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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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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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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连载

第三章 命运最好的安排

有时候,我会相信命运,我想,如果真的有不为人知的物体操纵着每个人的命运,那么,他要有多忙啊!后来,积淀了些,我想,命运不过是规则里时空交错的偶然痕迹。唯有热爱,可以不辜负每天的自己。现在看来,即使当时抗争不了的现实,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我期许,以我纯粹的热情全身心投入到这场脱贫攻坚的伟大战役中,所向披靡;我期待,在这无垠广阔的土地上,开出最炫目的富贵花朵,旷日持久。谢谢!”黎铭收回握紧的拳头,深深地鞠了一躬,结束了自己的就职表态。

雷鸣般的掌声中,踌躇满志的青年,扬着自信的眉眼坚定地看着会议室里的人,县委书记、组织部长、同来定点扶贫的魏青和王程,往后一起奋斗的村委会干部,那一眼便是初心的交付,便是军令的承接,便是使命的忠义。

多少年前,自己也曾这样神采飞扬,杨文感慨。王程回忆着自己的就职演说,一年多来,这片土地绚丽多彩,也经久贫困,苦涩似乎磨平了他们所有的棱角,然而,他坚信,被磨平的终究会在回春的时节爆发,或者爆发更多的苦涩,或者爆发微弱的温暖。无论何时,他们,一路走向,始终是人民的事业,初心未改。

没有谁比魏青更清楚的知道,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一夜无眠的拾捡中,挣扎在对自己怀疑的情绪里,收回了最难能可贵的自信。也没有人比他更欣慰,这个看着成长的青年,有了冲锋陷阵的能力。也没有人比他更激动,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会是一片富饶的土地。因为,他相信,心存善良、踏实做事的人缺的不过是一个契机。

岁月翩走,验证的时间没有让人们等太久。

等人们都走了,黎铭回到安置在村委会的房间,房间南北朝向,北面立门,南墙开窗,屋内布置简单干净,一套桌椅一张床,一个书架一盆兰。黎铭放下双肩包,取出笔记本,带上门,去了一楼的会议室。

“唐宋,请所有驻村工作队员和在的村委会班子成员到会议室开个短会。”黎铭对唐宋说。

唐宋是县财政局在崀南村的驻村工作队员,他有些错愕,刚刚的迎接会自己坐在台下第三排,没有发言,没有人介绍,这个才来到永胜第三天的人竟然能叫出他的名字!

因为坐村办公,所有人都在,很快,会议室里就聚集了二十几个人,他们淡然又有些激动地看着黎铭。

黎铭用纯正的普通话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又依次让人做了自我介绍,唐宋悄悄地发现,每个人讲的,黎铭都在做笔记。这个简单的发现让唐宋很激动,他突然就觉得,这个远道而来谦逊又阳光的人,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纯粹,这样干净的气息,正是自己想活着的理想姿态,也许,自己会被认可。也许,可以做一些实事,这样想着,他不禁有些热泪盈眶,有些熄灭了的激情开始悄然闪光。

“到你了。”旁边的小组长用胳膊肘拐了拐唐宋,他尚未敛去炽热的光芒的眼就迎上了黎铭的目光。

“你们用方言说吧,我听得懂。”趁唐宋呆愣的瞬间,黎铭说,“明洪武调卫,咱们这都是从江西、湖南一带迁过来的,说起来,咱们都是隔壁邻居。再说了,往后还要一起生活,一起工作,我会尽快适应,相信我,给我点时间,你们说慢一点,我能听懂。”比起那蹩脚的口音和紧张的语调,倒不如自在一点,黎铭想。

还怀揣着理想的年轻一辈,心里起了波澜,也许,这个北京来的定点扶贫驻村干部真的不一样。

唐宋站了起来,选择用标准的普通话作了介绍,无它,因为尊重。

待全部介绍完,黎铭发现部门派驻的工作队员都比较年轻。村委会书记主任一肩挑的罗凤清对全村的情况零散的进行了陈述,在黎铭看来,这位淳朴的五十多岁的村委会书记,善良有余,果敢不足,思维没有条理,当然,黎铭不会因为自己的第一印象就妄下定论,人,不经过长期处,是无法全面了解的。

“村里有没有既定的学习、工作和监督制度吗?”黎铭问。

罗凤清认真地想了想,轻轻地摇摇头,村里所有的学习都是镇里有要求的时候集中抄写的,要说工作制度就是每天按时工作,谁有个事提前走,都是这样,这个也不算工作制度吧,监委会虽然设着,为了图省事,重要的资金项目等也没有公示,这应该是很普遍的,罗凤清轻轻地摇了摇头,以前不觉得怎么,被正式的问到,就觉有些汗颜。

“各位尊敬的前辈,因为脱贫攻坚这场伟大的战役,我们聚在一起,以后的我们,就是战友,朝着一个目标迈进的战友,这个目标就是脱贫致富。为什么要脱贫?因为只有消除绝对贫困,解决温饱,才有共同朝着下一个伟大的梦想挺进的基础;为什么要致富,所有事物都在发展变化,别人已经跑步前进,咱们就不能只是站着看,这是一个伟大的资源共享的时代,咱们有共同的对人生美好的向往和追求。战友们,我们是攻坚的战士,我们攻克贫困的枪支弹药就是国家的政策和资金,我们披坚执锐,团结奋进,战胜贫困,这个坚就是我们身上的铠甲,可以保护我们完成任务,这副铠甲就是政策;锐就是我们在政策范围内我们的谋略,我们干事的精神。所以,如何高效地利用好我们的武器,我们需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我建议我们建立一个良好学习制度,及时熟悉掌握扶贫政策。政策还是我们手中的镰刀和锄头,只有知道怎么用,才能发挥作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建议咱们建立一个工作制度,明确当前工作重点,交流信息经验,避免重复浪费资源,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党选出的优秀战士,每一寸光阴都不可以虚度。再则,咱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惰性或其它缺点,我建议建立一个监督机制,对学习、工作和项目进行监督。而其实,最大的监督来自我们自己,因为无论可以影响别人的精神,还是实践价值的躯体,无时无刻不是咱们自己的。三者在我们个体的内部也是循环的,学习促进工作,坚韧意志,工作提振精神,实现价值,内省修身养德,锤炼品质。所以,总结来看,我们需要建立学习、工作、监督三个方面的制度。请各位前辈、各位战友畅所欲言,发表意见。”

黎铭看着周围呆滞的神情,自己也愣住了,难道自己没讲清楚,或是初来乍到都不屑一顾,或者自己太过急躁冒进了一些,太锋芒毕露了一些。他甚至都不了解工作环境,也不了解每个人,自己一来就第一书记兼工作队长,会不会触犯一些关系,如果第一步打不开,自己怎么开展工作,心里不觉有些发怵。

唐宋先反应过来,率先鼓起了掌。掌声在新建的还未散去装修味道的会议室里经久回响,没有人看见会议室的墙外,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眼里的泪水,还有一只不时侧头的黑羊。

最后,经过一小时的讨论,最终定在每星期天晚上八点集中进行政策理论学习,其余时间自己学,随时学,随处学;每星期一早晨八点汇总上星期的工作完成情况,并相互分享工作信息和经验,共同商讨本星期工作重点和任务;选出了三名人员对政策了解情况进行提问或考试,对各项制度落实并后期项目资金进行监督,罗凤清隐约觉得黎铭会给崀南村带来新的项目,带来大的改变。

制度敲定后,黎铭整理了自己的衣领和袖口后站了起来:“各位前辈,我基层经验不足,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各位多指教。”

“现在,我想把我自己当前的工作计划说以各位,今年春节是2月15日,如果没有什么变化,我将会在2月14日离村,回家过年,我们都有妻儿父母。”下面的几人捂着嘴笑,王雅怡的星星眼闪过丝丝失落的情绪,转瞬又消失不见,果然,优秀的人都是别人家的。

黎铭顿了顿,接着说,“在接下来的35天中,我将遍访咱们村所有的户,我将了解如下信息:村人口总数,明确总体发展目标和全村基础情况;村建档立卡人数:明确工作重点;产业能人数:明确带动力量;有劳动能力数:明确就业方向;外出务工数:明确组织输出;饮水困难户:明确基本的项目规划;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数:明确控辍保学任务;初中、高中、大学生毕业生数:明确后续人才培养;危房户、搬迁户数:明确改造力度;重病、大病、慢病人数:明确医疗保障工作;残疾、五保、无劳动能力户:明确兜底范围;文化特长人数:明确文化活动开展方向;党员人数:明确组织人才保障和发展对象。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需要各位的支持和帮助,咱们协力完成各项工作。”

黎铭把自己的工作和目标都说了,无形中将工作开展的思路和逻辑教给了大家,耳濡目染,以身垂范,没有意识强加,拉近了距离又取得了信任,也表明了自己需要的帮助,磊落谦逊又自信的姿态,黎铭开始融入这个集体。

罗凤清收起对黎铭的轻慢,他从初见到刚刚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来镀金的青年,虽然慷慨激昂,但未必能吃苦,现在,他改变了这个看法,或许,崀南真的要变好了,这些年,崀南村一直没有大的变化。这也不错,好好配合开展工作吧,也许,还能发挥余热,罗凤清迅速给自己下了基调。

全场最激动的还是唐宋,他小腿有些颤抖,带动着眉眼和嘴角都有些无措,他感觉自己的五官都紧张着,他仿佛看见自己藏在心里斑驳的理想,都在阳光下徜徉。刘波烦闷的神情敛上一些认真,希望付出的都能收获吧,不是所有的理想都能实现,尽力试一下吧!

散会后,已到中午,看着时鲜炒菜都少辣,黎铭心里有些感动,少了淀粉的勾芡,看着油汪汪的,吃起来却不腻。

饭后,罗凤清组织了几人杀羊,欢迎黎铭的到来,黎铭看见杀羊的人里面有老陈叔,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老陈叔有些自豪,好像黎铭是他亲戚一样,这个有出息的年轻人对他很亲近,不觉拉着羊角的手都更有劲了,讲话声音也大了些,不觉呛了气,又是一阵咳。

黎铭看着羊角上红笔做的标记,看着似乎像毕小明家的羊。在院内扫了一圈,果然看见坐在大门外晃着两条腿的毕小明,嘟着嘴,正不停地向院内张望,不经意视线就对上了,孩子期待被关注又不敢上前的执拗样子。

黎铭笑了,转身上楼进了房间。毕小明愣了愣,微张着嘴,“果然是来当官的,明明看见了。”咕噜的小嘴还没说完,黎铭就提着零食,蹲在毕小明面前,扶起了他。

“小明,吃东西。”

“小明,以后可不能这么傻坐着了,只要敞开的大门就要大大方方地进去,做其他事也一样,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有信心啊!”毕小明偏头笑笑,拆了袋薯片,拿着就往嘴里喂,“我来看热闹。”

“诶,手都没洗。”

“没事,吃点泥巴长得快。”

毕小明仰起头笑笑,露出脖间圈圈的污渍。“说给你个秘密,我刚刚把小九埋了。”

黎铭愣住了,轻微的颤了颤,“取了蛇胆了?”

“嗯嗯——我妈妈已经吃了,只是蜂蜜快没有了!”

“不怕,以后咱们一起想办法。”

“小明,咱们以后不去逮蛇了,好吧!我们去医院!”

“没钱了,我家的钱都花光了,卖黑皮的钱要还罗老爹了。”毕小明看了看院里的羊,几个人抽着烟钳着毛,露出了些白色的肚皮。老陈叔咳出一口痰来,侧过身吐在半边的黑毛上,又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烟斗,点上了。毕小明悻悻地转过头,薯片的清脆声震颤着他的耳膜。

“先看我妈的情况吧,如果效果好还去的。”

“钱我来想办法!”

“好吧!”毕小明答得很随意,似乎不相信,又似乎不在意。

黎铭晃了晃神,慢慢来吧。毕小明拈着薯片送进嘴里,摇了摇黎铭的手,转瞬从刚才的失落中活跃起来,“刚刚我和老陈叔在墙后面的田里听见你说的话里,老陈叔说你要去所有的人家,我可以带你去。”

“我都认得路的,近路也认得!”毕小明说得急切,喷出两三点薯片的碎屑来。

“瞧你那皮猴样!”黎铭看了看毕小明手里的袋子,那么香吗?顿了顿,掰过毕小明的手,拈了两片,吃了起来,“你不做作业吗?”

“那个,假期还长的嘛!”毕小明摸摸头,手上的油渍粘在了头发上。

“我跟你说,我们这里有很多人家都有狗的,有些人家也不爱说话的,我就是你的马前卒,可以帮你赶狗,也可以帮你翻译。”打开了话匣子的毕小明停不下来,眼里闪着雀跃的光。

还有些高原反应的黎铭看着不停的嘴,太阳穴有些突突的疼。看着忙进忙出的村民们,打理好羊的几个男人围坐这划拳,中间用盆倒了半盆酒,没人面前摆了几个大碗,高谈划着,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声。婆媳们似乎都窃窃私语,或蹲或坐剥着葱蒜,有个胖大娘给拿着砍刀的老陈叔系上围裙,在身后打了个结。“哟,珍大娘,不怕你家那口子啊!”一个糙老汉放下碗,打趣到。“就你脖子粗,嘴巴大,老陈,给他一菜刀!”

“给他一个狗头铡都不管事,搭理他搞嘛呢!”

“矮柜,快回家看哈去,兵蛋子把一窝鸡仔子扭了头了——”王喇叭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到。

“鬼仔子,老子去打死他——”罗先贵龇着牙甩着手卷着裤腿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黎铭看着远去的背影,一颠一颠的,仿佛脚下的土地烫人,溅起的灰尘都是怒气。他呆呆地看着,觉得生活嘈杂,闹哄哄的,又很真实。

“我回去喊我爸和小荣,一哈就回来,一小哈就回来啊!”毕小明站起来,“你等我啊,等我哦,一小哈就回来了!”

黎铭坐着,拍了拍毕小明屁股上的灰,阳光中的灰尘一粒一粒闪着光浮沉着,黎铭看着毕小明跑远了,回头时脸有些黄,牙齿很白。

黎铭默默地咀嚼着一句诗,压制了头的昏沉,“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个泼皮猴子,这个星期到底是回不回来?”刘夙的声音急切又有些愤怒。

“刘老——我给您传张这边的照片吧,有人在划酒拳。”黎铭摸了摸脖子,轻声哄着。

“别给老子转移话题,回不回来——”

“刘老,这个真的有点,有点回不来——”

“你再回来试试——”

刘夙愤然挂了电话,黎铭听见瓷缸砸在地上的清脆声和师母的叹气声。

五点,点量桌椅,竟有五桌人数,村委会也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好在院子宽敞。毕小明拉着毕小荣被老陈叔拉到了旁桌上,人们虽然心里认可了黎铭,可黎铭右边的位置还是空了出来,黎铭有些讪讪的,招呼路过的人过去坐,王大哥羞怯地笑着点点头,摸着后脑勺加了个凳子挤在了旁桌,黎铭耳朵不觉就烫了起来。

上完菜的唐宋自然地坐了过去挨过黎铭去,激动地搓了搓手,缓解了黎铭的尴尬,黎铭的肩膀松下来。看着罗凤清拧出两壶十公斤的白色酒壶,拿了一壶给老陈叔,自己拧开盖子,就给黎铭倒了一满碗,黎铭站着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桌上,看着清冽的酒,有些头晕心悸脚软。几个人半侧着身子看着罗凤清给黎铭倒酒,正对面坐着的也伸直了脖子看着。黎铭放下碗,罗凤清又挨个倒了酒,唐宋也接了一碗,倒了这桌,罗凤清又转到了别桌。黎铭微眯着眼睛,看着酒,隐隐有些牙疼。

唐宋给黎铭盛了碗汤,轻声说:“先喝点汤垫着。”

黎铭端着碗喝了,汤被处理得很好,没有膻味,就听见罗凤清粗犷的声音响起来,黎铭微微侧身看着。

“今天,是北京来的黎铭到我们村的第一天,我们村从来没来过这么大的领导,我们大家一起喝一个,欢迎黎铭书记!”“欢迎!”“欢迎欢迎——”大家纷纷站了起来,黎铭也站起来,唐宋的酒有些满,低头吸了一口才端起来。

“谢谢,谢谢乡亲们!”黎铭喝了一口,朝着村民们点了点头,看着人们喝了口慢慢的都坐了,自己才转身坐下。

黎铭儒雅地将每一盘菜都尝了一遍后,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理了理衬衣的前襟,拉了拉袖口,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各位父老乡亲,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有幸来到咱们崀南村,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往后,咱们一起,将村子发展起来。”

“好,干了这碗!”罗凤清豪气地附和,喝了一碗,将碗翻过来。院中,人们都跟着站了起来,能喝酒的妇女都倒满了,不能喝的也倒满了果汁,很多人跟着干了。喝完一杯,气氛活跃了起来,院中声音也逐渐变大了。几个孩子在院子中跑着,撵着两条半大的花狗。

唐宋坐在旁边,满眼冒着星星,看着面前温润端庄的黎铭,无限感概,自己什么时候会那么从容那么温润,只是看着,就感觉周身洋溢着阳光。黎铭会意的眼眸扫过唐宋,唐宋竟有些羞涩起来,仿佛自己掩藏的理想被人看见了,期待里有一丝自卑,欣喜里有三分怯懦。黎铭扬起嘴角,真是个可爱的人呢,基层,也不是那么单调。

酒过三巡,罗凤清带着黎铭挨个介绍,黎铭竟能准确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而每逢长辈,态度愈加谦恭有礼。罗凤清怔住了,每个被黎铭叫出名字的人也觉得一股热流窜上头顶,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来。甚至,请来帮忙的厨师,没有人介绍过,黎铭也叫出了名字。

黎铭以茶代酒敬完一遍,喝开了的村民们唱起了彝族歌曲,黎铭在那粗犷的音调里,看见了茂密的丛林,看到了流淌过长着青苔的石头的溪水,看到了头上长着蓝色羽毛的鸟转着眼睛,看到了屯垦戍边的耕锄犁耙犁出长长的田垄,感觉到了岁月变迁的真情绵挚。

饭后,几个妇孺收拾了碗筷,男人们帮着搬了桌子,罗凤清从村委会的角落里翻滚着一截直径半米多的树桩,竖在中间,又在一旁架了些干柴,烧起了篝火,孩子兴奋地围着火转着,最后,人们攘着、推着,陈平半弯着腰晃着头吹葫芦笙,几个孩子拉着他的衣服没有规律地跳着,大人们不分男女又围成了两个圈,跟着唱着、跳着、笑着。

黎铭像看着一场神圣的仪式,从历史里回忆起来,那么多的人,就一个简单的动作,重复着,不停地重复着,仿佛就这样转着转着,就没有了疾病,没有了苦痛。刘波把黎铭拉进了人们中,幸福像火焰缓缓地烘烤着每一寸肌肤。

“能带我去水边走走吗?我还有些高原反应,头晕得厉害。”跳了两曲,黎铭挤了出去,看见站在一边羡慕的唐宋。

“高原反应啊,那,那我们先去开点药。”唐宋有点急,扶上黎铭的手臂,转身欲走。

黎铭浅浅地笑了笑,斜睨着唐宋,看他急躁的模样但笑不语,唐宋有些不明所以。

“我,我,我——”唐宋说话更语无伦次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吃个饭,还能觊觎上我,口水流了一碗。”黎铭开玩笑说,“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我,我,我——”唐宋惊着了,自己是不是有点羡慕得过了些,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吗?他只是羡慕他的从容和洒脱,还有那种温和的气质而已。

“我我我,我,说人话,坦然一点,我考虑考虑。”黎铭继续调侃,这位小兄弟真是可爱呀,和老五差不多。想起那些兄弟,现在都在做什么呢,还有姜晴和墨墨,黎铭的双颊有些泛红,为什么又是这样的黄昏。云南的天,蓝得纯粹,蓝得让人沉醉。

“我,我只是敬佩您,仰慕您!”

“把心字底去了,称你,白给你叫老了二十岁的感觉,我只比你大几个月而已,以后叫铭哥,我想,咱们可得轰轰烈烈地干一些为家为国的事,趁着年轻,这用不完的力气啊。还有,掌握好度啊,以哥的经验来看,爱情多是从倾慕开始的。”黎铭想,这个眼前眼神澄澈的青年,理想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他眼里的光开始明亮,从灰淡到清澈,仿佛已经激昂起了曾经的情绪。黎铭突然模模糊糊的觉得,光也许不是找的,是相互成就的,一种若有若无的兴奋牵引着他,又抓不住。

“我们去水边走走吧,我查过,附近有个高原湖泊叫程海。”

“可是你的,你的高原反应不用吃药吗?”唐宋去年接待了一个江苏的记者,一下飞机就休克过去了,因为自己准备不充分,还被通报批评了。高反严重会危及生命的,他还是有些紧张。

“把舌头捋直了,兄弟。”看着依然担忧的眼,黎铭拉过唐宋的手搭在自己手腕的脉上,“感觉下,有没有虚沉无力。”

看着涨红的脸,黎铭笑得放松极了,“没事,不严重,喝了点酒有点晕,这里海拔也不高,只是有点小小的不适应而已,去水边走走,就没事了。”

唐宋放心了,带着黎铭走小路。迎着夕阳,穿过村庄夹道的路,可以看见矮小的土墙内的桂圆树和沟垄整齐的白菜,还有白菜叶上的蜗牛。走了二三里下坡路,就到了程海边。

眼前虽说是海,可边际在眼,和老家的水库差不多,比起渤海湾的大气磅礴,这小家碧玉的精致又是一番风韵。

远处,炊烟袅尽野鸭起落,水面上,半江暮紫半江金红,美极了。黎铭在脑海中搜索着赞叹这美好风景的诗句,眼里却只浮现刚才饭桌上的绰绰人影。

黎铭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王程给自己的县直行业扶贫主责部门领导及县龙头企业负责人的电话号码,趁着夕阳未落,背了起来。

唐宋知道为什么黎铭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了,这样一个把尊重做到极致的人,怎么不值得他追随呢?

默记的黎铭一偏头,看见唐宋看着自己,“擦一擦!”怔醒的唐宋笑笑,原来人生得一知己的满足是这样的感觉,轻盈而充实,像和煦的春风,像温暖的阳光,平淡而又自然。他突然想,知己的友情带给人的舒阔和爱情带给人的甜蜜,也许是相似的,尊重和包容。

“你的梦想是什么呢?”黎铭问唐宋。

“梦想!好久远啊,小时候,我梦想着开着飞机在五彩的云霞里穿行,大学报了航天技术专业,被调剂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开飞机的理想也从热切变得模糊了;后来工作了,我想摸索出完善的资金管理办法,才开始,又被派驻到村委会,被各种琐屑的事缠绕着,没有时间查资料,也没有时间整理,甚至消耗了年轻气盛的激情。”唐宋撑着双手躺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接着说,“看起来,这些都与我的梦想背道而驰,而且,我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抗争。有时候,我会相信命运,我想,如果真的有不为人知的物体操纵着每个人的命运,那么,他要有多忙啊!后来,积淀了些,我想,命运不过是规则里时空交错的偶然痕迹。唯有热爱,可以不辜负每天的自己。现在看来,即使当时抗争不了的现实,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这么感概,怎么像从唐宋时期穿过来的仕途不得意的老头一样!”黎铭说得轻轻的。

唐宋看着比山影更深的水色,他想,黑夜或许是从水里生起来的,又或许是从山岭深处走来的,不过,不管从哪里来,都是他喜欢的,那带着包容的气息和新生的衍化,悄无声息却动人心弦。

“现在,看惯了穷苦,去却了几分张扬和浮躁,我的梦想竟然和祖国的梦想联系在了一起,也不怕你笑话,我的愿望就是就是国泰民安,就是山河明秀,人间饱暖。”唐宋撑着手又坐了起来,慷慨地说着。

黎铭透过唐宋,看向远处的山头,敛尽热烈的光线,在将黑未黑的傍晚,月亮升了起来,宁静安详。

“我愿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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