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没有回来,大家去找,一路上没有见小四轮和阿牛的影子,老牛家门锁着,鸭也都在圈里。李剑说:“没有找到人和车,说明没有出什么大事儿,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我回所里叫派人去找,有了消息我通知你们。”
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警察去找,自己就别跟着添乱了,于是,各自回家睡觉。
李剑回到派出所,安排两名警察出去找阿牛,自己也没有回家睡觉,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个盹儿,等消息。
电话响了,是阿牛打来了,李剑问:“阿牛,你在哪里?”
阿牛说:“我在县城,我在公安局给你打电话,就是告诉你,我没事儿,你给家里人都报个平安,鸭子让秀贞找个人帮忙抓回去,没人管怕丢了,小四轮我开回县城来了,用她的小四轮吧,我爸能开。”
李剑说:“好,没事儿就好,我马上就去告诉他们,大家都急死了,吓坏了,你怎么会在公安局?”
阿牛说:“一下也说不清楚,先不说了,好不容易求人家打了这个电话。”阿牛把电话挂了。
李剑一头雾水,难道阿牛是被县公安局给带走了,开着他自己的小四轮?或者有什么事儿,自首去了,那也不用开小四轮去县城啊,在我这儿自首不行吗?唉!别瞎猜了,猜不到的,反正他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告诉大家阿牛在县城就行了,别说他在公安局,免得大家也担心。
李剑马上叫回派出去找阿牛的两名警察,让他们快去秀贞的养鸡场报平安,自己去通知钱凯和施乃安。
大家都得到阿牛平安的消息,天也快要亮了,这一夜,谁也没有睡好。
阿牛此时回到自己的卤鸭店,把小四轮停到后院,回到他的卧室,呼呼大睡。阿牛的卧室是和后厨连着的一间小屋,原本就是一个放食材的库房,阿牛把它隔开,里面安一张床,就是卧室了。
东方亮了,阿牛雇的那个小姑娘开了店门,阿牛还没有醒。小姑娘叫姓田,叫清芬,是杨花镇上下河村人,阿牛家在上河村,两个村子距离有二十几公里,田清芬十九岁,初中毕业,没有考上中专,也不想在家种地,就到县城里来找机会,打零工已经两年多了,到了阿牛的卤鸭店,算是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阿牛还和她签了合同,替她交了保险,阿牛待人厚道,田清芬觉得很安全,干活也就很尽心。
清芬进库房,从冷柜里拿了冻鸭子出来,放进一个大的洋铁皮条盆里,倒上凉水泡上,大铁锅里添了水烧着,准备卤鸭;又拿风干鸭来,洗净剁块,放在竹筲箕里漺一漺,准备清炖风干鸭;再把凉拌小菜都切好,酱油醋,葱姜蒜,也都调好,装好;大壶奶茶烧了,这些准备好了,又把餐具清洗一遍放进消毒柜,再把桌凳擦一遍。
东方红了,太阳就要出来了,田清芬等着顾客到来,每天什么时间,大约有多少顾客来店里,要吃什么,她心里有哈数。
清芬决意不叫醒阿牛,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就当他没回来,“不是说要回镇上一两天,帮老爷子搬家吗,可是,怎么会连夜回来了呢?”清芬心想,这有些奇怪。
阿牛昨晚在秀贞那儿,敬了三杯酒后,开了小四轮去抓鸭子,刚过杨花河大桥不远,就看见一辆油布篷的北京212吉普停在路上,离吉普车不远处的路边躺着一个人,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阿牛减速到跟前,两个人都认识,站着的是汤红株,躺在地上的是吴雨的老爹吴筹运,吴筹运是被吉普车撞了,起不来。
阿牛问吴筹运:“吴叔你怎么了?”
吴筹运说:“唉!我不小心撞了汤书记的车,腿可能是断了,起不来了。”
汤红株不认识阿牛,他对阿牛说:“同志,你们认识啊,那就求你帮个忙,把老吴同志送到医院去,就说是自己摔的,或者是你撞的,钱我出。”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来递给阿牛。
吴筹运说:“阿牛,你送我去医院吧,别提吴书记,我说是自己不小心摔沟里好了,快点啊,让人看见不好。”
汤红株帮着阿牛把吴筹运架到小四轮拖斗上躺着,阿牛开了小四轮去镇医院,本来想送到安顿好,就去抓鸭子。可是到了医院,医生说摔得太严重了,大腿骨骨折,有可能还有其他损伤,检查和治疗还是到县医院好,赶紧送县医院。目前,这个小四轮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了,医院派一个医生陪护,快点送县医院吧。
就这样,阿牛没有时间跟家里人通信,就去了县城,到了县医院,陪护来的医生给办住院手续,阿牛要赶紧给家里报个信,可是,这么晚了,去邮局打电话是不可能的,阿牛想起了公安局,他到公安局报案,说自己失踪了,杨花镇派出所正在到处找他。城镇派出所的值班警察将信将疑地拨通了杨花镇派出所的电话,果然,李剑正在找阿牛。
那辆吉普车,是县上刚刚配给杨花镇的,还专门分配一个退伍的汽车兵来当司机,汤红株快天黑的时候从司机那里要了车钥匙,把车开出了杨花镇,好好地过了把瘾,天黑了好一会才回来,刚过青龙桥不远,就把吴筹运给撞了。汤红株无证驾驶还撞了人,这事儿传出去可不好,吴筹运很清楚,他盘算着这事儿,他一告,汤红株就得负刑事责任,如果自己替汤红株遮掩这事儿,那对汤红株来说是一个大恩情,汤一定会感激自己,以后对自己,特别是对儿子吴雨,那是会有天大的好处的,吴筹运觉得这被撞,哪是什么车祸,简直就是福从天降,应该叫做“车福”,甚至觉得阿牛也沾了光,反倒应该感谢他吴运筹似的,不是似的,而是必须的。
以算盘吴的思维逻辑,根本想不到,汤红株对自己掏了五百块钱,很有些后悔,那钱是别人塞给他的,放在口袋里还没有焐热就给了吴筹运当了医疗费,真是闹心。吴筹运没有来要钱,要也不给,总能搪塞过去,量他也不会来要了。
吴筹运越是不来要钱,汤红株就越觉得那五百块给亏了。
这个车祸就是个意外,意外让汤红株感觉到压力,虽然吴筹运很庆幸汤红株撞了他,汤红株却觉得吴筹运是在向他施恩,肯定是要他感恩了。主子跟奴才讲感恩,那是要他想要的东西;奴才跟主子讲感恩,那是不要命了。
奴才万不可让主子感恩,只有奴才应该感恩,感恩教育就是对奴才的教育。
感恩就是个骗鬼的诡话,没有平等,就无所谓感恩,平等不是个头一样高,平等不是挣钱一样多,平等也不是没有长幼尊卑,平等就是敬重他人的人格尊严,自己也活得有人格有尊严。这个道理,汤红株和吴筹运这样的人,这一辈子可能是不会明白了,吴雨就更不明白,他没有人的情感。
阿牛到半中午才睡醒,洗了脸就去邮电局打电话,跟李剑说自己昨晚上遇到了摔伤的吴筹运,就帮忙把他送到县上来了,阿牛最后对李剑说:“李所长,你告诉吴雨,他爹在住院,要做手术,快来。”
吴雨很快就来了,他对他爸爸摔伤,被阿牛送来县医院这件事很是疑惑,他问吴筹运:“爸,怎么是阿牛送你来的?是他开小四轮把你给撞的吧?”
吴筹运说:“你瞎说啥啊,我被他撞了,我还要说是自己摔的,我脑子被撞坏掉了?这事可不能瞎说啊,得罪人,还要惹出事端来,住院做手术的钱不够,你快些回去拿钱来,自己摔的,自己花钱治。”
“好吧,我明天一早就坐班车回去拿钱”吴雨说。
听了吴筹运的话,吴雨更加地怀疑阿牛,他去了阿牛的“村里味道卤鸭店”,阿牛切了一只卤鸭,拌了两盘凉菜,又炒了个时鲜蔬菜,开了一瓶杨花大曲,招待吴雨。
吴雨说:“谢谢你送我老爹来医院,——你说他摔一跤怎么就那么严重呢,他是在哪儿摔的?”
阿牛说:“我是回家去抓鸭子,刚过桥不远就看到老爷子躺在路边起不来,他说他摔了,起不来,我就赶紧把他送到镇上医院了,医生说要赶紧往县上送,还说没有再好的交通工具了,我就又开着小四轮把老爷子送到县上来了,有个医生跟着,我只管开车,也没太麻烦。”
吴雨问:“那前面的钱是你交的吧?”
阿牛说:“我哪有钱,是老爷子身上带着的,五百块,在镇上花的不多,剩下的都交了押金了,可能不够。”
吴雨说:“你说这老爷子也真是怪,他平时身上是不装钱的,有钱也不超过十块钱,昨天晚上他好像是预先知道,先装了五百块钱,然后跑到你路过的地方,等你快来了,摔一跤。”
阿牛说:“可能就是赶巧了吧,无巧不成书嘛。”
吴雨吃饱喝足,伸手抹了一把油油的嘴巴说:“谢谢阿牛了,我回医院去,这出来好一阵子了。”
清芬连忙起身,准备收拾杯盘,吴雨转身走出了“村里味道卤鸭店”。
“这也太巧了,这巧得让人怀疑人生,这也恰恰说明,这种怀疑就当成事实,是没有人会不相信的,是阿牛撞了我老爹,我老爹一时受到威胁才谎称是自己摔的,医生也说是受到了撞击,不像是摔的。”吴雨在回医院的路上,边走边想,“报案,就是阿牛交通肇事,致吴筹运重伤。”
吴雨到医院,对他爹吴运筹说了他的想法,“这医疗费可不是个小数目,报案,阿牛他百口难辨,咱们不仅不用掏医疗费,还应该得到一大笔赔偿。”吴雨小声对算盘吴说。
算盘吴听了儿子的话,先是大吃一惊,惊的是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想得出来,吴筹运仰视着吴雨,真是小巫见了大巫,大气儿都喘不出来了。接着算盘吴又仔细地盘算了一番,虽然也觉得钱很重要,但是,这样做就一定会把汤书记给牵扯出来,不管结果如何,都把汤书记给彻底得罪了,这是万万不行的,这么弄,弄不好就会人财两空,更何况吴筹运对报应还是半信半疑的。
“这是无端地害人,要遭报应的。”算盘吴说。
吴雨说:“哪有什么报应,你也是,受教育这么多年,还讲迷信啊!”
吴雨远胜过他老爹的,就是连迷信都不讲了,这让算盘吴望而生畏,“别说这事儿了,回去拿钱吧,咱家不缺这笔钱,就是缺钱,也不能诬赖阿牛,否则,以后遇到难处没人帮,死了没人埋啊。”算盘吴这最后一句,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清芬以前听说过吴雨,说是其貌不扬,但很有才,还发表过小说呢。但没有想到有这么丑,圆脸蒜鼻,八字眉绿豆眼,那张嘴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特别是那张嘴里喷出一股味道,能让大姑娘小媳妇闻而欲逃,逃不脱宁可死。这味道很神奇,只能让清纯的女子,恶心不欲生,像施乃安、李剑,还有阿牛这样的男人对这种味道只是反感,还可以忍受,而像汤红株这样的人就闻不到,街上像青龙白虎那样的一帮流氓闻了,闻了就很兴奋,大声地嚷嚷着:“这是世上最真实,最芬芳的味道。”
已过午夜,小酌的客人也三三两两地走了,清芬迅速地收拾了,一切都清洁整齐,就要打烊了,阿牛说:“今天吴雨吃的,记上账,算我的。”
清芬说:“你的店,当然算你的,不用记账。吴雨是你的好朋友吧。”
阿牛说:“我是农民,我叫牛耕田,就是种地的;他不是,他叫吴雨,没有雨,种什么地啊,假的,假农民,他祖上就是个搞小买卖的,没有好好种过地。”阿牛笑了,“要记账的,从今天开始,你要把一切收支都记清楚了,包括我的吃喝。这个店呢,我也想搞个股份制,这个店是我开的,我占百分之五十,这个店是丽莎投了资的,她占百分之三十,你来经营,你占百分之二十。你的工资我说了算,按月照领你的工资,除去工资,年盈利的百分之二十归你。你听懂了吧,所以一切的收支都要记得清清楚楚,以后就是我爹来了,吃饭也是要算钱的,只是我买单罢了,这个店做出的每一只鸭子,都要有人买单。”
田清芬瞪着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牛说:“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打工的,你是这个店的老板,你也不要再叫我老板,要叫我‘牛总’。”
“牛总好!”清芬噗呲一声笑了。
“严肃点儿!”阿牛说,“田经理听好了,隔壁的台球室关张了,我要把它租过来,扩大店面,根据现在的销售情况,我请钱凯先生做了评估,应该可以再招一到两个工人,招工的事,你来办,我们一起考核。”
“哎呀妈呀,真的吗?你不是开玩笑吧,——看样子是真的,遵命,我的阿牛哥。”清芬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阿牛说:“严肃点儿,什么阿牛哥,以后要叫牛总,不可以再叫什么“阿阿”的了,又不是阿猫阿狗。”
清芬说:“不是阿猫阿狗,是阿牛。”
阿牛气得——也噗呲一声笑了。
打烊了,清芬要回去了,说:“牛总,明天见。”
阿牛说:“慢,我锁了门送你回去,我明天就看看这后院有没有住房出租,要住在店附近,每天下班都半夜了,这么远的路,不安全。”
阿牛披了件外套,锁上门,送清芬回住处去,幽静的街道,阴森森的,零星的几盏昏黄的路灯,像鬼火一样闪烁着,清芬搂住阿牛的胳膊,靠着他,听得见阿牛扑通扑通地心跳。
路还是并肩走好一些,特别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