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乃安开了门,拉亮灯,小芳拖着箱子跟进来。
“怎么回事?”施乃安问。
小芳说:“我刚回去,就有几个人来了,给我看了他们的证件,是公安局和房管所的。他们让我清理一下自己的东西,马上离开,他们看着我装东西,还一件件地检查登记。我把我的东西装了箱子就出来了,出门走了没多远,有个人从巷子里出来,他让我快点离开哈达马,这个房子看到一切,该说不该说的,啥也别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那人挺和气的,还给了我二百块钱。我在街上走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上哪里去,我想把箱子先放在你这里再说,就来了,在门口等你,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了,你还没有回来,我想你也可能马上就回来了,就等到现在了。”
施乃安说:“是他们把房子查封了,你今晚就没有地方住了?”
小芳点点头,施乃安说:“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刚买了吃的,先吃了饭再说。我也累了,让我坐一会儿,我想想。”
小芳把箱子靠墙放了,打了桶水来,擦桌子拖地。
施乃安说:“先别忙打扫,你先洗脸,吃饭,吃完我送你去旅馆。”
施乃安去烧水,水烧开了,小芳也把屋子大略打扫了一遍。
施乃安拿了一只搪瓷和一个大盘来,把椒麻鸡装了盆,烤馕掰成块装了盘,泡了一壶茶,让小芳坐下吃饭。
小芳说:“施老师,我今晚就住你这儿可以吗?旅馆是要查身份证的,我没有办身份证,因为我的户口不在这里。玉芬姐帮我办了,应该还要一个多月才能从老家寄来,我除了毕业证,也没有其他证明。”
施乃安说:“行,你就在儿,我出去找个旅馆。”施乃安说完摸摸衣兜,今天出来得急,也没想到要住旅馆,忘带身份证了。
施乃安问小芳:“你暂时钱够用吗?”
小芳说:“钱够用,玉芬姐每月给我开的工资挺高的,生活上又不用我花钱,我都攒着呢,我不缺钱。”
施乃安说:“有地方住,不缺钱,你也不算难,耐心地住着,出去找找工作,记着,别去那种不干净、是非多的地方。”
“嗯,我记着了。”小芳点点头,拿了一块烤馕,“老师,我想喝点酒。”施乃安点点头,去拿了两只杯子来,他本来是想喝来着,没想到小芳来了,自己喝不好,邀小芳一起喝更不好,就随手把那瓶杨花特曲放到了桌子底下,小芳早就看到那瓶酒了。
施乃安去拿杯子的时候,小芳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那瓶酒,打开了。
小芳倒上酒,两人碰了一杯,施乃安说:“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和一个陌生男人喝酒,你少喝点儿。”
小芳说:“我和您不陌生,我几乎每天都读您的诗,您听我给您背一首您的《蒲公英》。”
小芳朗诵着——
那阵风吹来
我举着小伞飞翔、飘扬
我向往着湛蓝的天
温暖的太阳
可是我没有翅膀
只有随风飘落,任溪水把我带向远方
我被埋进泥土
我努力地生根,努力地向上
幸运地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遭过践踏,也经过风霜
在春风吹过时
我终于绽开了花朵
虽然渺小
可我笑出了向日葵的脸庞
这个世界
我来过
沐浴过阳光
施乃安笑笑说:“很幼稚的诗,谢谢你还记得,我自己倒是忘记了,现在没有人读这样的诗了,诗歌界,都追捧阿Q的诗。”
小芳说:“阿Q也写过诗,我咋想不起来呢,是哪首啊?”
施乃安说:“其实,就一句:我要和你困觉!”
小芳愣了一下,然后就咯咯地笑起来,直笑得桃面绯红,也不知是杨花特曲的作用,还是联想到了什么。
施乃安没有笑,他说:“中国诗歌的悲哀。”
小芳看到施乃安一脸的严肃,觉得自己有些不够矜持,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陡生一丝悲哀。
小芳给施乃安斟满酒,端起酒杯,“施老师,敬您,喝酒。”小芳一饮而尽,她看着施乃安端酒喝下,小芳的眼神有些迷蒙,妩媚哀伤,楚楚动人。
施乃安看小芳,怜惜油然而生,他想,男人不要和一个漂亮而忧伤的姑娘单独喝酒,坐怀不乱未必是真,自己也不是柳下惠,最起码是柳下惠没有喝酒。
施乃安说:“小芳,酒喝几杯就好,我中午就喝了不少,现在觉得有点儿多,今天就到这儿吧。”
小芳说:“椒麻鸡才吃了几口,家乡味道,我还想再喝点儿,就这一瓶,喝不醉的,时间晚了,您也不要去旅馆了,我看外间有张床,我睡外间好了。”
施乃安说:“好吧,那你就多吃些,我多喝点儿。”说着就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小芳也倒了酒陪施乃安喝,一边吃着鸡肉。小芳说:“施老师,那人让我马上离开哈达马,还说是有麻烦,我自己住这里也很害怕。要不你带我去杨花镇吧,我亲自去跟玉芬姐的爸爸说玉芬姐的事,让他们来拿东西更好一些。我在杨花镇等玉芬姐的消息,还得等拿到我的身份证。”
施乃安说:“这样也好,说不定你在杨花镇能找到事做。”
说话间,肉净酒干,小芳收拾碗筷,施乃安对小芳说:“你睡里间,我到外间睡了,你也早点睡,睡的时候把门扣上。这是手电筒,厕所在院子的东南角。”
小芳嘟囔了一句:“扣啥子门吗,像是我不放心你似的。”
施乃安说:“扣上,一个女孩子睡觉不可以不扣门,这是规矩,不是放心不放心。”施乃安说着到外间去,他听到了扣门声后,在以前佳佳睡过的那张床上,和衣睡下了,里间的灯关了。
施乃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小芳迷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在眼前,红润的脸,披肩的秀发,颀项香肩,丰肌弱骨,让施乃安心猿意马,不得入睡。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分明清楚地听到了打开门扣的声音,不仅心跳加快,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然而一切又都归于平静,里屋也再没有什么动静。施乃安侧过身去,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很久,他平躺过去,轻轻地不出一点儿响。
就这样,轻轻地翻了十二个身之后,施乃安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了,轻轻地掩了门。
施乃安走出小院,右拐几十步,就是一条向南通向哈达马河的小路,沿着小路,施乃安向河边走去。
河堤已经加高加宽,铺了彩色的水泥砖,有漂亮的护栏和路灯,相距一二百米就有就会有一个花园,花园边有亭子,有一些漂亮的长条椅子,这个不冷不热的季节,是流浪汉睡觉的好地方。哈达马没有流浪汉,此时在这里流浪的只有施乃安,他没有在长椅上睡下。
施乃安点了一支烟,靠着护栏,望着滔滔的哈达马河,河水浩浩汤汤,奔流向西,他的心平静了。思绪也清晰起来,愈加地有条理了。刚才如果推的是另一个门,他会得到充满爱意,令人销魂的体验,两情相悦,就不算是趁人之危,施乃安对那陈旧虚伪的男女贞操更是嗤之以鼻。可是如果推了另一个门,那么自己将怎样面对金凤,可以不让金凤知道,可是自己的心知道。将来又怎样对待小芳,对她说“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难忘怀”,然后,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也不再发生,那样,自己和一头畜生发情又有何区别呢?
施乃安是一个充满情欲的人,对女子饱含着爱意,和漂亮的女子在一起就感觉从身体到灵魂的清爽安逸,愿意为她们去做事,甚至付出艰辛。这情欲是天然的,但绝非动物的本能,他的潜意识里,没有情爱的性行为,是畜生才会干的事情,他对那种行为很厌恶。
施乃安下床出去的时候,小芳是听到了动静的,她屏了呼吸,心跳加快,有一种魔力,让她的头脑似乎停止了所有的思考,身体燥热起来,渴望着拥有,进入,融合,一种没有思考的渴望。
很久都没有声音,小芳喘息着呻唤道:“门没有扣。”
然而等了一会儿,一点动静也没有,小芳喃喃道:“你不进来,我出去。”
她下床,拉开门出来,施乃安的床是空的,难道他上厕所了吗?小芳坐在施乃安的床边等了很久,她确实施乃安是出去了,他为什么要出去呢?小芳回到里屋去,虚掩了门,上床躺下了。
施乃安在河边亭子里的长椅上躺了大半宿,东方泛起了粉红霞光的时候,他才回来。
施乃安敲了敲小芳的门,说:“起床吧,收拾一下,咱们出去吃早饭,还得赶班车去杨花镇。”
话音刚落,小芳拉开门,扑到施乃安怀里哭着说:“你一夜去哪里了?我害怕。”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办,去一个朋友那里了。”施乃安拥抱了小芳,说,“快去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快收拾,带上行李,我想我可以帮你找到工作。”
施乃安带小芳到杨花镇,一下车先去杨花梦山庄帮她登记住宿,放下行李,又把她送到了玉翠那儿,就赶紧回家向老婆汇报工作,最后施乃安向金凤说了遇见小芳前前后后的事情。
金凤说:“那么新鲜的一条鱼放在你嘴边,你能不吃?”
施乃安说:“我发誓,我真的没吃。”
金凤笑了,“跟你开玩笑的,谁让你发誓了,你这个人啊,就是招女人,我要是吃醋,那得给酸死,我想管也管不了,你自己把控吧,我相信你的自制力,我领教过。”说着就把施乃安搂在怀里。
亲吻一番后,金凤又说:“别跟小芳太近,免得让她觉得你对她有想法,你说想把她介绍到钱凯那里,我想没啥问题,也就到此为止吧,小芳说来也是跟玉芬有关系,咱得帮。说起玉芬来,没背景,没文化,也没什么特长,就凭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心想进上流社会,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弄了这么个结果,但愿她只是吸毒,没扯上更大的事,也不知道将来她怎么办,六亲不认的。亲戚是没什么用,特别是穷亲戚还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可是亲戚能让你时常记起你是从哪里来的,亲情能让你在无聊时不觉得孤独,危难时不感到绝望。”
施乃安说:“看我老婆这话说的,像个哲学家,又像是个诗人。”
金凤说:“看你说的,我是跟你学的,这一段时间,没什么事,读了一些书,读书能让人的心胸开阔起来。”
施乃安讲服装店的情况,“我清点了货物,对了账,没什么问题,收入也正常,就是该进货了。”
金凤说:“我给佳佳打过电话,总是打不通,好几天了。你钱凯那里让他托广州那边的朋友去看看。”
钱凯在杨花梦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没有红花没有奖章,还要受到怀疑和审查,他的上级甚至不能让他清白地离开杨花梦山庄,特别是再也不能与丽莎见面,几乎让钱凯心灰意冷,他不敢再次点燃,也可能是再也点不燃爱情之火。
杨花梦住进了一个专案组,全面清查杨花梦。
钱凯在严密监视下维持着杨花梦山庄的正常经营,琬如来,也不能两个人私下里吃顿饭,钱凯在有意回避她,琬如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确信钱凯不是坏人,不会有事的,自己还是先不要来打扰他好了。
琬如从杨花梦山庄出来,心想这段时间,也没有好好复习了,今天早点儿回去和朵儿一起学习,该静静心了,琬如说自己。她骑车刚出杨花梦大门不远,迎面遇上了吴雨和蒋甄,吴雨拦住琬如,抓住她的车把,琬如从车上下来。吴雨说:“这日急忙慌地要会哪个野男人去啊?不如跟我们去喝几杯,共度良宵。”
“你松手,不然我喊人了。”琬如一边大声说,一边回头朝杨花梦大门那边看。
吴雨说:“你喊吧,我最近心情很好,找前妻聊聊。你别看,那个钱凯是泥菩萨过河了。走吧,咱们就去杨花梦,要个包间,开个房,一起快活。”
吴雨说钱凯,琬如想起了那把刀,伸手进衣兜,握刀在手,轻轻一按鞘上按钮,尖刀出鞘,她猛地朝吴雨抓着车把的手扎下去。吴雨大嚎一声跪倒在地,琬如已经拔了刀丢了车跑了,她边跑边喊:“打劫了,抢车了。”
几个戴着袖标的联防队员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琬如带他们来到吴雨面前,吴雨一手握着另一只淌血的手,“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是大作家。”吴雨颠三倒四地说。
“这玩笑都开出血来了,车在你脚下,大作家抢劫也犯罪,到派出所去跟警察去说吧。”
吴雨、蒋甄,被带到派出所,琬如推车跟着,她的心被恐怖笼罩着,只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