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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正在看把小刀，李剑带来了施乃安和琬如。
青龙看了琬如好大一会儿，提起那个装刀的塑料袋问：“这把刀是你的？”
琬如说是。
青龙笑了，“嗯，这就对了，凶器就是该这么漂亮。”
琬如说：“这不是凶器，这是我防身用的。”
青龙听干爹佟懿裯说，施乃安是个正人君子，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文化人，以后见了，要放尊敬些。这人生在世，要有文化，那些打打杀杀的流氓，那些胆大缺德的暴富，可以一时得势，但终究长久不了，成不了气候，也可能转眼就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了，白虎就是例子。以后要和施乃安这样的人交朋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今天见了施乃安，果然一身正气，这可能就是干爹说的温文尔雅吧，完全没有那些假文人的穷酸气，一看就是穷而不酸的货。吴雨算什么？连流氓都不配，就他妈的一抔狗屎，还他妈的作家，也是的，这年头没有作家不狗屎，不狗屎的不作家。
青龙示意琬如先出去。
青龙看着施乃安，心想，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还是过不了美人关啊！施乃安是因为这个漂亮的琬如头破血流的，没打傻就不冤，常言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嘛，青龙想着就笑起来。
“施校长，案情经过我们的调查和侦查员现场勘查，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是在走道的时候，被人突然从后面用酒瓶子打了头，晕倒在路当间儿了，一直到被钱凯背起跑，才给颠达醒了。你压根儿没反抗，连挣扎都没有，专家看了现场了，你倒下就跟个死猪似的，动都没得动，这家伙，喝了不老少吧。拿酒瓶子揳你的是吴雨，在事实面前他也承认了，是他偷袭了你，他要对你的受伤负完全责任，给你赔钱，包括医疗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赔了钱，你就不告他了。你同意吗？”青龙对施乃安说。
施乃安说：“这个吴雨真不愧为作家，还标榜魔幻现实主义，他是把现实给魔幻了，我捅了他的屁股，他打了我的后脑勺，我俩这背对背的架打得也真够魔幻的。我可以不起诉他，也可以不要他赔偿，但是，他强暴琬如，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青龙说：“琬如扎伤吴雨，和你被吴雨打头，虽然关联，但应该是两码事儿，要分开来，搅和在一起判不清楚。”
施乃安点点头，表示理解，青龙说：“那施老师就先回病房吧，让谢琬如来。”
琬如来了，青龙拿起那把小刀来，对琬如说：“刀是你的，当时你一直攥在手里，上面只有你的指纹，还有吴雨血，这证明吴雨的屁股是你扎的，不是你追着他扎的，也不是面对面扎的，是他把你摁在地上的时候你扎的，现场有他摁着你，你挣扎时蹬的印子，你这两条小腿还挺有劲，那么硬的地都蹬出两道沟。不管他是骚扰你也好，揍你也好，还是要强奸你也好，你都是正当防卫，你扎的地方好，不要命，也多亏他的屁股肥，正好，不过当，扎了也白扎。”
琬如说：“我要告他强奸。”
青龙说：“你是正当防卫，可是你要告他强奸未遂，就不好说了，这就很麻烦，现在有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强奸。我看还是按打架来处理，他赔你钱好了，得让这小子多出点血，不然他也太狂了，一天到晚，到处说自己的作家，不过他写那些狗屎的东西我爱看，都是嘴上边儿的和身子下面儿的事儿，真他妈的过瘾。”
琬如说：“他必须当众道歉，否则，就是告不赢，我也得告，他不仅是侮辱我的身体，也威胁了我的生命，还严重伤害了我的人格尊严，他的污蔑，给我的人身名誉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青龙说：“琬如姑娘有肚量，就饶这个大作家一次，你们毕竟刚离婚不久，这个官司打起来也难。道歉是必须的，他必须当众道歉，再让他赔一些精神损失费，登报什么的就不必了，这事儿怎么说的都有，越传越难听。”
琬如也点点头表示同意，青龙说：“那我就让人写个调解协议，再写个结案报告，你们都签字，这事就结了。”
这事就这样结了，吴雨在协议上签了字，吴雨毕竟是在部队上受过教育的，对党纪国法还是懂的，不像贾乐好他们，是群众运动留下来的习惯性思维。吴雨表示愿意赔偿，但可能要缓一缓。
施乃安出院了，没有几天，吴雨也出院回家养伤了，事情真的就这样了结了？
施乃安才从医院回来，再过两天就是周末了，下周一再去上班。
朵儿的书包带了背带断了，拉链也坏了，施乃安鼓捣了半天也没有弄好，金凤对朵儿说：“修什么啊，这么旧了，修不好的，就抱着书包去学校吧，我一会儿就去给你买一个新的，送学校去，你晚上就可以背着新书包回家了。”
朵儿拥抱了金凤，金凤在朵儿额头上吻了一下，朵儿抱着书包，跟琬如一起走了，她们俩中午都不回来，钱凯在学校前面不远处搭了个简易板房，专门给老师和学生供应早餐和午餐，琬如和朵儿中午就在那里吃饭，省了来回跑的时间，对于琬如和朵儿来说，时间很宝贵，有琬如带着朵儿，金凤也省心不少。
半中午的时候，金凤上街，先去给朵儿买书包，想着是买了书包去菜市，晚上做点好的，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庆祝平安。
金凤来到杨花镇百货商店，这原来就是金凤开的，那时她叫查金花，人们都叫她小凤仙，现在也有人叫她小凤仙，只是几个要好的朋友叫她金凤，渐渐地叫她金凤的人也多了起来。现在这个商店是许茂财的，许茂财已经完全买断，独自经营了，商店改名叫“茂财百货商场”。
茂财百货商场门前的小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吴雨的爸爸算盘吴竖挑着一块白布，像是算命先生打的幡，上面用红颜色写着“血书”，标题两个大字“诉冤”，还有一个滴血的感叹号。
算盘吴举着个喇叭，对着嘴，眼睛向四周张望，嘴并没有动，那喇叭里声音苍凉悲切——
“乡亲们，伪君子施乃安，身为校长，勾引我儿媳，造成我儿离婚，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光棍，如今又被施乃安和谢琬如这一对奸夫淫妇刺成重伤，险些丧命。施乃安谢琬如却逍遥法外，还在学校教书育人，成何体统！此等恶人不受惩罚，天理何在？强烈要求政府把施乃安谢琬如从学校开除出去，法办严惩。请乡亲们，看在邻里面儿上，也是为了孩子，在请愿血书上签字。签字就领两块钱。”
那个喇叭一遍一遍地播着，还是有些人探头探脑地去签了字，领了两块钱走。
金凤冲过去，一脚踹倒了算盘吴的幌子，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喇叭摔到地上，那喇叭在地上翻了两个滚儿，还在叫着：“在请愿血书是签字，签字就领两块钱。”
金凤大声地喊道：“这是造谣污蔑，是他儿子强奸未遂，被琬如刺伤，他家的事情，与我丈夫没有丝毫关系，我丈夫是谢琬如的老师，这有什么错？”
蒋甄走上前来说：“我们不要信官方说法，更不要信主流消息，我们要知道真相，吴雨是有良心的作家，最敢讲真话的作家，我们信吴雨的。”
“你真他妈会胡诌，谢琬如是吴雨的老婆，就是离婚了，干那事儿也不算强奸。我们相信吴大作家的。”胡大喇叭高声喊着，四面是一片嚷嚷声，有不想多事的就走了。
胡大喇叭接着喊：“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男人都不敢出来说，你嚷嚷个㞗嘛。”
有人吹着口哨。金凤气得脸通红，她说：“好，你们叫门，你们就好好地叫门。”金凤转身进商店去，“呸！”背后有人吐唾沫，有人到算盘吴那里签字领钱。
有些俗话是骗人的，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是“身正最怕影子斜，身不正才不怕影子斜”，不要脸的人从来不会丢脸，丢脸的永远是要脸的人，不信你就仔细看看那些整天嚷嚷什么“打什么人的脸”，什么“扯下谁的遮羞布”的人，大都是不要脸的或者是不知道什么是脸的。
金凤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丢脸。
金凤精心地给朵儿挑选了一个书包，也没有讲价，付了钱，没有要包装，把书包斜挂在肩上，走出商店去，门口广场上的人还在嚷嚷着，就像是一群争食吃鸭，吃到的没有吃到的，都伸长脖子胡乱嚷嚷着。金凤完全不顾人们的指指点点，从人群的边儿上绕过去，匆匆步子，仍然端正而高雅。
她后悔自己刚才有点儿失态，在那些人面前，她又有些恼恨琬如，一开始见到这丫头，直觉就告诉她，这个漂亮的姑娘会给她和施乃安带来麻烦。可是理智地想一想，琬如就是施乃安的学生，一个像孩子一样的学生，就算是个女人，也是在自己之前和施乃安认识的女人，施乃安和琬如都没有错，这些麻烦是这个环境，这些人造成的，没有琬如，也有别的什么如，再说了，在关键时刻，琬如是拼命护着老师的。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这样想着，金凤心里也就松快了一些，快步向菜市场去，我金凤是谁？我曾是赫赫英名查金花，杨花镇的几根泥鳅，能掀起多大的浪我还不知道吗？你们说我水性杨花，我就水性杨花了，咋样？你们怎么不说了？只是几条烂舌头搅和到学校去了，这真的很麻烦，学校是什么地方，那里可都是朵儿啊，金凤又把朵儿的书包从肩上取下来仔细瞧瞧，没瞧出啥毛病来。
从茂财商场出来，向西不过百步，就是青龙桥，青龙桥对着一个十字路口，向北通向杨花镇初级中学，向南过桥直通镇政府，还有医院、邮局，和一些其它的机关单位。杨花河流经青龙桥后向西不远就拐了个大弯儿向南流去，十字路口向西的那条路，也随着向南，直到河边村，杨花镇的市场上的农副产品大多来自河边村，一是挨着镇子，二是土质好，蔬菜的品质就好，人们也把河边村叫菜队，从前，它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高潮菜队”。高潮菜队的人早早地就把蔬菜和鸡鸭鹅兔和牛羊猪马肉用毛驴车运到镇子里来，通过青龙桥，运到桥右沿河的农贸市场来，摆上案子，挂上架子，大声地吆喝起来——
“洋芋萝卜，瓷实的莲花白，新割的韭菜——便宜卖了——”
“马肉牛肉，没有结过婚的羊娃子肉，一吃一个不言传——称几公斤回家煮了吃——吃完了，不香你拿来换。”
一个黑大汉子说：“都吃完了，我拿啥回来换，拿屎回来换，你愿意不？”
卖肉的说：“大哥，说笑呢嘛，你是吃哈肉的么，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肉多是刚宰哈地，保你吃了还想买，买了还想吃。”
大汉子说：“肉是好肉，便宜点，我买五公斤。”
卖肉的说：“好嘞，都是市场牌价，我给你打八折，吃了我这肉，保你发财。”
黑大汉子说：“看你长得黑不溜秋的，你的肉能吃吗？我买羊娃子肉，不买你的肉，你的肉狗都不吃。”
卖肉的说：“你也不白，吃了这白白的羊娃子肉，你就白了。”
金凤上前对卖肉的说：“八折我也要两公斤。”
“这不是我金花姐姐吗？好久不见，不认识我了吧？”黑大汉子说。
金花仔细看那黑大汉子，说：“这不是黑牛兄弟吗？这些年你都干啥去了，成家没有？”
黑牛说：“贩皮子、挖金子，倒腾冬虫夏草，苦没少吃，力没少出，钱没挣下，半个媳妇也没找下。阿牛说要包地种，让我回来和他一起干。”
黑牛的爸爸妈妈跟阿牛的爸妈是同乡，还沾些亲，一起闯新疆来的，那年，开山挖渠炸石头，黑牛的爸妈在上面还没下来，有人错按了起爆器，两口都炸死了，黑牛是牛兽医两口子养大了。黑牛叫牛大壮，因为长得黑，大家就把他叫黑牛，黑牛跟阿牛是兄弟，比阿牛小一岁。
金凤说：“阿牛的卤鸭店开得不错，现在回来也是帮朋友的，也帮我家的朵儿，我看他行，就是缺人手，你回来帮他，兄弟两个真能干出点名堂来。”
黑牛说：“我信阿牛哥的，听说金花姐姐给我寻下了个新姐夫，啥时候见见，今天看见那个算盘吴在街上闹腾，我一打听，原来他们要整的人是我姐夫，我正想回去警告他 ，要是不听，那就走别怪我黑牛黑，要知道，青龙大队长可是我大哥。”
金凤说：“黑牛兄弟，你对姐好，姐知道，你别掺和这事儿，现在不是打打杀杀的时候了，那些打打杀杀的都进去了，他们这种阴损缺德用唾沫星子杀人的，兴风作浪不了几天，咱们不能干犯法的事儿。”
黑牛说：“俺不犯法，兴他造谣，俺就吓唬吓唬他，他一准儿得尿裤子，他们这些人，就是会欺负姐夫那样的文明人。”
金凤说：“咱先不说这个了，这碰上了，你今晚就来我家吧，我买菜回去，我叫阿牛，你们一起来我家。我这就是买菜请客的，我请钱凯，就是杨花梦的二老板，他救了你姐夫，我得感谢他，你和阿牛也一起，热闹些。”
黑牛说：“那你就不用买肉了，这些你提回去，我今晚就到你们家去吃。”
金凤说：“看你买这么多，就是知道你是要去看你大爷大娘的，去吧，再买些点心什么的。”
“好，听姐的。”黑牛说着，乐呵呵地走了。
金凤喊他：“黑牛，千万别去理算盘吴那些人，你打了他们，就是给你姐夫找事儿。”
“好，听姐的。”黑牛回头嘻嘻地笑着。
看到自己儿时的跟屁虫，金凤自然很开心，就多买些菜回去，过了桥，向北一直走，绕过茂财商场，不想见到算盘吴，以免破坏了好心情。
黑牛提了五公斤新鲜羊肉，大摇大摆地直向茂财商场去，一是要给大爷牛兽医老两口买些点心，二来是要随便看看那个算盘吴还有没有在那儿作妖。
算盘吴正举那个喇叭对着嘴，喇叭重复着那一套话。
有人上过来签字要钱，算盘吴说：“钱没了，谢谢签名。”
那人说：“这不是蒙人吗？”说着一把拽倒那个旗子，把自己刚签上的名字涂了，然后在旗上踩两脚，愤然离去。
黑牛走过来问算盘吴：“你认识我吗？”
算盘吴推了推滑到鼻子尖上的眼镜，说：“你是，你找我有事吗？”
黑牛说：“我是黑牛，大名牛大壮，这名字你不陌生吧？别忘了，我爹妈是怎么死的，当年又是谁出主意让吴有良强娶了金花的。不要再做亏心事了，再做亏心事，雷不劈你，人也会劈你的，告诉你那个垃圾儿子，不要再满嘴喷粪，小心下半身不好使。”
说完一把夺过个喇叭，转身你使劲撇出去，那喇叭响着——“造成我儿离婚，成了鳏夫光棍”——在空中翻了几番，飞过马路，飞到杨花河里去了。
黑牛转身走商店去，算盘吴愣愣地站在那里，假血写的血书倒在地上。
旁边人议论着：“这是个讨债的。”
另一个说：“这世上谁欠谁的债，怎么说得清啊！”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真没必要非得把一个教书的搞得身败名裂，回吧，老吴，年纪不小了，也该积点儿德了。”有个年纪大点儿的，说着就走了。
算盘吴说：“这事儿好像不是小事儿，弄不好要逼出人命的，我是不是让人当枪使了，不要钱没有捞到再把命搭上啊。齐世仁、贾乐好他们在学校那边可能要闹出大事了。我还是赶紧收摊，躲起来，兔子急了也咬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