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谁相信师徒如父子的鬼话,没有哪个父亲会想方设法赚儿子的钱,施乃安却是越来越看琬如是女儿了。星期六下午休息,午饭是琬如做的,两人默默地吃饭,施乃安早一些吃完,欣赏地看着琬如,琬如有些心跳,也有些羞涩,她说:“我是不是吃相很难看?”
施乃安说:“很好看,我从前没怎么注意,你美得让人放不下心。刚才放学的时候,我往你们村支书家打了个电话,让他告诉你爸爸来接你,结果他就把你爸叫来接了电话,原来你们两家是邻居,你爸已经出门来接你了,你就在家等着吧,路虽然不很远,但中间有很长一段没有人家的地方,荒郊野地的,以后再回家,我有空儿就我送你,没空儿就让你爸来接,要不然就不回,再不许自己一个人走。”
琬如看着施乃安,眼泪就下来了,起身收拾桌子,洗刷碗筷去。
施乃安说:“琬如,我去赶班车了,你周一早上再回来,和村里的学生约好一起回来,或者让你爸送。”
琬如急忙跑过来 ,擦了手,去衣架上取了风衣给施乃安穿上,又拿了围巾和帽子。施乃安穿戴好,转身出门去,走到院门口时,回了一下头,琬如正倚门看着施乃安,见他回头,便笑了,向他摆摆手。
离发车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车已经坐满了,还有站着的,看来是去不了县城了,可以回家呼一下金凤,金凤有个BB机,发个短信给她,这个BB机也是佳佳给买的,在城里很时兴的。
施乃安正要回家去,梅小朵的爸爸从车上挤下来,拿了一张票给施乃安说:“施校长,这张票给你,3号座,人太多,我不去了,我想去买些种子和化肥回来,这么多人,买了也带不回来。”
施乃安接过车票,把钱给了小朵的爸爸,说了声谢谢,就挤上车去。刚刚坐下,就看到有一辆小四轮开过来,停在了班车的旁边,车上有些站着的人就跳下车去,他们是没有买票的,想在开车的时候不下车,缠着司机买个站票,站票也不便宜,只是没有座位而已,从前卖站票一直都是很平常的事情,现在不行了,不敢卖站票了,交警查到可是要罚款扣驾照的。可是想要乘车的人不甘心,他们是要等到被赶下车的。见有小四轮来,这些人跳下车,就坐上了小四轮,十来个人挤在小四轮上,小四轮很快就开走了,施乃安看见梅小朵的爸爸坐上了小四轮。
班车终于发动了,施乃安从车窗看见,琬如的爸爸谢天赶了一辆马拉勒勒车,从班车边过去,琬如坐在车上,向班车这边招手,施乃安也向她举起手来,琬如笑了,甜甜的。
班车缓缓地驶出杨花镇,速度就加快了,冰雪已经融尽,过杨花湾,向南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草色遥看近却无,淡淡的青色,如烟如雾,与远天相接,天是湛蓝的,没有一片云朵。
途经一个宽阔的沟壑,沟底有个盐湖,出产的硝盐供牧业上牲畜食用。这里叫盐湖沟,公路下一个漫长的坡,然后再上一个漫长的坡,就过了盐湖沟。
班车到坡前,远远的就看到沟底有一堆人,等开到近处一看,不得了啦,一辆小四轮侧翻在路边,十来个人,都没有重伤,围着的一个人,是头撞在了路边的一个棱角尖锐的石头上,那石头可能是从山里拉石头的车掉下来的,不管它是怎么来的,它恰巧就在那里,恰巧就被那个人的头撞到了,那个人是梅小朵的爸爸,他的头撞了一个洞,血流了一大摊,人已经没有气了。
施乃安极度地难过,他甚至想自己有罪,如果不是看见施乃安,小朵的爸爸不会从班车上下来,他买到了票,是三号。
盐湖边上有个牧业办公室,那里的电话,已经有人去那里打了电话,公安局的车和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班车开走了,施乃安没有走,他守着小朵爸爸的尸体,想着怎样处理后事,怎样安抚小朵。
公安局的车和医院的车很快就都来了,确认梅小朵的爸爸已经死亡,其他人只有一些擦伤,并无大碍,事故的原因是小四轮突然制动失灵。警车和救护车把死者和其他人都送回杨花镇了,小四轮没有事儿,刹车又好了,自己开回去,等候处理。
施乃安请来了镇上操办丧事的大总,简简单单地把丧事办了。又请来了汤红株和公羊金拥,房屋三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有一家三口的责任田五十多亩,草场二十多亩,这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母亲不知下落,就由镇政府代管,小朵现在的生活学习都由施乃安来负责,文化说她会保障小朵上学的所有费用。小朵原本就是住在施乃安家,她家的房子锁了,就由邻居帮着照看一下,因为这宅基地属于小朵的,不能卖,合适的时候可以出租,但必须经过镇政府。公羊金拥向村长做了详细地交待。
杨花镇西北的山坡上,离秀贞的养鸡不很远,有一片坟地,坟地的西边儿上,有个新的黄土堆,不大,土堆前立一块木牌,上写:先考梅树之墓——女儿梅小朵立。
坟上一根缠了纸穗子的幡儿迎风飘着,坟前摆着些水果和点心,还有一只鸡,一瓶酒。一阵风来,刚烧过的纸灰儿,飞了,带着火星子,施乃安站着,小朵磕了三个头,起身,站在施乃安旁边。
料峭的戈壁风吹来,小朵打了个寒战,施乃安脱下外套,裹在小朵身上,戈壁的路有些迷茫,远处林色青青,炊烟袅袅,施乃安牵着小朵的手,向着家的方向走,远处一辆解放卡车停在路边,等着他们。
梅小朵的爸爸死了,在杨花镇的人看来,不比谁家的牛莫名其妙地死了的事儿大太多,上不了广场自媒体的头条。金凤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她去服装店给小朵挑了几件深色衣服,天就黑了,也回不了杨花镇了。她回到杨花镇,已经是第三天,也就是周一的中午了,小朵的爸爸梅树已经下葬,施乃安也几天没有着家了,春天的风多,桌子上有一层灰,金凤很快洒扫干净,赶紧做了饭。
施乃安领着披麻戴孝的小朵走进屋时,金凤的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小朵扑到金凤怀里,哭了起来,哽咽着:“我想我妈,她在哪儿?”
小朵的妈妈走的那一年,小朵不到六岁,已经八年了,她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妈妈,“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是不是好好地活着。”小朵说。
金凤说:“朵儿,从今后,我就是你妈;你的施爸爸,就是你的亲爸爸。”
小朵说:“师母,我一定做您和施爸爸的乖女儿,小棉袄,我不是你们的负担,我一定会是你们的骄傲。”
琬如说:“老师,师母,你们也是我们的骄傲。”
金凤给小朵脱去了穿戴的孝服,换上了崭新的深蓝色运动服,在胸前戴了一朵白色的梅花,是她在县城特意买的,晶莹洁白。
琬如摆了桌凳,端上饭菜,一家人默默地吃完饭,施乃安说:“我回来时候路过学校,跟文化主任说了,调一下课,琬如下午就不用去学校了,带小朵去把要拿的都拿回来。阿牛回来了,说是帮钱凯搞那个农家肥加工厂,县城那个卤肉店,清芬早就当老板了,阿牛也不用管,他在县城也主要是接送金子上学,陪金子读书。现在主要是金子上学的问题,不到初中,不能住校,阿牛也不想让他住校,他要自己陪着金子上学,我想跟阿牛谈谈,把小朵的房子和地都租给阿牛,还可靠,这样,阿牛和秀贞都可以住到小朵的房子这边来,离学校不远,陪金子读书,鸡场那边有牛兽医老两口看着呢,秀贞每天骑自行车去养鸡场就行了。如果阿牛同意,我就去找金拥,把这事给定了,签个合同。”
琬如说:“董主任说让小朵考中专。”
施乃安说:“考中专考高中,都要考好才行,是上高中还是上中专,还得小朵自己来决定,不过,我还是主张要上高中考大学,文化老师也要上大学,我正做她的工作,去大学进修,去名牌大学进修。你——我就不用说了吧,必须考大学,把心思都放到复习上,不可以整天胡思乱想。”
金凤说:“人家都多大了,你还像训小孩子似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考大学,考大学,没考上大学还不都是怪你,像佳佳一样,不怪你还能怪谁?”
琬如是能听出来,金凤这话里带着刺儿呢,“行,我复习,考大学,离开杨花镇,考不上我也离开。”最后一句是在嘴里嘟囔的,几乎没有出声。
施乃安要找阿牛谈出租小朵的房子和地的事情,这是与钱凯有关,就先去了钱凯那儿,想让钱凯骑了摩托带自己去秀贞的养鸡场找阿牛,要步行太耽误工夫了。
钱凯说:“我正要去请阿牛两口子来,也想找你来,让你想想办法,解决金子上学的事情,你就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把阿牛和公羊都找来,咱们边吃边聊,办正事儿。你就别客气了,本来阿牛是让我们到养鸡场去,这几天都忙,我这儿方便。”
钱凯说着,让海棠带了施乃安去二十号包间,喝茶看报。
钱凯走后,施乃安觉得时间还早,和海棠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去,沿着门前的杨花河向西边溜达。
河滩上还有人在翻石头,三三两两的,不多,大部分都去西戈壁了,有人开了小四轮,没有小四轮的套了牛车,也有挑着两个柳条筐的,每天傍晚都可以看到捡石头的人和车,披着火红的晚霞,从学校门口过,这个时间,人们应该是在田里啊。说是公羊已经说服了窦中流,暂停了收购戈壁玉,但还是有人往戈壁上跑,尽管少了很多,这让公羊金拥很揪心。他正想着怎样处理撂荒的土地,阿牛回来了,帮钱凯种地,施乃安想让阿牛把小朵的地也租种了,这可能应该是给了公羊一个很好的思路。
想到这儿,施乃安,转身回杨花梦去,不觉出去了一个多时辰。
阿牛两口子和公羊都被请来了,钱凯说:“文化下班就来,金凤我去请了,她说她这几天要在家陪小朵,琬如也说是要闭门复习,不出来,李剑两口子下班就来。我们先慢慢喝着,聊着。”
等到李剑两子和文化都来的时候,该谈的事情已经都谈好了。公羊金拥轻松了很多,通过小朵家的责任田转租给阿牛种这件事,给了公羊一个思路,就是那些没有能力种,或者是不愿意种责任田的,可以转租给别人来种,这样能解决土地撂荒的难题。公羊决定明天就去县里找窦砥柱,求得支持,最好能下个红头文件。
于是几个朋友就放开畅饮,也很久没有坐在一起了。
这一开怀畅饮,竟把施乃安饮进了医院,还差点儿被弄进监狱去。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施乃安又摊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