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如下午没有上班,早早回了家,跟金凤讲了中午发生的事,金凤夸琬如勇敢机智。说那个吴雨就是个变态狂,想躲也躲不掉,以后不能自己出门,听到他说什么,你就当是狗叫好了。施乃安说:“你别贬低狗了,狗也没有他那样乱叫乱咬的。钱凯怎么没有陪你?”
琬如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理我了。”
施乃安说:“也可能他有事,杨花梦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跟他有多大牵连。”
说起钱凯,施乃安想起,跟小芳说好的,让她有李剑家等着,晚上施乃安接她去见钱凯。施乃安赶紧去李剑家,要带小芳去杨花梦,看能不能在杨花梦山庄当服务员。李剑告诉施乃安,佳佳在广州被抓了,因为传销。
玉兰说:“告诉我姐,供货商的电话我都有,是我四姐给我的,进货让她直接联系就行了,佳佳有什么消息,我马上告诉你们。这事儿就先不要让老马叔知道了,他正跟儿子闹别扭,他儿子和媳妇闹离婚。”
施乃安没说什么,带了小芳去钱凯那儿。
傍晚时分,杨花梦山庄门前像往常一样,靠河边的小广场边儿上,三三两两地聚拢着一些干不了什么事儿的老年人和不干什么事儿的青年人:抱孩子的;纳鞋底子的;抽莫合烟的;嗑生葵花籽儿的;蒋甄坐在石头凳子上,提溜着一个塑料大茶瓶,里面泡了他自制的养生茶。
胡大喇叭甩搭着两手,没精打采地在路上走,蒋甄向他打招呼:“大喇叭,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过来坐一会儿。”
胡大喇叭走过来,“我想去阿牛那儿看看明天有啥活儿干,挣点工钱。”大喇叭说着在蒋甄的身边坐下,“有香烟吗?给一支抽抽。”他向蒋甄伸着手。
蒋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包红山牌香烟来,抽出一支给大喇叭,“你的地不是租给阿牛了吗?”他吸溜了一口自制养生茶。
胡大喇叭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压扁了的火柴盒,抠出一根火柴来,“刺啦——刺啦——”两下划着了,点了烟,使劲地吸了一口说:“不是租,是承包。”
蒋甄说:“你听我给你讲讲真相。以前斗地主说地主不干活,还收租子,剥削穷人。可穷人为什么要给地主交租子?因为你种了人家的地,人家的地也是辛辛苦苦干活挣钱买来的,哪能白种啊,你交一点儿租子,地里的东西归你了。现在怎么样?地是你的,阿牛承包你的地,你给他干活,还是种你的地,你种你的地,地里收的东西归阿牛了,想想吧,谁剥削谁?”
大喇叭掐着烟头吸了一口,感觉要烧嘴了,他扔了烟头,说:“是啊,我的地,我干活,收了东西归他了,这不合理,不给他干了。——可是,我不干没有钱花啊。对,地里的长的东西应该归我才对,我得找他说清楚去。”
胡大喇叭摇摇脑袋,起身走了,走了五十步,又摇了摇脑袋,脑子里就只有两字——剥削,想起这两字,就觉得阿牛实在是可恨。
大喇叭看到施乃安和小芳并肩走过来,他看着小芳,咽了一下口水,心想:“你看这骚女人,笑眯眯的,跟个臭老九那么亲,都快挨到一起了。女人真不是好东西,见了我就离得远远的,像是我要怎么样她是似的,装正经。可是,为什么我一见到女人,就很想疼爱呢?宁愿让她们剥削,她们为什么不剥削我呢?因为我没有钱,女人都是见钱眼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大喇叭想着,愤愤不平让他把心里想的大声说了出来:“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钱眼开,装正经,臭老九!”
小芳低声问施乃安:“这是个什么啊?”
施乃安说:“是个诗人。”
小芳看一眼施乃安,笑了,“您才是诗人。”小芳说。
施乃安说:“我是以前的诗人,他是现在的诗人。”
施乃安带着小芳找到钱凯,讲了小芳的事。
是金凤表妹的朋友,钱凯自然收留,他对施乃安说:“要麻烦施老师签个担保书,小芳没有证件,要去公安局开个证明,证明小芳的身份证正在办理中,然后我们签个正式的合同,到劳动局备案。欢迎你,小芳,你现在就是杨花梦山庄正式工人了,虽然你的工资暂时可能没你原来的收入高,但你会有五险一金,而且大部分由山庄缴纳。”
钱凯又对小芳大概地讲了什么是五险一金。
这是一份真正的工作,虽然没有在嫚妮子·张皮——也就是张玉芬——那里挣得多,但这才是小芳不远万里来新疆想要得到的。她给钱凯深深地鞠了一躬。
胡大喇叭在辣椒地找到了阿牛,“阿牛,我来干活。”胡大喇叭站在地头,冲着阿牛大声喊。
阿牛扛着锄头从地里小心翼翼地顺着辣椒行子走过来,来到地头上,掏出烟荷包,撕下一张卷烟纸,捏了一撮莫合烟,把烟荷包递给胡大喇叭。
阿牛卷着莫合烟,对大喇叭说,“天都黑了,你来干什么活?地里现在活不多,主要是我现在没有钱付工钱了。”阿牛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钱来,递给大喇叭说,“就这五块钱,你先拿着,以后就不要再来了,到别处去找点活干吧。”
大喇叭撑开衣服口袋,把莫合烟全倒进去,扔空烟荷包给阿牛说:“五块钱就把我打发了,你种的地是我的,蒋甄说了,你这是剥削。地是我的,我还在地里干过活,这辣椒应该是我的,到时候我来收。”说完,甩搭着两只手走了。
汗滴禾下土的人剥削甩搭着两只手的人?看着大喇叭渐渐远去的背影,阿牛心里嘀咕着:“他有病吗?”。
就是大喇叭渐行渐远的那个方向来了一个人,是马栓柱,马栓柱来到阿牛跟前,气势汹汹的。
阿牛问:“栓柱子,你有事啊?”
栓柱子说:“我不跟你啰嗦,还钱。”
阿牛说:“还啥钱?我没有借钱给你。”
栓柱子说:“你别在这儿跟我装糊涂,我爹把那么多钱借给你,他是你爹还是我爹,你缺钱找你爹去啊。现在我媳妇要跟我离婚,我爹也要跟我分家,我都要妻离子散了,你快还钱。”
阿牛掏出烟荷包,想卷个烟,一捏,烟荷包是空的,他捏着烟荷包说:“照你这么说,这钱得还,不过,你要容我几天,让我想想办法。”
栓柱子说:“我容你三天。”
阿牛说:“三天我还不了钱。”
栓柱子说:“你还不了钱,我老婆就得和我离婚了,我老婆和我离婚,我儿就没有娘了,我爹也就没有我这个儿子了,你看着办吧。要不,你就拿养鸡场来抵。”
阿牛问:“拿养鸡场的什么东西来抵?”
栓柱子说:“当然是全部养鸡场,还能是鸡屎啊。”
阿牛盯着栓柱子看,看得栓柱心里直发毛,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向后退了好几步说:“还钱,谁要你那个瘟鸡的破养鸡场,除了我没人要。”
栓柱子说着转身跑了,像兔子一样。
栓柱子跑回家找他爹老马倌说:“爸你去找秀贞,让她把养鸡场给我。”
老马倌说:“凭啥给你?你是在做梦吧。”
栓柱子说:“她欠你钱啊。”
老马倌说:“就那一万块钱的事?那钱等秀贞还给我的时候,我就给你,还不行吗?你都是当爹的人了,不仅不尽孝,还整天盯着你爹手里那几个钱,你还要脸不?”
“我不要脸,没有钱要脸有什么用,有了钱,丢了的脸也能找回来。你也知道我是当爹的人了,那你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孙子要是让儿媳妇带走了,就找不回来了。”栓柱子说完,使劲跺了跺脚,走了。
老马倌木然地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儿子,可就这一个儿子,当年要不是秀贞她爹,也保不住啊,现在逼债强买人家的秀贞的养鸡场,这跟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老马倌左右为难。
看着栓柱子跑了,阿牛又锄了一会儿地,心里觉得这事还是得先跟秀贞说一下,商量商量。
阿牛放下手中的活儿,急忙回家去找秀贞商量,回到家只见爹妈正在收拾鸡舍,一处处的清洗修补。
阿牛说:“爸,妈,这爬高上低的,不是你们干的活儿,赶明个儿让秀贞雇两个人来。”
阿牛爸说:“人是要雇的,秀贞已经找人了,我们只把自己能干的干了,不是能省点儿钱吗——你回来是找秀贞吧,阿黑把她叫到你原来的那个房子那边去了,说让她看看怎么装修。”
阿牛说:“那好,我去那边找她,你们小心点儿,也别累着。”
阿牛说完就去找秀贞,就是去他和张玉芬结婚用的那个房,离金凤原来开过商店的那处房子不远。金凤原来的那个房,就是施乃安刚来杨花镇的时候住的那个,那时候阿牛经常煮只鸭子端了去施乃安那儿喝酒。
阿牛来了自己那个土坯房,他傻眼了,这怎么就变成了红砖绿瓦房子,简洁雅致,又不失淳朴的小院了。
“装修得好,装修得好,黑牛真牛。”阿牛边说边往里走。秀贞正和黑牛商量着事情,阿牛拉了秀贞出来,告诉她栓柱子催账的事情。阿牛说:“要不你去问问老马叔,看看他是啥意思,咱还钱也得还给老马叔啊。”
秀贞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从大闹鱼塘开始,我就知道是被他惦记上了。我是想,把那养鸡场卖了,把账还了,咱们都住回爹的老屋去。这个院还可以再盖几间房,我在这儿开个小旅馆。跟你说实话,养鸡场那边,我心里有阴影了,不想要了。”
阿牛说:“我听你的,可是那个鱼塘?不行咱们只养鸭子养鱼。”
秀贞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鱼塘就卖不了养鸡场,再说咱爹的年纪,也不适合干那活儿了,你听我的,一起卖了。”
栓柱子是第一时间得到了秀贞要卖养鸡场的消息,他找老马倌说:“这回是秀贞自己要卖的,你帮我买回来。”
老马倌说:“我没钱,买不回来。”
栓柱子说:“她不是欠你的钱吗?那就应该优先卖给你,抵债就完了呗。”
老马倌说:“你是咋想的,人家那么多的房子鸡舍还有那么多的设备,人家开的地,还有鱼塘,抵一万块钱的债,这不是抢吗?再说了,人家也不是卖还出去。”
栓柱子说:“我让她卖不出去,她就卖不出去,你信不?明天鱼塘里的鱼就全死了,白花花的,翻着肚皮,满鱼塘漂着。”
老马倌说:“你这是犯罪,要坐牢的。”
栓柱子说:“我都要妻离子散了,坐牢就是我最好的去处,有人管饭,就是怕等我从牢里出来,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怕不能给你送终了。”
“你给我滚!”老马倌举起茶壶,向栓柱子砸过去,栓柱子闪得快,茶壶砸在了墙上,啪啦一声,碎了。
栓柱子跑出去了,老马倌的老婆进来,小心地打扫碎瓷片儿碴儿,老马倌躺下了。
老马倌瞪着眼睛躺了有一个多时辰,他起身去找秀贞。
秀贞说:“老马叔,啥也别说了,我欠您一万,您再给我三万,我就把这养鸡场和鱼塘全给栓柱子。”
老马倌说:“闺女,你老马叔要活,也得要一点儿脸,我再给你四万,你也别说啥了,老马叔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爹!”说着老泪就成串地滚落下来。
老马倌马时醍拿出了自己和老伴的棺材本儿,又找窦中流担保到银行贷了款,凑足了四万块钱,给栓柱子买下了秀贞的养鸡场和鱼塘。
秀贞带着公公婆婆一起,搬回了公婆的老屋。
还了施老师的两万块,还有两万还钱凯,无债一身轻的秀贞和阿牛,整天就泡在辣椒地里了,他们指望这二十亩辣椒翻身。
阿牛的房子还要再增加几间才能开旅馆,黑牛说:“房子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账记得清着呢,以后有钱了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