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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子通知原来的员工回来上班，大部分都回来了，栓柱自己很能干，对工人就催得紧，养鸡场很快就恢复生产了。腊月从前闲散惯了，现在是又要带孩子又要做饭，嚷嚷着不干了，栓柱子只好去求爹妈搬过来一起住。
老马倌说：“去那里住？我死了没脸见秀贞她爹。”
老马倌说啥不去养鸡场，又舍不得孙子遭罪，就让老伴跟了栓柱子，自己搬到马场去。
老马倌搬去马场的第五天，朵儿放了三天假，她要中考了，三天后的早上，她要在哈达马县城，走进设在县高中的考场，免不了紧张。
施乃安对朵儿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弹琴也是，弦不可绷得太紧。咱们约上一些朋友，明天去看马倌爷爷，你不是想骑马么？马倌爷爷那里有好多马。”
金凤说：“是好主意，可惜路太远，我去不了。”
施乃安说：“让阿牛送你。”
金凤说：“你傻啊，就他那个破四轮子，我这肚子。”
施乃安说：“现在只有旅游公司有车，有了，我给窦中流打个电话，我们人在杨花梦门前集合，让他派他们的工作车拉我们一趟。”
“窦中流会给你这个面子？你千万不要丢了面子。”金凤说。
施乃安说：“不会的，他还叫我大哥呢。”
“施乃安，我真没有想到，你竟俗到，不，应该是堕落到了如此地步，跟县太爷的兄弟拜把子。”金凤说。
施乃安说：“不是你说的那样，就是交个朋友的意思，窦中流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也不是有意去巴结他，相信我，今天咱们不说这个，只是找个车嘛。”
朵儿说：“你们真是啥都不知道，杨花梦门前有班车进山的，免费的，杨花镇的人出示身份证就行，我和琬如姐姐带着妈妈坐班车去，你约你的朋友，不用管我们。”
金凤说：“别忘了，叫上小芳，眼看玉芬就要出来了。”
一切安排停当，朵儿已经回屋看书去了，金凤煮了牛奶给朵儿和琬如送过去，这两天她们两个都睡不着，中考完了就是高考。朵儿躺下满脑子都是考试的事情，无端地生出莫名的担心来；琬如睡不着，想的可不全是考试，她满脑子都是钱凯、小芳，赶也赶不走。
金凤说：“喝了牛奶早点儿睡，老师说这两天不看书了，考前一天，再按照他写的提纲，理一理就行了，你们要听话。”
朵儿和琬如早早地就躺在床上，等天亮，可能是牛奶真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明天要去游玩，等了没有太久，两人都睡着了。早晨，金凤带着朵儿和琬如，去坐了进山的公交车，游客们正是早餐的时候，车上没有几个人。施乃安要等阿牛拉羊来，还要买酒和饮料，再买些青菜，皮芽子是必不可少的。
从杨花梦山庄到哈拉山口收费站有八公里，进了山口向左有一条路通身养马场，旅游公交不走那里，金凤她们三人下车步行，不到两公里路，微风送爽，空气新鲜，火红的朝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最长的是朵儿的影子。
一大早，晚上放马的哈萨克族小马倌就把马群赶进了围栏，马时醍带两个徒弟把旅游马队今天要用的马，一匹匹外面的横杆上，挂了号牌，其它比赛的、表演的、轮休的，也都各就各位。
老马倌去食堂吃了早餐，回到自己的马厩旁的那间小屋，这个养马场就是从这一间小屋和几匹马开始的。
老马倌看到三个人从太阳那边来，走近才看清是三个女的。
“老马叔，您好啊。”金凤大声问候。
“你怎么有空儿到这儿来了？”老马倌一边问，一边进屋去搬凳子。
金凤接过凳子坐了，朵儿拉了琬如去看马，金凤说：“是施老师和康书记要来看您，我就趁个方便带朵儿来散散心，这不要中考了吗，让她放松放松。”
老马倌说：“你们两口子啊，待这孩子比亲生的还亲，养得好，教得也好，这眼看着成大姑娘了，论相貌，论学习，论人品，别说是杨花镇，就是整个哈达马，也没有谁能比。”
说话间一辆中巴车开过来，停在老马倌的小屋旁边，从车上下来一群人，有康书记、公羊、文化、钱凯和小芳，李剑两口子，秀贞和金子，还有窦中流。
大家正寒暄着，阿牛开着小四轮来了，上面拉着施乃安和一只羊，还有几个纸箱装的酒和蔬菜。
阿牛的李剑动手杀羊煮肉，老马倌领着其他人从马厩后面的小路上山去，金凤和玉兰去草地摘野花，朵儿和琬如陪着，李剑拿了相机去给她们照相，施乃安留下来帮阿牛煮肉做菜。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回来了，一起动手把吃喝搬到前面的草地去，那边零零散散地长着些大柳树，便在树荫下铺了几块花毡，四大盘抓肉摆上来，人们坐着，草色青青，脉脉飘香，羊肉鲜嫩，看着让人直咽口水，大家都让老马倌说句话。
老马倌说：“我谢谢你们，没啥说的，咱们开吃开喝。”说完端起酒，一仰脖喝了下去，眼泪就跟着出来了，他说是酒喝得太猛，呛着了，老马倌用袖子抹眼泪，朵儿忙递了纸巾给马倌爷爷。
于是大家边吃边喝，欢声笑语在草场上飘荡。
酒过三巡，肉过一半，老马倌说：“你们喝着，我带朵儿骑马去。”
金子说：“我吃饱了，我也要去。”
阿牛起身说：“大家先喝着，我陪金子去骑马，回来补上。”
老马倌和阿牛一人牵了一匹马，一个驮着朵儿，一个驮着金子，在宽阔的草场上漫步，朵儿问老马倌：“马爷爷，你认识我妈妈吗，就是生我的那个妈妈？”
老马倌说：“认识，她走的时候，你还小。”
朵儿说：“生我的那个妈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都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
老马倌说：“她啊，漂亮，能干，待人也和气。”
那边的野餐席上，金凤和玉兰到车上睡觉去了，康书记和公羊金拥、窦中流热烈说着旅游的事情，李剑听钱凯讲石头，文化、琬如、小芳三个人好像是没有什么话说，相互劝着喝酒。
这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背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走过来，她一头汗，是从山口检票站那边走着过来的。女人放下孩子，“有水吗？我渴坏了。”琬如递给她一瓶水，她咕噜咕噜就喝完了，小男孩看着肉咽口水，文化挑了一块没有削的肉，连着骨头的给他，他两手捧着啃起来。
文化正要问那女人找谁，窦中流已经看那女人一会儿了，他叫那女人：“薛红英，小朵的妈妈，是你吗？”
那女人点点头：“是我，我找小朵。”
窦中流连忙让这个薛红英坐，窦中流和小朵的爸爸原来是一个生产队的，那些年杨花镇因为偏远，交通不便，信息也闭塞，割尾巴没有那么狠，就比别的地方富一些，就有人花钱从四川那边买媳妇，小朵的爸爸梅树，攒了些钱，就托人从四川带了薛红英来，十八岁的薛红英嫁给了二十八岁的梅树。
那年薛红英跟造假酒的师傅跑了以后，去过很多地方，那个假酒师傅被抓了好几次，最后在山西因为假酒出了命案，被枪毙了。薛红英找到那个假酒师傅的老家，房子和地都被亲戚占了，她被赶出了村。
薛红英回到杨花镇，从邻居那里得知梅树已经死了，小朵被施乃安收养了，房子现在也是施乃安住着，地是阿牛种着。薛红英打听着，一路找过来，她要争回女儿，土地和房子，她和梅树没有离婚，这一切都是她的。
薛红英问：“哪个是施乃安？”
施乃安说：“我是施乃安，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薛红英给施乃安跪下了，“施老师，求求您，把我的房子和地还给我，我还带着个娃儿，实在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施乃安忙说：“你快起来，坐下吃点东西，慢慢说。”
公羊金拥扶了薛红英坐下，“这位大嫂，你先吃点东西，我是这里的镇长，朵儿的房子和土地问题都是我经手解决的，没有人占用，老师和阿牛是受了镇政府委托，代为管理的，你现在要回去，是要有一些手续要办的，你的情况也要核实一下，这么多年了，比如说你的户口是不是注销了，还有你带来的这个孩子的户口，总之，还有些事，得回去慢慢解决，你就是要房子，也得要施老师先找到个住的地方吗。”
薛红英说：“你的意思是我的房子还不一定能要回来了？蒋甄告诉我让我去法院告才行。”
公羊金拥说：“你有起诉的权利，但是告不告都得经过调查，签一个正式的手续，我们明天专门解决的你的事情好不好。”
薛红英说：“我今晚就没有地方住。”
窦中流说：“梅家大嫂，你带着孩子先吃好喝好，今晚我安排你住处，一直住到问题解决。”
薛红英开始吃，文化让大家酒，也让薛红英，薛红英端了酒说：“真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
“你打扰我了。”朵儿就在薛红英的身后，薛红英转身吃惊地看着朵儿，朵儿满脸泪水，“你丢下我跑了，我那么小的时候，爸爸喝醉了，我自己踩着板凳做饭摔下来的时候，我没有怨你；别人家的孩子欺负我，用最难听的话骂你的时候，我没有怨过你；今天你回来了，不是找我，是要房子，我恨你。施爸爸没有房子，上次人家要房子，我们就要睡大街了，施爸爸到处找房子，找不到，站在河边抽烟。我听到金凤妈妈对施爸爸说‘我跟你睡大街都不怕，就是朵儿已经大了，不管花多少钱，也要租到房子，大不了我把县城的店卖了’。他们都要睡大街了，都没有丢下我，现在你要房子，你让我们睡大街去啊。”
听了这话，董文化低下了头，公羊金拥说：“我对不起施老师，对不起朵儿。”
康书记说：“是我们对不起施老师。”
钱凯说：“说什么现在也变不出房子来，我跟我师傅说一下，我住到店里去，我那房子施老师明天就可以搬去住。今年准备准备，明年一开春就动手盖房子，大家都搭把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多大点个事情儿，喝酒。”
施乃安说朵儿：“不可以这样对亲妈说话，叫妈妈。”
薛红英看着朵儿说：“对不起，朵儿，你受委屈了。”
朵儿没有叫薛红英，她跑过去抱住了金凤的胳膊坐下了。
金凤说施乃安：“不叫就不叫呗，还非得这时候叫啊，你凶孩子干啥，过两天就要考试了，就不能让她有个好心情啊。”
她又转向薛红英：“梅家嫂子你也是的，回来就回来了，搁哪儿不能住几天，非得这个时候说这个事，再过两天朵儿就是中考了，今天是她施爸爸带她来放松一下的，这可好，让你整得，好像是我们要霸占你的财产似的，弄得朵儿心情不好。”
康书记说：“今天也挺好的，老马叔身体健康，老当益壮；年轻人朝气蓬勃；施老师幸福和谐，堪为师表；朵儿琬如好好迎接考试，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欢迎薛红英回来，该来的早晚要来，已经来了的就是该来的，要坦然对待，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朵儿亲妈回来了，应该高兴，给考试加油。”
康书记像是做了总结，于是大家收拾东西打扫垃圾，窦中流开车，大家上车，老马倌向大家招手，哈拉山峰已经挡住了太阳，山影映在草地上，像一幅画。汽车在山与草地交接线上行驶着，董文化靠着公羊金拥睡着了。
今天的放松，都不轻松，施乃安心情有些沉重，鸡窝狗窝，施乃安不能给老婆孩子一个草窝，异常羞愧难当；金凤本来是要和小芳聊一聊玉芬的事情，没有机会，这个薛红英回来了，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琬如看到小芳和钱凯在一起，心里就莫名地失落；心乱如麻的朵儿，一直想哭又不敢哭，怕金凤妈妈担心。
天快黑了，金凤对施乃安说：“你送朵儿到她亲妈那儿去住一宿，告诉朵儿，明天我们俩一起陪她到县城去考试，不然她不会安下心来考试的。”
施乃安说：“这样最好，但是她要是不去呢？”
金凤说：“你去把她叫过来说，关键的时候，她听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