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房间,楚大夫歉意地对七少爷说:“齐弟兄,我能跟你睡在一个房间么?我们这儿只有两间房非客户能住的。”
“可以,只是我占了阁楼下的床位,您就得上阁楼了。”七少爷欣然应允。
“阁楼上也有卫生间,就是没有淋浴,夜间我们俩能够互不干扰。我睡觉不打呼噜。”楚大夫温文尔雅说道。“这有五十二套保健房、八间办公室、一间大仓库、一间配材房,是瑶族古老的孕妇康复理疗,生意很好。现在马上过年了,客户稍微少了一些。”
“我真诚邀留两位在这里过年,就当跟我作伴,可以么?”
“可以的。楚大夫,晚安!”袁清杨开门进了房间。
“齐弟兄,你先进吧,我回办公室把行李箱取过来。”楚大夫对七少爷说。
“我帮您吧。”
“不用,不沉,你先进去洗漱吧。”
楚大夫回到办公室。他要使自己平静下来。见到亲人他兴奋不已。七弟卢舒善的腼腆劲儿,他依稀记得,七弟小时候特别淘气,就是他的腼腆劲儿,让他躲过了不少家罚。
七少爷独自坐在房间的床上,呆呆的。为什么会感觉楚大夫那么亲?他与我怎么有很多相像的地方?他打开脑洞,努力思索着儿时的记忆。
他想起娘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小七媳妇的下颏,跟小七、还有他三哥一样,只是没有哥俩的桃窝深,说他仨是亲兄妹,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荔云在的时候,他们夫妻亲热后,荔云总是摸着他的下颏说“娘亲说了,就单单看你我的下颏,我们就是夫妻。娘说,三哥的下颏,跟你一样,都传承了娘的基因;咱儿子的桃型下颏,是我们俩的基因。”
不去瞎想了,楚大夫现在是瑞士人,原来是美国人;人家并没说自己曾经是中国人。
楚大夫敲门进来,儒雅斯文,“齐弟兄,你先洗澡,你洗完我再下来洗。”
“上午到这儿我就洗了;您先洗吧。您换好衣服我就洗漱好了。”
楚大夫换了柔软的浅卡其色棉质睡袍,下了阁楼。七少爷看着楚大夫在自己眼前,心里没有一丝陌生感。
不去想了,别闹出笑话来。明天让小杨书记给我买画板回来,把楚大夫画出来,带给爹和娘亲。想到这里,他上床钻进被窝。
楚大夫在洗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欣喜如痒,也揪心难挨。“娘,您和爹都还好吧,今天我与七弟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认,还请爹和娘原谅儿子!”楚大夫心里想着,眼睛湿润了。
他双手合在心,向神献上祷告。他每每想念父母和亲人时,就向神献上祷告,求神保守眷顾远方的父母及亲人,以此慰籍内心的思念之情。
他从浴室出来,七少爷睡着了。他轻轻来到床头,看着熟睡的弟弟,他真想抱住他,告诉他:七弟,我是你三哥啊。
他轻轻关了灯,留了一盏泛着悠悠橘黄色的壁灯,然后轻手轻脚爬上阁楼。
他坐到床头,息了灯,那盏壁灯,他也可以借着,他想起小时候。
卢初善在这一支卢氏同辈中排行第三,比自己的七弟长五岁。七弟蹒跚走路时,刚好赶上基督教会要在京都培训一批牧师,并首次接收允许培训女性牧师,只要英文好。母亲不想错过机会报了名。很快开始了每天下午统一的神学培训,除了礼拜天和周一之外。
初期,初善还没入学读书,照看七弟的任务他就揽在自己身上了。七弟从小好动,他不敢离开半步,唯恐弟弟磕着碰着。有时候七弟受了点伤,他会很难过,自己偷偷哭好久。
后来初善读私塾了,小学生课程都是上午上学、中午下学,刚好跟他的娘时间错开了。他下午照看七弟,七弟睡觉的时候,他抓紧时间写作业。
七弟每天中午都会拽着太奶奶在大门口等三哥下学。记得特别冷的一个冬天,初善忘记带棉帽就上学去了,吉美娜就念叨着会冻坏儿子。小卢舒善听到了,默默拿着三哥的棉帽,在大门口的石桥上等三哥下学,终于见到三哥了,他就挣脱奶奶的手,飞奔过去,给三哥把棉帽带上,还用小手给三哥捂着冻得通红的耳朵。
初善每天下学见到七弟在门口接他,都会抱着七弟进院儿。小哥俩的笑声羡煞内院儿的人们。
回想儿时,楚大夫眼睛又湿润了。他起身,来到阁楼的扶栏,接着微弱的亮光,看着熟睡的七弟。
七弟刚入私塾读书那会儿,特别淘气,惹得教书先生多次找爹爹。爹爹无奈,将他送到东省老家的武术私校。武术私校没有寒暑假,读完五年毕业才允许回家;这期间,不允许家人看望。
为这事儿,初善央求娘说情,他会负责看着七弟学习,不要把弟弟送到封闭的武术私校。娘亲说情不管用,他就自己跟爹爹去说,爹爹不见他,他就找爷爷奶奶说情,当时把家里上下搞得,像七弟要被送人一样。
七弟被送走后,初善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跟家里任何人说话。
七弟武术私校毕业那年,爹爹去参加了毕业典礼;初善高小毕业择高校,就在那个时间,他离家出走。自七弟去武术私校,哥俩一别,七弟应该二十九岁了,他自己而立之年也该拐弯儿了,二十载有余啊!
楚大夫想起自己高小毕业那年,自己才十七岁,各地各界纷纷有拒俄运动兴起,年轻的学者、报界、学生的爱国热情不断涌出。
高小期间,国文老师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也是中山先生思想的追随者。国文老师经常请基督教传教士卢思义来校给学生们讲经布道。
卢初善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家长都是作实业的,他们励志将来学业有成,子承父业,实业救国。
传教士卢思义建议学生们放弃考取北洋大学工科,去求是书院读工科。南方教学活跃,与欧美很多基督教大学互通往来。条件是只要家中长辈信基督十五年以上,持他的推荐信便可入学;如果家长是基督教牧师,还可以担保两个同学一同入学读书;学业优者,可享受免费美国知名大学继续深造。
卢初善担保两名同学,连同另外两名同学,一同去了求是书院。求是书院的专业不是学生自由选择,而是经由五位评审老师严格评审最后指定所学专业;评审结果优秀者有资格选学教育专业。书院的专业里,只有教育专业是四年,而且除了免学费、食宿费,每个月还有补贴。卢初善选学教育专业。
传教士卢思义推荐的学生,不论什么专业,均需增选神学。
卢氏庄园的五个男孩儿中,卢鸿仑最看好老三卢初善,他希望三儿子能够学习医学专业。那时候,卢鸿仑已经决定投资建设一家西式医院。
卢初善认为,选择医学专业,势必要到东舟国继续深造,他不喜欢东舟国。在选择所学专业方面,他没有随父亲的心愿。求是书院读书他可以享受免费,还可以半工半读。于是他趁父亲那几日不在家,偷偷离家出走。
卢鸿仑回到家中,看到老三给他留的信,一气之下,在家族会议上公布与三儿子断绝父子关系。这事传到了另外一个同学家长的耳朵,卢初善在校读书就得知了。第一个暑假他跟父亲较劲,没回家;卢鸿仑更加生气,跟家里人声明,不准任何人去学校看望老三。
中山先生经常去书院讲课,他还经常与庆先生一道,去书院听学生的讲演,中山先生与庆先生非常欣赏卢初善,后来得知卢初善同学的父亲竟然是他的好友卢鸿仑的三儿子,也了解到卢初善在选学专业上与父亲产生了分歧。
卢初善在书院期间,每到礼拜天就去基督教堂作义工;第一个暑假里,他寻到一家私塾,只要管吃管住,义务给孩子们授课。大学三年级,他到私塾授课就不限于寒暑假了,有些私塾为了招揽生源,给他设了不薄的讲课费。
卢初善和他的几个同学,在校就拥护中山先生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的主张,他在私塾赚到的讲课费,大部分捐作同盟会成立之初的经费了。
他在未来到书院前,母亲教授的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等口语让他受益匪浅,四年里他深入地学习了这几门语言,学业完成后直接进入西雅图太平洋大学读研究生,他选学了生物科学。
卢初善以优异的成绩研究生毕业,在基督教美国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工作五年后,被瑞士苏黎世大学聘请授课四年,成为一名生物专家。在美国那段时间,一边学习、工作,一边为中山先生作一些事情。
瑞士教学期间,他看好一位华裔姑娘,正准备向姑娘发起追求攻势时,旅欧同学会上,结识了崛起•中华青年团创始人鸾先生,他被鵉先生的人格魅力与鸿鹄之志所吸引,也成为了崛起•中华青年团成员之一。
成为崛起•中华青年团团员那刻,卢初善觉志,先顾大家再顾小家,为中华崛起奋斗终生。
他接受组织安排,单线与鸾先生联系,开始往返于中国、美洲、欧洲。他的英文名字是Chushan.Lu,中文改为楚山鲁。
楚山鲁在离开瑞士之前,在大学设立一个课题:中华民族传统养生与西医融合。为了完成这个课题,他需经常往返中国与欧洲。
阁楼下七少爷翻个身,被子压在身下,卢初善的回忆被打断。他轻轻下了梯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七弟,轻轻将被子从七少爷身下抽出来,给七弟盖上。
七少爷楠楠出一句话:“三哥”然后又是轻微的鼾声了。卢初善鼻子一酸,马上离开,轻轻上了阁楼。
七弟梦语一句“三哥”,卢初善到了阁楼上,把自己关进洗漱间,泪水泉涌而出。
楚大夫在配材间忙了一天,午饭简单吃了几口,七少爷独自在昨天他们三人会面的屋子吃的午饭。屋子的玻璃窗正对着楚大夫的配材间,他透过两层玻璃,看着楚大夫一丝不苟的工作着;楚大夫偶尔抬起头,朝对面屋里的七弟轻轻一笑。
七少爷看到楚大夫的笑容,好亲切,跟娘亲的莞尔一笑好像。
袁清杨吃完早饭,独自出门一天,晚上带回了七少爷需要的画板和画笔以及一些作画用具,还带了一个小瓶装名府天歌店铺专卖的茅台镇产酱香陈酒“喆哇”。
三人共进晚餐。
“两位,今天是中国的小年,汉都的习俗是吃热干面;京都除了要大扫除,还吃糖火烧。两位都是北方人,我们今晚南北习俗大融合,既吃羊肉热干面,还有麻糖小火烧。”楚大夫说着,脱下白大褂。
吃完饭,楚大夫问七弟说:“齐弟兄,你喜欢作画?”
七少爷腼腆一笑:“一点爱好,止于在学习期间。”
“画板买好了,我可以理解成:二位答应我,在我这儿,陪我过年了。”
“楚大夫,我们答应您,在这儿,陪您过年。”袁清杨愉快地回答,菱角分明又饱满的双唇笑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明天呆在屋里作画,就这间屋子,如果不影响楚大夫工作;我感受一天了,光线正合适。”七少爷像个孩子一样。
“不影响。你画你的;我在配材间作我的。”楚大夫愉快地肯定。
“我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了,过完年,初六我们就返回京都。”袁清杨对七少爷说。
“楚弟兄,您在欧洲拍过一些风景之类的照片么?”七少爷问楚大夫。
“哈哈,你是问对人了。摄影是我的业余爱好。在欧洲,得空儿我就会拿着摄像机,拍了很多景观照片,现在就拿给你。怎么,你要对着照片写生么?”
“学习一下。”七少爷腼腆地回答。
楚大夫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手提竹箱,打开箱子,箱子里有一个阿莱摄像机和归置整齐的一叠一叠的照片。
“齐弟兄,照片很多,你用就自个儿挑选,箱子我不锁。”
“谢谢!”
除夕夜前的这些天,七少爷一直宅在屋子里作画、楚大夫一直在配材间忙碌、袁清杨每天都早出晚归,三人各自忙自己的,互不打扰,只有早饭和晚饭三人一块。
晚饭后,袁清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七少爷还继续作画;楚大夫继续白天一样的工作。
除夕之夜三个有志青年与杜鹃怡苑的客户和员工,一起守岁,娱乐至深夜。
七少爷这些天一共作了四幅画,有两幅画的是故去的爱妻张荔云,其中一幅是荔云跟他初次见面时的样貌,一幅是荔云在赛罕塔拉客栈门前迎着太阳奔跑在草原上的画面;有一幅是父亲、母亲相向交流时的画面;第四幅是风景照片写生画。
大年初一上午,七少爷作画停了一天,他将四幅画夹在一处,挂在画板上,独自一人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熟悉功夫去了,为赶作四幅画,这几日就没有练过功夫。
楚大夫来到七少爷作画的屋子,他翻阅七弟的画作,第一幅、第二幅,他猜测可能是七弟的心爱之人;看到第三幅画,他端详、抚摸了许久,父亲的面庞和母亲的笑容,让他新潮澎湃,他轻语道:“二老都老啦!”
三人吃过午饭,闲聊一会儿。
“齐弟兄,画上清纯、阳光的女子是你何人?”
“我妻子。”
“像你的妹妹,神韵跟你有相似的地方。”
“嗯!”
“那夫妇二人是你的父母么?”
“是,是二老现在的模样。”
“他们现在身体可好?”
“还好。楚弟兄如果去京都,我请您住我家。我家宅子比较大,屋子多,我二哥、三哥的屋子都空着呢。”
楚大夫听到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下,“谢谢齐弟兄的热情,我会的,只要有机会。”说完,起身道:“我们登山去吧,大年初一登高,图个新年吉祥:步步高登。”
三人说笑着,登到山顶时已经是斜阳西下。楚大夫倡议:“我们每人唱一首登高抒怀的古诗,如何?”那二人应声附和。
“我先来,抛砖引玉。”袁清杨随口唱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
“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有气魄!年青可为!”楚大夫道,“齐弟兄,按年龄顺序,你来。”
七少爷推让道:“楚弟兄、袁兄弟,在你们二位文化人面前,我就是行武之人。还是楚弟兄先来。”
楚大夫推让不过,便唱道:
“前瞻云台龟峰山。碧连天。晚云间。山上高台,真个是超然。莫使匆匆云雨散,昨夜里,月婵娟。
小溪鸥鹭静联拳。去翩翩。点轻烟。别是匆匆,回首便他年。莫忘使君歌笑处,万松亭,柏树前。”
袁清杨赞叹道:“昨夜里,月婵娟。真好!昨夜大家乐融融、庆年夜。”
七少爷感慨道:“莫忘使君歌笑处,万松亭,柏树前。楚弟兄,我会铭记的。”
“好兄弟!”楚大夫一只手抓住七少爷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又抓住袁清杨的一只手。三人四只手合在一起,同声唱道:“莫忘使君歌笑处,万松亭,柏树前。”
三人松开手,袁清杨道:“齐教官,该您啦!”
七少爷道:“那我就班门弄斧啦。”说罢,唱道:“龟峰江边石变土,李白之名高千古。巡抚信天一首诗,鲁班面前我弄斧。”
另二人大笑问道:“何来此诗?”
七少爷笑答:“床头柜里一本书,介绍汉都梅之焕和他的一首诗。”
“梅之焕可是文武全才哦。”袁清杨道。
“齐弟兄也是文武全才啊!”楚大夫随之称赞。
“我们下山吧。”楚大夫拉起两个弟弟的手,向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