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如出去了,沿着杨花河溯流而上,向东漫目标地走着,天气有些凉,杨花河的河南河北疏疏密密的杨树林,一片片的金黄中夹杂些火红,树叶儿开始飘落了,河面上漂着些落叶,黄的、红的、灰白的,斑斑点点地流淌着。琬如打了一个寒颤,她抬头看看天,天上一丝儿云也没有,湛蓝而深远,回望,一轮火红的太阳已经落下接近地平线,不远处,逆光中一个影子,那是吴雨。
琬如刚出门,吴雨那个从前当稳婆的娘就跑过新房来,叫吴雨:“快去看看,她吊丧着个脸出去了,这是上哪儿啊,天都快黑了,快点儿的吧,真是的,这是娶回来个什么幺蛾子?”
吴雨刚想写小说,才够构思了自己变成了王八,在自家地上爬来爬去,老婆偷汉子,云雨过后,想把自己炖了吃,那野汉子说是要拿去放生,结果拿到市场卖了,一个妓女把吴雨变的这只王八买了去,于是,作为王八的吴雨看到各种各样的男欢女爱,淫荡风流……
他刚想动笔,就被稳婆进来给打断了,吴雨有些不耐烦地披了衣服出门去,尾随着琬如。
杨花梦山庄前面的河滩上有很多人,那些人在走着看着,蹲下翻腾什么的,有的拿起石头来看,岸上也聚集着一些人,朝下面看,议论着——
“这石头真的能卖钱?”
“听说是叫戈壁玉,我看就是个石头蛋蛋,满戈壁滩都有,红的、白的、黄的、透明的,不透明的,到处都是,那要是玉,那还了得,那还不满戈壁滩都是钱了。”
“说是公羊镇长拿去广州化验了,确定是玉,钱凯的朋友是个大老板,是他拿去化验的,说要收一些去做成玉器卖,这可能是真的。”
“哪有那个好事情,那要是玉,他能告诉别人?”
钱凯正对围着他的人说:“这个石头可以做成些物件,比方刻一副象棋,做个笔筒啊,或者打外镯子,串个项链什么的,就能卖几个钱,这得有手艺才行。见着好石头收起来,也没什么不好,可别指望这个发财,就算是和田玉,你不卖出去,它就是个石头,没有啥用处,不能当饭吃,农民嘛,还是要把地种好。这石头嘛,要质地细滑的,透明的,颜色好看的,想卖就给我,保证比洋芋贵,钱凯入乡随俗,这杨花镇的话说得越来越地道了,把土豆叫洋芋。”
钱凯说着就从河滩走上来,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人们互相传看着手里的石头,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卖给钱凯。
有人说:“明天到下游河边和戈壁上看看,也许有大的,好的。”
琬如走过来,跟钱凯两口子打了招呼,丽莎拿了块石头给琬如看,“琬如你看,这块多好,你有空儿也去找几块戈壁玉来,等钱凯的朋友把手艺人带来,咱就先打几副镯子戴。”
人们渐渐散去了,琬如想,以后有空儿就捡石头去,不用坐在那个总是让人恐惧的家里。琬如没精打采地往回走,没有见到吴雨的影子,她觉得自己是来例假了,上次例假过后,琬如自己去医院戴了节育环,现在正常来了例假,让她心有些安了,她没有怀孕,她也不那么怕吴雨了。琬如觉得每天都被强奸,如果再怀孕,那就更加悲惨了,想着琬如又非常地懊恼,都是为了拿国家工资,可这国家也没有什么特别,一块钱也只能当一块钱用,而且是挣给别人用的,想着想着,琬如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吴雨尾随琬如到了杨花梦山庄前的小广场,远远地就闻到了杨花梦山庄里飘出来的酒香,那诱惑,就算此时琬如跟了哪个男人跑了,他也顾不上了,吴雨转身进了杨花梦山庄,他今天兜里有钱,琬如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都在这里,混不上桌子也不至于尴尬。平时兜里没钱的时候,吴雨是常进来混桌子的,就是进来看看,有认识人就假装礼貌地打个招呼,等别人客气地让一下,就客气地坐一下,然后先干为敬,或者是自罚三杯。有时看了半天,也没有见一个熟悉或者假客气的,想坐下来点个酒菜,又没钱,站在那儿就很尴尬,偏这个时候,服务员又倒茶请坐,请点餐,吴雨往往就会说:“改天,今天我还有事,进来找个人。”
最烦服务员太热情,“您找哪一位,也可能在包间里,我去帮你叫。”这时候,吴雨会说:“不用了,不打扰了,我明天再来。”说完,就连忙转身出门去。
今天则完全不同,混不上桌子,就可以拍出一沓人民币来说:“上两个菜:一盘花生米,一盘卤鸡爪;再来一瓶好酒——杨花特曲。”吴雨摸摸口袋,鼓鼓的,他迈着无比自信的步子走进了杨花梦酒家,一进门正看见窦中流在柜台拿酒,吴雨连忙上前打招呼,“哈喽,中流大哥,在买酒啊,算我的,小姐,我来付账。”
窦中流说:“下流小弟,这新婚宴尔的,怎么不在家陪老婆,跑到这儿来了?别瞎客气了,酒菜钱都是提前预付了的。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喝两杯。服务员,一号包间,先上几个开胃的凉菜。”
吴雨跟着窦中流,进了包间,四个小凉菜,一瓶杨花窖已经摆好,窦中流对服务员说:“再上一个大盘鱼杂,一个大盘风马肠子。”
吴雨连忙给窦中流斟上酒,敬了一杯,说了些感谢的话。
窦中流说:“也是的,都是有老一辈的交情在,从前老哥几个是一派的,我们倒霉那几年,你爸虽然表面上是投了吴三柱,可暗地里也时常接济我们家的,你媳妇转正的事,我老弟说不好办,我爸说,不好办也得办,我弟就给办了,虽然在哈达马他是老大,可上上下下得平衡,也没少花钱费力的。”
吴雨连忙敬酒不在话下,这一方表功,要另一方感恩戴德的谈话,还是在酒桌上最好,敬酒似乎就是立竿见影的感恩,如果对方不接受这种感恩,那好,立刻就变成自饮三杯,以表感恩。如果敬也不受,罚也不受,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所以酒桌上向人表功,要别人感恩的,一定是傻子,其实吴雨心里在笑,笑窦中流就是个傻子,吴雨想把那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告诉窦中流,不说是大大地买个好,最起码也心安理得地抵了这一顿酒肉。
吴雨说:“中流大哥,我告诉你,钱凯和公羊他们发现了戈壁玉,拿到广州那边的权威鉴定机构鉴定了,各项指标都很好。公羊根本就不是什么旅游结婚,就是专门去鉴定玉石的。他们马上要采集戈壁玉,对外说是不值钱,他们要从广州那边找老板过来,开发戈壁玉,钱凯说要慢慢搞,先用洋芋价收购,老百姓就会去戈壁捡石头。”
“我说呢,这两天河边上那么多人在捡石头,你这是一个重要的情报,你要跟他们搞好关系,最主要的是要和施乃安搞好关系,别跟那什么齐世仁、贾乐好那些人混在一起,那些人没出息,他们抱猪红汤的粗腿,那猪腿能有多粗啊。你看,我弟弟砥柱是咱们县的老大,我才是个中流,你是我小弟,也就是个下流,那些个人,根本就不入流,下三烂,猪红汤就是下三烂的头儿。施乃安他们清贫,是清流,不过这清流一有钱,就厉害了,钱就是钱凯啊。咱们只管赚钱,不跟任何人作对,得向钱凯学着点儿。”窦中流说着,又端了一大杯酒和吴雨一起干了。
吴雨喝了酒,“我听中流大哥的。”说完夹起一大块肉,放进嘴里,用黄里透黑,错落无致的牙齿大嚼着。
窦中流说:“那个猪红汤,就是个抠屁眼嗍指头的家伙,吃喝嫖赌还不花钱,利用权力,勾搭民女,这不,又把李玉梅弄到身边当计划生育干部,他就是个公猪,早晚不是被劁了,就是被杀了。还有那个贾乐好,钻教育的空子,赚学生的钱,他妈的缺八辈子德了,早晚遭报应。我说下流老弟——你认我当你大哥,我叫中流,以后你就叫下流——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作家,你可以下流,但你不能缺德,以后别再说那什么‘对谁都不负责’的话了,不负责就是缺德,缺德就是不负责。”
吴雨又连忙倒酒,“谢谢大哥赐名,我以后就叫吴下流了,听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新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以兴隆也,我以后和那些人保持距离。”
窦中流说:“你也别跟我在这儿拽文,我告诉你,吃喝可以,嫖赌不行,我告诉你,后院是‘杨花梦客栈’,那里的服务员,都是佟懿裯从外地招进来的,二十岁左右,除正常的服务外,可以加钱买特殊服务,也可以包月或者包年的专职服务。我常年住这儿,就是不沾。我媳妇从跟我结婚,工作都辞了,在家照顾我爹。我爹说了,要是我敢在外面干出什么花花事儿来,他就打断我的狗腿,走出家门。这人要讲孝道,不孝,那就猪狗不如了。”
正吃喝闲聊着,窦砥柱的司机来了,“窦总,您是今晚回,还是明早回,车我开过来了。”
窦中流说:“我也吃好了,现在就回。大作家,你慢慢吃慢慢喝,这儿的账已经结过了。”
好酒好菜,吴雨一人,慢慢享用。后面客栈有特殊服务,吴雨想。
吃饱喝足,吴雨没有回家,他从杨花梦酒家的后门出去,像是做贼一样,东张西望地走到杨花梦客栈的前厅去。“我要开一个单间。”吴雨对前台的杨花说。“单间三十块,先交五十块押金。”杨花说,吴雨递上五十元,左右瞅瞅,“我要特殊服务。”吴雨说,杨花撕下一张收据来,递给吴雨说,“特殊服务到后面找柳絮。”
吴雨到后面客房找到柳絮,住进了单间,要了特殊服务。那情节不便细说,只说那服务小姐向他推销的那种大前门香烟劳道㞗子的,让吴雨翻云覆雨,一夜兴奋不已,味道还好,全不像自己平时偷偷卷的麻叶子好抽多了。天亮时,吴雨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学校上班,在办公桌上趴着,他已经不上课了,专职当工会主席。
施乃安来找吴雨,问怎么不去上课,吴雨说自己是学区任命的专职工会主席,专职就是不用任课的意思。施乃安说:“按字面是这个意思,可是学校没有这个专职的编制,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专职了,这课就没有人上了。”
吴雨说:“拔了萝卜坑还在,谁爱占谁就占去。”
施乃安看吴雨打着哈欠,眼泪鼻涕的,知道现在没法儿和他理论。只好去找董文化,给自己多加几节课,另外让新来的年轻教师分担几节,先不能停了课。
施乃安回到办公室,琬如一脸憔悴地来了,她给施乃安泡了杯茶,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施乃安说了声“谢谢”,琬如转身出去,吴雨就站在门口。琬如从他身边绕过去,看见贾乐好走过来,像是路过的样子,贾乐好说:“想看住,再长八只眼睛也不够用,走吧。”
吴雨打了个哈欠,悻悻然蹩回工会主席办公室去。
董文化觉得吴雨是因为房子的事闹情绪,便去找吴雨,“先不论是非,房子的事是私事,你不应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你来学校当老师,就得上课,你不上课,这停课的责任谁负?”
吴雨说:“当老师就要上课,我现在是工会主席,是专职的,学区有任命书,是汤书记批准的,盖了学区公章的。你想停课你就停,我不管,你要有意见你去找学区去,别找我。”
董文化去找齐世仁,齐世仁说:“任命是汤书记批准的,你去找汤书记吧,我说了不算。”
董文化去找汤红株,汤红株正和李玉梅谈工作,见董文化来,李玉梅就出去了,董文化是她的前嫂子,两人早已经没有什么来往,也没打招呼。
董文化说了吴雨不上课的事,汤红株说:“上课的事情,还要我来管吗?我不是你们的校长,课让谁上我不管,你们要敢停课,我就可以处分你,不要以为嫁了个镇长就可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要不是因为丈夫是镇长,董文化真想冲上去把汤红株那张猪脸给抓开花不可,她咬着牙含着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