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有天，水管站做饭的老崔拿着电话记录本子在楼下喊，张站长，水管所来了电话通知！我表姑父最烦的就是上面来通知，不是开会，就是防洪。就探着头往楼下问，又是什么事儿？！老崔就拿着电话本子，在楼下照着念了一遍，一要加强水位和流量的测量，不准虚报。二要注意防汛，今年雨水多。
老崔五十多岁，也是个计划外临时工，一年四季都在站里住。站里除了我和老崔其他人都是正式工。正式工屁股尖坐不住，有事没事总喜欢乱跑，所以老崔除做饭还兼职守值班电话。值班电话一般不响，响了都是上面来通知，通知自然都很重要，不能漏接，漏接出了问题，那帽子可得往头上扣。所以每次值班电话一响，老崔就哆嗦一下。有次正在做饭，这边锅里油刚烧热，厨房对面值班室电话响了，老崔自然是先哆嗦一下，一手掂勺，一手抓着一把葱花，正要把葱花往锅里扔，犹豫一下还是往外跑，跑出去发现两手都有东西，就往回跑，锅里油哧啦啦地冒着烟，老崔不敢往锅里撒葱花，怕炸焦了。那边电话还催命似地响。老崔急了，干脆扔掉葱花，惦着勺子往值班室跑，由于跑得太急，他被值班室门槛拌了一下，一头栽到地上，等他打个滚爬起来，电话不响了。
那天，我正巧路过，老崔就喊我，小晁，来帮我守会电话。我不敢怠慢，因为我是刚来的新人，要听老人的话。我在值班室守着电话，看着老崔一瘸一拐跑回厨房，厨房灶台上锅里的油已经着火了，火苗快窜到了房顶，我有物理知识，就大喊，快用锅盖，盖住！老崔一锅盖扣下去，火灭了。我眼前的电话这个时候响了，铃声很尖厉，我抓起电话，是陈康打来的。陈康说，请晁小勇接电话。我真没想到陈康会给我打电话，我和他高考都落榜了，他又选择了复读。我故意给陈康摆架子说，值班电话不能打。陈康说，电话不让打，那还是电话吗？我说这是值班电话，不是一般电话。他说，不是一般电话，是什么电话呢？我说是值班电话。
陈康知道我在和他逗着玩，就说，你上班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我说我是临时工。陈康说，别满了，你有局长亲戚撑腰，早晚会转正。我说那可比上大学差远啦。陈康说，球——这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同学要去看你，都是一帮子落榜的复读生。
我挂掉电话，回头见老崔拿着电话记录本子问我，啥通知？我说打错了。老崔一脸狐疑，吃饭的时候，我和老崔交谈起来，他是县高中早年的毕业生，年轻时也很有理想，估计他不知道我和县水利局局长的关系，就开导我说，你打算在这里干一辈子受人歧视的临时工？他还不屑地用手指点点院子四周，接着说，根本没有一点发展前途。我说，那咋办？老崔说，回县高中继续复读呀，只要读书就有希望，不读书一点希望都没有。
我觉得老崔说的有道理，我这次高考是被上军校耽误了，要不然，也许我能考上大学。眼下，反正我的工作也不忙，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复读。我把我的想法给县高中我的班主任说了，他很支持，把我编进了县高中复读班，由于我情况特殊，特许我不上早晚自习课，来去自由，不受纪律约束。在老家就这点好，都是乡里乡亲的，好些看似不可能办成的事都办成了。我在复读班遇到不少过去的同学，不时和中间的某个人打声招呼，互相打听几个人名，家在县卫校的晁阳考上师范学院了，还有一个跳河自杀的。大家都知道我身份特殊，是个有工作的人，所以都不太看好我，认为我高考还要继续落榜。
其实他们都不了解我，我从小就渴望出人头地，我之所以到现在还一事无成，我认为是我的出生时机不好，上小学遇上文革，高中毕业遇上了上山下乡。我要是晚生几年，打好学习基础，考上大学不是啥难事。我把我半工半读的想法说给我表姑父听，他是站长，挥挥手说，去吧去吧，你要上课，活我替你干了，我要是没时间，就安排个人替你。我说，不用，活我不会耽误的。
那时，县高中大操场北边和县城关镇水管站管辖的一段干渠就一河之隔。天蒙蒙亮时，县高中开始上早自习，我也没闲着，正骑着水管站的自行车，迎着朝霞在干渠沿上疾驰。我当时的样子很滑稽，骑着自行车，斜背着书包，一手掂着两米多长的测量杆，就像挥舞着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由于我是水管站新人又要上学，站里只让我管两个支渠的水位和流量测量，其中一个支渠就紧挨着县高中的大操场。在水管站，一般正式工最少要分管十个支渠的工作量。我发现我分管的支渠少，正式工都没意见。我就问我表姑父，他说，你以后就知道了。你以为你占便宜了，人家还笑你傻呢！谁都不会把自己分管的支渠让给别人。我想这不正好嘛，腾出时间可以读书呀，看来这个工作还真不错，即不耽误工作也不耽误读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