长期以来,摄影工作是市局的弱项。局里原先的摄影师老魏,年纪大不说脾气还死犟,总拍不出领导满意的照片。领导说拍的不好,他硬说从理论上来讲只能拍成这样,再往高要求,就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有次,老魏弓腰后退着给领导拍照,双腿拌蒜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不说,还把沉重的专业相机扔出去,差点砸着局长的头。要不是局长反应快,一勾头躲过去,那个跟石头一样坚硬的相机砸在局长头上非起包不可。局长吓了一跳,恼怒地佛袖而去,鲁主任多聪明,他是一个善跟形势又重形式的人,赶紧任命老魏去市局招待所当所长去了。
不是我吹啊,我这人悟性好,局里先是安排我参加摄影培训班,再把我送到报社跟摄影记者实习一段时间,我自己也买了摄影书,经过刻苦钻研,很快就上手了。说实话,学好摄影比学好小提琴容易多了,那么难的小提琴我都学好了,摄影能难住我?何况现在相机都自动化傻瓜化了,傻瓜都能操作的相机,我操作不了?那不是骂我是傻瓜嘛!其实,摄影没有多少深奥的理论,就是一个光学原理,把握好光圈和快门的关系,什么构图啊、技巧啦都可以在实践中慢慢摸索慢慢提高。就如古文《卖油翁》里的老头所言:无他,但手熟尔。关键是能拍出让领导满意的照片,这才是立身之道。
为了筑牢我的地位,我挑出一些摄影作品,在报社记者的推荐下,加入了市摄影家协会,有了会员证,我就是摄影家协会的人了,领导可不能随便说我照的不好,说我照的不好,就是说摄影家协会的人照的不好,这不是打摄影家协会的脸吗?我就是偶尔没照好,那也是失误,谁没个失误呢?当然了,我不是个倔人,会吸取经验,立刻整改。多年以后,我还举办了个人摄影展,出版摄影画册,摆上书店的书架,供人选购。
市局给我这个平台,再加上我个人努力,慢慢我的名气就越来越大,不少同事朋友的婚庆都请我去,市里一些局委有重大活动怕把照片拍坏了,也向我们局求援。鲁主任不敢做主,每次都请示局长批准,我才能去,一去就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有次,尚局长陪省里领导去我们下面的县局检查工作,检查完工作路过九峰寺的时候,恰巧也是油菜花开的季节。油菜花,是乡村田野里最常见的花,在那山坡原野上,一片接着一片的金黄油菜花,绵延不绝,包容万物,仿佛天地间只有三种颜色:天的蓝色、山的绿色,花的黄色。春风从花海上拂过,空气中荡漾着沁心润肺的清香。领导们置身花海,阳光下那九峰寺被油菜花渲染得更加耀眼,闪闪烁烁,不知是县里哪位领导说了一句,这是县里开发的扶贫旅游项目,请各位领导上去提提意见,可好?一说是扶贫项目,大家就不好拒绝,于是都下车朝九峰寺大门拾级而上。
九峰寺背山面河,依山势而建,三面被阴郁的古柏环抱,更显幽静古朴。寺门对着凌河水,有台阶一层层上去,领导们到了寺门前,没有像游客一样急吼吼地闯进去,四处瞎转,生怕某个角落没有转到。领导们都很忙,没有时间游山玩水,只在门里门外看看,再看看石碑文,就可以了。这个时候,我就派上了用场,相机往脖子上一挂,跟着领导们跑前跑后。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平时我是个怕领导的人,但是只要端起相机,我的胆量就陡然提升,好像相机是我的胆,是我的眼睛,我只要端着相机就像端着尚方宝剑,领导都成了我镜头里的艺术对象,为了拍出好照片我啥话都敢跟领导说。但是相机一放下,我立马就焉了。
这会儿,我早已将相机的光圈和速度调好了,我盯着各位领导,领导刚表现出想留个影的意思,我就不失时机地摁下快门,这就是老手。领导想到,摄影师的镜头就要跟到,领导想要哪个角度,摄影师就要选准哪个角度,或者摄影师选的角度,领导一看就是最佳角度。如此,领导嘴上虽然不说啥,心里已经竖起了大拇指。一群大小领导,里面要选准一个紧跟的中心,谁官大谁就是中心,这是摄影规矩。
趁着省里领导围着看碑文,市局尚局长从人群里退出来透气,我就跟过去。其他领导官再大,跟我没关系,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尚局长伺候好。局里每次开会,尚局长坐在主席台上讲话,我就对着尚局长拍照,领导都想留下最好形象,一见镜头对着自己,本能的就要摆好姿势等着拍照。摄影师这个时候最怕的是拍成瞎片(瞎片就是嘴歪、闭眼和曝光不足的黑片),拍坏了,可没有补拍的机会,而且拍的照片无论是色彩、光亮度、领导神态都要恰到好处。
这会儿尚局长见我跟了过来,就招呼我说,小晁啊,这里油菜花很好,给我拍几张。说着尚局长就等着拍照。我没有立刻拍,左右看看地势,走好自己的位置,让山坡上的油菜花、河水还有蓝天都做尚局长的背景,这种判断只需要几秒钟,时间长了领导会烦。我迅速调整好相机,我提出了建议,这些建议都是为领导好,凭我的经验,领导一般都会接受。我说,尚局长你不能看镜头。尚局长一惊,笑起来说,为啥呀?我解释说,领导拍照很少有看镜头的,比如毛主席坐在山上视察黄河,那是目光远眺,还有毛主席站在麦田里,虽说是正对画面,但也没有眼看镜头的感觉。尚局长赶紧摆手说,不要瞎比喻,那是毛主席。我就说,我要对领导的照片负责,还是照我说的拍吧。尚局长没有生气,果然就不看镜头,但神态还不到位,我就又说,照片的最高境界是自然,尚局长你随便看风景,看到入迷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抓拍时机。如此一说,尚局长就去看油菜花,看河水,看蓝天。我就端着相机抓拍,相机调整到连拍上,一秒钟连拍九张,就跟拍电影一样,快门摁下去,就像扣动了机枪的扳机,一连串“呱呱呱”声响起,听着都养耳朵。因为是数码相机,拍完照,我就迅速查看照片,删去不满意的,留下好的,找机会让尚局长过目。
尚局长被我折腾了一番,在下山的路上,尚局长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人群后面,我赶紧跑过去,把相机捧过去让尚局长看照片,看完一张我就调出下一张,一连看了七八张尚局长都很满意,就说,不错,很不错!我被尚局长夸奖,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跟着尚局长下山,到山下,领导们各自上了车,一溜烟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