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一年雨水特别充沛,大雨小雨不断。有天半夜忽然雷电交加,雨像泼水样从天空倾斜而下,水管站院子里一会就被雨水淹了。站长把我们全喊起来说,水库要泄洪,上面通知我们打开干渠上所有闸门防汛,现在就出发!那天晚上,雷声不断在天上滚过,一个个雪亮的闪电在头顶炸开,我感觉干渠里的水都在晃动。
我打着手电,掂着开闸门的摇把跑上河堤。轰隆隆,轰隆隆,雷电交加,一个个闪电把河渠照的雪亮。我一口气跑上这次分给我的第一道闸门,借着闪电我能看见水势很急,翻花卷浪,水面上拧着一个一个漩涡。这座闸的桥洞很高,洞身也很长。我用手电照照,发现闸门只开启了一半。我把摇把塞进卡口里,往上提闸门,摇把居然摇不动。我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蹲好脚步,吸口气,猛得用力搅摇把,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身体突然向河里滑去。摇把也被我带掉,砸到我头上,咕咚一声,掉进了河里。求生的欲望使我一把抱住了桥边栏杆,身体悬在桥下,腿已到了水里。我感到河水里有很大的吸力,把我往桥下吸。我用力往桥上爬,由于脚下是空的,用不上力,我只能靠双臂的力量往上爬。爬了几次都失败了,我知道我一旦掉进河里,就会被卡在闸门下淹死。这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我在克孜勒河游泳被漩涡旋进河下暗道的经历,那次我侥幸逃脱,这次可不一定。我感到了恐怖,我大喊救命,每张一次口,从桥面上流下来的雨水就会灌进我嘴巴里,我感觉我要死了。
就在这时,河渠上出现了手电亮光,有人朝闸门走来。我看到了希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大喊起来,几个人跑到桥上,往水渠里照着找人,我就在他们脚下,他们居然没发现我。我尽量仰起脑袋,避开桥面上往下流的雨水,雨水就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我接连大喊几声,他们终于发现了我,把我拉上去。我精疲力竭地趴在桥面上往外吐水,吐完水,一看才知道是附近菜农救了我。菜农们怕溃渠把菜地淹了,就上来查看,没想到救了我一命。我说,今晚要不是你们,我就死了。菜农们说,这叫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
这次可把我吓坏了,还有克孜勒河那次,以至于到现在我看到漩涡和闸门就害怕。水这个东西看似柔弱,但聚集汹涌起来,蕴藏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那天晚上,我跑回水管站拿来摇把,在菜农们的帮助下把所有我分管的闸门都提起来了,还帮别人提了好几个闸门。等到天蒙蒙量的时候,我一身泥水,浑身疲惫地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做饭的老崔,老崔拿着长竹竿,走得很快,比平常要快多了,他“大步流星”地撵上我说,接上游电话通知,有具女尸正往下游漂来,让我们站拦截下来。
我一听心里就不舒服,心想我也差点死了。但还是和老崔往最近的闸口跑,跑到水闸桥上就往水渠里望,这个时候水渠里的水已经可以看清楚了,渠水汹涌而下,由于水势太急,挨着岸边的水会倒流回去,我知道这叫“回溜”。我想女尸要挨近岸边就好打捞了。
等了好一会儿,女尸在水渠里出现了,女尸的长头发在水上漂着,像根木头样顺流而下。我和老崔赶紧落闸,闸刚落下,女尸就冲到了眼前,在闸门下打着旋儿,我看见女尸嘴里还吐着一串串水泡。女尸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一定是从大闸口冲下来的。老崔用长竹竿把女尸往水渠边上拨,女尸很不配合,眼看拨到水渠边上了,打个滚又冲到闸口前。水渠里水位迅速提高,眼看就要漫过渠沿了,我和老崔只好开闸放水。这个时候水闸两边水面落差很大,水闸一开启,女尸就冲了过去。我和老崔赶紧往下一个闸口跑,但我们跑不过水流,只好跑回水管站打电话通知下游水管站拦截。
经过落水事件后,我算捡了一条命,从那后我对菜农们服务更周到了,菜农们一合计往县水利局送感谢信,很大很红的一张感谢信就贴在我们县水利局大院里,为我们站长增光不少。站长没想到我一边读书一边工作,还把工作做得那么出色,站长说,没看出来,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那年,我大难不死,到1982年高考前,我爹来信说已在省城给我找到工作,让我速回。我回信说还要参加高考,我爹直接发电报回复我:考不上,速回,机会不能错过。看来,我父亲对我高考已经彻底失望了。
我去水管站办了离职手续,附近农民主要是菜农们知道后来送我,他们问我,晁……水利,你以后真不给我们放水了?我大声说,还有别人呢。菜农们就说,去哪找你这么好的人?你到省城上班,一定是前途无量啦。当时,太阳正暖暖地悬在我头顶上,感觉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盯着我看,在小县城人眼里,省城就像是和北京、上海一样的大城市,我去省城就成了大城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