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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一早就来到学校，他们要找施乃安谈话，施乃安说等他把课上完，要不就把下午还有的两节课也调到上午来上完，下午就可以安心地接受调查了，康乃文说这样也好。
县上来的三个领导，就在施乃安的办公室，找没有课的老师谈话，了解一些情况。施乃安上完课也就放学了，就跟康乃文他们一起走，施乃安下午直接去了杨花梦山庄，接受组织调查。
施乃安下午没有来上班，这让侯成文几个很是费一番猜想。
学校里的空气就有一种怪异的味道。校园东南角的那棵歪脖子柳树蔫头耷脑的，麻雀在树枝上叽叽喳喳，院墙角儿上，背风朝阳的地方，老师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小声议论着什么，不时地相互瞟一眼，谁怕谁听到似的，他们传着一张纸，要签名的，有人嘟囔着，这几天签了好几次名了，几棵枯黄的草的在微风中摇摆着。学生们满院子追逐打闹，好像是可以不用上课了，那个大齿轮子的上课钟按时敲响了——
“当当——当当——当当……”是“上课——”学生们不紧不慢地往教室走，有的干脆就在外面玩，“急啥，没看那些老师，又搞什么签名呢，走，咱们到那个墙头后面去抽个烟。”
董文化叫来琬如说：“我去上课，你去各个教室登记，把缺课的都记下来，快一点，一间教室都不要落下，全记下来。”
结果，有五个老师没有上课，有六个老师迟到，全校只有二十个班，情况十分严重。董文化立刻去了杨花梦，调查组的三个人，和施乃安在一个包间里，围着桌子坐着，没有吃喝，但也不像是审讯，脸色不很严肃，见董文化神色紧张地进来，康局长忙请文化坐：“文化，坐下来慢慢说，天还没有塌下来吧？”
董文化坐下来，她说：“下午施校长没有来学校，学校就不对了，侯成文他们几个，就窜捣往一张纸上签名，课也不上了，学生也有在外面乱跑的，我让琬如查了，有五个班没人上课，六个班老师迟到大半节课。我找他们，他们说有事儿耽误了，以后补上就是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呢？就算是把施校长撤职，或者要枪毙，也不是他们随意停课的理由啊。”
康乃文说：“过去的条件太差，乡村的学校，管理也很随意，只要能把孩子聚拢上课，别到处乱跑，别出什么事儿，家长也没有啥要求，上边也不太重视，这就养成了一些毛病，来学校当老师的，有个别的是刺儿头，也有的是有靠山，还有的是有家族势力在撑腰，就不把上级派来的老师或者是领导放在眼里，不把教学当回事儿。我明天一早就去开个会，教学秩序不能乱。”
康局长把文化介绍给张主任和刘专家，文化和两位领导握手，也就算认识了，文化说：“我来一是反映情况，我已经维持不了秩序了，他们好像就是针对我。二来是想看看施校长究竟怎么样了，现在看，还好着呢，头还在脖子上，我也就放心了，我走了，等你们办完案子，要是我没被抓起来，我请你们吃饭。”文化说完转身走了。
康局长对施乃安说：“该问的今天也都问了，你安心工作吧，我们还要做一些调查和取证的工作，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希望你能正确对待群众的意见，不要把自己和群众对立起来，就算是少数的群众，也是群众。”
走出杨花梦山庄，施乃安漫步在街道上，不由得浮想联翩。
施乃安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印象，他是跟外公外婆长大的，外公外婆都是中学老师，外公姓施，施乃安随外公姓。听外婆说，施乃安出生不久，他的父亲就跑到香港那边去了。施乃安的妈妈改嫁，找了个锅炉工，也算是技术工人，那时候，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施乃安和外公外婆也受到了很好的保护，外公外婆可心好好教书，施乃安可以好好上学。只是继父的脾气不好，爱喝酒，喝醉了喜欢吼施乃安，骂他是狗崽子，外婆一直就不让施乃安和继父他们一起住。
施乃安高中毕业下过乡，不到两年，就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就支边来到哈达马中学教书，一直到和马佳佳结婚离婚，然后到好杨花镇。
施乃安的阅历简简单单，只有两件事，他从不向别人提起，一是他父亲是一个逃港的作家，这几年他的书正火，用外公的话说，那就是一条丧家狗，就知道对着太阳狂吠，写不出什么好玩意儿。第二件事，就是小时候体质太弱，外公就把他送到一个姓黄的武术家那里去学武术，他迷上了舞狮子，因为瘦小灵巧，就舞狮子头，参加过很多比赛和大型的活动，是小有名气的，后来下乡，为了救一个叫小芳的姑娘，把一流氓打成重伤，那时候没有什么见义勇为奖，施乃安被保送上了大学，毕业后自己主动要求支边来了新疆，其实是怕那个流氓报复，那个流氓是当地一个大家族的后生，那场大运动结束后，他那个家族真的横行了几年，后来听说犯事儿，大部分都被抓了。
教学一丝不苟，对学生关爱有加，这没有什么问题，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也是从外公外婆那儿传承来的，尽管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毛病，就叫职业病吧。就是这个校长，自己是压根儿不想当，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说良心话，自己从前当老师，心里就没有看得起校长过，还经常喜欢说个风凉话，接个话茬揭个短什么的，出出校长的丑，拿校长的尴尬取乐，但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以无伤大雅为限。
可是现在，这些人，下手也太狠了，是不置之死地而不快啊！是让亦恨争亦恨，然则其仇何来也？其必曰：生存竞争，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前十年被否定了，没有最高指示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公理何在？难道社会真成了蛮荒的森林，人与人之间只能遵守丛林法则？如果依丛林法则，就是十个侯成文孙达盛比不上那个欺负小芳的流氓。
跳蹬着要怀疑一切，否定一切的那些人，那十年里也多是能折腾的。
根本比不上流氓的侯成文和孙达盛从对面走过来，这好像又是要去杨花梦喝酒，侯成文不会白请那一顿的，怎么吃的亏，就怎么吃回来，而且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好是不过夜，这都过了一夜了，绝不能再过第二夜。
这不是施乃安吗？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工夫搭理他，侯成文和孙达盛几乎和施乃安擦肩而过，侯成文故意扭头和孙达盛大声说话，径直从施乃安身边走过去。
“你们二位请稍等。”施乃安转身叫他们俩，“听说你们今天没有上课，为什么？能解释一下吗？”
侯成文和孙达盛转过身来，一脸的不屑，“我们有点事儿，忙忘了，以后抽空补上一节就是了，你没必要当街责问。”
施乃安说：“好，明天到学校再说，你们走吧。”
“哼，明天到学校，还不知道谁说不清楚呢，啥时候了，还摆一副臭架子，走着瞧。”侯成文拉着孙达盛朝杨花梦去，现在他的想是快点儿把吃了的亏赶快吃回来。
两人走进杨花梦，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服务员，一个大盘鸡，一瓶杨花白，倒茶，沏浓一点儿。”孙达盛朝服务员喊，那口气像个出手阔绰的主儿，服务员连忙过来倒茶，“这茶也太清，像白开水似的，加点茶叶，多加点儿。”孙达盛说。
杨花镇的餐饮不论大小，有个规矩，客人坐下，服务员要先倒茶，再问吃什么，茶水不要钱，所以常有人渴了就进餐馆，服务员倒了茶问：“先生吃点什么？”
“等一会儿再点，我约了客人。”
“那好，您先喝茶，等客人来了，点菜您叫我。”
那人自顾自地喝茶，喝饱了就起身走了，不论服务员在不在跟前，并不打招呼，服务员也绝不问。
听孙达盛说茶不够浓，服务员在心里嘟囔两句，脸上还露着笑说：“好，我就去给您换一壶。”
“不用了，你再加些茶叶就行了，我不想喝别人喝剩下的。”孙达盛说。
服务员去拿了一盒子撬碎了的茯茶来，“您看多少合适，自己加。”服务员把打开盖子的茶叶盒捧给孙达盛，孙达盛并不用里面的夹子，伸手就抓了一大把放进壶里。
侯成文说：“不花钱，你也不能可劲儿地往里放啊，这都成黑茶了，这么苦可怎么喝。”
孙达盛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茯茶就是黑茶，这茶分红茶、绿茶、花茶、黑茶、白茶、紫茶、黄茶、青茶……各类多了去了，人家上层人，现在都不喝酒，讲究喝茶，喝茶方式叫‘道’，有茶道、白莲道、空手道……你这就叫空手道。”
侯成文说：“我看你这是黄泉道。你就别扯了，茶不要钱，你就让我一个劲儿地喝，先整我个水饱，大盘鸡上来了，我吃不下了，你全打包回去。赶紧开酒，上菜。”
两人正斗嘴，大盘鸡上来了，热腾腾的。于是开瓶把盏，三杯酒下肚，又相互吹捧起来，邻桌一个穿工作服的人，看样子像是搞装修的，正在喝茶，听他们说到施乃安，那人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一支烟抽着，把打火机和烟盒放在桌上，旁边有一双沾了油黑白手套。
侯成文讲，那个“揭露施乃安十大罪状”的小广告已经印回来了，今夜就让几个亲戚家的孩儿去贴了，放心，明天一早就满城风雨了。
孙达盛问：“小孩儿靠不住，要是不去贴，再给你小广告都毁了，不是耽误事儿吗？”
侯成文说：“恁就只管把恁那心放在狗肚子里，那几个孩儿，我一人给他们发了一包红山烟，答应办好了，我就给他们一人一盒天池烟。”
孙达盛说：“侯老师就是厉害，比老贾厉害多了，老贾整那么个血书，就是群众说要换校长，也没有具体内容，你这个小广告狠，打不倒他，也得臭倒他，老百姓最关心作风问题了，再说谁家没有孩子，再流氓的爹妈也不想让流氓教自己的孩子，这作风问题不得了，在过去是要装猪笼沉河的。”
侯成文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能沉河，施乃安这回得跳河，跳进黄河他也洗不清，你就等着看笑话吧。”
“我把推举你当校长的签名都搞到了，就说是给老贾捐款，推举你当校长是后加上的，还有推举的理由，是主要内容，你看合适的机会，我就把它递给康局长，要不直接往窦书记那儿送，你妈妈跟窦书记还是有交情的。”孙达盛喝了一大杯酒说，“这酒也太水了，再来一瓶吧。我再加两个菜，你当了校长，别忘了我的酒肉功劳。”
邻桌的那个工人模样的人，烟早都燃完了，那烟在的手里很久才轻轻地吸一小口，再把烟吐出来，好像就是为了让烟不灭而已，他把一支烟燃完了，倒一碗奶茶喝着，奶茶是按壶卖的，有大中小三种，那人要了一小壶奶茶，这奶茶也喝完了，那人收起打火机和香烟，转身走了。来了走了，也没有人和他搭话，最近杨花镇常有些盖房子的，装修的，做家具安装家电的工人来，公羊金拥动员大家搞民居，说是游客会多起来，山里不让建房，以后搞民居，收入肯定少不了。还是有不少人相信公羊金拥，多数人说“羊肉泡”比“猪红汤”可靠。
孙达盛又要了一瓶杨花白，两盘菜，一冷一热：一盘凉拌土豆丝，一盘呼尔达克。
什么是呼尔达克？呼尔达克就是羊肉丁炖土豆条，杨花镇俗称‘哈萨洋芋’，是哈萨克人的家常菜，有个游客点了盘‘哈萨洋芋’，上菜后问服务员：“怎么只有洋芋，没有哈萨，哈萨是什么？”服务员正好是位哈萨克小伙，他说：“阿馕死给。”游客问：“什么时候给？”
这是说笑，杨花梦酒家的呼尔达克里面羊肉丁还是有的，少了一些而已，不过孙达盛点的这一盘里的肉丁很快就一丁点儿也没有了，侯成文像是在戈壁上翻戈壁玉那样，没有放筷子就把一盘子呼尔达克里面的肉丁都翻完了。
孙达盛喊服务员：“服务员，你来看，你们这盘哈萨洋芋里怎么一个哈萨都没有？”
过来一个哈萨克姑娘，她看看盘子说：“阿剋能巴斯，义提解得。”说完笑着向孙达盛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那姑娘好漂亮，辫子粗又长，短靴蹬脚上，身材如魔鬼勾魂吸魄，也不知是杨花白的酒劲，还是哈萨克姑娘小蛮腰高胸脯的火辣，让孙达盛的鼻子流出血来。
“那姑娘说的啥？是不是看上我了？”孙达盛问。
侯成文说：“她说去你爹个头，（盘子里的肉）让狗吃了。”
“哈哈哈哈，盘子里的肉都是让你吃了。”孙达盛用筷子指着侯成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