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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懿裯买了嫚妮子·张皮的那个院子，经过扩张改建，就有了“杨花梦山庄·第第一分店”，第一分店在哈达马县城的中心街偏东，离“向东发凉皮店不远”，跟人民饭店只隔一条街，距金凤租住的那个小院更近一些。
金凤租的那个小院，原本是一个干部的住房，这个干部升职到地区去了，房子也没有收回，就便宜租给金凤了，现在房改了，就是公家的房子原来谁住就改成谁的私房，那个干部想把这个用不着的私房卖了，金凤就把它买了下来，现在这儿就成了真正的“金凤小院”了。
第一分店离“金凤小院”不远，新建的哈达马政府大楼就气宇轩昂地挺立在那条街中心，第一分店就在那大楼北面不远的地方，建筑朴素，门脸儿雅致低调，新成立的哈达马旅游局在它的对面。
正是植树的季节，佟懿裯花钱买树苗，把整条街的两旁都栽上了钻天杨，钻天杨是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不旁逸斜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茅盾先生说它绝不是平凡的树！
现在，第一分店所在的这条街上栽的，可不是小树苗，都有碗口粗了，是佟懿裯从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家苗圃买来的。原来这家苗圃是国营林场的，有一大片没有卖出去的树苗，越是长大，就越不好卖了，当树苗不容易栽活，当材料还没成材，佟懿裯就拾个便宜，低价买回了，连根带土包麻袋拉回来，这挖树苗、运树苗和雇人栽种就很是花了些钱，不能不让哈达马人啧啧称赞，伸大拇哥。佟懿裯在哈达马出名了，说起“佟大善人”来，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这条街是哈达马最美一条街，第一分店就落在这条街上，从门脸进去，右边是餐厅，直走到后院，包间客房都在后院，尊贵的顾客都被请到后院去。门脸的餐厅连着厨房，餐厅窗明几净，布置简单，十张高脚小方桌分两排整齐摆放，地面上画有清晰的摆放桌子的线，有一扇不大的门朝街开着，冬天就锁上了，这是附近上班的人吃早餐，或是过路的人吃方便快餐的地方，便宜实惠，方便快捷。
这一天，金凤来到县城，她收拾一下“金凤小院”，也去打理一下生意，到服装店去看看，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施乃安写的那块“杨花梦山庄·第第一分店”的牌子，就走了进去，天也不早了，想进去随便吃点儿什么。
金凤走进餐厅里来，一个端庄秀气的姑娘站在门旁说：“欢迎光临，请坐。”
金凤笑笑，她看见餐厅左角有个卫生间，这是很稀奇的，哈达马只有神仙大酒店才有卫生间。金凤进了卫生间，她出来后，就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刚才欢迎她的那位姑娘，还是站在门边，看着门外，好像是专门在等外面的人进来，也好像她一直都在准备笑着说：“谢谢光临”。金凤不知道该怎样叫这姑娘，从前，大家都相互称同志；后来，可能是有人觉得叫同志就有‘左’的嫌疑，就叫师傅，可也不能什么人都叫师傅，把一位小姑娘叫师傅，就不太合适；后来，就流行叫小姐，显得尊贵，可是，说是上流社会都把卖笑卖身的人叫小姐，好像是也为了尊重这个行业，下流社会的女人们就不愿意被叫小姐了，你要是把人家叫小姐，那是找挨骂或者是找被抓脸；小姐不能叫，就叫服务员吧，可是现在世人又大多觉得服务是很不体面的，叫服务员，有不尊重的嫌疑；叫什么，真是让金凤为了难，她思忖一会儿朝那姑娘亲切地喊道：“漂亮的服务员姑娘，我要一碗牛肉面，清汤的，再要一碟儿牛肉和一碟儿酸萝卜。”
那位“欢迎光临”姑娘看着金凤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叫的是我吗？我去给您上菜，您真客气，这样叫我。”
金凤笑了，说：“那别人都怎样叫你呢？”
姑娘说：“叫啥的都有，有叫‘哎－那谁’的，有叫‘那丫头’的，也有叫‘上菜的’，还有叫‘小妞’的，反正不叫‘小姐’就行，我们老板说了，我们这儿只卖吃喝不卖身。”
金凤笑了，说：“好个‘只卖吃喝不卖身’，让你们老板写墙上，保证顾客盈门，生意火爆。”
金凤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胖大男性斜着身子摆进门来，蓬乱的头发竖着，脸上的疙瘩肉横着，挽着袖子，左手臂上纹一条青龙。青龙扫视一下餐厅，就在金凤的对面叉着两腿坐下，盯着金凤看，“怎么这么眼熟？你是从北极熊跑出来的吧？别以为卸了妆，换了一套正经衣服我就认不出你们这些人了，你不规规矩矩在北极熊呆着，你以为你们的生意想在哪儿做就在哪儿做啊？”
金凤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请你先别打搅我吃饭。”
青龙，拿出的他的工作证拍在桌上说：“我看你是想要吃牢饭，拿出你的身份证来。”
金凤说：“我们乡下的，哪来的身份证？”
青龙说：“别的证明，工作证，户口本，驾驶证，粮食本都行。”
金凤说：“谁给我们农民发过这些证？我从小长大都没有见过。户口本倒是有，在我丈夫那里。”
青龙说：“那对不起，你没法证明你的身份，只好委屈你跟我走一趟，让你丈夫拿户口本来领人，最好是你有丈夫。”说着就从腰间拽出明晃晃的手铐，把金凤的双手给铐起来了。
青龙正准备把金凤带走，佟懿裯从院气喘吁吁地跑来，“哎呀！青龙队长啊，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快打开，你听我的先打开。”
青龙说：“你让我打开，我就打开，你是谁啊，要不是老大罩着你，你这个店，我早就给你砸了！”青龙一见佟懿裯就来气，凭什么不交保护费，这哈达马的店铺不私下里给青龙交保护费的还就这一家。
佟懿裯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她是谁吗？你不是拿着大哥大吗？给你们老大打电话，就说你把查金花给铐起来了。”
青龙从屁股后面把大哥大拽了出来，“什么诈金花，我还斗地主呢。”青龙一边拨电话一边嘟囔着，他只知道老大，早就忘了他说的这个老大就叫窦砥柱（斗地主）。
“喂，老大，我是青龙，我在新开的杨花梦山庄抓了个卖淫嫌疑犯，佟懿裯想包庇，不让我带走，说让我打电话问你——佟懿裯，这个女人叫什么来着？——他说叫诈金花。”
“你妈才是卖淫嫌疑犯！——你立马放人，下跪求饶，等候处理，否则戴铐子的一定是你。”
青龙的脸都变白了，别以为青龙是外号，他真的是姓青名龙，他爹姓青名年，武斗中被打死了，没活到中年。
青龙被窦砥柱骂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好低三下四向佟懿裯请教。
“打开，我让你把铐子打开！”佟懿裯大呵斥道。
青龙连忙打开手铐，佟懿裯把青龙拉出去说：“你知道查金花是窦书记的什么人吗，你就敢抓？”
青龙说：“情人，相好的？”
佟懿裯说：“那你说这个查金花长得咋样？”
青龙说：“是漂亮，我心想在哪儿见过，就觉得她可能是北极熊跑出来的鸡。我可是跟北极熊的老板说好的，在他那里什么小姐三陪的我不管，要出来搞，出来一个我就抓一个，这是为了社会治安。”
佟懿裯说：“你这不是强抢民女，也是扰乱社会治安，流氓犯罪，而且是利用职权，就这件事，想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你，要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你真得小心自己的脑袋，要知道，别总忘不了整黑帮那一套，这可不是解放前，也回不到解放前，社会怎么变，黑帮也得完蛋。”
青龙说：“佟老板给我支个招吧，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我愿意为你牵马坠镫。”
佟懿道说：“查金花和窦书记青梅竹马，是窦书记心里没有人能替代的女人，你只是窦书记的一条狗，狗咬了主人的女人，狗怎么才能够不死，是得求被咬的女人，刚咬了女人的狗，女人会饶了这条狗吗？不能，但是主人的朋友可以去劝女人饶了这条狗，这个朋友就是我。虽然主人可能更宠他的狗，平时对他的狗要比对朋友好多了，有骨头都给了狗，而不会给朋友，但他会听从朋友的劝告，杀了或者是饶了这条惹事的狗，更何况我作为主人的朋友，也是这查金花的熟人。”
青龙连忙向佟懿裯拱手作揖：“谢谢佟老板肯搭救，我现在就按老大——不——就按窦书记的吩咐，去给那个姑奶奶磕头请罪。”
两人返回餐厅，金凤说：“我可以走了吗？”
青龙扑通就给金凤跪下了，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姑奶奶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金凤说：“我有那么老吗？你快起来，我可得罪不起啊。刚才听客人们议论，才知道，你是青龙大队长，还是个光荣的受迫害子女，可是我怎么越看你越像贾大队长。”
青龙说：“我是真大队长，因为我爹受迫害给打死了，落实政策，我才有了这个工作和职务。”
怎么什么人都是受迫害的了，河南村有个小伙子，跟知青谈恋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人家家里人不依，告了，判了三年，现在早都刑满释放了，他们家里也到处告，说是受迫害，要平反昭雪。这些人是惹不起的，避之唯恐不及。
金凤说：“青大队长，请起吧，你也是为了社会稳定，百姓安康吗？看见我长着一张招猫逗狗的脸，哪能不盘查一番。——那位漂亮的服务员姑娘，来结账，点了又没吃，给你添麻烦了，这汤啊水的也不好打包，你就处理了吧，我没有动。”
金凤结账，对佟懿裯说：“这店真不错，下次和施老师一起来。”
佟懿裯说：“那感情好，我一定摆酒接待。”
金凤说完，摆摆手，走了，那个漂亮的服务员姑娘送出门去，“欢迎下次再来。”那姑娘笑着说。
金凤说：“有空到杨花镇去玩。”
金凤走远了，佟懿裯对青龙说：“学学吧，怎么做个人。你原来的老大白虎跟我很熟，跟这个查金花比跟我还要熟，你以后别再把窦书记叫老大了，容易让人想起白虎，窦书记跟你不是一伙的，永远都不会，你叫他老大，不是想把他整死，就是你自己找死，以后要学会敬而远之，称官职，办公事，别套近乎，可能你这官位还能保得稍久一些，我这话不好听，可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你自己琢磨吧，觉得有道理，就到后院去跟我喝酒，觉得是瞎扯，你就自便吧。”
佟懿裯转身回后院去了，青龙呆站了一会儿，也跟着往后院走了。
佟懿裯在后院一雅间摆了一桌，上了茅台，与青龙推杯把盏，称兄道弟，说到紧要处，青龙跪地拜佟懿裯为父，佟懿裯早有此意，也就顺水推舟，认了青龙为义子。说到什么紧要处呢？说的是县外贸局有一看门的光棍，据说当年武斗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伙子，失手打死了青龙的爹，也是有人说，没有证据，当时乱打，人都搅在了一起，又是晚上，后来散了才发现死了人，可是青龙就认定他爹是那人打死的。
后来，白虎风光的那一阵子，那个看门的光棍在自己家上吊死了，白虎曾经向佟懿裯炫耀过，是他帮青龙报了仇，是他摁住，让青龙用绳子把那光棍勒死后挂到房梁上的。白虎有几起命案，罪恶累累，被抓自知逃不了一死，就把能担的都担了，保了青龙无事。听了佟懿裯点破此事，青龙自然是吓得魂飞魄散，跪地当间儿了。
佟懿裯要认青龙做义子，教育他遵纪守法，积德行善。
在青龙拜佟懿裯为爹的时候，钱凯刚去李剑那里把琬如接回来，正走在杨花镇的大街上，他要把琬如送回到施乃安家里去，怕路上被什么人骚扰。
琬如说：“我是怕被吴雨纠缠，我可不是真的和你恋爱，以后丽莎回来了，你跟她解释。我听老师的话，一心要考大学了，吴雨天天闹腾，让我没法安心复习。”
钱凯说：“放心，我是英雄救美，我保证对你没真心，也不干真事儿。”
听钱凯这样说，琬如就挽住了钱凯的胳膊。
钱凯说：“吓我一跳。”
琬如说：“我也不是狐狸精，你怕什么，不是真的，我现在没心思谈恋爱，就是想装得跟真的一样。”
钱凯说：“一个刚跑了女人的男人，追一个刚离婚的女人，不装也像，只是背后要被人骂了。”
今天，钱凯去找李剑，李剑告诉他要密切注意杨花山庄，最好是住进去，二十四小时监控。上面根据钱凯来杨花镇后记录的熊罴采挖麻黄草的数据分析，得出了熊罴制毒的结论，经过侦察端掉了毒窝，但按照数据分析，熊罴制造的冰毒或麻黄碱并没有被全部缴获，谁藏了大量的毒品，藏在哪里？李剑和钱凯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把吴老四交待，他那次失踪是被关在一个地下室，他感觉好像就在杨花梦山庄。
李剑要钱凯不要放过任何来杨花山庄的人，和任何从杨花山庄出去的东西，又要保证不要打草惊蛇。
钱凯和这个献出了一条腿的战友紧紧地握了手，就去玉兰那边叫了琬如，送她回老师家去。
琬如挽着钱凯的胳膊，靠在他肩上，河边清凉湿润的空气里，飘来脉脉的沙枣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