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翠平安抵达广州,张皮很快就回来了。张皮一家对李剑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李剑说,都是钱老板看了施校长的面子帮的忙,自己没做什么。
张皮的老婆对张皮说:“老五眼看也要毕业了,赶紧给找个婆家嫁了吧,这几个闺女可让我把心都操碎了,脸也丢尽了。”
张皮说:“别总是责怪孩子,你觉得丢脸,孩子比咱们还难过,人都好好的就好,那天玉翠跑了,我就想啊,只要能把她找回来就行,我再也不说道她。也怪我们,整天就想着让孩子有个城市户口,有个公家的铁饭碗,天下这么大,咱们眼里只有哈达马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玉兰好不容易上个中专,这又不包分配了,要自己找工作,这事还得求她表姐夫帮忙,进不了学校,就让她到也广州去。”
玉翠的表姐夫施乃安的腿渐渐地好了,他丢了拐杖的时候,学校放假了。
学校放假了,放假时发出了通知,代课老师要经过考试重新聘用,条件是高中毕业,三十岁以下。张皮对老伴说:“龙龙他妈,让玉兰去学校吧,女孩子当老师好,不跟社会上那些人来往,就让人放心。”
张皮的老婆龙龙他妈说:“那你就快去跟她表姐夫说,他当校长,招谁不招谁的,还不是他说了算。”
金凤收拾了碗筷,打扫了房间,伸手摸一摸挂在火墙边的施乃安的衣服,刚洗过的,已经干了,取下来,一件件地叠整齐。放进衣柜。
金凤泡上一壶茶。
“亲爱的,喝茶,休息一会儿再写。”金凤去写字台边拍拍施乃安肩,等他回头的一个吻。
施乃安起身,手里还拿着笔,沉思着走向八仙桌,放下笔,端起茶杯。
金凤笑了,说:“别发呆了,休息一会儿,咱们说会儿话。”
施乃安好像是回过神儿来了,放下茶杯,把笔盖儿拧上,放回写字台,回过身来,跟金凤对面坐下,伸手去拉金凤的手。
“看这段时间照顾我,忙里忙外,手都有些粗糙了。”施乃安抚摸着金凤的手说。
金凤问:“摸着啥感觉,有没有第一次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儿像左手摸右手啊?”她笑着,很灿烂。
施乃安摩挲着金凤的手,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没有第一次感觉,也不像左手摸右手。感觉很好,无法形容的好。”施乃安喝了一口茶。
金凤问:“好喝吗?我泡的茉莉花茶。”
施乃安说:“这茶好,好像满屋都是茉莉花香。”
金凤说:“哪是茶的啊,茶香只在你嘴里,这满屋的香是我,我刚洗了澡,用的是茉莉花香皂。”
施乃安伸长了脖子向金凤的脖子闻,“的确是你的香气,不是茶香是体香。”
金凤说:“其实我挺喜欢你这酸溜溜的样子。”
施乃安说:“我这是体酸。”
金凤说:“我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就是看过几本童话,还是大了以后,小时候没有书读。童话里大多是一个美丽的公主,爱上一个英俊王子,两人经过一些波折或磨难,最后终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结尾必然是‘从此以后两人开始了幸福的生活’。我就怀疑,我想应该是——他们从此以后就结束了幸福的生活。你想啊,公主什么都不需要为王子做,他们有那么多的仆人,王子也同样不用为公主做什么。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以前的事情,一个晚上就说完了,宫殿里每日的生活都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见面可能就是你夸夸我漂亮,我夸夸你英俊。要不就是王子你想吃什么?我想吃手抓肉。公主你想吃什么?我想吃大盘鸡。要不就是这里花开了没?那里花谢了没?剩下的可能就是——咱们做爱吧,咱们做爱;做不动了,我也累了。幸福生活结束了。”
金凤是想逗笑的,施乃安竟然没有笑,他眼眶温润了。
爱一个人,仅有爱是不够的,要为她做事,喜欢为她做事,做她需要你做的事情,勤勤恳恳地。
爱一个可爱的女人,结婚后不可能永远保持初恋时的那个冲动的热情,但绝不能丢了初心,那种想为她做事情,能为他把事情做好的初心。
爱不是童话,爱是生活,没有生活就没有爱情。
施乃安说:“这个假期,咱们去县城住,把你开店的事情张罗一下。”
金凤说:“你不写小说了?”
施乃安说:“有空就写,写小说既不是工作也不是生活,是闲了做的事情。你开店的事情是大事,一是你要有事情做,二是咱们需要挣钱养孩子。你用心开店,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学习做家务。我们不是王子和公主,我们要讨生活,我们的幸福应该是开始了。”
金凤说:“咱们现在就收拾,明天进城去。”
金凤正要收拾东西,五姨夫张皮来了,他刚坐下就跟施乃安说:“她姐夫,我就跟你直说,我是来求你的,听说你们要招老师,我们家的老五玉兰,刚中师毕业,这不是不包分配了吗,要自己找工作,我想让她来当老师,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施乃安说:“行,这是好事,你先去报个名,我去教育局给她办,我们学校是有空编的。”
张皮说:“什么是空编?这事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用自家人总比外人好。”
施乃安说:“空编就是有名额,中师生是可以直接招进来的,她们毕业虽然没有直接分配,但都是在教育登记的了,有编制就优先安排他们,优先安排,不是一定安排。你问一下玉兰,如果她还没有去教育局登记,就赶快去登记,登记了我就去教育局要人,我尽力,应该没问题。”
施乃安这最后一句话,让张皮吃了定心丸,他乐呵呵地走了。
金凤对施乃安说:“你这官当没多久,学会说话了,不把话说死,厉害。”
第二天吃过午饭,金凤就和施乃安坐上从县城开来再开回去的班车。大客车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这个季节上城卖蛋菜鸡鸭鹅的人很少,也用不着去县城买农资物品。空坐很多,金凤还是和施乃安挤在一起,一来暖和,更重要的是可以握着手,给施乃安充电。
公路上积雪没有清理,被压出两条光滑的车辙,大客车的轮子正辗在这两条车辙上,并不太快的前行着。
沙二嘎骑着幸福牌摩托车,正从县城赶回杨花镇,他很开心。
经过反复的谈判,他和发妻歪嘴秀贞达成了离婚协议,他分得二分之一家产,儿子沙金八岁了,因为鸡场离学校远,二嘎子又经常不在家,没人送沙金上学,秀贞就托人让沙金在县城一个小学入了学,花钱把沙金寄托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对退休的老夫妇家。二嘎子不愿意抚养儿子,秀贞也同意他可以不掏抚养费。
二嘎子得了一半家产,又没有儿子拖累,他在北极熊夜总会认识的小姐,愿意马上跟他结婚,他很快就会有个嘴不歪的老婆了。
现在二嘎子正兴高采烈地赶回杨花镇去办离婚证,他多一天都不想等。在他越过一道梁的时候,与迎面开来的,金凤他们坐的那一辆大客车相撞,摩托连同二嘎子飞出去很远。
人们把二嘎子抬上车,他还有点儿气息。客车加速驶向县城,直奔医院。
施乃安让金凤先回家去,自己守在医院,等二嘎子醒来。
二嘎子救活了,他家没有人,父母死得早,从小就跟着老马倌放马来着。秀贞来了两天又得回杨花镇,她一个养鸡场,对她来说,鸡命也关天,二嗄子伤太重,没有护工愿意侍候,都说给多少钱也不干。秀贞求施乃安帮忙帮忙帮到底,救人救到活,鼻涕眼泪的。就这样,施乃安侍候了二嘎子一个多月,金凤每天给施乃安送饭。
医生说:“二嘎子活过来就是个奇迹,恢复成这样,也多亏了施乃安夫妇。将来二嘎子只能靠轮椅了,大脑也损伤严重,语言表达能力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他的造化了。”
秀贞对金凤两口子是千恩万谢,亲自送来收拾好的十只老母鸡。
二嘎子从此再没有提离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嘴不利索说不出来,还是心不利索不想说。好像秀贞也没提。
金凤赶紧办开店的事情,假期差不多就这样过去了,造娃计划暂停,他们每天也都在开始着他们幸福的生活,劳动是最光荣的,有事做才会幸福。
杨花镇起了大雾,远处的山峦遮蔽在雾霾中,天地浑然一团,迷迷茫茫,近处的房屋树木朦朦胧胧的,秀贞的鸡场的厨房烟囱里冒着很浓的炊烟。大清早儿,猫冬的杨花镇人大多还没吃早饭,放假的孩子可能还在被窝里,老马倌已经跟着儿子马栓柱在秀贞的养鸡场拉鸡粪。
栓柱推着一个很大的手推车,车上装着鸡粪,头上冒着热气,几个鸡舍门前的鸡粪都已经堆积得几乎堵住了门,要尽快地运走,老马倌帮着栓柱装车。
秀贞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头上还戴着厨师帽。
秀贞喊:“老马叔,柱子兄弟,吃饭了。”边喊边向这边过来,手里还拿着条新毛巾。
秀贞说:“看这汗出的,擦干了,不然容易感冒。”边说边给柱子擦汗,“这条毛巾给你,自己随手擦擦汗。”
老马倌说:“你们吃去吧,我带着馍,倒一碗开水就行。”
秀贞说:“那怎么行呢,走一起吃去。”
老马倌跟着秀贞走,秀贞问:“老马叔,五灵脂是个什么东西啊,咱这儿有吗?”
老马倌听到“五灵脂”三个字,脸都变色了。秀贞异常惊愕。
老马倌问:“你问这干啥?”
秀贞忙解释:“有人跟我说,把五灵脂炒焦,煎水喝,可以治女人的毛病,不是啥大毛病。”
老马倌说:“哦,我也不知道,你到药店去问问不就成了么。”
这两天,李剑也特别地紧张。
让李剑特别紧张的事情,是钱凯传来老马倌危险的消息。
现在一切的关键是那个神秘的山洞,要等时机,丝毫不可以让敌人察觉我们已经察觉到那个山洞。
在过量采挖麻黄草这个事情上,还得想办法让公羊不可不查,也不要查得过急过严,表现出不了了之的意思,这很难。
李剑分析了各种情况,也尽可能地做了各种假设,他认为,目前对老马倌最好的保护,就是不做任何保护,就当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当他听到有人议论老马倌发了财,到银行存了一大摞子钱的时候,李剑想老马倌可能是收到了一笔封口费,只要他不乱说,应该暂时就没有危险。
可是总会有些意外发生。
在杨花镇最容易被炒热的传言有两类,一类是关于谁家发财了,另一类是关于谁家女人作风有问题,也包括离婚。别的,甚至是像二嗄子出车祸了这样的事,议论也不超过三天,但关于二嘎子要和歪嘴老婆离婚这件事好像还在热炒中。
半中午的时候,雾散去了,一丝儿风也没有,太阳暖暖地照着,向阳的墙根儿上,三三两的闲人——男的,女的,中年的,老年的——晒着太阳,开始了他们一天最初的传媒工作。
“知道吗?老马倌去养鸡场了——还能有哪个?歪嘴秀贞的。”一个中年胖女人的说。
胡大喇叭说:“老马倌发财了,还干活,鸡场那活,请我都不去,太脏了。”说着擤出鼻涕甩在墙边上,在鞋底上蹭了蹭手指。
蒋甄在脖领子里边揉搓着什么,一会儿捏出个绿豆大小的黑球来,像药丸一样,他张开左手,把那黑球放在手心里看了看,扔到地上,拍了拍双手说:“你们知道老马倌是怎么发财的吗?五灵脂。前天秀贞向人打听五灵脂,我就想起来了,前些年老马倌给人讲,他见过会飞的老鼠,大家还都笑话他没见识。可是真的有会飞的老鼠,会飞的老鼠拉的屎叫五灵脂,比金子还值钱。去年老马倌就和两个外地人进山找过五灵脂。秀贞把老马倌弄鸡场去,就是想发五灵脂财,这歪嘴的秀贞心眼子多。”
老马倌发了五灵脂的财,这在杨花镇迅速地传播开来。
这让李剑十分紧张。
更紧张的是老马倌马时醍,他想自己再不能失蹄,他把那一万块钱的事报告了李剑,要上缴那钱。李剑让他跟谁都不要说这件事,也不要上缴这笔钱,有什么事自己可以给老马倌担保作证,千万千万!老马倌听李剑的,他跑马帮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事,他就相信公安局。
根据掌握的情况分析,山里有个制毒的据点,就是那个悬崖上的山洞,老马倌知道那个山洞,如果那个隐藏的毒枭觉得老马倌会泄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老马倌被灭口,二是制毒据点只剩下一个空山洞,也可能两种状况同时出现。
破获那个制毒据点必须是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最大的问题就是山里地形复杂,距离远,突袭也很容易被发现。杨花镇一定有他们的耳目,又极容易走漏风声。
现在冰天雪地,不可以进山,保护老马倌,稳住敌人是关键。可是怎样才能让老马倌发了五灵脂的财这个热点冷下来呢?
李剑想起了康乃文康书记,他最近正在筹划杨花镇发展养马和旅游的事情,这养马,在杨花镇老马倌可以说是权威啊。
李剑去找了康书记,老马倌很快就成了康书记的座上客,不久又随康书记带领的考察小组去邻县考察养马。
马现在非常值钱!
杨花镇的自媒体又街谈巷议起来——
“蒋甄这次讲的一点儿也不真,老马倌是去年跟着外地一个大老板贩了一趟马发的财。”
“什么会飞的老鼠?老马倌连蝙蝠都没有见过,他说的就是蝙蝠。”
“什么五灵脂比黄金还值钱,歪嘴秀贞说的五灵脂就是五花肉。”
蒋甄说:“这不是真相。”
“你不是甄祥。”人们哄笑起来。
李剑长舒了一口气,他要去杨花梦找佟老板了解一下牡丹跟李旺财的事情。
李旺财承认牡丹是他杀死的,是因为牡丹不断敲诈他,还直接致使他老婆跟别人跑了,他一时气愤至极就毒死了她。
佟懿裯和李剑谈得很轻松,很有畅所欲言的态度,他讲了李旺财与牡丹花长期姘居的事情,还讲了李旺财和吴老四是赌友。
佟懿裯说:“李所长,你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三教九流,哪个我也得罪不起,更不要说地头蛇了。我只是求他们别在我的店里做,就阿弥陀佛了。只要他们不是在我店里,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剑说:“谢谢佟老板的配合,以后有事情,还请多向我们反映,这也是对你的生意的保护。”李剑像是随口问道:“钱老板最近还忙吧,我想请他吃个饭,张玉翠顺利到达广州了,工作挺好。说要我替他感谢钱老板。”
佟懿裯说:“钱老板不在,说是到县城去了,可能是办理采金的事情。说麻黄草限制太严,利润不大。”
杨花河里有黄金,人们听说,可谁也没有见过。
“真有金子啊?”一个花白胡子的戴着黑边圆眼镜的人问。
一个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咳了口痰说:“有,肯定有,前年有人来勘探过,用仪器一照,就能照出来,狗头金,有狗头那么大。”
一个矮胖的女人,嘴角还粘着瓜子壳,她说:“狗头金,那谁要得到谁就发大财了,几辈子也吃不完,盖房子养小,比李旺财要阔得多了。”
又一个中年人,花白头发,有些气愤地说:“这杨花河是咱们杨花镇的,有宝贝那也得我们杨花镇的人得,他姓钱的是哪儿来的,敢在我们这儿掏宝,挖狗头金,挖不出来也罢,要是挖出来,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