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梦的老板佟懿裯说的没错,钱凯是到县城去了。钱凯来到哈达马县城,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脱去羽绒外套,换上绣面宁夏羊皮短大衣,头戴貂皮牛逼帽,脚蹬深咖短腰皮靴,提了一只小旅行包,戴了大墨镜出门去。在门庭对山庄老板打招呼道:“我今晚回来晚,要给我留门啊。”出门掏出个小盒子,取出一个一字胡粘在嘴上。
钱凯在街上兜了两圈,慢悠悠地。走着,他看见一个公厕,转身进去,接着出来一个戴粘绒帽子穿绿色棉大衣的人,提个蛇皮纺织袋,随手捡起路边的一个瓶子,一瘸一拐地进了厕所旁边的一个小巷子。始终没有见到钱凯出来。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钱凯从另一条街的一个小饭馆出来,戴上大墨镜,点了一支烟,又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钱凯来到哈达马,李剑是他唯一的接头人,“缴税”是要送出情报,“下雨”是接受指令。而情报的送出和指令的接收都是通过设在哈达马县城的一个秘密信箱。上午,李剑到杨花梦检查消防,突然问钱凯:“你缴税了吗?”钱凯说:“怎么派出所也查税啊?个人所得税缴了,公司营业税公司财务缴。”
李剑说:“我是替税务做宣传,所有守法公民都要自觉依法纳税。”
听到“缴税”,钱凯今天就来到县城,刚才他已经安全送出了情报。
来到新疆,他还没有仔细地观赏过哈达马县城的夜景。街上很是冷清,没有车水,也没有马龙,昏暗发黄的灯光在远近几处小饭馆的门前亮着,只有北极熊夜总会的霓虹格外地耀眼闪烁,钱凯走进去。
“欢迎光临。”一位小姐迎上来白色鹅绒边短裙,深深一鞠躬,露出半拉屁股来。
老板娘梦丽莎笑着迎上来,打扮得仍然像只鸡,也是鹅绒边裙子,只是领口袖口的都毛茸茸的而已,嘴画得很红,脸很白,又有点儿像日本的歌舞伎。
梦丽莎说:“看样子老板是初来小城,一路风寒,老板需要什么服务,我们这儿应有尽有,包你舒服快活。”
钱凯打量了一下梦丽莎,说:“就是你了,我要一个安静的单间。”
“哟,谢谢老板抬举,请随我来。服务小姐,上饮料到我房间来。”两个也打扮得像鸡一样的小姐一个端着果盘,一个端着饮料,在后面间隔小母鸡二点五米地跟着,小母鸡挽着钱凯的胳膊不紧不松。
房间简单而温馨,肉色的沙发,很大的茶色玻璃茶几,一道粉红的纱缦里面是一张很大的床,铺着洁白的床单,绒绒的。
两只小鸡,就是像小鸡似的小姐,放下了果盘和饮料,退出门去。钱凯脱了外套,梦丽莎接过来挂在衣架上,转身扶了钱凯做到沙发上。
说:“先生,你贵姓?”
钱凯说:“我姓钱,钱凯,请你帮我把熊老板请来。”
梦丽莎打量了钱凯一番,说:“您等着。”说完转身出去。
不多时,梦丽莎带着熊罴来了,熊罴示意她出去。
熊罴倒了红酒,一人一杯。
熊罴说:“采金的事,我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注册的法人是窦中流,就是窦砥柱的哥哥,有钱要大家挣嘛。”
钱凯和熊罴喝酒。
钱凯说:“咱们可是过命的兄弟,我来奔你也不只是为了挣钱,你知道,广州的钱不比这里难挣,你要是实在不方便留我,我分文不取,立马走人。”
熊罴倒上一杯酒,端给钱凯说:“老弟这是为什么啊?采金的事情,当地人好办事,实际上,还是我们来控制的,窦中流只是挂个名而已,出什么问题也好办,真正还是你来当家。”
钱凯说:“我说的不是采金,是麻黄草,你让我想法把超采的麻黄草运下山,你没有告诉我车里藏了药,万一他们查出来,我怎么应对。”
熊罴说:“这件事,我实在有不周之处,真的不是故意瞒你。实在麻黄草限量,生产麻黄素又控制得太严格,没有什么利润,我就建个转运站,在那里偷偷生产一些半成品药,再偷偷运下来,万一被查到了,就说是为了减少运输成本,也没大问题。这事我上下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什么事,只是想多挣点钱,也不违法。也就没有专门告诉你这件事,我正想找个可靠的人去管管那个转运站,正好你来了,以后就多帮我盯着点儿。”
钱凯说:“这么说,也是我误会了,不过你让我干事儿,就要告诉我实情,不是我干的事儿,我也不问。”
熊罴说:“你就帮我查清从山里运出来的是多少麻黄素,别让他们半路私吞了。”
“这个你放心。”钱凯举杯和熊罴碰了一杯。
熊罴招呼梦丽莎进来,说:“我今天还有点事情,就不陪钱老板了,你找个干净的,今晚好好侍候一下钱老板。”
“看您说的,好像我这儿不干净似的。”梦丽莎把熊罴送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我让准备几个好菜,钱老板您看,是先放松一下再进餐呢,还是先进餐再放松呢。”
钱凯:“有什么好吃的先来点,先进餐。你还是先去把你这个妆卸了吧,有点儿惨人。”梦丽莎脸红了,被粉遮了,看不见。
梦丽莎说:“我去去就来。”
很快,清蒸花翅子、卤煎野鸽子、红烧鹿鞭、白灼对虾,还有几个爽口小凉菜就端了上来。上菜的小姐穿了白色的工作服,白帽,说:“先生慢用。”就退了出去。
梦丽莎来了,脱了她的小鸡服,换上粉色薄纱睡裙。娇美的身材遮而不蔽,朦朦胧胧,很是诱人。
梦丽莎在钱凯的旁边坐下,倒一杯红酒给钱凯,细看钱凯,不由得心动,一抹红晕袭上脸来,大眼睛也明亮地扑闪着,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想来自己十七岁就被熊罴纳为外室,觉得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是两年给就被他抛到了北极熊夜总会,还好,熊罴给梦丽莎这个夜总会三分之一的股份,让她挣了不少钱。梦丽莎幻想着有一天,遇到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自己就跟了他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想着,梦丽莎竟流下泪来。
钱凯抽了纸巾给梦丽莎,梦丽莎接过纸巾拭泪,“不好意思,想起些伤感的事情来。”她夹了一块鹿鞭给钱凯,“先生,您多吃些。”小母鸡改称钱凯为先生,这个漂亮女人一下子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楚楚动人。
钱凯端起酒杯说:“敬丽莎女士一杯,谢谢盛情款待,很高兴认识你,我吃饱喝好了,走了。”
“不留下?”
“不了。”
“我送你。”丽莎把钱凯的衣服递过来,自己也披上大衣,送钱凯到大堂。钱凯走向柜台结账。柜台的人看着梦丽莎。梦丽莎说:“结账,一半算我的。”
钱凯交了钱,回身与丽莎握手,说了声“再见”推门出去。门外纷纷扬地飘下雪花来。
有两个人影在远处,隐隐约约的。钱凯在街上闲逛着,忽然就消失在一条小巷子里。
回到客栈的时候,老板正在打瞌睡。
“回来了?”
“回来了。”
“有人来找过吗?”
“没有。”
钱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熊罴讲的没有什么漏洞,好像是实情,可是那个隐秘的山洞,又是干什么用的呢,会不会是个幌子?
钱凯打算在县城多住几天,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县城的环境。他换了家旅店,穿上那件连帽蓝色羽绒服,把帽子拉到头上。
哈达马的街上冰雪已经被清理了,看着很干净的样子,街道两边有些从乡下来的勒勒车在叫卖农产品,牛马都在城边卸掉,拴在一个大棚子底下,有专人看管。卖农货的人,推车进城区,街上就没有了牛马粪。
街上行人不多,没有什么车,从牧业上来的小伙子戴着大皮帽子,骑着摩托很威风地从街路中间飞驰而过 ,摩托吐吐吐地,排气管冒着黑烟。街上到处是羽绒服,款式惊人的一致,男人蓝色,女人紫色。
路边的报刊亭都卖杂货,没有什么商店,以前的百货公司、烟酒公司都承包给私人了,里外都没有几个人。离北极熊夜总会不远,一家理发店门面漂亮一些,两个彩灯柱子在门的两边转啊转,钱凯正朝里张望,梦丽莎从里面出来,头发是刚做的,大波浪。
“钱先生,你要理发么?”梦丽莎认出了钱凯,像是老朋友似的打招呼。
“不,我随便转转,来了有段时间了,在哈达马城里还摸不着东南西北。”钱凯说。
“那好,我正好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梦丽莎说着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径直挽起钱凯的胳膊。
钱凯说:“你那儿的空气不新鲜吗?”
梦丽莎说:“香水味,酒精味,消毒水味,各种味混合,就是没有人味。不过很多人喜欢那个味。”
钱凯问:“这大冬天的也没有什么事情,这里人都有什么娱乐活动?有什么玩的地方吗?”
梦丽莎说:“有,老人打麻将,年轻人打台球。到处都是棋牌室,满街都是台球案子,那个农贸市场,不卖农货,摆满了台球案子。要不,我带你打两把。”
钱凯说:“我早不玩那个东西了。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街边大排档。”
梦丽莎说:“这里可没有什么大排档,不过,最近倒是新开了不少小饭馆,我还从没有进去过,不然咱就去看看,看中哪家就在哪家吃。”
梦丽莎挎了钱凯的胳膊,朝着一个叫美食一条街的巷子去。
“是钱老板,这么巧碰上了,谢谢你帮我表妹,她来电话了,在那边很好,真的很感谢你,什么时候回杨花镇,我请你吃饭。”查金花,现在改名叫她查金凤,金凤正和施乃安并肩走着,迎面认出了钱凯,连忙上前打招呼。
施乃安看看梦丽莎,又看看钱凯,他不明白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施乃安认识梦丽莎,梦丽莎帮他找那块“佳佳服装店”招牌,他在心里挺感谢丽莎的,觉得这个女孩有人情味儿。钱凯向梦丽莎介绍施乃安夫妇,梦丽莎说:“我认识施老师。”施乃安点点头。
钱凯问施乃安什么时候来的,施乃安说:“有一个月了,放假就来了,想看看,找间门面开个服装店,今天转了大半天了。”
梦丽莎说:“我知道一家服装店要转让,在东街,以后城区中心要往那边移,是个好地方。”
钱凯说:“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一起,边吃边聊。”
“好啊,我先请二位一顿便饭。”金凤笑着说,伸手拉了丽莎,一起前面走了,女人就是这样,看对眼了,见面要不了三分钟,就有悄悄话了。
往前走了不远,一家小店正冲街,门脸不高也显得有些古旧,但招牌挺醒目。写着“村里味道卤鸭店”。
施乃安指着招牌说:“村里味道——有意思。”
钱凯说:“进去看看。”
餐馆不大,中间是玻璃隔墙,里面是厨房,外面是餐厅。餐厅里摆着四张桌子,餐馆也还干净,墙是新近粉刷的,空间也不紧张,因为里面没有客人。
穿了白色衣服,戴着厨师帽的一个年轻人迎出来,“欢迎光临——啊,是施老师,快请坐。”钱凯认出了厨师,“是阿牛,不认得我了。”钱凯把帽子拉下来,摘下了墨镜。
“是钱老板,太好了,你们这是……”
施乃安说:“我们也是碰上的。”
“金花姐,你真的是找到好归宿,我祝福你。”阿牛对金花说,眼眶湿了,“都坐都坐,我就去做菜,我请客。”
梦丽莎说:“今天争着请客,我就跟着沾光了。”
阿牛看着钱凯说:“钱老板,还没有介绍一下这位漂亮女士。”
钱凯说“丽莎女士,朋友。”
阿牛说:“小店刚开业,我是老板、厨师,也是服务员。大家稍等。”
阿牛进去做菜,切削片剁,煎炒烹炸,那炒勺掂得,像杂技,看得丽莎啧啧不已。“这是哪个烹饪学校毕业的啊?”
金凤说:“他小学毕业就没上学了,以前镇子上的一个大师傅,就是厨师,这里人把厨师叫大师傅。全镇子各村的红白喜事都请那个王大师傅去做菜,现支棚子搭灶台,席就摆在村里,夏天就当街摆,冬天就借邻近几家的屋子。阿牛的爸爸跟王大师傅有交情,就让阿牛跟了王大师傅当徒弟,这手艺也学得差不多了,就分田到户了,镇子里有了不少的餐馆,大家图省事,都到馆子去请客,村宴没有了,王大师傅也老了,阿牛也失业了。”
钱凯说:“高手都在民间。”
说话间,阿牛先上了几道拿手菜,施乃安隆重向大家推荐“沙锅卤煮风干鸭”,金凤说:“这个得配牧羊大曲才有村里味道。”
阿牛笑起来,说:“金花姐也知道我和施老师吃卤鸭喝杨花白的事啊。”
大家边吃边聊,就又说起金凤开店的事情。
梦丽莎说:“那个要转让店铺的,找过我,我说我忙不过来,自己的服装店都卖了,我答应帮她打听一下。明天我就去找她谈谈,先摸摸底,然后金凤姐姐自己去谈。”
金凤说:“这样更好,拜托了。”
梦丽莎觉得跟这些人在一起,说的都是实在的话,做的都是实在的事,吃饭特别有味道,久违的味道,又对阿牛满心的好感,特别和阿牛连干了三杯。丽莎想,如果离开北极熊,她就开这样一个小店,丰衣足食就比什么都好。为什么不呢,自己也存了一些钱,要不跟阿牛合开也行。
丽莎对金凤说:“阿牛跟你很亲近的样子,说为你祝福时,眼泪都出来了。”
金凤说:“我们原本是亲戚。”
金凤对丽莎讲了阿牛和玉芬的事情,对丽莎说:“阿牛来这儿开馆子,多半还是为了玉芬,可玉芬是吃了秤砣了。一心想当城市人,当了城市人,又想当有钱人,不知当了有钱人以后还想不想当人。”
金凤的话刺痛了丽莎,她勉强地笑了笑,她真的不想在那个北极熊了,她要离开北极熊,离开熊罴,把自己当人。
丽莎心里说:“阿牛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