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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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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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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连载

第五十五章 春来,万物光辉


黎铭的耳朵像一场海啸经过,席卷着天地的无常贯穿着渺小的身躯,黎铭像雨夜里江面上残破的围杆,摇摇欲坠,意识也跟着摇晃。他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离开——离开——撕裂着他所有的信念和勇敢,像依附着一个中心的所有分子都向着四周飘散,黎铭虚无得没有自己的躯壳,他终于支撑不住跪下,手上的青筋凸起他经受不住的寒霜。

悲伤牵着心脉,裹着精血,在每一寸筋骨、每一个毛孔间都是会呼吸的痛楚。成年人的悲伤,不是歇斯底里,就是黯然蚀骨,只要还有一份责任在,就不得不在循环间,把伤痛深藏进肺腑,因为它和爱一样,愈是炽晒,愈是蔓延。

“黎铭,那个,我们,我们也想去务工,你能帮我们联系一下吗?”村委会里聚集了三四十人,有几人黎铭竟不认识,黎铭看着说话的毕明宏,用眼神询问,金纬和秦宁给几人拿着凳子。

“黎铭,这是林叔、罗叔、兰姐、张哥,他们是六德的,都是卡户,他们也想出去打工。”

“你们没有安排公益性岗位吗?”

“安排了,我想置换给别人,出去看看。”

“已经录入系统的,要去人社局更改,而且你们现在务工归梨园服务中心管!”

“我们不是更相信你吗?”

“全县统一的,谁做都一样的,是为了方便管理。”

“那你就是不愿意管的意思吧!”张加永有些轻视地说。

“不是不管,是由梨园服务中心统一,便于管理。”

“你们就是推脱,一个推一个。”

“他们推了吗?”

“没呢,我们还没去说。”毕明宏怕张加永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抢先说。

“说了也一样,都是相互推,干部都一样,拿着钱不干事,说是为人民服务,人民就是他们自己!”张加永愤慨地说。

“张哥,你——”

“怕什么,老子说的都是实话,爱听不听,不管事还怕人说啊!”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统计一下有务工需求的人数,我咨询一下,现在还有没有岗位。”

“统计个锤子,不用统计了,我们今天来的,都是想去的。”

黎铭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肩膀垂着,张加永说话很难听,可是他竟然生不起气来,像被抽了满腔的兴致一样。只是还是拿出手机跟人社局领导咨询了情况,刚好联系的浙江另一家工厂需要人,黎铭和几人一起赶到人社局,又联系梨园服务中心汤桂怡,对接后,填了信息,办了健康证,准备两天后随第三批一起送。

“你看吧,我就说,只要我们态度强硬起来,他们办事效率就高。”临出门的张加永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让黎铭几人听见。

“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明明是请人帮忙,我们还是懂礼一些好!”毕明宏说,“你确定了没有,可别再犹豫了。”

“定了,名都报了,怎么不去!”

“你家不是儿子高考,老娘生病的吗?”

“所以更要出去苦钱啊!”

“这样的人就只有遇到这样好的时代,才有了嚣张的勇气。”唐宋看着远去的背影说。

“不懂得感恩的人走到哪里都让人喜欢不起来。”金纬跟着说。

“算了吧,也是环境的长期艰涩造就的性格,我们多包容一点。”黎铭摇了摇头。

“黎书记,黎书记,你人脉广,有没有什么资源,可以买一些口罩啊,我想带星星去趟医院?”王玉祥开着皮卡车摇下车窗问路边的黎铭。

“星星怎么了啊?”唐宋问。

“没什么,就是一点小感冒!”王玉祥眼睛冒星星一样看着黎铭。

“我没有这方面的资源,王哥。”

“我缝的给你两个,去我家拿要得不?”罗桂梅匆匆忙忙的,提着两袋纸盒路过,对王玉祥说。

“梅姐啊,那不用了,你留着吧,工地上人多!”王玉祥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很嫌弃,开着车走了。

“谁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就是想炫耀。”罗桂梅撇撇嘴,接着说,“黎铭,可遇着你了,前两天打电话给你,你忙着,唐宋接了,你帮忙请的那个挖机师傅病了,平了地基后,旁边的路道也请他扩一些,三斗子下去,挖出了一条大蛇,那腰身这么粗。”罗桂梅比了比手中装满了纸盒的塑料袋,塑料大抖了抖,里面的金银锭哗啦哗啦直响。

“开挖机的都忌讳这个,我请海大娘去帮他喊喊魂,也求求,你们忙着啊,空了又过来说。”

黎铭怔怔地看着罗桂梅的背影,还有那两个装满了纸盒的红红的塑料袋,不知道自己想着什么。

两天后,人社局和梨园服务中心的人一起送着去了,询问黎铭有没有时间去,因为忙着开园摘花的活动和财经司领导调研,黎铭没去了。

晚上,黎铭接到李波的电话,毕明宏和张加永都不见了。

“协调服务区负责人,查监控!”黎铭坐直了,“有什么预兆没有?”

金纬调小了电视纪录片的声音,唐宋已经出去了。

“张加永才到贵州就说不想去了,要返回,劝说了一通,让他到浙江看一圈,不满意又随车回来,他也同意了,毕明宏倒没表现什么。”

“先看监控,有个大概的找寻范围。”

李波挂了电话,又匆匆忙忙去招人,协调着看了监控,看见两人误进了女厕所,找到他们时,两个人挤在装满拖把水桶的杂物间,不敢出来。

李波哭笑不得,打电话给了黎铭,黎铭也很无奈,条件反射的唐宋已经从楼上拿着双肩包上了驾驶位,发动了车。黎铭走出会议室,抱着手笑着看他,眼睛已经湿了,这样让人温暖的人已经少有了。

唐宋降下车窗,不解地看着黎铭,“不走吗?”

黎铭向唐宋招招手,唐宋挎着双肩包下了车,黎铭搂过唐宋的肩膀,“你真是个灵魂有趣的人!”看着唐宋还是懵懵的,黎铭偏过头说。

“最是这样的事扰人心神,我心中宏伟的愿望还来不及实现。”唐宋嘟着嘴,每天这样神经紧绷,意识都恍惚了。

“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们把每一件小事做好了,就是宏伟事业中的一个分子。”

“修成你这样的境界,还需要时间。”

“可别猝死在这样的年纪,还没结婚呢!”

“谁端着不想结呢,喘着玉米还望着别人的玉米!”

“谁端着了,你不懂那种神圣的感觉,不对,你应该很懂啊,杨书记在说你家风传承得好,每年都带着家人在天安门前照相,有对比,有回忆。”

“杨书记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的大会上,全县人民都知道了。”

“这很光荣吗?”

“这海不光荣吗?”

“所以这个和你不结婚有什么关系?”

“神圣啊,神圣的纪念,那是一种值得一辈子铭记的美好。”

“愿美好一直与你同在!”黎铭微笑着上了楼。

夜色没有绕过恬静的村庄,月光依旧清冷,清冷却从不失温柔。村委会几人在会议室里看着新闻,泪如泉涌。一个个牺牲的英雄,雨里车灯送行的温暖,摘下口罩已经磨破了皮的鼻梁,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怕浪费防护服的护士,吃着泡面就累得睡着的修建医院的工人,物资运送的军人,悄悄捐钱的百姓,抗击疫情,已经没有抗疫之外的人,在疫情面前,每个人的生命都息息相关,在这样的国难面前,人们的力量再次凝聚。

黎铭的心隐隐疼痛,自己身边倒下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虞卓渊没有他想象中的哭得声嘶力竭。“他遵从了自己的使命而已,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自豪!”可是,这自豪的成本是生命,谁又知道他血脉延续的苦痛,疼和习惯、信仰一样都是可以遗传的。在夜深人静里,更加狂肆地席卷每一寸经脉。

“朱哥——”黎铭接起电话。

“黎铭,我们涛源的百姓自发为奋战在疫情一线的医护人员捐赠沃柑,你看,你可以过来组织一下吗?”

天灾难以避及,人间自有真情。黎铭向魏青和王程汇报了情况,刚好,全市都在自发捐赠,于是,市里集中统一组织了,羊坪也在组织运送土豆,魏青去了羊坪,王程和黎铭去了涛源,三次带货,涛源的果农对王程已经很熟了。涛源在金沙江两岸,从金江坪一直到太极,五十多公里的路连绵着几万亩的沃柑,碧绿的叶,橙黄的果实,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如果没有疫情,一切那么美好。

王程和黎铭推着小推车帮忙运送装着沃柑的框,黎铭说:“这么多果实,我想,我们下一步,乡村振兴要把人力解放出来,我们可以铺设多功能地轨,平时运送肥料、修剪的枝丫等,成熟的季节运送果实。设计智能除草机,彻底解放人力。”

“这个项目可以策划一下,不止沃柑,还有石榴基地里面也可以。”王程说。

“你们已经帮助很多了,光伏提灌的项目就解决了浇灌的难题,如果下一步有项目支持,又请多帮助协调支持吧!来,戴个帽子吧,太阳有点晒。”朱鸿给两人分了帽子。

“如果真的能实现,相信永胜的蔬菜水果不仅涵养水源,美化环境,为乡村旅游奠定生态、物质和文化的基础,经济发展起来了,接而乡村的人可以就近就业,不用外出务工,人才也不会外流,甚至还能引进,这样,就是理想的乡村振兴了。”朱鸿感慨。

“那你认为产业发展的要素有哪些?”王程问。

“三个词,品质,物流,宣传。品质决定市场,云南海拔高,空气质量好,日照充足,无霜期长,昼夜温差大,水果甜度高,永胜的水果品质好,品质决定市场竞争力;物流快慢决定水果新鲜度,永胜三条高速即将贯穿,建立物流集散中心,高速发货,保证品质,可以提高市场信誉度;有了物品,我们还需要宣传,突出一个特性的定向宣传,提高知晓率,形成品牌意识。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毕竟是高速时代。品质、物流和宣传又统归一个中心,销售,销售才是目的。”

“看得透测,我想你的目标不止国内市场吧!”

“以前不敢想,跟你们接触多了,眼界也开阔了。跟恢弘的人在一起养目标,跟聪明的人在一起养脑,跟善良的人在一起养心。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微妙的感觉了,简直是妙不可言。”

“哈哈哈——你一定是沃柑吃多了,说这么多让人愉快的话。我们也只是做了该做的而已。”

“你们立足扶贫,又谋划长远,不限制于眼前的利益,更着眼长足的发展。你们协调的小水窖和光伏提灌项目,解决了产业缺水的问题,现在,产业基石进一步夯实,脱贫成果巩固后,乡村振兴就只是在这个基础上的规模延续和销售扩大了!哎呀,我不会说话,不知道表达清楚了我的意思没有。”

“还说不会说,说这么好,再详细一些,说说你的看法。”

“那我说说我自己的看法啊,也是电视上看来的,实现乡村振兴,完善基础,提高服务,扩大内需,引进消费,实现永胜旅游后花园的目标,十五个乡镇各具特色,主体突出,又紧密相连,互为补充,四季更迭,景色秀丽,春赏高山杜鹃,夏游清荷曲槛,秋映澄塘瓜果,冬听锦鱼跳船。永胜的旅游可以以产业铺开,比如在沃柑花开的时候,那沁人心脾的十里花香,在花香中品茶吃饭,自是生活的舒放;果实熟了,自己采摘,亭下自己做果茶也别是一番情趣。做产业,其实也是立足服务做情怀。”

“你这样的精神,让人敬佩!这次支援也是你的主意吧?”

“善良的人很多,才会一呼就响应。”

“我想向你请教个问题。”黎铭谦逊地说。

“不敢不敢,一起学习。”

“我们崀南的玫瑰这次因为订单源头沁香庄园的产品积压,收不了花,又暂时没有联系到外面的企业。我想做一期开园摘花的活动,入园费十元,孩子免费,里面的花随便摘,时长十天,你觉得怎么样。”

“花开堪折直须折,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我觉得人会很多,更多的人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摘花,更是工作压力的释放和家庭情感的促进,入园费刚刚好,特别是周末,要做好交通疏导的准备,去年,我们的沃柑积压着,低价让临近乡镇来摘,比市场上的效果要好多了。”

“这个正是产品功能的拓展!”王程补充了一句。

“规则制定需要完善吗?”

“不用,说明时间地点费用就可以了,越简单越大气越吸引人探索。”

黎铭伸出手,朱鸿握住,“英雄所见略同!现在不是时新作揖了吗?”

“你又走在了前沿!”几人边走边开玩笑。

装箱的妇女们在聊着天,一片嘘嘘声,黎铭隐约听见,一个放牛的孩子,因为牛摔倒在箐里,自己去扶,被牛压了腿,起不来,时间长了,找到时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不得不高位截肢,一个月后,医治无效,死了。王程也听见了,两人的心头涌上蚀骨的悲戚,因为贫困,陨落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王程联系了车辆,因为丽江一区四县都有企业和个人自愿捐赠,政府统一了车辆运送,因为水果特殊,时间不能太长,一百吨,王程和黎铭看着一地黄橙橙的沃柑,两百多人忙着装箱上车。朱鸿和四五个人用三轮车拉来几车盒饭,各自分着吃了。

“秀秀,来吃了!”

“我这箱装了就来。”

“就你干劲大,快,先吃了再去!”

“非典期间,我当过两年护士,知道他们的辛苦,那防护服整天穿着真心不舒服,全身的细胞像蒸在锅炉里,不能畅快地呼吸,身体里的水分都被蒸出来了,喝下去的水又吸收不了,那种感觉,是让人烦躁不安的,还有那些建医院的人,看着真让人心疼!”

黎铭看见叫秀秀的妇女,一边咬开竹筷一边眼泪流了下来,善良的人们不善于表达质朴的情感,都融入进了行动里。两百多人,一直装到月亮升了起来,才装完。

因为王程要录第二季消费扶贫的视频,不能随车,黎铭去了,黎铭请唐宋把自己的包送到涛源,装上了自己昨晚做的鲜花饼,连夜就出发了,宁蒗区的蔬菜还没有装完,一区四县约着在贵阳等。

黎铭坐在货车驾驶室的后排上,抱着自己的包,像抱着一怀的赤诚。就要见到周泽衣了,他无限的激动,一扫先前的阴霾。看了看时间,已经夜里三点多了,窗外的山棱在暖黄的灯光下不断后退,奔流的河水呜咽着春天的寒冷,空旷的隧道撕扯着挤压的摩擦声,黎铭强忍着打电话给周泽衣的冲动,他怕他此刻刚刚浅眠,而其实,周泽衣还在一片白炽灯里,刚刚送完一批防护服从医院出来,检查着医院附近的管道安全。

六点多,广场的路灯有些孤独,贵阳的街道也还清冷,早起的环卫工人走过萧索的大街,灯光外的天还有些生涩的黑。刘师傅将车停在一棵广玉兰旁边,车窗刚好挨着盛开的浅紫色花朵,黎铭将窗子开了一些,淡淡的夜的清香味和车轮摩擦的焦味钻进鼻子。部队里的那棵高大的玉兰树,树下七个庄严起誓的孩子,如果他和二哥一样从军了,那自己此时是不是也无数次地守卫在生命的一线,不论边境的战火,还是隔江的骚乱,或者在这样的疫情里。不是生命没有轰轰烈烈的英雄壮举,只是平凡的人的梦想里所有英雄的想象,都是别的生命用鲜血捍卫的平淡,而他们想求取妻儿的一眼、父母的一笑,这样平凡的愿望都不可得,却是奢求是梦想。身处平凡,只看见仰之弥高的景行,却没看见渊渟岳峙背后的孤苦。黎铭的思绪追着一条无尽的路,跌跌撞撞地追着指引着自己的意识一直往前走的浅紫色的光点。

山峦叠嶂灯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黎铭带着回忆轻轻地睡着了,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肩包,一如抱着梦想的孩子,刘师傅和高师傅也睡着了。清晨的风很柔和,抚慰着赶路的人,阳光越过东侧的山顶,透过车窗照在黎铭脸上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路面却是湿的,在天将明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大概没有一个时辰便停了吧。

两个师傅也一起醒来,黎铭就着公园的水管洗了脸,不知什么时候,华坪装着蔬菜的车已经停在了旁边,长长的驰援武汉的标语让黎铭感动得有些想哭,如果悲剧是直击生命的感悟,那么善良是连接灵魂的匍匐。

黎铭戴上口罩,拐了两个弯,找到一家饺子店,打包了几份带回去,几人就着豆浆吃了,古城、玉龙、宁蒗的车到时已经十点了,几辆车一起出发。

黎铭看着窗外的阳光,在窗棱上映着七彩的光,按着自己激动的心,黎铭拨通了周泽衣的电话,电话在黎铭长长的等候中接起,“黎铭——”

突然,黎铭忘记了怎么发音,意识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仿佛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里,隔着牙齿像隔着江河一样看着对面的身影。黎铭舌头不断往后缩着,想要把那些话掏出来,可是连口水都和想说的话往心里咽,黎铭感觉到喉咙一片灼热,烫得他发不出一个音符,仿佛要说的话都往上蕴上了鼻梁和眼眶。又仿佛过了很长时间,黎铭把所有的忐忑都往下压,挤进了自己怀里的背包,才沙哑地喊出一声“二哥”来。

“黎铭,放心,我很好——”

黎铭听见有焦急喊周队的声音,还是说不出关心的话来。

“黎铭,我挂了,别担心!都保重!”周泽衣让过车,看着向他招手的人大步走去,匆匆挂了电话。

“二哥——”黎铭听着电话里的盲音,还有窗外呼啸的风,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很欣喜,只要对面的电话还能接通,讲话的还是那个人,就已足够。

上了杭瑞高速,标着驰援武汉条幅的车越来越多,师傅们都用喇叭声相互致意,山上的树木也都垂手致敬,江里的激流轻溅上石头的浪花说着平安的消息,又把祝福的祈愿带走,一直浸润向远方。

于此,武汉不止是一座城市,不止是一域人民。正义的战斗,在中国,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的,是举国之力。脱贫攻坚如此,新冠防疫如此,百年梦想的实现如此!

逢站检测消毒,车队在服务区泡了泡面,继续赶路。下午三点多,天又下起了雨,三月的公路两岸已经开了不知名的花,紫的、黄的、白的,嵌在山湾里。一路向北,山渐渐小了,是宽阔的道路,行道树是熟悉的银杏和玉兰,黎铭翻着手机,就看见秦宁在群里统计着部里各个司的沃柑采购表,希望自己能随车送,他想回去看看卓渊。

又看了金纬发给自己的第一天玫瑰采摘表和图片,果然和朱鸿说的那样,收益较好,村民们笑得也很开心,黎铭相信,美好的生活才刚刚起步。

怀揣着爱的车旅不单调也不漫长,到达武汉时,长长的车队等着检测,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都是带着口罩和手套的人。

到了物资配送中心,车和人都全面消毒,严格登记了,黎铭打电话给周泽衣,周泽衣没有接,黎铭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一线,分秒都有不测,不觉手又覆上了自己的双肩包,这个包是周泽衣送给他的。一转眼,五年了,他走到哪背到哪,从不曾离身。

黎铭焦急地穿过一排等待通行的车辆,往前望着,然而,只看见红色的车和硕大的焦黑的车轮,和灰色的天空一样,释放着萧瑟清冷的威压。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五分钟,黎铭又给周泽衣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没有接,黎铭的双颊都跟着牙齿颤抖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就要淹没黎铭的意识,带着他的身躯摇摇欲坠,他抓住车辆上的条幅,“武汉加油”那么醒目!

一队军绿色的衣服走过,黎铭拦住一人问,“认识周泽衣吗?”

喷消毒液的车辆对每张车的轮子和栏板消着毒,黎铭的声音急迫而战栗。

“周毅,早上已经离开了!”

黎铭的耳朵像一场海啸经过,席卷着天地的无常贯穿着渺小的身躯,黎铭像雨夜里江面上残破的围杆,摇摇欲坠,意识也跟着摇晃。他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离开——离开——撕裂着他所有的信念和勇敢,像依附着一个中心的所有分子都向着四周飘散,黎铭虚无得没有自己的躯壳,他终于支撑不住跪下,手上的青筋凸起他经受不住的寒霜。

坐在车里的周泽衣给黎铭回了电话,第一个没有接,悲伤的黎铭感觉不到手机在包里震颤,铃声也被车辆的熄火声遮盖。周泽衣接着回了一个,他的心感觉隐隐有些疼。

黎铭伏下身蜷曲着,一起来的刘师傅终于感觉到了黎铭的不对劲,准备下车扶他,黎铭的上身贴着裤兜,突然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带着心脏也跳动着,那些逃离开的细胞又慢慢聚拢来,他慌乱地掏出手机,黎铭看着周泽衣的名字,跪着的身子直起,眼睛已经变得赤红,他害怕接起,声音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周泽衣拨出电话,前面的车已经动了,他把手机拿给旁边的卢凌,“接一下,我兄弟。”

紧张地接起了电话,刘师傅扶起了手臂全是汗水的黎铭,“喂,黎铭吗?”

不是熟悉的声音,黎铭感觉一股悲伤的火灾心底蹿开,眼底全是红色,一瞬,世界都不存在。

“喂,喂——”卢凌又说了两声,拿起手机一看,通话还进行着,“没有人说话,应该是无意中按出来了,我挂了啊——”

前面的车又停住了,周泽衣刹了车,接过电话:“喂,黎铭——”

黎铭捂着头,手机就要滑下来,突然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像天籁带着柔和的光从乌云中倾泻下来,将他轻轻地包裹。

“周泽衣?”

“黎铭——”

“二哥,是你!是你!”黎铭颤了颤身躯,扶住了身旁的刘师傅,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坐在后面车辆里的周泽衣不确定自己看到的蹲在路边的身影是不是黎铭,只是很像,“你在武汉吗?”

“二哥,真的是你!”

周泽衣听着黎铭的抽噎和欣喜,又问了一遍,“黎铭,你在武汉吗,现在?”

“我在,二哥,我在!”

周泽衣确定了,他看着侧边条幅的开头写着丽江。周泽衣下了车,一路跑过去,黎铭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转过头,带着口罩,一色的衣服,但那刚毅的眼神,不是二哥是谁?

周泽衣站在黎铭的面前,看着黎铭依然怔愣的眼神,早已模糊了视线,分开时紫薇花粉,再见时口罩遮霜,经年过去了,还是年华的眼。

周泽衣想把黎铭搂进怀里,看着他红肿的眼,给他宽慰,可是这是一个不安全的环境,生生站在他的跟前,黎铭看着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肩膀,还有那眼里的关心,心里久久难以平静,看着周泽衣坚毅的眉,难以移动眼神,他强忍着摘下口罩的冲动。

“放心!还好!”周泽衣知道,自己的生命不止是生命,也不止是自己的生命。

黎铭取下背上的双肩包,从包里拿了自己做的鲜花饼,伸长了手递给周泽衣,手微微有些抖。

“虞叔——”周泽衣两行泪浸湿了口罩,他已无法往下说。

“我看见了!”说出这几个字,黎铭已经看见了周泽衣脏腑里翻滚汹涌的歉疚,可这不是他能左右的。

“黎铭,卓渊又随着第四批队伍过来了!”

黎铭一听,意识就炸了,他把自己缩进无限的黑暗,惶恐又彳亍地找寻着光点,不知道是岩浆还是鲜血,灼热着他的皮肤,仿佛是从地底深处生长起来的希望,包裹在荆棘中,一点点地吸收着每个路过的人的血液,那些萤火的微光里有虞卓渊,有周泽衣,也有他自己。

他全身都疼,像烈火煮着鲜血 ,然后他看见自己被烧成一个红色的光点,他们聚在一起,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光点,吸附在荆棘丛中的希望的火球上,逐渐变亮,也逐渐消融了自己,然后,像太阳一样升起,德泽遍布,万物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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