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乃安改完了今天最后一本作业,高举双手,伸了伸腰,扭一扭脖子。为了省煤,半下午就把炉膛里压了灰,封了火,现在办公室已经很冷了,手指也有些僵硬,施乃安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喝了,暖暖身子。琬如敲门进来,“老师,回家吧,都下班走了,文化主任今天把小朵带回她家去了,她说金拥乡长去县上开会,今天不回来。”琬如一边归整着施乃安的桌子,一边说。
施乃安说:“好,咱们回吧,我以为你要等小朵。”
施乃安和琬如并肩走出那个歪着的大铁门旁边的那扇咣当着的小铁门。
施乃安说:“这个门要修,要弄正了,这个小门也要锁,院墙都已经堵好了,门也修好,就可以栽树了,不锁上门,总有些人放牛羊,年年栽树,年年被牛羊啃了。学校没有树不行,不像个学校,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小心点,路滑。”琬如赶上前一步,搀住施乃安的胳膊,学校门前的雪没有铲,人们来回走,踩和河面的冰还要滑,而且高低不平。
施乃安说:“这个雪要铲,明天提醒我,我带学生来把这儿的雪铲了。”
琬如说:“好,我记着了。”
出了校门,是一片沙石的荒地,夏天杂草丛生,冬天大雪覆盖应该好看一些,但是,大门两边也不太远的地方,附近的住户总是往这里倒垃圾,住靠墙根地方倒,说是不容易被风刮走。虽然每周末的大扫除都要打扫,挡不住天天都有人往这儿倒,学校也没有多余的人派来看守,让老师轮流来值守,结果就发生了冲突,差点儿动了手,这事儿让施乃安有些烦心。
琬如搀着施乃安,走过了挺长的一段,坑洼不平的冰雪的路,疙疙瘩瘩的,两人一小心一歪一扭地走。
学校在杨花镇的西北角,出了校门,到了街上,街道向南,经十字路口向东,一直杨花河边,杨花河在这里向南拐了个大弯,吴雨家就在那个大弯的最西边。街道上还干净,没有积雪,镇政府已经有了安排,各路段都有人义务清扫。沿着干净的街道往东走,路边杨花梦山庄的门口的小广场,正遇见吴雨,吴雨向施乃安打招呼:“校长才回家啊?”
施乃安说:“是啊,才回家。你还不回家啊?”
吴雨说:“没家了,往哪儿回啊,要回也是回我爸妈家。汤书记找我谈工作,我先进去了。”
施乃安向吴雨摆摆手,琬如小声说,“千万不要真‘进去了’。”琬如牵着施乃安的胳膊,“快走吧。”琬如说。
吴雨回头看着施乃安和琬如走去,呸了一口,狠狠地说:“只见过傍大款的,没见过傍教书的,早晚让你们好看,奸夫淫妇。”
吴雨心想,自己的婚姻的失败,完全是施乃安作的梗,要不然琬如离婚后怎么又回到他那里了,还那么亲密,他妈的,比跟我还亲密呢。这个冠冕堂皇的家伙,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孤男寡女,形影不离,这么晚才从学校回来,学校早都没有人了,空荡荡的就这两个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吴雨想得鼻子发酸,全身抽搐。
一进杨花梦酒家的包间,看到桌子上放着扑克,汤红株和李玉梅、还有齐世仁也在,齐世仁本来就是牌桌酒桌的老手,有几个年深藏不露了,今天也不知是为什么,看来是要一显身手的样子。
齐世仁对吴雨说:“来,打两把。”
吴雨说:“不打牌,喝酒。”
汤红株说:“喝喝,就知道喝,喝多了搂着母猪睡觉。先打几把,要不边打边喝,老齐,你去拿两瓶杨花特曲来嘛。”
齐世仁叫服务员拿来两瓶杨花特曲,又拿来几只杯子,把酒打开。齐世仁对服务员说:“我们先玩一会儿,过一会儿上菜。”
李旺富洗牌,吴雨自己倒了酒,先喝了两大杯。
几个人开始“斗地主”,自然还是汤红株赢,输得最多的是吴雨,他把他最后领到的琬如的一个月的工资都输了, 就坚决不玩了。
于是,上菜喝酒,扯些闲篇,扯的都是这镇上哪个女人漂亮,哪个风骚,还有一些东家偷鸡西家摸狗,张家扒灰李家养汉的消息。
杨花镇的人不看报,当然也不订报,各单位订报,也没有人看,报纸的用途就是圈莫合烟。各种消息,主要是来自杨花梦山庄门前的大广场和家乡饭菜门前小广场,那里每天都聚集着杨花镇一些有见识的人,他们权威地发布各种消息,也包括一些时事评论,例如吴雨和琬如的离婚,琬如和施乃安的关系,最近都是热点。
隔壁的包间里,佟懿裯正在宴请钱凯和窦中流,这三个人在一起,三句话离不开生意。
窦中流说:“钱老板,这采金公司本来就你张罗起来的,可是建成了你就退出,见利不争,让兄弟敬佩。”
钱凯说:“我本就是个办事的人,投资的钱是以前那个制药公司的,那资金的处理,是国家的事情,熊罴的公司都没收了,我代表谁啊。采金的是经过环保评估的,只要在规定的范围内依法开采销售,就不会有问题,是件好事,能挣钱。”
窦中流说:“问题是现在被叫停了,要重新做环境评估,干不了活,所以还得想点别的事情都好,这也是为工人们着想,都拖家带口的,不容易。我看这冬天可以搞戈壁玉的加工,我就找来几个师傅,会不会又抢了钱老板的生意啊?这戈壁玉最早可是你发现的。”
钱凯说:“我就没有想做这个生意,只是验证一下,这是个资源,而且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过分地开采和加工,胡乱地做了太多的玉器,那就成了一堆烂石头,不仅浪费了资源,也会给很多人造成损失。我也找了一个匠人来,看能不能做出可以卖出价钱的东西来,如果不能,就不要做了。你做你的,没有影响,做玉石,那得看谁做的东西好,做得不好,自然就做不下去了。”
窦砥柱敬了钱凯一杯酒,“做生意就是要相互帮衬着,不可以互相拆台,我就是想问问钱老板,我的人来做戈壁玉的生意,不知道对钱老板有没有影响,如果有妨碍,我就撤了,反正金子那一摊子事,也够我头疼的。”
钱凯说:“我没有想做生意,我是想要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一回当农民的瘾。”
说话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佟懿裯举杯敬酒道:“我敬重二位的人品和才干,与二位相处这么长时间,也是上天给我佟懿裯的机缘,想与二位结拜,后咱们就兄弟相称,互相帮助,只要是二位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佟懿裯愿两肋插刀。”
窦中流说:“我窦中流为人别的不敢说,论讲义气,没说的。”
钱凯说:“我钱凯早失父母,又无兄弟,形单影只,飘荡江湖,结识二位,也是幸运的事情。”
于是三人对着关公像行结拜礼,喝结拜酒。佟懿裯说他要把杨花梦山庄开到县城去,这段时间就往县城跑得多些,这边还烦请二位小弟多照就着一些,最好是钱凯来当杨花梦山庄的副经理。
钱凯说这要回去和丽莎商量一下,佟懿裯觉得钱凯还是在推托,也不勉强,三人继续喝酒聊天,山南海北,甚是投机。
再说施乃安带着琬如回到家,说说笑笑的,一进门就见到了金凤笑脸上透出的不快来,施乃安说:“今天有些事耽误了批改作业,明天早上要给学生发下去的,批改完就晚了。”
金凤说:“你看这都几点了,作业没有批改完就带回家来,吃完饭再改嘛。”
施乃安说:“我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绝不把工作带回到宿舍。”
金凤说:“这是家,不是宿舍,一个下班不回家的男人,让人怀疑他的老婆有问题,最起码是夫妻感情不和,就算是和睦夫妻,如果经常下班不回家,时间久了,也会不和。”
琬如站在一边,尴尬地拿着施乃安的大衣,看着金凤。
金凤说琬如:“快脱了外套,去洗手吃饭,我说他呢,没有你的事儿。”
施乃安一声不吭,他的心里很窝火,工作不顺,人人拆台,回来晚了,老婆数落,他一声不吭地吃饭,没吃几口,没有胃口,他拉开抽屉,找出一包烟来,拆开,抽出一根,又去厨房找了火柴来,刚点着,金凤说:“咱们不是要怀娃吗,不能抽烟,再说你也不抽烟啊,偏偏这时候又抽。”
施乃安把烟摁灭,丢进垃圾桶。
琬如已经把碗筷洗了,桌子擦了,对金凤说:“我回屋了。”说完就走了。
金凤给施乃安揉着肩说:“亲爱的,不是我多嘴要数落你,你不知道这儿的人心有多么的险恶,你天天这么晚回来,学校就你和琬如,一定会有人传闲话的,还只是造谣,他们还会制造事端,甚至是陷害,以前在这杨花镇,就有过一件冤案,人家在办公室加班,就被捉奸,那些人闯进去,扒了那对男女的衣服拍照。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没有证据,他们会制造证据。”
听金凤说,施乃安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拥抱着金凤说:“谢谢你,亲爱的,我是被很多事情给搅扰得心烦了,我以后一下班就回家,特别是不能与家人以外的任何女人独处一室。”
金凤说:“是,是这样。”
杨花梦酒家那边,酒饮正酣。
吴雨喝醉了,他向汤红株、齐世仁诉说着对施乃安的夺妻之恨,齐世仁说施乃安对他有夺位之仇,安慰吴雨,说一定会有办法报仇雪恨,汤红株醉眼迷离地看着吴雨和齐世仁,点着头,手在桌下摸着李玉梅的大腿。
齐世说:“汤书记,我家属也没有个工作,在家闲着,想到镇上的招待所来干,您看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汤红株说:“镇招待所没啥用,食堂的档次太低,一般的接待也搞不了,我想把它承包出去还能有点收入,你就别往这里凑了,以后看有什么位置合适,我一定安排。对了,那个贾乐好,最近挣了不少钱吧。”
李玉梅说:“我可是困了,要回去休息了。”
汤红株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了吧,明天叫贾乐好来。”
李玉梅和汤红株回镇政府大院,路上李玉梅说:“招待所要承包这事是真的吗?我小姑子在家闲着,让她承包呗。”
“你小姑子?”汤红株问。
李玉梅说:“我小姑子,叫杨花花,十八了,漂亮着呢。”
再说钱凯和佟懿裯、窦中流喝得畅快,不觉已经夜半。钱凯回到家里,丽莎不见了。
桌子上留了一封信——
亲爱的凯哥:
我走了,不要找我,感谢你给了爱情,给我一个家,给我一段最美好的生活,但是,我们终归不能成为夫妻的。我去医院检查了,还好,我没有怀孕,前面是假孕,假孕让我跟你在一起,多过了一些时日,感谢假孕。现在我无牵无挂地走了,你也可以开始你的新生活,新的爱情了。
不要找我,切记。
爱你的丽莎
丽莎确实走了,钱凯已经知道丽莎要走,是那天晚上钱凯骑了摩托去哈达马的时候就知道了,那天他听李剑说要“下雨”,就去开了那个秘密信箱。但是钱凯没有想到她走得这样急,走的不知去向,钱凯的心里非常地失落和难过。
钱凯拿了丽莎的信去找佟懿裯,说自己这里人生地不熟,找佟大哥商量,佟懿裯找来窦中流,这三个刚刚结拜的兄弟坐到一起,窦砥柱说还是先把人找回来,然后什么都好说。“可是这大冬天的,深更半夜,她能到哪里去呢?会不会还在杨花镇?”
钱凯说:“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回家,上午去办了退地的事,中午和公羊一起吃的饭,下午我就直接去秀贞的鸡场拉鸡粪去了,一直干到天黑,回来就直接来了这儿。她走也是早就走了。”
佟懿裯说:“去找李剑,不是报警,让他帮着找人。”
于是钱凯去找李剑,李剑打电话到县公安局,让他们到车站帮助查找,自己带了钱凯,连夜到县城去。
他们能找的地方都去找了,不能的地方也去了,丽莎原先在熊罴的那个小楼住过,李剑就带了钱凯去那个小楼,仔细查看,有没有丽莎来过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