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教室里的灯闪了一下,这是要熄灯的意思。教室里噼哩叭啦一阵忙碌,大家收拾好书包陆续回家了,最后剩下我和陈康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后来我抱着被子刚走到教室门口灯就熄了,教室里一片黑暗,我探头看看外面,校工正在挨个教室锁门。这时夜色已经很浓,四下里一片寂静,我和陈康赶紧走了。
陈康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他过去也寄宿在县里的亲戚家,后来遇到一些麻烦,原因是他寄宿的那个亲戚家的老姑娘最近招了个上门女婿,那个上门女婿居然不能容忍陈康住在他丈人家。陈康发愁了,学校宿舍满了,县城之大居然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他就想办法找了一个不花钱的地方住。
我记得当时是农历4月,节令正直谷雨。夜黑乎乎的,陈康在前面领路,旷野里吹来一阵凉风,吹得一路的草在响,风吹在脸上有些寒冷。我跟着陈康摸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回头看看学校已是漆黑一片。我问陈康还有多远,陈康说快到了,他边走边拾些路边的干树枝,脚步趔趔趄趄,声音飘飘忽忽。当他把我带到一座废弃的砖窑前时,我发现砖窑四周是一片被挖得坑坑洼洼的荒地,隔条小河,河对面是个村庄。我一手抱着被子,一条胳膊夹着捡拾的干柴,一猫身钻进了破砖窑。砖窑里有不少麦秸,在一旮旯里还推了一个麦秸垛,麦秸垛已经被陈康撕开一个洞,正好可以容身。我钻进那个洞里,抬头朝上望,砖窑上面是个圆口,能看到月亮。白天从那个圆口照进来的阳光正好晒着麦秸垛,所以麦秸垛就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气息,夹杂着麦子的香味,热烈,干燥,烘烘的,把我紧紧包围。后来,我背着手在砖窑里好奇地四下观望,又去外面看看,回来对陈康说,我想起了电影《地道战》里那个穷途末路的松井,那家伙最后不就躲进这样一个破砖窑里?陈康咧嘴嘿嘿笑起来说,他哪有咱俩自在。
说着,陈康端来一个破碗,借着月光我看见破碗里是溶化的蜡烛头,棉花捻成灯绳,陈康“吱啦”一声划着火柴,点亮破碗里的灯捻,砖窑里一下亮起来了。陈康端着破碗,蹲到一快平整的地面前,这块地面上撒了一层细土,陈康用一根树枝在上面算题,默写英语单词。夜风从砖窑洞口刮进来,风卷着地上的麦秸屑,吹的破碗里的灯头乱晃,搅得我和陈康的身影在破砖窑的墙壁上跳跃。
我在麦秸垛上,挨着陈康掏的洞又掏出一个窝来,我把被子铺到里面,缩头缩脚想钻进去睡觉,陈康喊住我说,错了。说着,陈康端着破碗过来,手里就像攥着一团火。我赶紧说,离远点,别把麦秸垛烧着了。陈康就放下破碗,三下两下把两个洞扒成了一个大洞,然后“噗”一口吹灭灯,脱掉鞋,背朝洞口缩进去,再把被子盖到身上说,背后是白天晒热的麦草,被子盖到前面,半夜就不会冻醒了。我学着陈康的样子钻到麦秸垛里,果然感到很温暖。我仰头望着砖窑上面的圆口,外面是黑黢黢的天空。天空中云在飞快的飘过砖窑上面的圆口,显得那样忙碌和孤独。陈康见我一直望着砖窑上面的圆口发呆,就问我,想啥呢?我说,你现在最需要什么?陈康下巴扭来扭去好像牙疼,最后叹口气说,啥都没有,啥都需要的时候,就说不出最需要啥了。
我和陈康竟一点儿也不困,我是不习惯在野外睡觉,陈康是因为有我陪他倍感兴奋。他扭着脸瞅了一眼砖窑上面的圆口,回头望了一眼我说,聊会天吧。我嗯了一声,我俩聊青春岁月,聊奋斗,聊古诗哲学,聊我们所处的艰苦环境,聊语文摸底考试里对典故“挂瓢”的解释。上古尧帝时代有个叫许由的隐士,在箕山下的颍水边耕田,口渴了就到河边用手掬水喝。有人送给他一只瓢,让他喝水方便些。他将瓢挂在树上,风吹着,发出历历响声,许由不喜欢这响声,就把瓢扔掉了。“挂瓢”就是以许由为例,诠释了隐居遁世的隐士。陈康说,其实许由就是个耕读的老农。我要回家耕田,就是隐士陈康!
我和陈康漫无边际地聊着,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后半夜我被冻醒了,猛然睁开眼睛,一阵雷声滚过来,我不由地朝砖窑上面的圆口望去。那圆口像一只独眼,不一会儿,一个雪亮蛇状闪电在砖窑上面的圆口炸开,把我吓了一跳,感觉整个砖窑都晃动了一下。下雨了,雨顺着砖窑上面的圆口落下来,落在砖窑里的地面上竟是石子般蹦蹦跳跳的声音,说明雨势不小。我赶紧推着陈康说,醒来!快醒来。陈康慢慢撑开眼皮,使劲儿撑开眼睛望着我,我说下雨啦。陈康惊了一下,猛然坐起,伸手摸被子,被子湿了,抱着被子就往远离砖窑上面那个圆口的地方挪,边挪边喃喃自语,县广播站预报天气,说今天夜间到明天,是晴到多云,没预报下雨呀,妈的!
我发现情况不妙,我和陈康不但被子湿了,书包也湿了,尤其是我买的那本高考复习资料湿得最厉害。我赶紧催促陈康点火,点了几次火,风一来灭了。我就撑开被子挡着风,才把火生着,火很好,劈劈啪啪地燃烧着,把树枝烧得在火里扭曲着慢慢地化成了灰烬。我披着被子烤我的书。后来,我摸着砖窑墙壁走到洞口朝外探望,看见砖窑旁边一棵老槐树的树梢被劈掉了,回来我就对陈康说,这里雷电太厉害,幸好没把砖窑劈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