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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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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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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连载

第三十五章 半壶明月照着少年

 

仿佛所有微妙的元素在舌尖、在肠胃轻轻地评弹,轻轻地吟唱,轻轻地舞蹈,舒展有致而起伏跌宕,仿佛云销雨霁,又像带露花开,静若流水曲觞,灵如鸟鸣山涧,自然意趣而欢愉畅快。

五月,阳光炙热,山河温柔,少年盛情;五月,榴花照眼,沃柑橙透,玫瑰秾艳;五月,入户走访,数据清洗,项目跟进。

部里的亲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帮扶的对策出了一个又一个,关心的物资分了一家又一家,清风吹过,似乎什么也没留下,蓦然回首,都是流淌在永胜土地里每一份成长的营养,像吃过的三餐长成的筋骨。

不知不觉,赵星隅来永胜一年了,定点帮扶一年的时间到了,他知道,人生有很多际遇只在旦夕之间改变,年轻有为的人不会终其一生成长在一个地方,天高地广,无限作为,想着“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的豪迈,尽管他坚信,在不久的将来,他还会来永胜,可是,再来,就不是主人的身份了,又升起淡淡的惆怅。总感觉,这片多情的土地,那些寻常饭桌上的味道还萦绕在齿舌之间,那些多情的民歌还回响在耳边,那些因思念而漫长的日夜,在离开的此刻,变得急促而留恋。

赵星隅翻看着自己手机里的每一张照片,曾经在格克的天路上和魏青指点江山,曾经在大安的松风里和王程一起运筹峰峦,曾经在山岭间和齐棣华长途跋涉,曾经在东山顶上和黎铭卧谈理想,在碧绿的金沙江上扬起自信的笑容,在贫瘠的山岗上留下泪水,在支部群里留下真诚的声音。一程山水,一更日夜,一幕幕,一渠渠,一沉思,一瞬间,都是眼中眸间心底绵延的缱绻。所有的风景和足迹都已沉淀,默然陪伴着以后的岁月,行走的是人,和人一起行走的是河山。

“明天周末了,来崀南看花吧,山风自由,花朵真诚。”黎铭在定点扶贫工作群里说。

魏青:“明天上午省领导调研易地搬迁带贫的事,下午县委领导研究资源性缺水的方案,估计到五点多结束。”

王程:“明天上午研究消费扶贫的事,下午有空。”

齐棣华:“在昆明开会,明天下午四点返程,十点可到永胜。”

赵星隅:“明天上午陪直播网红‘农博士’到涛源直播沃柑,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从大理走,我赶回永胜差不多四点半。”

黎铭:“下来吃鱼,我煮好水库鱼等你们,爆料,本人亲自下厨,群中人都算上啦,可带家属哦!”

魏青:“值得期待!”

王程:“我携初夏的清风过来!”

齐棣华:“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你们的骚动和那纯正的鲁味。”

赵星隅:“都是寡人,还带家属!”

魏青:“格局格局,眼界眼界!家属可以无限,向程哥学习!”

晚饭后,黎铭翻了翻笔记本,走到田间去看了一圈,自插秧后,黎铭每天都要去看看自己插的秧长势好不好,或者,他更喜欢那种可以听见的清脆的绿意,和散发在空气中的清香味,没有玫瑰浓郁,更像远方的亲人温柔的话语。或者,他自己就是那株秧苗,在一个新的环境里,自己看不真切,但每天都在成长着。

田埂的上空有很多细小的蚊蝇,成团的飞着,有几只勇敢的撞死在黎铭的眼镜上,黎铭笑笑,这样的生活清静自在,恬静美好,以前总被匆匆的脚步带走了闲适,现在,赵星隅要走了,自己也来了一年半了,在这段岁月中,回过头来看,融入这片土地也没有最初的忐忑,它容纳了自己,带着阳光和赤诚,一切和回家那么自然。

枕着山月和乡音,黎铭睡去,梦里笑容亲切,星河灿烂。

天明,黎铭醒来,打开窗,看了眼阑干少年,下了楼,把毛巾拴在自己的手臂上,打开门,“嗯昂——嗯昂嗯昂——”

黎铭被雄浑开阔的声音吓得退了一步,历史何其惊人的相似,他想起海宴被自己踢下田的那个早晨,来不及回忆,一双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泛着黑色琉璃的光芒,眨着长长的睫毛,两颊灰中泛黄,黄中带青,长长的鼻梁是灰白的,厚厚的嘴唇前两个乌黑的孔,像驴脸,不,就是一张驴脸,悬着口水对自己嚎叫,“嘶——噗噜噜噜——”驴甩了甩头,这么一早,它吓到了黎铭,黎铭也吓到了它。

回过神来的黎铭禁不住想,难道它有什么诉求,或者邻居之间的矛盾,或者什么情况反映,可是,他听不懂呀!何解!或者,本就是路过,是他想多了,可是,村委会的门和门前的路还有一个斜坡呀,怎么不是刻意的呢?

“黎铭,早!”黎铭还想着,罗桂兰兴奋激动地从旁边跳出来打招呼,手里还裹着牵驴的绳子,“黎铭,您那么辛苦,‘俯首甘为孺子牛,’我希望你骑一下我的驴,这就是它的造化了。”

“没有没有,桂兰姐,我只有做了一些该做的,都是大家一起在努力。”

“黎铭,你就骑一下可以不?这头驴你看着它生产过!”

黎铭看着殷切的眼神,想起那个夜晚,自己手足无措的干站着。

“桂兰姐,我不会骑马,也不会骑驴!”

“诶,这个没有骑马难,马野,这个驴很顺的,你就骑一下,它不会跑!”罗桂兰言语恳切,黎铭满脸的为难,为什么非要骑一下驴?

“你看,什么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你走着瞧啊,我们村会发展得越来越好的,还有那什么什么,骑倒毛驴那个?那个神仙!”罗桂兰有些急切。

“张果老!”

“是是是,你看人家神仙都骑驴,骑驴变神仙。还有那个财神爷是不是也骑驴打那桥上过,然后一地就富裕了,你,你——”

罗桂兰生涩的掰扯着,黎铭感觉自己要再不骑,罗桂兰恐怕要把整个村的历史兴衰都要归咎在自己身上了,“好好好,我骑,我骑,我就骑那么一下,可以不?”

“可以可以。”罗桂兰难掩的兴奋。

黎铭接过罗桂兰手里的绳子,按着驴背,脚一跨就骑在了驴背上,和山东德州的黑驴比起来,当地的灰土驴比较矮小,骑在驴背上自己的脚尖都可以点在地上。

唐宋和刘波揉着眼睛下楼来,就看到黎铭呆萌地骑在驴上,罗大姐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这是什么画面!如果在驴头上拴一尺红布,是不是像旧社会接新娘的场景。现在,农村结婚都时新恶搞,捆电线杆,绑花椒树,新郎新娘互换身份等,真是以自己的尊严换得别人的哄笑,自己的婚礼一定是典雅的,神圣的,唐宋想。他的脚包了十多天的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些轻微的疼,不能走得太快。

“啊,这是中了状元郎,要去游街?可是,好歹拉尺红啊!”刘波真后悔自己没带手机下来。

黎铭听见刘波的声音,尴尬地从驴背上歪下来。

“可以了可以了,谢谢你,黎铭。”罗桂兰接过黎铭手里的绳子,朝着家走去。

“诶,桂兰姐,这是怎么啦?”刘波扯着嗓子问。

“没怎么呢,走啦!”罗桂兰回头笑着答,甩在头后的麻花辫有些毛躁,显是没梳头。

“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村庄都没有完全睡醒,桂兰姐就牵一头驴子来让你骑一下?是不是魇住了!”唐宋觉得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啦?”

黎铭愣愣的,自己也不知道。

“还有一种可能!”刘波老神在在地说。

“什么?”唐宋看着嘴角斜翘的刘波,好奇地问。

“她家的驴子看上了黎铭,彻夜难眠,早早地过来只为见一面。”

“可是问题是,罗大姐能领会着驴的意思?”

“那为什么要骑?”

没有人说话,黎铭丢了一个眼神给两人,跑步去了,刘波跟在后面,唐宋走了一段,站在禾苗的清香里做着运动等两人,清风里还带着夜晚没有蒸腾成霰的美好梦境,打在脸上,有一种带着所有新奇在黎明里新生的清爽舒适。

跑了一圈回去,几人折回村委会。唐宋远远的就看见罗琴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袋鸡蛋,唐宋喜悦地压下略喘的气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琴琴,这么早就过来,你上午有课呀!你是过来送鸡蛋——的吗?”刘波进门来,唐宋将“给我”两个字省略了。

唐宋伸手去接,罗琴侧过,“别动,给你们的放进厨房了,这个是来开光的。”说完,罗琴又靠近了唐宋两步,唐宋喜滋滋的,罗琴压低了声音说,“等会你可别坏我好事,别说一句话,第二节下课后,我再跟你解释。”

黎铭进门来,罗琴迎了过去,“黎铭,帮我提一下这袋鸡蛋。”

黎铭接过,罗琴假装蹲下系鞋带。黎铭总感觉有点奇怪,为什么不拿给唐宋,就看见罗琴拿起牛奶盒子放在几人中间。

“唐宋,照相哦。”罗琴吩咐唐宋,唐宋一摸口袋,发现手机没带,懵懵的接过罗琴的手机。

“黎铭,请你帮我把塑料袋里的鸡蛋捡到盒子里,可以吗?”

“为什么?”

“趣味活动!边捡边数,数字不能间断不能重复!”黎铭看了看袋子,不足三十个鸡蛋吧,自己还能数错?不过数一数也没关系,不过就几分钟的事,“还要注意观察鸡蛋的纹路和相似性。”罗琴生怕太简单了,黎铭拒绝。

黎铭蹲下,拿起鸡蛋一个一个地观察,才发现鸡蛋壳也不是自己印象中的光滑,鸡蛋壳的表面也有凹凸,也有颗粒,像脸上的毛孔一样,还有痘有雀斑,这一发现让黎铭来了兴致,仔细地转动着每一个鸡蛋。

黎铭捡完最后一个鸡蛋,说:“二十一个,从光泽感来说——”

“黎铭,你的观察能力真是强悍。谢谢啦,走了哈,你们忙。”罗琴拿过唐宋手里的手机,端着牛奶盒就走了。

“琴琴,再两分钟包子就可以了。”老陈叔对着罗琴的背影大声喊。

“又来吃,老陈叔。”罗琴回头说,骑着小电驴逃似的走了。

黎铭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的话还没说完呢,看着唐宋,唐宋也觉得有些奇怪。

饭后,黎铭和唐宋去花田和大棚里看了一圈,花开得很艳,虫子也很多,如果是水果,还可以林下养殖,靠家禽来除却部分虫子,像仁和的芒果、六德的桃子、松坪的芭蕉,可是花卉靠家禽来消灭虫子肯定不合适。农药打太多影响花卉的质量,人工捉虫子效率低,附近种植与虫子相克的植物,花田面积大,也不会收到好的效果,一定有什么办法,黎铭想,未来规模扩大,可以AI智能的大数据信息系统控制,不禁又想远了。

人工菌大棚里,打开门,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钢架上的三排菌棒隐隐有些发黄,中菌公司技术人员指导着几个人调温和收捡,第一批人工菌快要收完了,微黄的菌根还留在菌棒上,蓝色箩筐里浅浅的留了一层菌叶。

就快六月了,还没下雨,土地被晒出一道道褶皱,隐约可以看见赤黄而焦灼的心。

黎铭和唐宋去星湖街上买菜,“看来,真的要买一套祭祀神器了!”唐宋说。

“不是不下,是资源不均衡,你看新闻,广州已经下半个多月了,昆明又成了地中海,衣服晒一月都不干,求也无用,你还能逆天行事!”

“哎——就好比富的人富死,穷的人穷死,最终却是都死了!呀,我的琴琴来电话了,嘘嘘——”唐宋将食指竖在嘴前,接起电话,慢慢的,兴奋的脸变得讶然又强忍着笑。

看着黎铭不屑的神色,唐宋点开免提,就听见罗琴说,“我也没有办法,罗姐说只要黎铭摸了鸡蛋,鸡顺利地全部孵出鸡仔,鸡又生蛋,蛋又生鸡,他们有吃不完的才气鸡,家道也就顺了,她家不阻止然然去学校了。诶,你可别说给黎铭啊!”罗琴末了说了一句。

唐宋抖着手,都快直不起腰来了,黎铭眼神示意了下,唐宋抖着声音问,“你也信这些,你们把黎铭当唐长老啦,不,当文曲星君了,那我每天呼吸着他呼吸出来的气体,还不胸怀谋略,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了。”

“我说,你可是个党员,信奉的是马克思主义——”

“我是不信的,可是架不住罗姐央求啊,她家然然的作业以后她会督促的,我就可以不用愁然然的作业啦。现在,恐怕村里都传开了,都说黎铭栽的秧怎么看怎么有气质,不过我跟你说,你确实比以前精神多了,看着也顺眼了些,可能还是和黎铭有关系的。”

“什么呀,我是天生的,只是以前没长开,哈哈哈哈——”唐宋忍不住笑起来,瞥了眼黎铭,捏了捏自己的脸,接着说,“下不为例啊,你这是助长歪风邪气,以后要坚持原则,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呃——”唐宋忍得辛苦,脖子上的青筋都被自己忍出来了,迅速挂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哎哟——你是不是被当成开光大师了,你可以开座庙,自己坐上去了,哈哈哈哈,呃——”

黎铭也呆住了,自己就栽了个秧,怎么就传成这样啦,黎铭突然想起来早上的那头驴,鸡是孵鸡仔,那驴呢?唐宋显然也想到了,更是笑得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只怕——只怕——还有其他的猪牛羊狗,哈哈哈哈,你都要骑吗,呃——画面太美,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呃——”

“没准,你去求雨,呃——真的可以成,呃——”唐宋的嗝接连不断。

黎铭和唐宋买了菜和水果回去,谭志远瞪着眼睛从会议室里跑出来,拉着黎铭的手就说,“早上我去罗金华家,看修缮得怎么样了,竟然看见桂兰姐拉着她家的灰驴在喂奶浆菜,说让它生个机灵点的驴子,可以看管羊,以后就让它去放羊了,呃,我确定我没有听错,我仿佛还听到了个黎铭,不过,发摩托,声音岔了,没太听清,不过回忆了几遍我都觉得听到了黎铭,千万不要是整蛊什么的。”

“呃——”唐宋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嗝又笑了出来,“整蛊倒不会,主要是他会越来越受到各种母性动物的喜欢。”

黎铭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方,额头都变得宽起来,提着蔬菜水果进了厨房。

“黎铭,唐宋——”黎铭紧张的回头,看着打招呼的罗婶骑着摩托车用脚蹭着地喊,还好手里什么都没有。

“有时间去我家耍!”

“好的,好的!”黎铭舒了口气,暗想自己是不是被乡亲们宠得有点飘了,信任是对自己的肯定,又反思了自己最近的思想和作风,沉下心来,确实要谦逊点。

“怎么看你竟是有些失落呢,我怎么总感觉还有一大批在路上呢!”唐宋说。

“如果后面还有,你解决!”

“志远,帮忙洗菜,今天,老陈叔陪着王婶去产检,我们自己动手,顺便犒劳下自己,我们每人做一道菜,食材自选,不得浪费。”黎铭说到。

唐宋找了个大盆把鱼养着,挑了五根黄瓜,“像凉拌黄瓜这么复杂精细,来不得半点马虎大意的川菜系主菜就交给我了,我命名为‘秦桑低绿枝’。”

谭志远也迅速拿了两根苦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的。”

刘波眼珠转了圈,挑了两个番茄。刘嘉开会去了,王雅怡被罗琴拉走了,罗凤清回家吃,只剩了四个大男孩。

“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黎铭偏着头问。

“不会!”四人摇头齐说。

“你们不后悔吗?”

“不后悔!”

“你们不换了吗?”

“不换!”

“你们怎么没人选择米呢?我去淘米了,唐宋,等我哦,用我的白玉琼浆洗你的‘秦桑低绿枝’。”黎铭潇洒地转身,哼起了京剧,“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黎铭潇洒地淘了米,插上电,帅气地转身,“记得哦,不能加菜,就是刚刚的那几样啊!”

“我的西红柿忘记拿鸡蛋了,可以补上的吧?”

“补几个?”

“三个!”

“我的苦瓜也忘记了!四个!”

“准了,好好准备,看你们的了!我就坐这里,看你们表现哦。”黎铭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群里,有几张魏青开会的照片,赵星隅发的网红直播的视频,看了会,收了手机。

唐宋看着黎铭确实没有准备大菜,还以为他会煮鱼,毕竟买了那么多鱼,可又不见他动,都各自哼着歌准备,糙一点,又不是没经历过,况且,灵魂闲适,躯体放松,从内到外,都是高配了,一时,厨房里各种类型的音乐声响起来。

“我审视我的深邃的灵魂,突然发现,什么理想抱负,雄韬伟略,都不是我追求的,我所追求的,就是这样的姿态混吃等死。”唐宋突然一本正经的说。刘波回头翻了一个白眼。

“还是默默地回忆一下各种政策和村里的贫情啊,明天县里面开调度会,可别答不出来哈!”黎铭说。

“为什么每当我曼妙的躯体,从骨肉到灵魂都这样被无情压榨的时候,我就感觉兴奋,感觉激动,好嗨哦,感觉人生到达了巅峰!”谭志远选了个大碗泡了苦瓜,撒了一勺盐,举起双手扭着腰说。

“好喜欢你这种贱贱的性格。”刘波比了个枪的姿势。

“慢病户又增加了三户,海贵和毕生林死了,建档立卡人口少了两人,还有,有13户的信息国办系统和户籍管理系统对不起来,这个如果问到,我们如实说还是按前几天上报的数字说。”刘波问。

“按实际的来,我们解释得清就行,不过报数字,一定要标明截止日期,报乡镇和部门要一致。”黎铭统一,“还有个事,最近天气炎热,我们要做好防溺水宣传,下周请派出所刘队去学校做个讲座吧。”

“一点都不想听你们无休止的叨叨,说好的放松呢,说好的犒劳呢!”唐宋对着番茄炒蛋、苦瓜炒蛋、黄瓜蛋汤说。

“还不满足吗?这是多少只鸡?”黎铭说。

“恕我眼拙,我一根鸡毛都没看见。”唐宋弯着脖子眯着眼睛扫了桌子一圈。

“你吃鸡,是吃鸡毛的?”

“要这样算,我们每天都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刘波滑了滑筷子,一脸暧昧地说。

“少儿不宜,可以打住!”

“谁是少儿?”

“谁小谁是少儿!谁没开封谁是少儿!”黎铭斜了一眼唐宋,又一本正经地说,“跟你们提前说一下啊,下午魏哥、程哥、星隅他们下来吃晚饭!”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唐宋顿了顿,“啊,谁,魏哥,程哥!”

“啊哦,他们那个逻辑缜密如丝,不行,我去理理我的思路,不然问到我,又是一团麻。”

“我也去收拾收拾!锅碗瓢盆交给你啦!”

下午,黎铭整理了工作日志,看见会议室里唐宋他们还在写写划划,自己笑着到门口杀鱼,用勺子刮起了鱼鳞,有两片弹在了黎铭的颧骨和眼角,闪亮闪亮的,像刻意点的妆,刚毅的眉梢增了许妩媚。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黎铭反复咀嚼着,看着刮了鳞片还蹦弹着,越看越觉得用鱼来做“生”的意象贴切生动,这一发现让他欣喜,又轻笑出了声。贴在眼角的鱼鳞有些紧致,他眯着眼睛试图挤下鳞片,瞟眼看见了抱手立在门口的王程。

“杀生还悟道了!”王程笑着说。

“生活本来的样子嘛!你一个人?”黎铭站起来,王程帮着他挽起滑下的袖子。

“一个人,我先来了,老魏还有个会。”黎铭伸头看了看门口,王程说,“不用看了,我坐班车下来的,晚上喝一杯!”黎铭用两个盆腌了鱼。

“你的那些男闺蜜们呢?”王程问。

“磨枪呢!你先别忙着出现,我怕他们走火入魔了。”

“我有那么冷峻吗?”王程摸了摸下巴。

“在我这里是幽默风趣,儒雅温和,可是架不住个人的感觉总合着你们脚下的位置,人均如是。走,我们去棚里挖几个土豆!”

王程想想,确是这样,提起了门边的十字锹和黎铭去了基地。

“诶,小伙子,来搭把手,帮我把这个篮子端一下,起不来了!”背对着路边的王顺福坐在田埂上,装满土豆的篮子太重起不来,眼廓看见人来,便喊到。

王程把十字锹拿给黎铭,跳下田埂,双手把着篮筐就往上提,王顺福撑着锄头弓着背试了两次站不起来,大汗淋漓地坐在了田埂上,自己的脚太疼了。

王程放下篮子,一根细小的竹刺刺进了拇指,却浑然不觉,这么大一篮子土豆,有七八十斤吧,王程看王顺福站不起来,直起腰,顺着王顺福撑着摇晃的锄头往下,看见王顺福左脚脚踝内侧有一道长长的血口,脚背上很多青绿的汁液,脚底垫着一层厚厚的青蒿,旁边丢弃的揉碎的青蒿叶上还有乌黑的血迹。

王程绕过锄头,蹲到王顺福脚前,轻轻地按下翘着的叶子,一道五六厘米长的口子从脚踝拉到脚掌心,底端伤口处皮肉外翻,乌黑的血迹凝成长长的伤口,边沿还粘着两片青蒿叶尖,上侧外翻的皮还有血沁出来,顺着踝骨流到了脚后跟,应该是刚刚挣扎了流出来的。

“嘶——”王程倒吸了一口气,一看,伤口就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不小心,一锄头下去,咯到了石头上,偏了准头,挖到自己脚上来了,真是,终日使锄头,还被锄头咬了脚。”王顺福动了动脚趾,憨憨地说,“咦,看你很面熟,很亲切,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们见过,王大叔,上次来您在浇花水,您还教我儿子王寔挖土狗儿呢!一直没当面感谢您!”

“哦哦哦,是呀是呀,想起来了,你就是王副县长,来了很多次了嘛,瞧我这记性,寔寔那孩子真是聪明啊,那么小,就能背那么多诗词了,还懂那么多道理,罗老师怎么说来着——”王顺福摸了摸头,“果然优秀的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对对,就是这句。”

“寔寔听话,您家艺艺也听话啊!王叔,您叫我王程就可以了,您看,您的脚也不能再使力了,伤口那么长,我扶着您,咱们先去卫生所处理一下伤口,这么长,恐怕要缝几针!”

“啊咦,使不得使不得,不用不用,我回去用酒精擦擦,抹上些土霉素面,包上两层纱布,不着水一个星期就好了,我们不去医院花那个冤枉钱。”

“不冤枉,王大叔,医生专业,咱好得快一些,少遭一些罪。”

“不碍事不碍事,真不用真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不花冤枉钱!”

“不冤枉不冤枉!现在报了新农合自己只用出一小部分。”

“一小部分也是钱,老农民,皮糙肉厚的,真的没什么!”

“王叔,还是去卫生所包一下吧,这么长的伤口,要缝一下的。皮试一下,可能还要打个破伤风的针水。”看着两人争执不下,黎铭也帮着劝。

“咦,黎铭也在啊,刚刚没看见。真的不用了,家里有,真的有!”

“好吧!那王大叔,我帮你背这蓝土豆,黎铭背你回去好不!”

“使不得使不得,不用背,我可以自己走!”王顺福固执地说,却不禁想开,趴在黎铭的背上感觉应该很好吧,这几天不是传被他摸过的东西都带着才气吗,会不会自己也会变聪明一些呢。

“那黎铭搭把手,端一下,我来背篮子!”王程把背带从王顺福肩膀上褪下来,扶着他站定,自己蹲下去把半寸多宽的花袋子套在自己肩膀上,双手撑地,黎铭端着篮子往上抬,两人一起发力,王程站了起来,感觉篮子只往后缀,又弯了弯腰,五色的带子勒进了衬衣里,这种实际的重量突然让他有了对比,那些产业发展规划销售的担子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他觉得沉重,甚至整宿整宿的思考,有时,他觉得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种虚无又无处不在的压力渗透在空气中,呼吸进身体里都带着沉重的叹息,现在,重量确实就在自己肩上,甚至不得不弯腰低头,却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压力被自己呼吸出体外的畅快。有形的和无形的压力,或者释放或者挤压,都会成为一个人的责任。

“要不我来吧!”黎铭说。

“不用,我来!”王程给了黎铭一个你背王叔的眼神。

黎铭看着王顺福扶着锄头的手随着脚步的移动不住地颤抖,从田埂上到半米左右高的路上都困难,弯腰拉过王顺福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弓身背起了王顺福。

要从田埂上跨到路上,王程扶着蓝底,腰弯得更低了,王顺福怔怔地趴在黎铭的背上,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被人背过,他闻到了黎铭洗发水淡淡的香味,他觉得那就是阳光的味道。

王程和黎铭将王顺福和他的土豆背回了家,王程的衬衣已经湿了,王艺还没有放学,家里没有人,王顺福屈着左脚,单脚跳到床旁边的矮小柜子旁,蹲着翻出酒精、碘伏和纱布。

“你们看,真的有,自己就可以处理的。”王顺福边说边搬出一个凳子,铺了一张旧报纸,拿过桌上的一把旧锁,从一个装板蓝根的瓶子里倒出四五颗土霉素,用锁研成了粉末,又拿过旧报纸铺在地上垫了脚,把碘伏倒在伤口上,棕褐色的液体浸湿了报纸,那一页刚好印刷着医疗保障的案例,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照着沁湿了的“医疗”两个字,暗黑而显眼。

王顺福又把酒精倒在脚上,冰凉且疼痛,脚趾不禁弯曲了,王程蹲着用棉签沾了伤口附近的泥土和叶子,看着王顺福将杏黄的粉末洒在伤口上,杏色的粉末在破灭的细小泡沫里被浸成棕黄色,黏在伤口上,黝黑的手一圈一圈地绕着纱布,最后,在脚背上拴了一个死结。

“王大叔,我自己去厨房倒水喝啦!”王程站起来说。

“我去我去,王顺福放下搭在右腿上的脚就要站起来。”

“不用,我们自己来,不用客气!”王程进了厨房,看着墙角的一大袋土豆碰着墙壁,冰箱里还有半块西瓜,水龙头就安在锅的旁边,看着中午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放在铝盆里。从柜子里找了三个碗,碗有些油,倒了水,水不是很烫,各分了一碗。

“王大叔,不打算找个伴吗?”王程喝了口水,碱有些大,不疾不徐地问到。

“看——看缘分——”王顺福咧着嘴,红了脸,心里想着,老陈叔都能找到了,或许自己真的可以找到,王顺福暗想,孩子也还那么小,是要找个人帮衬着打理家,不禁红了脸。

王程和黎铭喝了水,离开了王家。“还是找个医生去包一下吧,化脓就麻烦了,伤口有点长,我看伤口处理得简单了些。”

“想一处去了,等会回去,我去卫生所请方医生去看下。”

“看来,老百姓觉得看病贵,宁愿熬过去的意识和现象还是普遍的。”

“这个确实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改变。”

“道路还很长啊!”王程忍不住感叹。

两人折回,挖了几个土豆,摘了一些时鲜蔬菜回到村委会,魏青已经到了,和唐宋几人聊着天,不知谈到了什么,几人笑得前仰后合。

“今天,全都不要插手,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技术了!”黎铭放下十字锹,把菜拿进厨房里。

“谁跟你抢似的!”魏青嫌弃地说,“坐下坐下,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后来呢,那驴子怎么样了!”魏青对要起身帮忙的唐宋几人说。

“尽情地展现吧,我们会赏脸的,肉类的话,原有的就可以了,赠送的就不要了,中毒就成事故了。”王程也诙谐到。

“但凡我要赠送的,那必然含着日月锻造我的精髓。”

“还有才气!长生不老的才气!”唐宋插了一句,黎铭听见才气头大着转进了厨房,刚才笑的也是这个吧。

晕黄的光线收起了灼烈的锋芒,地面敛去了焦躁的余热,赵星隅踩着落日的余晖带着笑进门的时候,黎铭准备好了最后一道菜。

“王的男人们,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久等了,请移步庄府。”黎铭微微弯了腰,侧着身笑着指引。

几人笑着站起来,唐宋眼里突然就蕴上了泪水,人生何其有幸,遇上这样一群景行含光的人。

吃饭的时候,刘波几人才深刻地体会到犒劳脏腑是怎样的感觉,仿佛所有微妙的元素在舌尖、在肠胃轻轻地评弹,轻轻地吟唱,轻轻地舞蹈,舒展有致而起伏跌宕,仿佛云销雨霁,又像带露花开,静若流水曲觞,灵如鸟鸣山涧,自然意趣而欢愉畅快。

饭后,几人一起扶在大坝的栏杆上,看着眼前连片的花朵开得如火如荼,如慕如诉。青黛的远山捧出清辉乍冷、满怀高洁的圆月。

风动水起,蓦然回首,赵星隅才发现年华和今夜一样,安静而隽永。“一年了,以前以为时间漫长,很多景可以慢慢看,很多事可以慢慢做,很多人可以慢慢了解,很多贫困也可以慢慢帮扶,在永胜的一年,和扶贫办的灯火彻夜汇总着乡镇的数据,才知道贫困的复杂根植在历史的土壤里,生长着眼前的温饱;和你们走到每户贫困家庭,才知道看得见的贫困都不是最终的贫困,一些贫困甚至是深藏在意识中的。这些,都被我们帮扶的一线干部一桩桩,一件件地去解决了。在这场战役中,有的人牺牲了时间,有的人牺牲了家庭,有的人牺牲了生命,无论哪种牺牲,都未曾有人退却。我很庆幸,在我奋斗的最好华年,能够有这样一段时光可以成长,可以收藏,可以骄傲。一年中,我对接联系部里领导调研36次128人,联系对接销售平台负责人调研永胜27次,接待媒体记者39次,联系部里捐赠物资一千多万元,联系消费扶贫物资三千多万元,参加实物展销3次,上报材料13期,这些数字似乎很平常,似乎一眼就可以看穿一段自豪的路程,然而,这些数字的背后,都是你们的辛苦付出,而我,仅仅只是联系,真正千方百计地筹谋的,是你们,甚至,这些只是你们冰山一角的付出,谢谢你们,带着我经历这一段辛苦且充实的岁月。”

王程的眼里早已浸满了泪水,比几人早来一年,王程亲历了寒风凛冽的夜晚,卷我屋上三重茅草的傈僳山民的无奈,亲见了在羊圈上成长,带着满身的虱子和膻味上学的孩子走路掉了鞋底,探望了在玉米地里的帐篷被大雨漫过了裤腿,带病浸泡一夜后,差点截肢的扶贫干部,住院一个多月后,仍坚持在病床上完善着表格。现在,一切正慢慢变好,王程突然很想自己的孩子,很想等候在他放学的门外,再轻轻地将他抱起。

黎铭拭去眼角的泪水,一年半了,走过的路和深藏的情都不曾被辜负。

魏青枕着手躺倒在花田边上,看着明月静静地照着纯朴的山村,任泪水滑落进草丛中,渗透到土地里,模糊的视线里看见抱着奖杯的孩子向他跑来。

不知谁最先开始哽咽出声,弥漫着花香的田野里,半壶明月抚慰着真诚的基层一线扶贫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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