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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枢尧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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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 袭》连载

第三十七章 在放水(3)

 那时,我有一串支渠闸门的钥匙和一根杆可以伸缩的测量议,杆子中间套了个测量仪。测量仪有一圈塑料桨叶,放进河水里就可以旋转起来,塑料桨叶连着流速传感器,所测的流速和流量值由显示器以数字形式直接显示出来。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把测量杆插到水底,让塑料桨叶在河水中平稳而且均匀地旋转,然后把水深和显示器显示出来的数字记录在本子上,并签上我的名字和日期。

我正在上课,一个农民满头大汗地跑到学校里来找我,那个农民拍着教室窗户喊,晁水利……晁水利。

我不认识那个农民,我怕影响大家上课,就跑出来问,啥事呀?农民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双露出脚趾的破布鞋,头发乱蓬蓬,额头上有三道深深的皱纹,手里掂着一个提篮,上面盖着白菜叶子。农民见我不高兴,就赶紧赔笑脸说,没办法,急等着浇地呢。我知道这个时节,各处的地都要浇水,尤其是果园和菜地还非要乘这几天抓紧了透透的浇一阵水不可,果子正在膨大,非常需要水。偏偏这一阵用水是高峰期,我学习也紧张,复习新课程、模拟考试、上物理化学实验课……全都挤在一起了。我尽量多开闸放水,边放水边学习课本,一天休息不了几小时,眼睛红红的,都熬得上了火。

那天,我问那个要水的农民,你的地在几号支渠边上?农民放下手中提篮,伸出双手比划着说,九号,就在九号支渠边上。九号支渠是归我管,可是我在上课,于是我就说,等下午放学吧。农民焦急地说,不是我一家急着浇地,是好几家都急着浇地,大家公推我来请你。说着,农民弯下腰把提篮上面盖着的白菜叶子拨开,露出一提篮鸡蛋来,指给我看说,这是我们几家兑在一起的鸡蛋,送给你的。我看农民都急出汗了,我就把闸门钥匙从腰上取下来说,你自己开闸浇水吧。农民赶紧摆手说,使不得,真使不得。过去遇到过这种事,被张站长发现,还罚了我们款。没办法,我只好去给农民浇地。农民跟在我身后喊,鸡蛋——。我说你拿走吧。说着,我骑着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从学校后门出去,有条小路通向干渠。先是土路,离干渠近了就变成了石头路,铺路的石头不整齐,有大有小,而且都是光滑的,圆乎乎的,自行车轮子跳来跳去,不好走,我就推着自行车走到干渠桥上。这是一座闸门桥,比较狭窄,仅供一辆驴车通过。这个临近县高中的闸门也归我管理,启动闸门的是一个摇把,这个摇把平时就在我宿舍放着,需要的时候我就拿来,塞到卡口里,把闸门摇起来或是放下去,随着闸门的启闭,河水可大可小,可急可缓。从桥上过,可以看见水从下面流,偶尔还可以看到一片芦席片呀什么样的东西从桥下悠悠地飘过去。

我一口气跑到九号支渠,这里是一片蔬菜地,看到一群菜农正在那里等我。那时,遇到灌溉高峰期,干渠里水就不够用,为了保证下游粮食产区能浇上地,水管所就会通知我们上游水管站不许给支渠开闸放水,保证干渠里水的流量,等下游浇完了上游再浇。上游浇地时,就需要分段落闸,把上游水位抬高,这样水才能流到支渠里,流到农田里。

九号支渠有好几里长,支渠两边有许多小螺杆闸门,开哪个闸不开哪个闸,都是水管员说了算。那天,我听见河水在脚下哗哗地响,流得比平常好像更急,这说明支渠里水很充沛,于是我掏出闸门钥匙,这是一种三角形的特制钥匙,插到卡口里,就可以让螺杆松开,旋转螺杆就可以升降闸门。那天,我把所有闸门都打开了,也没要菜农们採摘给我的新鲜蔬菜,就跑回学校上课去了。临走交待菜农们浇完地,自己把闸门落下去,等有时间我再来锁上。

我跑回学校,大家正在上自习课。我的同桌陈康用胳膊肘碰碰我,又用下巴朝讲台上指指。我一看,脸就红了,讲台边上赫然放着一提篮鸡蛋,全班人都看到了,都知道那是农民送给我的,搞得我很难堪。当时,我脑子灵机一动,走上讲台挎起鸡蛋篮说,我把这篮鸡蛋送给学校食堂,给大家改善伙食。我话音刚落,陈康就带头鼓掌,大家也跟着鼓掌,算是平息了大家对我的不好评价。

当时,我复读还是很用功的,主要是不想输给军校的同学们,我想我要是能考上大学,多年以后,我也许不比姜醒吾他们差多少,这叫殊路同归。我知道这是我人生道路上又一次意义重大的开端,我一到教室里就满腔热诚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去。几天后,我们班组织了一次摸底考试,全班60名复读生,我考了第二十七名。第一名是我们班的班长,1981年考上省里的一所大学没上,想第二年冲击更好的大学。

那次,我们班考倒数第一名的是陈康。课间活动的时候,大家打乒乓球,轮到陈康上场,他对着球案上飞来的乒乓球抡了一拍子,乒乓球越过对方头顶飞了出去。飞到哪去了呢?大家都抬头望,就看见我们数学老师正在人群后打哈欠,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们数学老师身材瘦长,乡音颇重,戴眼镜,眼镜片上是圈内有圈,其厚有如空酒瓶底。我们数学老师嘴巴奇大,据说他可以将自己的拳头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得外号“河马”。

那天,怎么会这么巧呢?那个乒乓球不偏不斜就飞进了我们数学老师的嘴巴里。问题是我们数学老师差点把那个突如其来的乒乓球吞下去。当然没吞下去,只是卡在了嗓子眼里,结果我们数学老师一仰脸栽倒了。大家一哄而上,有的卡住我们数学老师脖子,阻止乒乓球下滑,有的用手指试图把乒乓球从我们数学老师嘴巴里掏出来,结果适得其反。这个时候,我挺身而出,军校两个月的集训不是白经历的,我让我们数学老师弯下腰,拍打他的后背,猛拍几下,那只乒乓球从我们数学老师嘴里吐出来了,先是落在地上,弹跳几下,居然滚到了陈康脚下。这时,我们数学老师在众人搀扶下,倒上一口气来,鼓着眼珠子四下张望,嘶哑着嗓子说,谁干的,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众人都看陈康,陈康拿着刚捡起来的乒乓球说,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随便一打,没想到就出事了。我们数学老师很生气地说,不会打,就不要凑热闹!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那几天,陈康情绪很低落,不但考试没考好,还把乒乓球打进我们数学老师嘴巴里,所以心情不好,书也看不进去。更要命的事还在后面,紧接着全地区要搞一次统考,摸一下学生的成绩,这让陈康又紧张起来了。

地区统考前,我们都拼命读书,我每天清晨作完测量工作,还和过去一样,赶到和县高中操场相临的县烈士陵园的坡地上读书。陈康在另一边也猛背哲学,背的痛苦不堪,哲学是他的弱项,背完就忘了。他失望地躺在草地上,我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统考我一定要考好。

统考陈康果然考好了,有几门课还考了全班第一,总分达到全班第三,这是他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但班主任却当着全班的面宣布开除陈康。原来,陈康深夜溜进无人看管的学校办公区,在长长的漆黑的走廊里撬开教务处房门上方的窗户,爬进去偷走了一套考试卷。由于慌张,他在教务处丢失了一只鞋,这只鞋让他暴露了。本来也不会暴露,试卷少一套,又不是高考卷子,只要考题不泄露,不是啥大事,这事就算了。可是陈康心疼他的那只鞋,就偷偷回去拿,他再次溜进教务处被值夜班的人逮着了。

我记得,那天外面阳光很耀眼,有一群麻雀在我们教室外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我看见陈康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纸屑从他的手中飞起来,飘飘摇摇,落了一地。那一刻,我发现陈康把课本撕碎了,把作业簿撕碎了,他与学校彻底决裂了。

后来,陈康找到我,他对我说:借给我十块钱,我要出去闯闯。我说你去干什么?他说:不知道,但总比回家好吧?出去闯一下,树挪死,人挪活。说实话,我心疼借钱给他,那时的十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他说咱俩打个赌吧。如果我闯好了,这钱就不还你了。如果我闯不好,卖血也会把这钱还你。我实在弄不明白他的反常逻辑,我说我送给你十元钱,不用还。

多年以后,我回老家与陈康在县里见面,他已是饭店老板,非要还我那十块钱,说是按银行定期存款利息再翻十倍还我,我坚决不要。我说当初就是送给你,没说让你还,你非要还,咱俩的同学情谊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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