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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枢尧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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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 袭》连载

第二十二章 在县城(2)

县卫校医院在县卫校院子里,是住家户式的医疗方式,入院就是病人和陪护一起入住过生活,自吃自做,这样的方式费用便宜。我父亲住院,就等于回老家来有了个落脚点。

次日中午,我父亲和我们村支书的侄儿拉着架子车进城,把我奶奶接到县卫校医院来了,暌违已久的祖孙三代人,就在病房里安家团聚了。在此之前,我奶奶一直住在我们村支书家里。支书的侄儿晁明友,绰号“跑得快”,没有戴帽子,理了一个粗糙的大分头,一绺头发斜伸在额头上,喜欢眨巴眼睛,很有心计的样子。那天,我奶奶刚把手搭在架子车的车帮上,晁明友就明白了,他眼疾手快,一个急转身就托住了我奶奶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我奶奶搀下架子车。我奶奶一把抱住我的头说,孩啊,总算回来了。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我奶奶家的情况,我外曾祖父民国时在乡下做中医,颇具名望,方圆百里的病人经常坐马车去找我外曾祖父看病,或者是我外曾祖父坐马车去病人家里出诊。由于我外曾祖父家世代行医,家境殷实,近百年来一直是乡下的大户望族,即使在农业社和生产队时期,我外曾祖父家也是根基深牢,威风不倒,不知是靠什么达到这一点的。比如大队支书和队里的队长、会计等,都是由我外曾祖父家的人担任。现在的村支书家民国时很穷,支书爹得了怪病无钱医治,眼看就要咽气,被我外曾祖父救活,分文不取。我外曾祖父是村支书一家的恩人,支书家正是出于感恩,就让后来孤寡的我奶奶住在了他们家。

我奶奶的到来,让病房格外热闹起来。此时人民公社已改乡,土地也承包到户,增产幅度很大。村民不再饿肚子,手里也有了一点钱,逛县城的村民多了起来。那时县城里饭店和旅社少,乡下人也总想省钱,不舍得住店买饭,总要找熟人落脚。我奶奶进了城,村里人就把病房当成了他们难得的落脚点,他们来时都拉着架子车,给我奶奶捎点粮食蔬菜花生米,不让主家倒贴。

我们大晁楼村盛产红麻,村里人用红麻杆生火做饭,剥下来的红麻皮就送往县城的麻纺厂换钱。有天,我们村的架子车队在县卫校门口被拦了下来,门卫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训斥说,你们去麻纺厂排队,来这干啥?架子车队里一个红脸汉子嚷着说,我们是大晁楼村的,来看亲戚。门卫说这里是学校和校医院,哪来的亲戚?红脸汉子说,就是那个从新疆回来的病号啊。说完,红脸汉子自觉失言,一边呸呸自骂,一边撑自己嘴巴说,你瞧我这个乌鸦嘴!

碰巧,晁院长骑着自行车过来,看着长长的架子车队,呵呵笑起来说,都是我家乡亲啊,快进去歇歇吧!门卫赶紧笑脸附和,说乡亲们好,都进去吧!呼呼啦啦,县卫校进了一院子架子车。

县卫校的病房是一排一排的瓦顶平房,病房前是一长溜遮雨的走廊,每间病房对着院墙那有一间厨房,之间用细卵石铺设路面,这是显示城里优越性的地方。下雨天,做饭时走在上面不至于像乡下那样踩泥,但地方毕竟有限,老家来人在院子里把架子车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圈,晚上就睡在架子车下面。

我奶奶见乡亲们来看她,兴致很高,忙着生火做饭。这边老家的人就跟我聊着玩,说你也是咱大晁楼村人,你说话咋和我们不一样。我说,我呢,说的嘛是新疆的汉话呢,比广东话、福建话好懂得多了去了呢。老家人就起哄,你说话少些个“呢”和“嘛”,我们就容易听懂了。有人就问,你在新疆都吃什么?我就用手比划着一个圆说,馕。大家没听懂,我解释说,这个呢,就是这么大的烧饼嘛。大家说,这烧饼也忒大了吧。我说,还吃抓饭,还有就着爆炒羊肉吃的拉条子。

有人就起哄,那你给我们做拉条子尝尝吧。我说这个可以呢,我在知青点轮流做饭时经常做拉条子。说着就卷起袖子,洗手准备做饭,奶奶却不让,我就说,天天都是奶奶给我做饭,今天我也给你做一次。说着就找个大盆和面,老家的人就围着看,边看边插嘴说,面可以了吧。我说,面要和透和筋道才可以拉开。把面和好,我又盖上湿布,好让面醒一会儿。此后我开始把面团搓成细条,盘在案板上,裹上油,像盘香一样地盘成一座小山。等锅开了,我飞快地拉起来,愈拉愈长,愈拉愈多,中间不断,直到拉满一锅的时候,我才把面从中间断开。我说,这个呢,就是喀什的拉条子了。

拉条子煮好以后,我给老家的人盛好送到手上,老家人哧溜哧溜吸着嚼着拉条子,都说好吃得很。也有人说好吃是好吃,就是面条有些硬,做起来太麻烦。我好久没吃拉条子了,心情大好,就把小提琴拿出来往脖子上一夹,拉了一曲《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又拉了一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这天,我正拉着小提琴,县卫校一个叫兰花的女护士,家是大晁楼村附近一个自然村的,来给我父亲送药,她见我父亲不在,却有一群老家人在病房里。兰花没有像其她护士那样放下药就走,而是坐下来听我拉琴。

在此之前,兰花已经听过我的琴声了,还以为是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就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我在病房里拉出来的,就先把脸贴在窗户玻璃上往里看,然后又进到病房里听。兰花喜欢音乐,特别佩服会演奏乐器的人,尤其是佩服会演奏西洋乐器的人,因为在我们这个县从未遇见过谁会拉小提琴,兰花对我很有好感。

在县卫校里,兰花是公认的优秀学生,干活快,走路快。她个头高,身体健美,身后留着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很是耐看。这天我接着又拉了一曲《新疆之春》,演绎出了新疆人特有的活泼性格,使人联想到翩翩起舞的场景。兰花听得入迷,琴声停了她还在那里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现实。她有些羞涩地问我,你会跳新疆舞吗?我和兰花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便很大方地哼着维族民歌跳起维吾尔舞,高抬腿、轻落足,配合手臂前后抬起,肩膀耸动,边跳边朝四周人挤挤眼,撇撇嘴,边跳边讲解新疆舞的特性,说男人跳舞,双手的动作都在肩膀以下,女人跳舞双手都在肩膀以上挥动,接着做了几个男女舞蹈的师范动作,大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鼓掌,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了。

有人就对我奶奶说,你这个孙子一点都不像咱村的人,就像一个维族人,你看,他头发是自来卷,脸又黑又红,眼珠子的颜色也和我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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