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钱凯收购的油菜干在熊罴的制药厂打包装箱的那天晚上,深夜,老马倌马时醍管理的养马场,十五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的,他们从马厩里牵出各自的战马,备好马鞍,上了马嚼子,飞身上马,在李剑的带领下,紧跟着老马倌,出了马场,向北消失在黑夜中。此时,离马场不远的中药材收购站的人,被钱凯的酒肉犒劳得酣睡如猪。
骑兵队伍把马拴在离那个神秘山洞二里多的一片密林里,徒步急行军,天没亮就摸到了山洞底下那个隐蔽的栈道下面,栈道上只有一个岗哨。
天刚蒙蒙亮,一切都清晰可辨的时候,李剑一挥手,两个战士跃上栈道,那个站岗的,还没醒就被击倒了,没有发出什么响动,李剑第一个上了栈道,冲进山洞,里面的人惊醒,李剑大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一个歹徒抄起身旁的枪,他还没有举起枪,就被李剑一枪击毙。另一个歹徒提枪朝李剑开了枪,紧跟李剑冲进来的战士,一枪正中开枪歹徒的眉心。其他歹徒全都双手抱头,撅着腚,不敢动弹,战斗很快结束。
专业爆破的战士迅速拆除了山洞的引爆装置,起出炸药。这正是哈达马的大企业家熊罴的精心打造的制毒藏毒窝点,他的毒品还没出哈达马,就被端了老窝。
熊罴利用帮杨花镇中学卖菜干,把毒品伪装成干燥剂放入装菜干的袋子密封,堂而皇之地装上卡车。运菜干的车刚出县城不远,就被等在路上的警察截住,熊罴被活捉,藏在一袋袋菜干里的大量冰毒被当场搜出。
熊罴集团彻底覆灭,钱凯是缉毒警察,熊罴到死都不相信。
佟懿裯、钱凯和梦丽莎因为与熊罴关系密切,被带走协助调查,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与毒案有牵扯,可是杨花镇的舆论不大相信,大家觉得跟熊罴有交往的人都该抓起来。
钱凯离开了杨花梦山庄,他早就不住那里了,那个办公室,窦中流住进去了,牌子换成了“中流杨花矿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
李剑的左脚中了一粒带毒的子弹,小腿截去了一半。当时是封锁了消息的,只是说李剑去内地考察去了。
玉兰心里很不安,像是失了魂似的,她感觉李剑是出事了。李剑转到内地大医院治疗,直到出院回到杨花镇,她才见到。说是出了车祸,她不信这是真的,可这李剑的一只脚没有了,就是真的,她紧紧地抱着李剑的残腿不松手,泪流满面地问:“疼不?”是她自己的心像撕裂了似的,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那晚上,玉兰像小一只小猫,蜷缩在李剑身边,李剑一夜几乎没有睡着,早上他对玉兰说:“嫁给我吧,我爱你,我要用一辈子来呵护你。”
玉兰扑到李剑身上,热烈地吻他,两人满脸是苦涩的泪,而唇舌感到的是无比的甜蜜。
听到李剑受伤残的事,玉翠从广州回来了。
玉翠成熟了,也多了些成熟的忧伤,她说要在广州联系给李剑装最好的假肢,玉兰说公家要给李剑装假肢。
玉翠想给李剑做些事,看看也没有什么可做的,有玉兰在,她准备回广州去。临走前,玉翠推了李剑来看金凤,一走进金凤住的这间屋子,玉翠就想起了情难以堪的过去,她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金凤上前拥抱她。
玉翠对金凤说:“姐,以前,我豁出一切去,就是为了有个铁饭碗,把自己都搭进去了,现在明白了,世上就没有什么铁饭碗,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金凤说:“以前我和你姐夫谈论什么是幸福,他说爱和嫁不是一会回事,我现在也明白了,爱能爱的,放弃不能爱的。你就是你,别的都不重要。”
玉翠说:“我来找你,一是和你告个别,再就是告诉你佳佳的BB机号,服装进货的事,你直接跟她联系就行了,以前也是她做的,她不让我告诉你。佳佳对我挺好,很帮我的。这次我回去想换个工作,一切都重新开始。”
金凤很感动,又问了一些玉翠和佳佳在外面的情况,看看佳佳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玉翠说就是忙一些,佳佳很有本事的,人缘也好。
玉翠说:“剑哥哥自己要求留在哈达马,等有了房子,他们就结婚,他和玉兰。”
金凤说:“是和玉兰啊,我还以是你们俩呢。都成你妹夫了,你怎么还叫剑哥哥?”
玉翠说:“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叫他剑哥哥。”
李剑说:“我是让你给叫贱咯。”
金凤笑了:“嘿嘿,翠妹妹,嘎嘣脆,越叫越脆。”
玉翠有些悲哀地说:“剑哥哥不贱,翠妹妹不脆。”
李剑说:“我们很幸运,经历了波折,还是亲人。”
金凤留李剑玉翠吃饭,要出去买些菜回来。
玉翠说:“你这儿做饭不方便,就不麻烦了。”
金凤送了玉翠和李剑出来,跟他们一起走了一段,快放学了,她要到学校那边迎一下施乃安,施乃安这几天回来的总是晚,金凤既怕他被工作迷住,又怕他被女人缠住。
远远地,金凤看到施乃安和两个女人从学校大门走出来。那个破铁门已经锁了,大门上那个小门还开着,随风摆着,发出“哗啦”“嘡啷”的声响,施乃安低头弯腰从那个小门出来,先出来的琬如连忙搀住他的胳膊,身子贴得那么近,董文化跟着后面出来,三个人又并肩走着,走了很长一段路,琬如才松了手,和董文化一起朝东北走了。施乃安径自朝政府大院的方向走来,远远地看见金凤,招招手,金凤向前迎上去,搀了施乃安,靠着他一起走。她没有说什么,觉得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不会怎么样的。
金凤和施乃安回到住处,镇政府食堂已经开过饭了,这宿舍里做吃的真是不方便,金凤点了煤油炉子,给施乃安下了一碗面,打两个荷包蛋,凑合一下,心里总有些过不去,她知道最近施乃安很忙,很不顺心。
金凤坐在沙发上,让施乃安躺下,枕在自己的腿上,“亲爱的,躺一会儿,今天玉翠和李剑来了,广州那边进货的事,都是佳佳在办,货源没有问题,这边的店里也就没有多少事,已经雇人了,我也不用总在那儿守着,我想要孩子了。咱们住这儿是不合适,买个房子吧,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调回县上去了。我现在想还不如就租文化的两间房吧,有井有水的,什么都方便,咱住这儿真的不适合要孩子,这家不像家,店不像店的地方,我怀不上。要不我去跟文化说,住那儿离钱凯家也近,离李剑那儿也不远,我到县上去的时候,你闷了找他们喝个酒聊个天的也方便。以前是我小心眼,其实我也是怕你惹事儿,人心叵测呢。”
施乃安说:“我的凤,我懂,你是要多提醒我,别让我犯了错误。”
金凤抚摸着施乃安的头说:“也没有那么严重,这正像田地,庄稼不茁壮,野草就疯长。”
施乃安说:“住哪儿,我听你的。”
董文化和琬如回到家不一会儿,吴雨就来了,他帮着做饭,是在部队学的,手艺不错,琬如从家里带来的都是半成品,被吴雨一加工就色香味俱全了。吴雨做好饭菜,也不客气,就同文化和琬如一起吃,这着实让文化很反感,而琬如却只觉得自己省事了,没啥不好,吃完,吴雨还洗了碗筷。
洗完碗筷,吴雨泡茶倒水,抹桌子擦板凳,甚是勤快,忙活一通,这才坐下来。又开始谈文学,讲小说,直到文化说,我们累了,要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吴雨才走。
文化说:“琬如,这个吴雨,是看上你了吧?我跟你讲,你可千万不要跟这种人恋爱啊,他的格言是‘我只对生我的和我生的负责’,你没有生他,也不是他生的,他不会对你负责的,跟一个不负责的人恋爱,那是找死!”
琬如说:“不会的,爱在我心里,不会是他。”
文化对琬如说:“小姑娘,心里有了暗恋的人,这很正常,暗恋嘛,我就不问了,问你也不会说,只是要有个度哦,过度是很痛苦的。”
文化又说:“你没有跟他谈恋爱的意思,明天再来,我就要赶他走了,这人很讨厌,很麻烦,有危险。”
琬如说:“那你赶他吧,我不敢。”
吴雨走在街上,脚不由人地漫步到了杨花梦的门口,他下意识地摸摸衣袋,空空如也。杨花梦的门里飘出酒肉的香味儿来,也飘出一个胖大汉子来,那汉子飘到吴雨面前,拉开裤子门禁拉链就尿,抖一抖身子,撅一撅屁股。吴雨正想绕过胖大汉子走路,那汉子凑到吴雨脸前瞅瞅,“哈哈,是吴老二家的大公子,好久不见,进来坐坐,喝两杯,我这个人念旧。”那胖大汉子不是别人,此人正是窦砥柱他哥窦中流。
吴雨跟着窦中流进了杨花梦的一个包间,他们叫雅座,就是一间屋就一张桌的那种,下乡人叫包桌,也有叫包房的,窦中流喝多了,舌头硬,就说成“茅房”了。
窦中流说:“吴雨,我就中意你,吴雨兄弟,你等着,你就在这个茅房吃喝,这剩下的好吃的,好喝的都是你的,我今天喝多了,不陪你了。”
窦中流歪歪扭扭地出去了,“小姐,这个茅房不要收拾,让我吴雨兄弟吃好喝好。”他还是把包房说成了“茅房”。
窦中流说着,一使劲,砰地把门摔上,吴雨吓得一哆嗦。
吴雨看看桌上还有些酒菜,于是,自斟自饮起来,直到服务员来收拾,“是窦总请我来的。”吴雨说着,拿了半瓶酒走出了那个“茅房”。
吴雨提了半瓶酒,走在杨花镇的街市上,路上黑沉沉的,东一处西一处的闪着些霓虹灯,几家大大小小的饭馆和店铺还没有打烊,路上也并没有多少行人,街头也没有几个人闲聊,可能是有蚊子的缘故。几头牛在路边的粪堆里找草渣儿吃,已经酒足饭饱的吴雨心里十分的惬意,今天竟然被窦中流请到包房里吃酒,这是天大的荣幸,也是极佳的机会,结交了窦中流,那就像是结交了皇亲国戚了。
吴雨路过张皮匠家门口,张皮匠正和婆娘坐在门口的草棚子下喝奶茶,前面两个破铁盆了里熰着牛粪,熏蚊子的牛粪烟缭绕着,也熏着张皮匠两口子,他们不时地擦擦被牛粪烟熏出来的眼泪。棚子上挂着的十五瓦的白炽灯泡上结了厚厚的烟灰,发出幽黄的光来,照着张皮匠瘦长的脸。吴雨走过来,搭讪道:“张叔吃过了,你猜,我刚才和谁一起喝酒来着?”
张皮道:“不会是玉皇大帝吧?”
“差不多,不是玉皇大帝,是玉皇大帝他哥,告诉您吧,我是跟中流大哥一起喝酒来着,你看,这还有大半瓶杨花老窖,您老也来两口。”吴雨不请自坐,自己从桌子底下拉出个方凳来坐下。
张皮见状也不客气,把半碗奶茶端起来喝了,伸过空碗去吴雨面前。吴雨拧开瓶盖,倒了点儿酒,看看张皮端碗的手还伸着,就又倒了小半碗,看看瓶子,摇摇头,直接把碗倒满了。
张皮把碗端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说:“这就对了,酒满敬人。”说着,举起碗和吴雨的瓶子碰了一个,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把一碗酒喝完了。吴雨一看,赶紧把瓶子剩下的酒吹了喇叭。
张皮说:“世事变迁,你们两家都发达了,当年你爹说‘苟富贵,无相忘’,狗最忠诚了,狗不嫌朋友贫。如今窦砥柱到县上当了一把手,窦家的中流砥柱,富了也忘不了你们家的,你爹行,有头脑。你也了不起,当了作家,你写点人能看的东西不好吗?”
“那是,当年的你们,那可是响当当,硬邦邦的人物。”吴雨说着伸出大拇指。
“镇关东,马倌李铁吴三柱;镇关西,窦屠张皮算盘吴”,想当年,在杨花镇,那可是妇孺皆知的响当当硬邦邦的口号。
马倌就是马兰花的爹马时醍,李铁就是李旺财的爹铁匠李铁头,吴三柱就是吴友良的爹,从前当过杨花镇的一把手。这三家住在镇子东头,叫镇关东。
窦屠就是窦砥柱的爹窦志强,他是个屠户,张皮就是这个张皮匠,玉芬玉翠的爹,金凤的表姨夫,算盘吴就是吴雨的老爹吴老三了。
吴老三和吴老四没有关系,吴老四是老爱干四件事——打鸟、喝酒、赌博、搞女人,才叫吴老四的。吴老四吴友良的爹吴三柱和吴雨的爹吴筹运当年属于两个对立的派别,当时杨花镇的人还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一镇不可有两吴”“两吴”说的就是算盘吴和吴三柱。吴雨他爹算盘吴行三,叫吴老三。
世事变迁,世人难料,谁想到当年,八面威风的窦屠被打折了腰,好吃懒做的吴三柱当了杨花镇的一把手;谁又能料想,到而今,窦屠的儿子成了哈达马的一把手,李铁的儿子李旺财吃了枪子儿,吴三柱的儿子恐怕是要把牢底坐穿了。
吴雨把那瓶里剩的酒喝了个底儿朝天,起身走了,默默无语。
张皮喟叹一声:“十年镇关东,十年镇关西啊!”
说完进屋睡觉去。
吴雨歪歪扭扭走回家,今晚没有遇见猪,吴雨打了个嗝,不知道是什么味儿,好像是一股青烟直上,树上的一只老鸹被熏得掉下,摔死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