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起身反扣了房门,拉起朱雯上了沙发,就像以前那样,激情而又快速地亲热一番。朱雯起身边整理衣服边说:“总是这样急急忙忙,不能尽兴,什么时候能大大方方地像夫妻那样,哪怕一天也好。”
黑牛说:“谁想到你这么快就嫁了,我想你最起码也会等上半年吧。”
朱雯说:“以前,我在家等人来娶我,等得心都凉了,你咋不托人来提亲?那时候我要嫁给了你,我就好好给你做饭生孩子,当个农妇。可后来我嫁给了有钱人,还成了明星,我就再也不能做普通人了,更不能嫁给普通人了。我不喜欢吴雨,又丑又臭的,我能喜欢他吗?可是他是名人,以后还会成世界名人,他说他能,我相信他能。”
黑牛说:“那我怎么办,不能总这么偷偷摸摸的,我也不小了。”
朱雯说:“我是舍不得你,可是,没有办法,你就找一个,结婚过日子吧,想我了,就来找我。”
两人都有些伤感,美酒佳肴之后,又一通耳鬓厮磨,两人出了杨花梦,恋恋不舍地分手,各回各家。
街灯依旧亮着,青龙桥的彩灯依然闪烁,氅袄大舞台的灯火熄了,旁边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悠然走过,杨花河两岸的灯光星星点点,大多的人家已经入睡了。董文化还没有睡,公羊金拥到内地考察,离开杨花镇已经十几天,就是平时也很少回家,不是去景点,就是开会,再不就是陪上面来的人。新婚独守空房的寂寞,是单身女人无法比拟的,董文化瘦了许多,月事也不正常了,脸上竟然长出些痘痘。今晚,爸爸来了,说是弟弟要结婚,女方不要彩礼,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求和公婆分开过,不然就分手。董文化的爸妈也同意和弟弟分开过,问题是没有房,求文化把她原来那套房子给弟弟结婚。文化说那房子施老师住着,原来就说好给人家了,不好往回要。
董文化的爸爸说:“我们养你,供你上学,不容易,你两次结婚,我们没有要你一分钱,还陪嫁了不少。你有一套闲房,借给外人住,我们也没说什么,现在你弟弟没房结婚,你都不肯给你弟弟,你还是我们的女儿吗?就算是我替你弟弟向你借,给你掏房租也可以,要不你说房子值多少钱,以后我有钱了给你,就算是我买你的房可以不?你就这一个弟弟,让施老师搬出去,让你弟弟先结婚,别的以后再说行不?要是你开不了口,我去说,我闺女的房,我没啥不好说的。”
董文化没有说啥话可说,爸爸就开门走了,头也没回。
董文化心绪很乱,理不出个头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躺下睡不着,就起来干坐着,等天亮似的,天亮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天亮就是星期天了,不用上班,可这一天怎么过呢?
这是星期天的早晨,昨晚谢天赶了马车接琬如回家了,施乃安一家三口刚吃过早饭,董文化的爸爸来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了要房子的事,施乃安觉得很突然,但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应该的,应该的,我马上想办法,搬家。”施乃安说。
金凤说:“现在房子很紧张,不好借的,能不能宽容些日子,让我们找房子。”
董文化的爸爸说:“不是我不宽容,是没房这门婚事就黄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样吧,一个星期,再不能拖了。”
送走了文化的爸爸,金凤对施乃安说:“要不你去找找康书记,让镇上想想办法,咱们也就是临时住。”
施乃安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坐着,此时他本该点上一支烟,可是他不抽烟,家里也就没有烟,想起来了,有烟,金凤买过两盒牡丹烟,放在抽屉里,是待客用的。施乃安拿出一盒烟来,抽出一只来,去厨房拿了火柴点燃了,吸了一口,咳嗽,炝出眼泪来。他把烟盒和火柴装进兜里,揉了揉眼睛,从厨房出来,在桌前坐下来,又抽了一口,这回没有咳,朵儿端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金凤说:“现在游客多,各家只要有间空房子都用来当旅店了,花多少钱都租不上房子,早知会这样,我那房子就不该卖。”
施乃安又点了一支烟,“以前闲房子很多,谁知道现在突然就房子紧张了呢?”施乃安说。
金凤说:“现在体会到了吧,你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事实上,我就是你的拖累,有了家就不可以那么清高,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上面拔下来的建房补贴,你都给了别的老师,那些人原来是民办教师,都有房子,那钱应该先给像你这样的,从外面调过来,没有住房的老师的,那是农村教师建房补助款,让你弄成住房维修款了。”
施乃安说:“现在说这个也没有用,就是建房也来不及,我现在就出去找房子,不找怎么就知道没有呢。”
施乃安抽了三支烟后,出了家门,头有点儿晕,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不远处就是康书记的家,有困难找组织,入党多年了,他这是第一次找组织解决困难,施乃安觉得不算过分。
走到康书记家门口,熟悉的院墙,那个小门楼,小院里那高出院墙的鸡窝,鸡窝有三层,前面用土坯砌了个矮墙,上面有木架撑着,罩着旧渔网。丽莎还在的时候,施乃安经常和金凤来这个院坐坐,两家的鸡是养在一起的,金凤喜欢来喂鸡,捡鸡蛋。
这是钱凯的房子,是因为康书记没有房子住,钱凯才住进杨花梦,把房子借给了康书记,现在去找康书记说房子的事,显然是脑子有问题。
施乃安走过康书记家门,顺着沿河路向前慢慢地走,路边的人家,一家挨着一家地挂着招牌或幌子,不是旅舍就是酒馆。青龙桥上人来车往,对面就是原来的镇政府,现在是旅游公司,那里或许有房,去找窦中流,或许能解决住的问题,但施乃安忽然就想起了窦砥柱,金凤讲过和窦砥柱的事情,施乃安从来没有在乎什么,但男人是有尊严的,他直觉金凤也绝不会同意他去求窦中流。
施乃安靠着河边的护栏,点了一支烟,想着金凤是因为跟了自己才弄得无栖身之所,忽然就觉得自己不该娶妻生子,他想起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施乃安觉得酸酸的,穷酸,这就是穷酸!
金凤不富裕,也不穷酸,金凤是有房的,在县城。对了,让金凤和朵儿到县城去。到县城去,朵儿入学有些麻烦,求康书记帮忙,应该不难解决,但一个星期之内,怕是不行,朵儿可以先在文化那儿借住一下,就快中考了,最好是不要办转学。自己嘛,好办,不行就跟李玉梅商量一下,放个行军床在办公室,白天折起来放柜子后面,晚上支起来睡。
施乃安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转身大步回家去。
施乃安回到家,高兴地对金凤说了自己的想法。
金凤沉默了一会儿说:“眼看我这肚子一天天大了,自己一个人住到县上去,人生地不熟,我害怕。再说朵儿快要中考了,你让她住到别人家去,什么都不适应,肯定影响考试。”
施乃安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他无力地坐在桌子前,低了头,又抽出一支烟来。
朵儿给施乃安端了一杯热茶,屋里静得能听到金凤的喘息声。
朵儿说:“爸爸,村里应该有房子租,去我们村,那里离爸爸上班的地方近,上学也不算远,村里人我认识,我带你去。”
施乃安看看金凤,金凤点点头。
朵儿带着施乃安,两人朝村子走,过了青龙桥,还有一段路,朵儿说:“爸爸,买辆自行车呗,我都学会骑车了。”
施乃安说:“行,等咱们先把房子的问题解决了,爸爸就给你买。”
朵儿说:“买辆男式加重的,全家都可以骑,你还可以带着我。”
说着就走到了村里,走到了朵儿原来的家门口,房子焕然一新,不是朵儿说,施乃安都没有认出来是朵儿的房子,朵儿拉了施乃安说进去看看。
朵儿拉着施乃安进了屋,阿牛两口子都在,见施乃安和朵儿来了,连忙让座,阿牛说:“看这乱糟糟的,我们正打算都过鸡场那边去,你不容易来一次,我不去了,秀贞,你炒两菜,简单点儿,我和施老师喝两杯,你带金子过去就行了,晚上我去接你们。”
施乃安说:“不用忙,我是路过,朵儿说进来看看,我们还要去办事儿,就不坐了。”
阿牛说:“什么事儿啊,这么急,看我能帮上忙不?村里我熟。”
朵儿说:“阿牛叔叔,我来说吧,是这样的,董老师爸爸早上来我家要房子,他儿子结婚等着用,让我们一个星期搬出去,施爸爸也不认识谁,金凤妈妈还怀着孩子,我就想,阿牛叔叔可不可以把这个房子让我们住,我想施爸爸一定不同意我向你们要房子,我就跟他说村里有房子租,村里人家,鸡猪猫狗的,哪儿会有闲房子呢,从来就没有人往外租房子。我知道,你们住这里,一是给我看房子,主要还是方便金子上学,我想,我们搬过来,金子就在我们家,上学也方便。”
阿牛说:“让我想想你们怎么住,东面这两套间你爸妈住,西边那一间你和琬如住,让金子搬到这个隔断里面,地方挺大的,现在就放了些杂物。”
“朵儿姐姐,你真的搬过来啊,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有姐姐了。姐姐你跟我住一块儿吧。”金子跳起来,又对阿牛说:“你不知道吧,朵儿是我们学校学习最好的,老师们都说,以后一定能考上北大清华。”
阿牛说:“看把你美的,你都多大了,还要跟姐姐住?”
施乃安愣了,他看着朵儿说:“这孩子,这你得跟爸妈商量一下啊。”
秀贞说:“商量啥,这是好事儿,金子跟你们一起上学,我放心,能跟朵儿一起学习,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这样我也不用来回跑了,也有点时间多照顾一下老人,尽尽孝。就按朵儿说,我们明天就搬家,也没啥好搬的,让阿牛明天就去帮你们搬家过来就行了,现在我就做菜,今天你们就好好地喝几杯,好久都没有坐一起了,让阿牛开小四轮去把师母也接过来。”
施乃安说:“她现在可不会坐你们的小四轮。”
朵儿说:“我回去了,告诉妈妈,不然她会着急的,我帮她收拾东西。”
金子说:“朵儿姐姐,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能干活,重的都交给我。”
秀贞说:“行,朵儿你就带他去吧,晚上我们送施老师回去,把他接过来。”
朵儿说:“阿牛叔叔,秀贞阿姨,谢谢你们了,房子修得这么好,修房子的钱,我会给你们的。”
“这孩子,怎么说两家话了,我们欠你施爸爸的多着呢,咱都不说了,带着金子去吧。”
“爸爸,我先回去了,你就放心跟叔叔阿姨好好喝酒,别喝醉了,明天还要搬家呢。”朵儿说完,就带着金子走了。
朵儿和金子刚走一会儿,也就是秀贞拍了一根黄瓜的时间,黑牛来了,提溜着一大条五花肉和两只熟羊头,一袋子萨其马是给嫂子和侄儿的,施乃安觉得黑牛像是有什么事儿,起身说:“黑牛来了,你们兄弟聊,我还是回去吧,帮着收拾一下东西,金凤她身子不方便。”
黑牛说:“不要啊,我是有事儿,也不用背着施老师,正想让您帮着拿个主意呢。”
施乃安见黑牛是诚意,觉得是真的有事商量,也就坐下了。阿牛去厨房把羊头拆了,切片儿撕条儿,又切些皮芽子撒上,调了汁儿浇了,端上一大盘子来。三人就着凉拌黄瓜和大盘羊头肉开喝了,秀贞在厨房忙着做菜,黑牛说:“嫂子你不用忙,就做一大盘红烧肉就得,我就喜欢吃你做的红烧肉。”
“好,我这就给你烧肉,很快就好,我再弄几个凉菜,爽口解酒。”秀贞边说着,边端上一大盘皮辣红来,什么是皮辣红?皮辣红就是皮芽子、辣椒、西红杮洗净切丝拌在一起,加点儿盐就行,不放酱油醋,怕影响颜色,也不加香油,怕不够爽。这菜喝酒,用新疆话说,是歹歹地好。
阿牛问黑牛:“你有啥事儿就说呗,说了好痛快儿地喝酒。”
黑牛说:“先整三杯,我再说。”
三人连喝了三杯酒后,黑牛说:“我在外面跑的时候跟人家盖过房,学会了砖包皮,就是用一层砖贴在外墙上,用氧化铁红涂了,再用白漆勾了缝,屋顶用水泥抹了,或者用木板打个顶,然后三油两毡铺了,就成了红砖房子了,如果再铺上瓦片,红墙绿瓦的,很好看,冬暖夏凉,再也不怕吹打风吹了,最主要的是又快又省钱。这里面有技术,弄不好的就是两张皮,砖和土块不合,迟早垮下来。”
阿牛说:“听你说得不错,你想干啥,盖房子娶媳妇?”
黑牛说:“现在旅游的多了,住宿就成了问题,各家都腾出房子开小旅店或者是搞民宿,可咱这儿都是土坯房,草泥顶子,下雨里外都冲得不像样子,人家来了一看,扭头就走,宁可坐汽车跑几十公里到县城去住。如果镇上的人知道我会修房子,能把土坯房变成砖瓦房,还不用花多少钱,那还不求着我帮他们修啊。我认识一些在工地上搬砖的人,我想把他们招来,成立一个建筑队,就给人家修个房子砌个羊圈什么的,要是没活了,就下地帮你干活去,管饭就行。”
阿牛说:“我看行,您说呢?施老师。”
施乃安说:“要说干活挣钱这些事儿,我真是一窍不通,但我可以肯定黑牛这事能行,靠力气和技术挣钱,是最牢靠的。”
黑牛说:“我现在有两件事求哥,一是我缺一笔启动资金,也就是要点儿本钱,得买些工具,还有招来人就得给人家管饭,二是我想把哥那个房子弄成砖瓦房,就得哥买些砖、水泥、木料,我把那房子弄好,你就可以租出去,或者自己搞个小旅店,天天坐家数票子吧,就等于给我做广告了。”
阿牛说:“行,只是我手头没有现钱,我给施老师搬了家,就到县上去,先从馆子里拿些钱回来给你,你招人现在就可招了。”
黑牛说:“谢谢哥,你真是我的亲哥。”
秀贞又端上两个菜来,说:“黑牛好样的,嫂子支持你,现在鸡好卖,要是钱不够,找嫂子,大不了我把鸡都卖了,再买小鸡雏养。”
施乃安感慨地说:“房子是个危机,也是个机遇啊!”
小朵带了金子回到家的时候,董文化老师正在和金凤说话,文化的眼圈儿红着,是刚哭过的样子,好像金凤正在劝她。
“妈,老师,你们不用愁了,房子的事儿搞定了。”朵儿把自己是怎样解决了房子问题的事儿说了,董文化一把就把朵儿拉进怀里说:“亲爱的朵儿,老师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金凤没有说话,她在擦眼睛,说:“好像是有个小虫飞进我眼睛了。”
董文化说:“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耽搁你们了,我回了,金凤姐,真的很抱歉,走了。”
董文化走了,金凤带着朵儿和金子收拾东西,就是把零碎的东西打打包,朵儿带着金子跑去许茂财的商场,买了些旧纸箱回来,所有的东西,有用没有用的,都装了箱,大包小箱的摆了一地,金凤说就这么放着,明天装车方便。
太阳都落山了,施乃安和琬如才回来,他们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家门。
琬如问:“这是怎么了?”
金凤说:“文化她爸来要房子,我们明天搬到朵儿的房子去。”
这太突如其来,琬如“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自己去哪儿呢?她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到去处,最后她想,明天一早就回家,让爸爸来,先把自己的行李搬回家,住哪儿,以后再说吧,虽然以后再说,也还是件发愁的事情,更大的孤独感忽然袭上心头,不禁打了个寒战。
施乃安说:“琬如和朵儿明天照常上班上学,不要耽误课,明天阿牛开小四轮来帮搬家,也用不着你们,你们放学早点回家,收拾你们自己的房间。”
“我——”琬如想说什么,又把话嗯回去了。以前,她是借住了董文化的房子,也是给董文化作伴儿,就一直住下来了,离婚后她又回自己原来的住处,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现在要跟着施老师一家,就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悲凉。特别是自己向金凤坦白过自己爱施老师,就愈加不自在,这样死乞白赖地跟着,金凤会怎么想?
琬如还是想离开这个家,不再打扰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