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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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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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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梦》连载

第七十八章 砸缸

一连三天的考试,朵儿基本上没有怎么分心,除了英语,别的科目答题感觉还比较顺,英语考得不太好,朵儿的英语老师当过镇上的哈萨克语翻译,犯了错误下放到学校教英语了,施乃安在家里给朵儿补过英语,毕竟时间有限。施乃安对朵儿说:“不要紧,你英语考得不好,别人也同样考不好,乡下的英语教学水平都差不多,以后上高中就好了,高中的英语老师以前都是教俄语的。”

金凤说:“我咋觉得教俄语的去教哈萨克语要比教英语强一些。”

施乃安说:“不管咋样,我觉得朵儿考上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了,好好地玩,放松,有时间还要多读书,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趁着这段时间没啥事,读一读《红楼梦》,等到一上学,成天写不完的作业,没时间读书。以前上学讲究读书,上学也叫读书;现在上学不读书,甚至连课本都不好好读,整天就是做卷子,上学干脆叫‘做卷子’算了。”

金凤冲施乃安说:“你以后好好教你的书,少说话,别发牢骚。”

朵儿说:“就是的,施爸爸要小心,他们说你反对改革开放,那个孙达盛还在搜集你的反动言论。”

金凤说施乃安:“你刚回学校,怎么就又招惹他们了?我跟你说,学校有几只三根腿的蛤蟆——难缠,你少和他们说话,更不要有争执,”

施乃安说:“争执没有,要说争论是有一次,他们让我用英语上语文课,说是新课程改革的需要,我说你们再改下去,哈达马就叫美利坚了,我不信你们还能把自己改成蓝眼睛黄头发。我不反对学英语,而且我的英语比你们谁都说得好,可我还是要劝你们先学好中国话,讲好中国话,教好中国话,别把祖宗丢了。”

金凤说:“你这哪叫争论,这是骂人,人家能不跟你急吗?”

施乃安说:“是急了,孙达盛跳老高,脏话都骂出来了,冲过来要和我打架,我肚量大有涵养,起身走了,反正我还没有正式调回学校,我去镇政府计划生育办公室备课。”

金凤笑了,“我们朵儿考试,说你这些破事干啥。”金凤拉着朵儿的手说,“今晚我没有做饭,咱们去向东发凉皮儿店吃凉皮儿去,那儿的菜也挺好,尤其是椒麻鸡的味道,哈达马第一。”

施乃安说:“慢着,这回来就没来得及说,就是下午考试快散场的时候,清芬到考场来说,让晚上到她那儿去,阿牛和钱凯来了,要一起喝点儿。”

金凤说:“行啊,你们喝点儿就喝点儿,那就早点儿过去,你们几个啊,早去也早回不了。反正我有朵儿呢,这又不远,累了我就让朵儿陪我回来。”

阿牛是来县城买些篷布和麻袋,几十亩麦田准备要秋收了。钱凯是因为改了门,隔出两间房子来给薛红英住,觉得她带着个孩子,孤儿寡妇的,挺不容易,搭阿牛的小四轮来看看添些家具给薛红英那边,也顺便先和施乃安说说,不用搬家了。

朵儿考试很顺利,房子问题暂时解决了,施乃安轻松得要飞起来了,与钱凯阿牛开怀畅饮,清芬陪着。朵儿拿了饮料代酒,敬了施爸爸和两位叔叔,大恩不言谢,朵儿也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说:“我吃好了,陪金凤妈妈回去,爸爸和两位叔叔,还有清芬姐姐,你们难得聚一聚,小喝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酒喝慢点儿,别喝太醉就好。”

朵儿扶着金凤走了,钱凯说:“我感觉薛红英一回来,朵儿突然就又长大了。”

施乃安也觉得朵儿长大了,他害怕朵儿不认生母,可是,朵儿认了薛红英,施乃安心里又觉得有一些失落。阿牛端起酒杯说:“孩子是谁养的就跟谁亲,来喝酒。”

钱凯说:“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你说这个养是生养的养,还是培养的养?你没说明白,得罚酒,这杯你自己喝了,说明白了。”

阿牛把杯子里的酒干了,“我说的是养,就是养嘛,怎么还分个生养、培养的,我搞不清楚。”

施乃安端起酒杯说:“不用搞那么清楚,对朵儿,生也好,养也好,都应该是为了她好。孩子嘛,你生的也好,你养的也好,都不是你的,他们最终是他们自己的。”

钱凯说:“亲不亲生的,我都没有,我没有发言权。”

阿牛说:“你有。——你有老婆以后再说吧,我得报告你们个好消息,秀贞怀上了。”

于是清芬提议,四个人一起举杯。

婚姻真的就是个缘,如果金子不来找阿牛,如果秀贞不来安顿金子,也可能自己早就怀了阿牛的孩子,想到这儿,清芬的脸一下就红了。清芬给大家都满上了酒,端起杯来对钱凯说:“钱大哥,相逢就是缘,我敬您一杯酒,祝您早结良缘。”

钱凯和清芬碰杯,看着清芬红润的脸,一种亲切油然而生,“我也祝福你,清芬姑娘。”

施乃安觉得自己喝了不少了,他说:“你们继续喝着,我喝了不少了,我要回了。”

这时街上有救护车开过的声音,一会儿,警车声响起,一辆接一辆,开过好几辆的声音。

钱凯说:“好像是突发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最好是关上门喝酒。”

阿牛说:“施老师就别回去了,你跟钱凯在金子那屋挤一下行了。”

施乃安说:“不行,我得回去,不然她们会担心的。”

钱凯说:“那就等安静了,我送你回去。”

于是大家重又坐下,清芬把菜拿到后厨,该添的添了,该热的热了,重新端上来摆了,洗了杯开了酒,重新喝起来,静待警车声停。喝了几杯后,施乃安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阿牛可能是过于劳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清芬把阿牛叫起来,扶了他去后面那个杂货间睡了。

施乃安要走,钱凯送施乃安,清芬对钱凯说:“我怕你把施老师送回去了,他再把你送回来,还是我跟着去,把你领回来。”

警笛声停下来了,清芬把店铺收拾好,后门扣了,从前门出,锁了前门,跟钱凯一起送施乃安回家去,街道上很安静,一个行人都没有。把施乃安送到家,看着他进了门,钱凯趔趔趄趄往回走,清芬上前去搀住他,两人手挽手回到“村里味道卤鸭店”后院清芬住的那两间屋。屋子外间打了个隔断,从前金子睡隔断里面。进了门,也不知是谁主动的,清芬和钱凯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沉浸在甜蜜的梦里……

第二天醒来,钱凯恍惚觉得小芳昨晚来过,也可能是做梦吧,钱凯想。

早上,施乃安带了金凤和朵儿到客运站乘班车回杨花镇,两个警察在车站拦住了他,让他到公安局协助调查。金凤问是为什么,到底犯了什么法?警察说是昨晚发生了一起聚众斗殴案件,打架的一方是杨花镇的学生,请施老师协助调查。金凤觉得是又摊上事儿了,把警察都惊动了,一定是摊上大事儿了,可这事怎么能跟施乃安扯上呢?说不定又是有人陷害。

金凤哭了,“苍天啊,就饶了他吧,他一个穷教书的,带孩子来考个试,怎么就又摊上事儿了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就带了自己的孩子来考试,我和他每天都守在考场外,哪儿都没有去过,杨花镇的别的学生跟我们没有关系。”她拉住警察说。

警察和气地说:“我们是在执行公务,也请您配合。”

施乃安被和气地带走了。

原来昨天下午考完之后,孙达盛就给学生放了假,先不说有两个女生夜未归宿,先说齐炳武应了胡畅约战南大桥,齐炳武叫了五个人,就是曾经砸学校玻璃的那五个,都跟贾乐好沾亲带故,齐炳武答应他们完事之后带他们下馆子喝啤酒,当即就发给每人一包红雪莲香烟。他们住的旅店院子墙角儿上有一堆破铜烂铁,他们从里面翻出些拖拉机链轨销子,一人拿了一根别在腰上,齐炳武把他那把不离身的弹簧刀藏进袖筒里。

南大桥因为设计安全期限已到,承载重量也达不到现在的要求,暂时封闭,没有车辆通行,齐炳武他们五个人,来到桥上,并不见人,心想这些个城里人怕了,不敢来了,都是绣花枕头。齐炳武正想回去还要不要请这四位下馆子,忽然就从桥的两头上来两群人,一群十来个,总共二三十个,个个手里拎着十字镐把子,是刚才砸开了一个卖小农具的店铺的门拿的。

齐炳武他们五个人被堵在了桥中间,无路可逃。

齐炳武扑通一下给穿一身白,身材如尜的胡畅跪下了,“大哥饶命。”齐炳武说。

“你爸爸是齐大锤,我看他就是个锤子,还是个不中用的锤子,揍出个不中用的你。叫爷爷也没有用,兄弟们听清了,别往头上招呼,别弄死了,缺胳膊少腿我赔,给我打。”火腿肠胡畅一挥手,众人蜂拥而上,不一会儿,齐炳武他们五个,就东倒西歪在桥上趴着不动了。

胡畅踢了踢齐炳武,“别装死,起来。”齐炳武趔趄着站起来,满脸是血。

“跪下。”胡畅呵斥道,有人上来给齐炳武腿弯那儿踹一脚,齐炳武就跪下了。

胡畅对齐炳武说:“我刚拉了一抔屎,还热乎着,你吃了,叫我声师父,我就收你为儿徒,不然,就把这两条腿打折了,送到医院锯了去。”

齐炳武说:“我吃。”

胡畅道:“起来走呗,还等着人给你端过来啊?”

齐炳武起身,双手抱拳,右手伸进左袖筒,利刃在手,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弹簧刀已经深深扎入胡畅的胸膛,刺穿了心脏,齐炳武拔出刀,高举起双手,高喊:“来啊,你们来啊!”

胡畅说了一声:“我收你为儿徒……”颓然倒地,胸口和嘴里都汩汩地涌出血来,他仰面朝天,身体僵直,腿蹬了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个剩下的拿着十字镐把子的,高喊着“杀人了,死人了——”,扔下十字镐把子,四散逃走了。齐炳武他们五人,不知所措,一瘸一拐地往县城外面跑,过了桥,河南边儿就是一片沙包子,他们要先藏到沙包子里面去。

午夜过后,齐炳武他们五个人被抓上了警车。

救护车到南大桥的时候,胡畅像一个尜一样横着,已经冰凉了,他不远处有一抔屎,是他不久前拉的,也和他一起凉了。公安局给胡大刚打电话,电话里说是不在家——胡大刚有手机,他是哈达马第一个用上手机的——打他的手机——关机了。警察到胡大刚家,胡大刚的老婆叶青说:“胡大刚已经几天没回家了,火腿肠和方便面也没有在家吃晚饭,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今晚也不知道回来不回来。”

警察说:“叶青同志,胡局长不在,您别紧张,跟我们来看一下吧,您的儿子胡畅在医院里,具体情况,您到了就知道了。”

警察找到了杨花镇考生住的小旅馆,孙达盛到老乡家去了,还没有回来,旅馆里有一个代课老师,学生除了齐炳武他们五个,还少两个女生。已经是下半夜了,感觉情况不妙,警察开始全体出动,全城查找。

北极熊夜总会已经改名叫“醉梦卡拉OK”,在“醉梦卡拉OK”找到了那两个女生,也找到了胡大刚,两个女生跟胡大刚在一起。警察通知胡大刚,说他儿子死了,胡大刚感觉像是做梦,他到医院,看了他的儿子,他使劲掐自己,尽管感觉到疼,但还是恍惚地觉得自己肯定是在梦中。

天快亮时,才等回了孙达盛,警察让那位代课老师带着学生回杨花镇,派一名警察同去通报情况。齐炳武等五名参与打架的学生被拘留,孙达盛作为带队的老师,留下来协助调查。

孙达盛一到公安局就推卸责任,说考完试,他把学生交给那个代课老师李浩了,警察说孙达盛是国家教师,年级组长,还是这次出来考试的带队老师,不可以把责任推给一个代课教师。孙达盛说:“要论领导,学区的领导也来了,他从来到县城,就带着一个叫梅小朵的女学生,吃住都在一起,出事了,他是领导,他应该负责。”

就是这样,施乃安早上赶班车要和金凤朵儿一起回杨花镇的时候,被警察拦下了。

施乃安向警察说自己是以家长的身份来陪梅小朵参加中考的,对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办案的警察向杨花镇核实了情况,又向几个犯案学生、代课教师李浩和旅店老板核实,施乃安来县城,没有和这些考生有任何联系,做了个笔录,施乃安在笔录上签了字,胡畅的爸爸妈妈进来了。

胡畅的爸爸胡大刚在恍惚中确认自己的儿子的确死了,他无法接受这是真的。

儿子胡畅是天生就富贵,他怎么可能就和最为贫穷愚昧的齐大锤儿子搅和在一起了,还把命给搅和没了。胡大刚怎么也不会明白,极有钱人家的儿子跟极没钱人家的儿子,往往惊人地相似,一样糟糕的学习成绩,一样没有礼貌规矩,特别是对女人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占有、侮辱和蹂躏的欲望和冲动。其实,这个世界上,极有钱的和李没钱的往往有更多的相似。

胡大刚对警察说:“必须严惩凶手。”

胡大刚的老婆叶青说:“我儿子的死都是因为一个叫梅小朵的引起的,必须把梅小朵抓起来法办,他的家长必须给我们赔偿。”

施乃安没有想到,当年他带的实习教师叶青是死者的妈妈,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他不知道这种场合下,该不该跟她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说起小朵,也就顾不了许多了,施乃安说:“胡畅的妈妈,我对你失子之痛深表理解和同情,但你不能迁怒无辜的人。梅小朵是我带来参加中考的,从来到县城到离开县城,除了在考场里,她和我几乎是寸步不离,我可以保证,她从不认识胡畅,也没有跟胡畅说过一句话,你硬要把梅小朵扯进来,有损女孩子的清白,我请你收回你的话。”

叶青像是从来就不认识施乃安,她说:“你是谁?你和梅小朵是什么关系?”

施乃安说:“我是梅小朵的老师,我讲的是事实。”

叶青说:“我讲的也是事实,参加打架的孩子都说,胡畅是因为争梅小朵才约了齐炳武去打架的。”

施乃安说:“警察同志可是听着呢,第一,叶青女士说了齐炳武是被胡畅约了去打架的;第二,是胡畅要争梅小朵,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争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这是什么行为?是不是可以就叶青女士所说的这两点,认为齐炳武是见义勇为呢?我不是替谁辩护,我只是想说梅小朵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也请叶青女士见谅。”

胡大刚对施乃安说:“我认识你,你走着瞧。”

施乃安想,“我不觉得被你认识有多么荣幸,我也没啥可瞧的,人在做,天在看,不是看电影,不用电影票。”可是,他没有说出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能激怒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施乃安在心里对自己说。

警察说:“施老师,您先回避一下。”

施乃安出门去,一个警察跟出来对他说:“施老师,耽误您时间了,我们有车去杨花镇,您可以搭我们的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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