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说说的事情原来是这样——
在康书记要离开望河村的时候,村里一个老大爷找康书记,说儿子在外打工,也没寄钱回来,孙子上学等用钱,没办法,求康书记把他养的几十只鸭子买了。康乃文把身上有的一百多块钱掏给那个老大爷,说鸭子他不要。老大爷说他不能白要康书记的钱,他是党员,要饭是给党抹黑。再说,这鸭子养大了,吃得太多,也养不下去了。康乃文打电话给阿牛,让他无论如何要来把这老大爷的鸭子买走做卤鸭去。
阿牛来收鸭子,村民听说了,都把自家的鸭子拿来,求阿牛买走,不买就不让走,阿牛没办法就都收了,好在不多,一共不到二百只,鸭子太瘦,他圈在河湾里养到上冻才宰杀腌制风干,拿到县城的卤鸭店去卖了,年前才卖完,也没赔钱,就是把老爹老妈给劳累了。
阿牛的“村里味道卤鸭”已经有了名气,供不应求,特别是旅游旺季,旅客都想买了带走,就是不方便,说是有真空包装的就好了。康书记建议阿牛建个正规的卤鸭厂,带动望河村民养鸭,增加收入。阿牛年前办理了品牌商标注册,他准备把“村里味道卤鸭厂”建到望河村去,一是收购加工方便,二是这风干卤鸭的关键在风干上,要在冬季自然风干,空气是越干净越好,县城就不如杨花镇,杨花镇当然就不如望河村。现在主要问题是缺少资金。
窦中流对阿牛说:“我回去开会研究,考虑可以给你投资,你得给我优先经销权。”
阿牛说:“谢谢中流大哥,你可是帮我大忙了。”
窦中流说:“不用谢,你是为了扶贫,我帮你一下,公司也获利。”
海棠说:“三位哥哥,你们工作谈完了,咱们喝酒吧。”
阿牛说:“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窦中流说:“你们一醉方休吧,我可不敢醉,有媳妇管着了。”窦老爹窦志强跟了小儿媳妇清芬,管着窦砥柱去了,窦中流的媳妇高玉贞跟窦中流一起来了杨花镇,他们的儿子在县城上初中,已经开学了,全封闭。
公羊金拥说阿牛:“以后担子重了,责任大了,喝酒要控制,喝酒容易误事,喝醉容易出事,是海棠提醒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四个人喝了一瓶酒,早早散了。
第二天海棠去窦中流那里办了离职手续。公羊金拥要去县上找康书记谈望河村扶贫开发的事情,阿牛带海棠搭了公羊的公车去县城接管卤鸭店。
公羊金拥向康书记汇报完工作,去“村里味道”买两只卤鸭,看海棠基本安顿好了,打包了卤鸭回家去。胡巧云早已经满月,从娘家回来了,她娘跟来照顾她,等她上班帮带孩子。见公羊金拥回来,胡巧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疼爱,眼睛里泪汪汪的。
公羊说:“你辛苦了,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胡巧云说:“不辛苦。”说着就流下泪来。
胡巧云的妈妈抱了孩子过来,“姑爷,你闺女等你起名报户口呢。”
公羊说:“姓公羊的太少了,上学总被同学取笑欺负,不如就姓胡吧,让姥爷给取个名字,按规矩是要爷爷起名字的,跟姥爷姓,就姥爷起,现在随母姓挺时髦的,我跟我爸说了,他同意。”
胡巧云的娘说:“那感情好,就姓胡。”
胡巧云觉得公羊说得很诚恳,全是为孩子想,她知道上学的时候,那些男生是怎么拿公羊的名字取笑的,况且自己生的还是个女儿,姓公羊真的很麻烦。他冲公羊点点头。这一夜胡巧云极尽女人所有的温柔,公羊也竭力尽做一个丈夫的心意,可还是有些情不从心,“对不起。”公羊说。
胡巧云拥抱着公羊,“你太累了,在我怀里好好地睡一觉吧。”
公羊一觉醒来,胡巧云已经做好了早餐,公羊吃过早餐,胡巧云带他到衣帽间去,打开衣柜给他看,整齐地挂着蓝、黑、灰三套西装,还有十几条领带。“看,我给你买的,穿上试试。”胡巧云说。
公羊说:“我是在乡下,哪能穿这个,会被人骂的。”
胡巧云说:“那就调回来再穿,你要快点调回来,听说你跟康书记的关系特别好。调上来不当县长,当个副书记也行。”
公羊看看胡巧云,没有说什么,虽然胡巧云说的这话他不爱听,但也没有什么大毛病。胡巧云又拿出一块瑞士金表,给公羊,这个戴着吧。
公羊说:“这个更不行,奢侈品是不能戴的,影响不好。”
胡巧云说:“你也太小心,自己老婆送的,不犯纪律。不过小心一些好,对升职有好处,我就先给你存着。”
公羊对这些贵重礼物表现冷淡,这让胡巧云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公羊很有前途,最近上面越来越讲政治了。
公羊在家待了不久,就要回杨花镇去,关系到杨花镇的发展和贫困户脱贫的重要工程都快要开工了,有很多的检查准备和计划工作要立即着手展开,以后会很忙。胡巧云虽然有些不快,但表示理解,她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昨晚的一些细节在公羊的脑海里展现,反复地回放。他是被抚爱,被包容着,沉浸在女性的甜美中,没有汹涌澎湃的激情,却更觉得涓涓溪流的滋润。常说生活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婚姻又哪有什么完美,不能改变什么,就要学会适应。公羊想,顺其自然吧。
公羊回到杨花镇,立即召开了村镇两级领导会议,研究布置春耕生产和望河村的扶贫开发工作。望河村引水进红湖后会淹掉一些村民的房子和土地,这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公羊决定住到望河村去,边调查研究边解决问题,镇上的工作就由杨铁树主持,有事电话联系。
公羊要去望河村,李玉梅进来帮公羊打扫办公室,他给李玉梅交待,帮他照看好窗台上的两盆君子兰,那是董文化给他栽的,已经开过一次花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会把这儿打扫得一尘不染,花儿养得漂漂亮亮,等你回来。”李玉梅把公羊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车。公羊去了望河村,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到李玉梅天天为他打扫的这间办公室。
公羊下村的那一天,施乃安一家从广州回来了,金凤穿着时尚,身材更加婀娜动人,脸色也越发漂亮。小陶然长高了,会站了,还会说几句广东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康书记打来电话,说要调施乃安回县高中,施乃安说县上的房子和店都卖了,了无牵挂,不回了,要在杨花镇和金凤一起养鸡种菜,做一对白发翁媪。康书记表示理解,尊重施乃安的决定。
学校实行分层教学,就是按考试成绩分班,最差的班没人教。施乃安辞去了学区主任,回到学校专教差班。差班的学生什么课都不想上,体育课也捣乱,没有一节课不出事儿的。施乃安有空就带学生玩,踢毽子、丢沙包,滚铁环,弹玻璃珠子……学生觉得很新鲜,渐渐地,这些学生喜欢打篮球、打羽毛球、踢足球了……上课捣乱的越来越少。
有的老师就说:“还是施老师聪明,抢着教差班,考试成绩不排名,没压力。”
张玉兰说:“施老师还不拿教学成绩奖呢,也没有补课费,他上课节数比谁都多,这是境界,你们没有。”
施乃安教的没教的学生,都叫他施爸爸,“屎粑粑”在校园里又香起来。
开春的时候,县公安局根据上级的指示,撤销了以前对李剑的处分。人们都知道李剑因暴打流氓被降职到杨花镇,哈达马没有人知道那个处分完全是为了配合缉毒特别安排的,当时就有很多人为李剑抱不平,现在撤销处分都说是正义来得有点儿晚。
李剑调到县公安局当了副局长,张玉兰也随着调到县初中去教学。杨花镇初级中学的校长一职,在镇长杨铁树的极力推荐下,由老教师孙达盛担任。下河村路远,一二年级的小孩子不能到镇上来上学,就在那儿建了个教学点,侯成文被处分后,就派到下河村教学点了,一个人都十几个学生,倒也悠闲,只是心怀怨恨,很是不平。孙达盛一上任,就调回了侯成文。
这天下午,侯成文在杨花梦酒家摆酒,宴请孙达盛和吴雨,吴雨打电话请窦中流,窦中流说有事不能来。
吴雨说:“这就是奴性,给点好处,就忘了他爹的腰是咋折的了。”吴雨现在越来越有骨气,根本不把窦中流放在眼里,这个诺尔黑背奖的获得者,整日想的都是拯救人类的灵魂的大事。
孙达盛说:“就是,这样奴性的人太多了,那个施乃安,从县城被发配到乡下,现在混得啥也不是了,还想写小说出名,没见发表过,倒是经常看到邮局送来退稿。”
侯成文说:“写小说,他也配?”
吴雨说:“文学艺术意义在于揭露黑暗,也包括人性中丑恶的东西,施乃安写的那些粉饰社会的东西要是能发表,那是对小说的亵渎。”
孙达盛敬吴雨酒,“大师,我请您到学校给毕业班的学生讲写作课。”
吴雨喝了一口酒说:“上一两节课可以,我的时间很宝贵。”
孙达盛说:“大师放心,润喉费不会少的,我可以向学生收听课费,能听大师的讲座,是他们这辈子的福分。”
正说着,齐世仁蹩了进来,他老婆在后面跟着。齐世仁冲侯成文咧咧嘴,看看桌子,咽了咽口水。侯成文说:“齐校长,坐吧。”
齐世仁看看吴雨和孙达盛,“他是说我吗?我是谁?”
孙达盛对齐世仁的老婆说:“快把他领走吧,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
齐世仁的老婆说:“哪是我带的,我是跟着他来的。”
吴雨扯下一条鸡腿来递给齐世仁,“走吧,到外面吃。”齐世仁拿着鸡腿走了,吴雨说,“这世上的众人,别看表面上跳广场舞的,唱赞歌的,其实内心都像齐世仁这样,除了吃喝交配,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人类的好日子不多了,文学也拯救不了。”
侯成文问:“大师,我们也是这样的嘛?”他看了孙达盛一眼。
吴雨说:“当你认识到你是这样的时候,你就开始觉悟了,你在自我救赎了。”
“大师就是大师,说得太深奥了,我们有您这样的大师,是人类的福音,敬您!”孙达盛端酒,侯成文也端酒,怯生生的,“敬您!”
几杯酒下肚,吴雨越发觉得大师了。
齐世仁离了杨花梦酒家,东游西逛,走到了杨花镇初中,正遇上贾乐好的老婆推着贾乐好,贾乐好说:“这个孙达盛最不是东西,他当校长了,我说要回学校当个顾问,他不同意,我说我要他安排一个年轻老师给我当助手,我要把校史写完,他说学校现在叫杨花镇寄宿制中学,完全是拔地而起的一所新学校,写校史要从现在写起,他是这所学校的第一任校长。”
齐世仁问:“孙达盛是谁?”
贾乐好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让他老婆推着走了。齐世仁站在大门口向校园里面看,他说:“这是学校,我来过。”
经过大规模的修缮改建,杨花镇寄宿制中学,校园已经是旧貌换新颜,施乃安带着师生栽的树已经郁郁葱葱。对着大门是两层的办公楼,办公楼的后面是师生的宿舍和食堂,办公楼前面宽阔的广场,是升旗和做操的地方,广场两边是红砖教室,四排八栋。北面教室的后面是运动场,八百米塑胶跑道环绕着篮球场、足球场、排球场,绿草如茵。杨花镇初级中学的校园,成了杨花镇最美丽的地方之一。
而施乃安却越来越与这所学校格格不入了。
学校对行为恶劣的学生不再开除,而是“打到差班去”,施乃安教的班就是“最差班”。学校全面实行“分层教学”,就是各年级都按成绩分班,还实行滚动管理,就是每周考一次试,每个班最后三名学生打到下一个班去,前三名提到上一个班来。
学校基本上不教课本内容,订了大量的教辅资料和考试卷子,都是“XX状元”之类,资料费越来越昂贵。整个教学活动就是做卷子、改卷子、讲评卷子。早自习、晚自习、周末都变成了补课,补课也是做卷子。
大家都不关心的教材内容也在渐渐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说是要与时俱进,反正施乃安觉得不好理解,他也没有什么根据,只是无端地觉得教育正在崇洋、媚俗,甚至是在骗钱,可是上面有人说,教育要产业化,将来教育要发展成产业集团。
施乃安觉得自己可能是过时了,正在被社会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