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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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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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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梦》连载

第八十章 入吴

杨花镇向西,哈拉山脚下,一片荒凉的戈壁,朵儿爸爸杨树的坟在零零散散的一片坟堆边儿上,表面的黄土已经被风吹走,只剩下一些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石头缝隙里顽强地长着几株小小的戈壁灰蒿,坟前有些纸灰,是刚刚烧的。

朵儿站在坟前,以前有些孩子欺负她,说她是没妈的孩子,骂她妈妈跟野男人跑了。她哭着告诉爸爸,爸爸总是对她说妈妈是好人,是爸爸太穷,妈妈才出去挣钱了,妈妈有钱了就会回来给朵儿买漂亮的衣服。爸爸说那些孩子是坏孩子,欺负人的人是坏人,欺负人的孩子是坏孩子,他们的妈妈不好,他们才学坏的,你不要和他们争论,你打不过他们,就躲着他们,他们骂你,你就告诉老师。后来朵儿知道爸爸是骗她,妈妈确实是跟别人跑了,可她仍然相信,妈妈是好人,只是她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世上所有的孩子都比自己幸福。

自从有了施爸爸和金凤妈妈以后,渐渐地,朵儿在别人面前抬起了头,特别是学习成绩,让她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可是,现在妈妈回来了,在施爸爸没有房子的时候回来了,朵儿跟了妈妈住,让施爸爸搬出去,那叫忘恩负义,不然,又要落下个巴结有钱人,不认亲妈的骂名。

朵儿好难,她怀念和爸爸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很穷,但心安。施爸爸说和自己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和施爸爸没有任何关系,血缘上更没有。自己是被收留,被可怜的,施爸爸金凤妈妈对自己再好,自己也是寄人篱下。

远远地看见朵儿,钱凯在离坟地二三百米的地方停了车。施乃安跳下车朝朵儿跑过去,他心里的紧张终于平静下来,疼爱又翻腾起来,他想跑过去把朵儿搂在怀里,永远也不松手。

跑到朵儿身边,施乃安站下来,朵儿看着他,他看着朵儿,没有说话,他要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朵儿,对不起,是我忘了,这么久了都没有带你来。”施乃安说着,又看看坟头,“这两天我就带你来,这坟该上土了,以后每年我都带你来一次,我保证记住。”

朵儿对施乃安说:“爸爸,你为什么说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你不要我了吗?”

“朵儿,我们在血缘上和法律上是没有关系,可在感情上我们是亲人,永远都是。”施乃安说,“我们不是血缘和法律上的父女,我们是心上的父女,你在施爸爸和金凤妈妈心上,我们也在你的心上,这比什么都重要,走咱们回家去,爸爸骑车带着你,不管路有多难走,骑不动的时候,我就推着你。”

朵儿说:“可是,我不想再做你们的拖累,你们没有这个义务,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拖累你们。”

施乃安说:“孩子,就是在你孤单的时候,我们陪伴了你,你也陪伴了我们,谁也不是谁的拖累。你还愿意给我们作伴吗?在心里,即使将来我们离得很远,也还在心里陪伴着。”

“愿意,我愿意一辈子都陪伴着您。”朵儿扑到施乃安怀里。

朵儿骑来的自行车支在旁边,施乃安推过自行车骑了,朵儿坐到后架上,钱凯看他们两人骑车过来,就骑了摩托一溜烟儿地走了,他要先回去给金凤和薛红英报个信儿。

钱凯报了信儿就走了。

一块石头落了地,金凤和薛红英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了,金凤长出一口气,对薛红英说:“咱们先都不要再说朵儿跟谁的话了,她也就快去县城上学了。也别当着朵儿说房子的事了,我们县城有房子,我不想在这儿再置办房子,让施老师赶紧办调动,争取下学期我们就搬去县城,你看现在你就在钱凯那儿住着,不着急搬家行不?不是我们不想搬,是怕朵儿为难。”

薛红英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想让你们搬家,就是你们不住这儿了,我也还是想继续租钱兄弟的房子住,我一个女人,以后种那几十亩地也不容易,再说种地也是明年的事了,我现在总不能啥也不干,我还得养活孩子呢。我想卖个早点小吃什么的,现在游客多,准能挣钱。钱兄弟那儿离街近,我在家做好了,拿到街上就卖了,也方便带小瑞,要是在这边,我就什么也干不了。我前边想说的意思是等我赚钱了,小朵的费用就由我来负担,到县城上学要花好多钱的。”

金凤笑了,说:“看你,有话直说好了,也不会让我们都误会你了。”

薛红英说:“我是担心小朵儿不会原谅我了。”

金凤说:“你不用担心,朵儿是懂事的孩子,她听她施爸爸的。”

“那好,我等朵儿回来。”薛红英说着起身,“小瑞,你乖乖地等姐姐。——金凤,我做饭去。”

金凤说:“行啊,你看厨房有啥你就做啥吧,以后别把自己当外人。”

施乃安和朵儿回来的时候,琬如和金子早都放学回来了。

大家坐下来吃饭,金凤对朵儿说:“你亲妈是想说她要卖小吃挣钱养活你和弟弟,不是要你离开我们。”

薛红英对朵儿说:“金凤妈妈才是你亲妈,以后你就叫金凤亲妈好了,你叫我一声妈,我就很满足了,妈对不起你,你原谅妈妈好吗?”

朵儿对薛红英说:“妈,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挺不容易的。”

听朵儿这样说,薛红英流泪了。

吃了饭,朵儿和施乃安送薛红英回去。

钱凯从朵儿家出来,回家去睡了,本来时天色已晚,他起身去杨花梦山庄。近日来,他一直想要接近吴雨,盘算了很久,觉得要尽快地接近吴雨,又不能露出一丝有意而为的痕迹,杨花山庄是个很好邂逅的地方。

几天来,忙着收拾房子给薛红英住,也没有见过小芳了,现在是该来杨花梦的时候了,找小芳是很好的借口。

“钱大哥好久没来了,里面请。”钱凯一进杨花梦大酒店,海棠就笑得花儿一样地迎上来,“是自己呢,不是约了客人?我给您安排雅间。”

“不用了,我随便坐坐,”钱凯四下看看,餐厅客满,“小芳在吗?我跟她说句话就走。”

海棠说:“小芳在一号间,正在给窦老总和吴作家服务,我给您叫去。”

钱凯附耳对海棠交待了几句,海棠转身去一号包间了。

海棠一进门就对小芳说:“小芳,钱凯大哥找你,在餐厅里等着呢,你去吧,这儿我替你。——窦总,钱老板也不是外人,不然我也不会来叫小芳,请您原谅。”

“钱兄弟来了,还不快请进来。——不,还是我自己去请。”窦中流说着起身跟了小芳出来,对站在前台的钱凯说:“来了怎么不进来,走,进去说话。”

钱凯跟着窦中流进了一号包间,跟吴雨打招呼:“吴作家好,有些日子没见了。”

吴雨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海棠赶紧走了,她受不了吴雨的味道。小芳从听海棠说钱凯找她,心就怦怦跳,脸也格外红润了。

钱凯坐了,窦中流让重新上了菜开了酒,“钱凯兄弟找小芳,你俩是不是对上象了?”窦中流又对小芳说:“你就不要站着了,快坐吧,你现在不是服务员。”

小芳红着脸挨钱凯坐下了,她看了钱凯一眼,想听他说是或不是。钱凯冲窦中流笑笑,什么也没说。

窦中流提酒,大家一起干杯,吴雨说:“钱老板真有艳福,女朋友经常换。”

窦中流说:“吴雨啊,当着钱凯兄弟的面我得说你两句。古人说得好,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现在不是有个花袄妹了吗,怎么还为个谢琬如耿耿于怀,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以前,吴老四硬是从我弟弟手里抢走了查金花,结果怎么样?现在查金花成了施老师的老婆。我弟弟怎么样?施老师娶了他的心上人,他不但不嫉妒,还常跟我说,要跟施老师这样的人做朋友,近君子远小人。人家钱凯兄弟是敬重施老师,跟施老师的学生关系好一点儿,有啥不行的,是你小肚鸡肠了。来一起干一杯,过去的就一笔勾销了。”

吴雨觉得窦中流说得有道理,再说自己跟钱凯本来就没有什么过节,更不能薄了窦中流的面子,吴雨端酒对钱凯说:“钱老板,兄弟我误会你了,多有得罪,今天就都看在我大哥的面儿上,还望你不计前嫌,咱们交个朋友。”

钱凯端酒回敬吴雨:“能跟大作家结交,钱觊我是三生有幸。”

吴雨喝了一杯酒,脸色像猪肝似的,他愤愤地说:“什么大作家,我的书被禁了,说我的书的消极、色情、渲染丑恶。文学的价值就在于揭露,歌功颂德的是奴才,不是作家。”

钱凯心里想,狂犬吠日也是歌颂,是歌颂黑暗,狗与奴才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狗到天边吃屎,狗更逐臭。吴雨的作品有多么恶心,钱凯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吴雨的口臭与大麻有关。

钱凯说:“我的一个朋友写了一本诗集,出版不了,他拿到香港出版了,他说香港只要你花钱,就能出版。”

听钱凯说,吴雨的小眼睛立即放出光来,“能在香港出版,就能传到国外去,传到国外,我的小说就会被重视的,说不定还能得个诺尔黑背奖。”吴雨连忙端酒敬钱凯,“钱兄,帮我联系,在香港出版我的小说,你就是我的引路人,就是我的伯乐,大恩人。”

“吴雨啊,你小子过河拆桥,结识了钱兄,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了?刚才还阴阳怪气地。——小芳,把酒都满上,我们一起干杯,大哥我也祝你和钱凯早结百年之好。”

喝了一杯酒,吴雨说要去一下卫生间,包间里有卫生间,他为什么要出去呢?“这个卫生间不能用吗?”钱凯指一指卫生间问小芳,窦中流说,“他有毛病,一激动就要去卫生间,别理他,咱们喝酒。”

小芳冲钱凯笑笑,摇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吴雨才回来,钱凯闻到了那种让海棠受不了的味道。吴雨显得特别有精神,笑容满面,如沐春风,于是高谈阔论,大谈起西方小说和诺尔黑背文学奖来。

钱凯说:“是叫诺贝尔吧?”

吴雨说:“诺尔黑背是诺贝尔的升级版,人类文学的巅峰。”

窦中流说:“我看你是疯癫。”

吴雨说:“大哥说得对,是疯癫,疯癫才是真实的人性,不疯癫都是装的。醉酒、吸毒为什么快乐?是因为能让人的本性真实地表现出来,不用装了,不受压制,不受任何压制的感觉,别人的或是自己的压制都不受了。人有不受压制的愿望和权利,文学就是要唤醒人们去争取这个权利。”

窦中流说:“按大作家说的,也不用争取,喝酒就是了,为了争取咱们不受压制的权利,喝酒,一醉方休。”

小芳早已把酒给几位满上了,于是大家一起干杯,小芳赶紧又给各位斟满了酒,窦中流说:“小芳,一人给一只分酒量杯,我们自斟自饮更有味道。”

小芳去拿分酒量杯,钱凯端酒敬吴雨道:“吴老师,你是大作家,我得称你老师,听你一席话胜读二十年书,你刚才说吸毒能让人不受压制的感觉,是真的吗?我他妈的也太受压制了。”

吴雨凑近钱凯的耳朵说:“咱们是兄弟了,我告诉你,那不能叫毒品,应该叫精神补品,说有毒,这世上什么没有毒?这酒里没有毒,这肉里没有毒?问题看你怎样定义什么是毒,我有一个偏见,我认为歌功颂德就是毒,是毒的毒。”

窦中流说:“钱凯,这个你不能沾,李旺财是咋死的,熊罴是咋死的,佟懿裯是咋死的,你不是不知道。——吴雨,咱们不说那些文学理论好不好,我不懂那个,也不想懂,今天咱们就说些实际的。”

说着小芳回来了,用斟酒杯给每人添了一杯酒——差不多半斤——放在面前。

窦中流说:“小芳,这回你就可以安静地坐下来吃菜喝酒,好好陪你的钱凯哥哥了。”

小芳的脸又红了,她端起量杯给钱凯斟了酒。

大家说些闲话,吴雨也稍平静些了,几杯过后又说起要钱凯帮忙去香港出版他的小说,钱凯表示一定尽力。

窦中流问钱凯将来的打算,钱凯说学玉雕也就是玩,干什么过一段时间再说,实在没啥事做,就回老家去。

窦中流说:“我现在就有个生意,想找个可靠的人帮我去做,就是太辛苦,不知钱兄愿不愿意。”

钱凯说:“辛苦不怕,帮窦兄的事,我尽力。”

窦中流正要说是怎样的一桩生意,海棠领了李剑进来,李剑说他刚陪领导吃完饭,听海棠说钱老板在这儿,就过来告诉一下,钱凯的审查结论出来了,与佟懿裯案毫无关系,钱凯是清白的。

钱凯长叹一声,吟诗一首——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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