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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子从他爹马时醍那里要了二百块钱，说是去买吃的，一去就没了人影儿，眼看着鸡就没有饲料了，不能就看着几千只鸡在自己面前饿死，老马倌急火攻心，起了满嘴的泡。
老马倌站在养鸡场前张望着，看不到栓柱子，栓柱子从前也是个听话、肯干活儿的好孩子，种地养牲口都是一把好手，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老马倌越想越不明白。
一辆轿车沿着溪边小路慢慢地开过来，停在不远处，康乃文、公羊金拥，还有窦中流下车朝老马倌走过来。
老马倌像是看到救星，拉着康书记的手说：“康书记，我马时醍这回是真失蹄了，你得救救我，拉我一把。”
老马倌详细说了当前困境，“要不是佳佳昨天来，我现在就没有饭吃了，工人跑了，这儿的活太多了，我和老伴还能干不完，这两天饲料就没有了，眼看着鸡就要饿死，这不着调的栓柱子也不见人影儿了。”
“我们来看看，就是想把这个地方征收回来，您要是想继续养鸡，我们就重新给您选个地方再建一个，把这儿的设备给您移过去；您要是不想养了，就把这儿给您作价赔偿，您和栓柱子好好商量一下。”康书记说，“看来不是什么鸡都能做大盘鸡，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开养鸡场。要养也得您来坐镇，靠您儿子怕是不行。”
“不养了，可这眼前，这么多鸡，没东西喂了。”老马倌急切地说。
康书记对窦中流说：“窦总，你帮老马叔维持一下吧，买些饲料，别让鸡饿死了，你还得把栓柱子找回来。”
窦中流说：“康书记放心，饲料我明天就弄来，要是我找不回栓柱子，我来给老马叔喂鸡。”
老马倌对窦中流说：“鸡不饿死，我老马都感恩不尽了，怎么能让窦总给我喂鸡呢，千万使不得。”
公羊金拥说：“老马叔，我看使得，找不回栓柱子，我也来给您喂鸡，您对我们杨花镇是有功的，远的不说，就说养马场，现在可是给镇上创收不少啊。”
康书记对公羊金拥说：“你还真不能来喂鸡，一会儿回去你就组织人马，详细地做一个规划出来，看佳佳走了没有，要是走了，就马上请回来，这规划要她参与来制定，这个佳佳不简单，敢想，有头脑。”
听说到佳佳，老马倌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佳佳怎么了，没出啥事儿吧？”老马倌问。
窦中流说：“没出事儿，是出了大主意、好主意，要在这儿搞一个四季生态旅游度假村，这工程大了去了。北面山坡建滑雪场；南边鱼塘扩大二十倍，夏天可以钓鱼撒网，冬天可以冬捕；养鸡场这儿就不只养鸡了，办个家养畜禽动物园，看了吗，这一大片草甸子，保护起来，专门供游客踏青；从杨花河口那儿沿着山根儿埋一条输水管道过来，在秀贞沙枣林那边儿盖一大片农家小院当旅店，可以临时住宿也可以长年租住。”
老马倌说：“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听你们的。”
窦中流说：“这是商业机密，现在也只是个大概的计划，不要对外说，也不要对栓柱子说，对栓柱子只说我想买这个养鸡场。”
老马倌说：“我嘴严，放心，我不说。”
康书记说：“老马叔，您歇着，我们几个到四处看看。”
几个人说完就朝山坡那边去了。老马倌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说：“这是想带着大伙过好日子啊，当年的干部又回来了。”老马倌说的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个当年，反正有一段时间了，他认为越来越不像当年。
第二天晚上，栓柱子回来了，是窦中流找到他，说要买他的养鸡场，让栓柱子回家商量一下，窦中流也要了解行情，找正规机构估个价。窦中流说：“我这是看在老马叔是我们公司退休职工的份上帮你的，你要是不回去好好干，把老爷子累垮了，我可不认你栓柱子，躲你远远儿的，你鸡死光，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栓柱子回家，找回来那个怀孕的女工，花言巧语劝她打掉孩子，两人好好把养鸡场搞好，争取多卖些钱，有了钱就结婚。那女工根本就没有怀孕，她能弄个假的孕检化验单，自然也可以搞到一个人工流产的证明。
镇政府出面，帮栓柱子贷了款，养鸡场的蛋鸡活下来，开始产蛋了。
杨花镇四季生态旅游度假村项目规划紧锣密鼓进行着，公羊金拥被他的妈妈紧急叫回县城去。
公羊金拥的妈妈金英姬乳腺癌手术后做了化疗，在家休养，戴了假发，化了淡妆，依然美丽，但身材不再挺拔，面容也苍老了许多，眼神里饱含着忧伤。
公羊金拥的父亲见儿子回来，起身说：“我去买菜。”去厨房提了篮子出去。公羊金拥搬了小凳在母亲面前坐下，看着母亲消瘦的面容说：“气色好一些了，感觉怎么样？”
母亲说：“我先问你，你和那个董文化是不是假离婚来骗我？”
“没有，离婚证您也看了，我哪敢骗您，您就别操这个心了。”公羊拉着母亲的手说。
金英姬推开公羊的手说：“我已经打听了，你们还住在一起，整日里出双入对的，杨花镇的人都不知道你们已经离婚了。你知道吗？你这是违法行为，你是国家干部，追究起来是要受处分的。”
公羊金拥说：“不是没有房子住吗，镇政府都卖给旅游公司了，现在新建的镇政府快交工了，一有宿舍我就搬出去。”
“搬出去有什么用，你们还是在一起，是不是要等我死了再复婚啊。”金英姬说着就呼吸就急促起来，眼泪也流下来。
“妈，不会的，我们离婚了，我向您保证，您要好好地养身体，听医生的，没有事的，只是得了一场大病，要慢慢恢复，不能生气。”金拥又拉起妈妈的手，轻轻地揉着，他感觉到妈妈的手是凉的，心里一阵难受，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看着儿子眼泪汪汪的样子，金英姬平静了许多，“我也不是非得要你那么绝情，你们一下子不容易分开，我也理解。可是，我们就你这一个儿子，有着大好的前程，我不能让你找个乡下女人，还是个二婚，还给死刑犯当过老婆。你们这个婚姻不仅会毁了你的前途，不会毁了你一生的幸福，你现在不计较，但是将来呢，将来你会因为你的枕边人跟你不是初婚而遗憾、纠结的，甚至犯罪，男人从骨子里很在乎，不是靠理智能解释的。”
金拥说：“我听您的，您别再操这个心了。”
金英姬说：“听我的，就赶快结婚，人我都给你找好了，函授研究生毕业，县妇联主任正科级，家里兄弟都是国家干部。你们很般配，人你也熟悉，就是胡大刚他妹妹，你的同班同学胡巧云。”
公羊金拥惊得眼珠子差点儿迸出来，“她，这怎么可能？”公羊金拥向后一闪身，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赶紧起身，拍拍屁股，扶起凳子又坐下。
“怎么不可能，是窦书记的老爹给说的媒，就等着听你的回话呢。你可是二婚，就别拿把着了，再说窦书记的父亲面子也不能不给。”
公羊金拥说：“我答应您，找个姑娘，黄花大闺女，我自己找，不是胡巧云行不？”
“上哪儿找胡巧云这么好条件的？听我的，你们般配。”金英姬说。
公羊金拥说：“傻大黑粗的，上学那会儿经常揍我。”
金英姬说：“黑有什么不好，长得挺好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那叫英俊，重要的是政治条件，一个成功男人背后就是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女人。你没有不同意的理由，除非你是想让我快点儿死了，你好和董文化复婚。”
公羊金拥没有说话，他沉默了，面无表情。
那天晚上，金英姬在哈达马神仙大酒店订了一桌酒席，请了窦砥柱的父亲做媒人，两家的父母坐在一起，给公羊金拥和胡巧云订了婚，金英姬说公羊金拥在乡下工作忙，建议两人明天就把结婚证领了，婚礼再选个好日子办。胡巧云的父母完全同意。
第二天，羊金拥和胡巧云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出了民政局，公羊就回杨花镇了，胡巧云也并不计较，她只想快点儿和公羊入洞房。
公羊回到杨花镇，向董文化解释他和胡巧云领结婚证的事，文化说：“不用解释了，咱们去吃顿羊头吧。”
到家乡饭菜，进包间，要了两个清煮羊头，两瓶啤酒，公羊开始拆解羊头。
董文化看着公羊金拥，低声念叨：“公羊君为董文化解羊头，手之所触，腕之所撑，掌之所按，指之所撕，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化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不多时，骨肉分离，削好的羊头肉，浇上盐水皮芽子汤，香香地冒着热气，带着些焦煳的味道。公羊斟了啤酒，两只啤酒杯泛着白沫，董文化端起酒杯，向公羊示意，两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文化笑着说，“我最爱的羊头，今后可能是再也不敢吃了。”笑着流下泪来，夹了一大块肉，慢慢地嚼着，和着泪咽下去。
公羊抓着文化的手说：“原谅我，我们的爱情给我妈当药引子了。”
文化说：“都什么年代了，搞得跟孔雀东南飞似的。以前我们结婚了，你还像是我的男朋友；我们离婚了，你倒像是我的丈夫，真的谢谢你，给了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知足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前妻了，前妻有前妻的尊严，明天我就搬出去，去住学校宿舍。”
公羊说：“我搬出去，一个男人，住宿舍吃食堂，方便。”
文化说：“好吧，咱们把酒干了，快点吃，早点儿回。”
公羊点点头。两大杯喝酒，大块吃肉，很快就酒足饭饱，携了手回他们最后一夜的家去。
公羊刚刚搬进镇政府的干部宿舍，胡巧云来了，在公羊上班的时候，胡巧云买了家具，换了大床，把宿舍布置成了新房。她把公羊的生活用品，包括牙刷毛巾都扔到垃圾箱去，行李连同所有的衣服都拿去垃圾箱旁边一把火烧了。一切都买了新的。
公羊下班回来，胡巧云袖子起老高，腰上扎着围裙，大腿跷二腿在沙发上抽烟，公羊金拥目瞪口呆，胡巧云说：“怎么样，像个家的样子了吧？可把我累坏了。”
“这是公家的宿舍，你怎么可以随便就……”公羊问：“我的东西呢？”
“你那些破烂，我都扔了。”胡巧云拉开衣柜门，冲着公羊说，“看，衣服我给你买了，我的新郎官里里外外都要是新的。”
公羊问：“你扔哪儿去了，快去给我找回来。”
胡巧云说：“我烧了，我就怕你要找回来。”
公羊说：“你没有权利擅自处理我的东西！”
“哟哟哟，脾气还不小呢，”胡巧云说，“你是我老公，你的一切我都有权利处理，你的生活就得我来管。”
公羊金拥说：“别叫我老公，我不是太监。”
胡巧云脱了围裙，坐到公羊金拥的身边，“谁说你是太监了，你是公羊，我是母羊，我这不是来跟你圆房来了吗。”胡巧云靠在公羊的肩头。
“我的毛坎肩和围巾呢？还新着呢。”公羊问。
“跟你说，我全烧了，我不计较你结过婚，可是我不想让你留着她的东西，因为我爱你，爱是自私的，你是我一个人的。”胡巧云温柔地说，她自己都吃惊，她怎么会这么温柔呢？
“那是我上大学前，我妈熬夜给我织的，不是重要的场合我舍不得穿，所以到现在还是新的。”公羊推开胡巧云。
胡巧云连忙说：“对不起，我还以为是那谁织的呢。我马上就去买最好的毛线，给你织，我会织，什么花样的都会。”
公羊看着胡巧云，无可奈何，“你是我妈啊？”他从茶几上拿起胡巧云放在那儿的中华烟，抽出一支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炝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胡巧云在杨花镇住了三天，回到县城就去找窦砥柱，要求把公羊金拥调回哈达马县城。窦砥柱说镇长调动是要开党委会的，还要报地区批准，再说公羊金拥正有重要的工作，不宜调动。胡巧云就要求把董文化调离杨花镇，窦砥柱说这个可以考虑，但要开会研究。
不久，董文化被调到县教育局，当了副局长。
胡巧云打电话告诉公羊，她怀孕了。公羊说：“不是说好暂时不要孩子的吗？而且避孕了。”
胡巧云说：“避孕失败不行吗？”
公羊说：“那就打掉吧，我现在真的不适合要孩子，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再说咱们还没有举行婚礼呢。”
胡巧云说：“打不掉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怎么就怀孕了？怎么就打不掉了？结了不想结的婚，同了不想同的床，还要当了不想当的爹，一切都好像是瞬间的事情，人生的不幸莫过于此吧。公羊顾不上不幸，他正忙于杨花镇四季生态旅游度假村的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