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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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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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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连载

第五十六章 始简其作成也巨

像征战归来的将军,回首向来,所有的生死激烈不过寻常的沙场,所有自己曾经铭刻的瞬间,都是流光的色彩充盈在自己的血脉间,长成了丰神俊朗的姿容,成就了自己戈戟一样的灵魂,永远向着光辉的事业,不蔓不枝,不折不朽,不链不掣,不离不逸。山河不语,已然器成方隅,岁月不诉,已然希声象形。

人间四月,是爱,是暖,是希望,是一树一树鲜妍明媚的花冠唱和的春天。永胜的樱花开得猝不及防,突然的就开了,仿佛一夜之间,春风里的温暖,在每个期翼的枝头诉说了悠长的期盼,路上的行人已经取下了口罩。

和春风一起吹来的,还有江西财大对永胜进行第三方考核评估验收的消息。一时之间,从市到村,都兴奋地期待一个结果,是检阅五年黄沙百战伟大事业的成效,是见证五年山河壮阔伟大工程的成绩,是共享五年勠力同心伟大奋斗的成果。冰霜乍除,山河向暖。永胜,迎接全国人民的检阅,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4月18日,天朗气清,春和景明,江西财大的老师经丽江到了永胜,五十名学生也从云南的各个市赶到了永胜。永胜对远道而来的五十几人并没有表现出刻意的欢迎,也没有什么不同,依然在日出的人声中开始醒来,在沉静的夜里接受月的巡逻。仿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内心已经悸动着欢喜。

4月19日,上午评估专家组进行了集中培训,下午开始实战演练。

4月20日,黎铭和全村干部在村委会等着结果,没有抽到程海。黎铭看着会议室整齐的材料,睡得很晚。

4月21日,黎铭起得很早,没有抽到程海。唐宋站在村委会的楼顶上,看着两张贴着号牌的车,从村道上路过,手有些抖。

4月22日,黎铭看着阑干少年,拉开窗帘,山边勾勒的天空是粉蓝色的,大气又温柔,浅浅的一弯月在西山的尽头。抽到了程海,也抽到了崀南。跟黎铭睡的毕小明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戴上了红色的帽子。

到村抽组,到组抽户,25户建档立卡户,20户非卡户。崀南,等待一个高光见证的时刻,绽放了灿烂的笑容。驴和鹅的叫声,透过墙交错在空气的缝隙里。

10人分成了5个小组,老陈叔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看着风华正茂的学生,满面慈祥,他想着他的芊芊和田田有一天,也会成长得像他们一样优秀。

“你们真厉害呢,这么小的年纪承担这么光荣的使命,来检阅我们的成绩。”

“陈叔,您是带路人?”

“是的,这崀南村的带路人是我,要说崀南村小组,没有哪家是我没去过的。要说整个村委会,居住了四五十年,有些我是真没去过,不过没有哪家,是黎铭没去过的。”

陈列勾出要去的户名,陈永贵接过看了一遍,二十多户,有自己家,也有毕小明家,心里想了路线,从自己家看起,向东从陈家田穿过,可以看学校和卫生室,还可以看花田,到毕小明家结束,然后返回村委会,是最近路线。

“还有我家呢,这么巧。”陈永贵说,“先去我家吧。真想把我们所有的改变都展示给你们看,可是,小水窖、清水河、太白山、放马坪都太远了,你们时间又那么紧,下次有机会吧,我相信我们村以后会成为旅游名村的,以后会越来越美,没准,你们还会来。”陈永贵边走边聊边期许,所有善良的人似乎都一样,对未来的憧憬,在无限的生命中总以为美的事物和人都会再遇见。

到自己家时,大黄趴在门内的圈里摇着尾巴,田田不认生,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笑得甜甜的。看着院内整齐的瓜架,打扫得干净的屋子,擦得一尘不染的窗户,自来水接到了厨房,院内的井里还游着红色的鲤鱼,陈永贵回答了基本信息,填了问卷调查表。

“这间屋子,我锁了二十多年,以前走马得了副好板子,做了副棺材,以前想着就是几年的光景了,后来,棺材板子送人了,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婚也结了,儿子也有了,黎铭他们不来啊,这日子还真过不成这样。”陈永贵一边打着勾,一边偏头指着侧边的屋子说,“以前啊,我连院子都懒得扫,现在啊,不行啦,眼睛一睁,裤子提上,第一件事就是扫地啦,哈哈哈——”

“陈叔,还会更好的。”陈列合上笔记本,关了录音笔。

路上,陈列问,“老陈叔,您以前赶马走茶马古道,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那可不,以前的树多,路上还有豺狗、老熊,现在遇不到了,以前山上的人还会下来抢婚,这些,你们年轻人就没听过了吧!”

“嗯嗯,没听过呢!”陈列眼里闪过好奇的光,那些故事似乎很遥远。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故事,你们这辈人见过的很多东西,我们都没见识过呢!”

“以前,家里有个女娃的,兄弟几个下田干活都带着的,生怕被土匪窝子抢了去,人本来就少了——”

绕了一圈到了毕小明家,毕小明像个小大人一样回答了所有问题,听到罗翠兰一段,考核组也嘘嘘不已,知道毕福生去了浙江打工,两个孩子常和黎铭在一起,走了一路,绕了半个村庄,似乎只有黎铭两个字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

经过花田,“在黎铭来以前,我们村都种烤烟,老一辈传下来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种其他东西,这么些年下来,土块板结了,土壤都不适合种烟了,烟叶质量也下降了,卖的价一年不如一年。黎铭请了专家来,就是颜卿,颜卿,你们晓得不,得了很多奖呢,他呀,一来就背着瓶瓶罐罐,到处勘测土壤,又和黎铭没日没夜地比对了价值,最终才选择了种食用玫瑰,由部里司局结对帮扶的资金成立了我们富美种养专业合作社,贫困户每户一人一分钱入股,去年底,我们分了红,我分到了三千五呢。今年,虽然疫情影响,但开园摘花,收益也不错,手艺人家,趁摘花的人多,做点零碎小吃,收入也有了,生活也有滋味了些。”老陈叔有些骄傲,接着说,“说实话,以前谁想过种烤烟以外的东西啊,现在越来越好了,以后还会越种越多,黎铭说村里制定了五年规划,那一片种高山茶,以后就有了东边沿清水河的一带红高粱,北边山上就有了梯田茶,南边一片红玫瑰,我们就幸福地生存在其间,慢慢的,再智能化作业,每一棵茶、每一株花都有二维码,都会标明成分,需求就更精准了,销售也精准对接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经常念叨,我也就听了这么多,不知道全不全。”

“陈叔,您说这么顺,很详细的,看你们对黎书记都很信任。”

“那必须是呀,我们村里刚上学的小娃都知道,几乎没有黎铭办不成的事,你们不知道,驴难下崽、猪不吃食、电视接收不上信号这样的问题,我们都习惯了找他,在我们心里,下田插秧,上房救火,下厨做饭,上台主持,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他还帮我卖了两次鹅,叫鹅屎糊了整个脚面,哈哈哈,是不是看着不像,朴实着呢,黎铭!这次驻村的干部,也是我们村老祖们烧了高香得来的啦!哈哈——”

“哦哦,对了,他还有几箱笔记本,记录着贫困情况、措施分析、发展规划等,部长来了都赞叹的。”

“这样的干部真让人敬佩!”陈列说。

“谁说不是呢!”老陈叔憨厚地笑着,仿佛被夸的人是他自己,有一种精神的依附是与有荣焉。

村委会里,顾勤访谈着黎铭。“已经从人民日报,财经报看了很多关于你的报道,在民族地区创新一个产业,真的不容易,你开始是怎么想的呢!”

“真正用心投入扶贫,用心融入这个村庄,就会发现产业转型势在必行。细想来,好像没有什么,只是顺应这个村情,做了该做的事,也是乡亲们的支持,才做得起来。”

“怎么总结你的扶贫工作成效呢?”

“两年多来,我们的工作就围绕着识别、帮扶、退出、巩固进行,开展了三轮动态遍访,组建十二支动态管理工作组,精准识别出63户卡户,关联到户项目8项,全村共投入七千五百多万进行产业、就业、易地搬迁安置、教育提质、生态补偿、健康、住房、饮水、交通等项目实施,常态化开展六清洁,自强诚信感恩活动。总结起来,最有成就的几点就是以产业发展衔接了乡镇的长远规划,真正践行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论,实现生态振兴指日可待;同时,以产业发展示范引领,党建互联的方式创立的合作社,优选人才进行管理,一批人才成长起来,就有了人才和组织振兴。通过村规民约的制定和约束,形成了人们良好的习惯,乡风就会文明起来。”

“下一步崀南如何巩固提升脱贫成效,防止返贫呢?”

“一是全面巩固提升,优化产业布局,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外销占有市场,同时拓宽产品功能,吸引附近市场,增强产业带贫的张力;继续加大技能培训,提高就业组织化水平;完善基础设施,巩固提升人居环境;做好兜底保障工作应兜尽兜,兜牢兜实。二是建立防贫监测和帮扶机制。对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因病、因学、因灾、因残、因突发事件、因产业失败、因就业不稳定等风险造成收入锐减或支出巨增的重点户加强监测,对照‘两不愁、三保障’标准,以户申报、村干部走访、行业部门筛查等方式发现,联动对接县里行一月一研判会议分析,及时发现风险,根据风险点及时启动收入、住房、饮水、教育、基本医疗等相应的帮扶,现在,全县已经引入保险机制,统筹政府市场和社会资源,建立防贫帮扶机制,巩固脱贫成果。”

“我现在深刻地感觉到‘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的深刻含义,只要是为了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而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无限意义的,那种感觉,就像我们自己在阳光的照耀中,自己也闪着光,温暖着别人。”黎铭说着,不禁流下了泪水,不为辛酸,更为感动,他有机会也有能力做这些事。顾勤也含了泪,虽是第一次见面,已通过媒体了解他太多,更像是故人叙旧。

顾勤想起自己站在研讨会上始终总结不出一句话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言,黎铭说的话,契合了他每每激动却难以言说的感悟,那是一种自身作为一个个体被温暖又以一个光点回馈世界的感触,是心中有爱的人对世界的感恩和融入。当自己追求的理想实现和国家一致时,实现了自己就散发了光芒。

厨房里,罗琴和王雅怡帮着唐宋准备着饭菜,隐隐飘出香味。老陈叔看了看时间,带着一个队回到村委会时,已经走访了9户。进到会议室,陈列和罗伊放下包,摘下帽子对黎铭深深地鞠了一躬,黎铭匆忙站起来,双手扶起。

“黎书记,敬佩您的为人。黎书记,这一路听了您的太多故事,您是我们的榜样啊!”陈列恭敬地说,“能让我们看一下您的笔记本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随便看!”

黎铭将柜子打开,三个纸箱分别标着2018年、2019年、2020年,陈列像捧着一颗理想一样,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黎铭的笔记本。顾勤才恍然想起自己始终觉得忽略了的事是什么,是哪篇报道还是谁跟他说过可以让人一眼就看见赤诚的笔记,是双脚的丈量,更是心血的凝聚。思路和措施都是完整宏阔的体系构建,规划和设计都是旁征博引的严谨论证,更有自己对碎屑的记录和对细节的感悟。对土地的深情和对贫困的悲悯就像绽放的花朵上的经脉,流畅清晰地印染着赤红的颜色。

陈列从食用玫瑰的种植记录中看到了环境分析和市场分析的全面性和系统性,更有大量的统计方法和论证说明,有一个统计数例刚好可以弥补自己论文的不足,陈列欣喜若狂,征得黎铭统一后,陈列想要拿出手机照下那一页,激动着心情却没有找到手机,陈列慌了,今天晚上还要对入户信息进行系统录入,陈列回忆着,自己访谈,罗伊照相,不记得自己的手机在哪里掉了。

老陈叔从厨房出来,给几人加了花茶,看出了陈列的慌张,才知道手机丢失,慌忙把自己的手机拿给陈列,才发现自己的是老年手机,微信都没有的那种,尴尬地收回。心想着,要跟上时代了,以后旅游发展起来,还要微信收款呢。

老陈叔骑上王雅怡的电动车,带着陈列从村小组出发,沿路找寻。四月的水库安静地倒映着天光云影和屋舍栅栏,耳畔的风带着原野的清香。路过花田,老陈叔看见三号大棚前的垃圾桶旁边,一个穿着红底印花棉衣的老人的侧影,有些面熟,一时叫不出名字来,又往前走了二十多米,老陈叔猛地刹住车,脚撑在地上,“哎哟!”叫了一声,陈列脊背直了直,紧张地看着老陈叔。

“想起来了,那是罗老奶,八十多岁了呢,身子骨倒是硬朗,只是越来越有些不清醒了,这个时候,她在这里离干什么呢?”老陈叔下意识地按了按口袋,才想起已经戒烟很久了,“小列啊,你别急,我们村丢失了东西很好找的,就算是别人捡到了,也会送到村委会来。”

陈列点点头,老陈叔用脚撑着往后倒了几步,有点不着力,车子歪斜。

“老陈叔,停了车,我们走过去看看。”陈列说。

“也是!腿脚不利索了,这电驴子不比真驴子,不通人性!”老陈叔笑笑,蹬了脚架,就和陈列下到田埂上,沟里的空心草发着嫩绿的叶,一两朵紫色的野菊花瘦瘦小小的,一丛蓝色的牵牛花倒是开得茂盛。

“哎哟,罗老奶,真的是您,大老远就看见您啦。”老陈叔裂开黄色的牙,说得很喜庆。陈列也跟着笑,听着老陈叔的声音,有些暖洋洋的,看着老陈叔熏黄了的牙齿,仿佛还有烟味。呆了呆,也乖乖地跟着叫了声“罗老奶”。

罗老奶听见人声,回过头,愣愣地看着陈永贵,没有答应陈列,也没有回应陈永贵,神色淡淡的,眼窝深陷,眼白有些浑浊,眼角处有泪迹,一手扶着垃圾桶,一手提着一个红色的袋子,灰褐色的手腕细细的,松弛的皮肤底下荆棘刺一样的经络。陈列突然感觉那荆棘穿透了皮肤,附着着阳光,在微风里,一下一下地鞭打着他的智识,不疼,但是汹涌着一股一股的悲悯。

“哎哟,乱了辈分啦,你要喊老祖祖啦!”陈永贵拍了拍陈列的肩膀,笑着说。

陈列回过神来,心底还有没散去的悲悯的余温。又乖乖地叫了一声“老祖祖”,罗老奶还是没有答应。

“罗老奶,怎么你一个人,琴琴呢?”

仿佛听见熟悉的名字,罗老奶的脸色慢慢温和起来,眨了眨干干的眼睛,眼皮耷拉了几层,稀疏的几根花白的眉毛几不可见,凸出的眉骨和额头的皱纹像唱得凝滞了的老歌,沙哑而凌乱。

“你是大贵还是二贵?”罗老奶咧着嘴,仿佛才看清面前的人,口水慢慢的沿着嘴角流出来,罗老奶抬起袖子擦了擦,又撑着一米多高的垃圾桶。指甲秃秃的,显然是精心剪过。

“老奶,我是大贵,难为您还记得,我和二弟从小就爱跟着您呢。”

老陈叔往前迈了一步,伸过头看了看红色的塑料袋子,装了很多褶皱的蓝色废旧口罩。罗老奶的神色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往后撩了撩袋子,防备地看着陈永贵,眼神一瞬间像鹰眼,依旧浑白,却凌冽了许多。

“老奶,您捡口罩干什么,这个上面全是细菌的。”

“你们这些个屁崽子,成天嘴巴上说着个细菌,你们见过细菌?鬼子那个才叫细菌,那个才叫细菌!”罗老奶大声的吼着,眼睛变得红红的,“你们都是些败家子,认不得国家的辛苦。”

罗老奶一边吼着,一边两只手都挥赶着,仿佛赶着空气中的细菌。陈列手足无措,陈永贵上前就要拉罗老奶的手,罗老奶仿佛陷入什么恐怖的回忆中,不停地甩着手,往后退了一步,撞倒了垃圾桶,跌坐在地上,口袋里的口罩掉出了一些,罗老奶大声喊着,眼泪直流,跪着捡了个口罩哆嗦着手塞进口袋里。

陈永贵赶紧去扶,被罗老奶胡乱甩着的手打了几下,打到眼眶,也流下一行泪来,“快来帮忙,小列!”

陈列左右换了三次位置,两人废了很大劲才把罗老奶扶着站起来,罗老奶大概是骂累了也甩累了,安静了一些,哆嗦着身子看着掉在地上的口袋,想挣脱陈永贵的手去捡袋子,又挣不脱,眼泪和鼻涕一起流着,陈列慢慢的试着放开手,快速地捡起袋子递给罗老奶,罗老奶迅速抢过袋子挽在自己的手臂上,拿了一个口罩擦了擦眼泪,又抽泣着吹了吹鼻涕,将擦了眼泪吹了鼻涕的口罩放回了口袋里,然后盯着地上的两个口罩,就要去捡,被陈永贵拉着蹲不下去,就那么弓着身子半蹲着,陈列愣住了,脑海里灰蒙蒙的。

陈永贵正想着把罗老奶背回去,罗琴两姐弟找了来。“我奶奶有些时候神智有些不清醒了,从二月份来,经常趁不注意就溜出门捡口罩,说要洗着擦鼻涕,院子里用口袋装了很多,说了很多次了,就是不听,还骂一家子都是败家子,一村子的人都是败家子。”罗琴有些抱歉地说,“老陈叔,麻烦您啦!”

“没听唐宋说啊!”陈永贵让过位置,让给了罗弦。

“他这两个月忙得脚不沾地。”罗琴苦笑了声,接过口袋,扶着罗老奶到罗弦的背上,“老陈叔,你们去忙吧,我们送奶奶回去,谢谢您啦!”

“谢什么啊,没帮上什么,你们先回去。”

罗弦背着罗老奶走了,陈列看着他们的背影,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吹鼻涕的声音和隐约的抽泣声。

“小列,其实——其实吧,我们的村子已经富裕很多了,这两年,变化很明显,要不是黎铭来了,只怕我去年冬天就熬不过去了,我以前的这个风箱一样的肺,更别说如今娶了媳妇,还有了娃了。罗老奶,这样的,只是年纪大了,以前战争过来的人,节约惯了的,上了年岁,也有些不清醒了,不是村里的脱贫成效不好,真的——”

“老陈叔,您放心,我们会看的——”

“嗯嗯,你们都是知识分子,会看,会看,那我们接着去找手机!”

陈列点了点头,上了电动车,接着找手机,心里却想远了。

“老陈叔,村里参加过战争的人很多吗?”陈列问。

“什么,没听清楚,你在说一遍。”春天的风带着竹林的沙沙声,老陈叔没听清,大声问,吸进了两口风,干咳了两下,陈列又说了一遍。

“有十多个的,罗老奶给红军运送过物资,海大爷厉害,海大爷是从抗美援朝战争回来的,还有罗大爷、王大爷,王大爷的耳朵都被振聋了,后脑壳上还有石头挂开的一大条疤,还有个海大爷——”

老陈叔骑慢了些,大声地说着,不时咳上两声,陈列往前倾了倾,极力听着。

去过的几户人家问了,都没见着,两人又找回了老陈叔家里。看见大黄趴在院子里,王秀珍扶着田田,用一片丝瓜叶盖着手机,听见铃声响,围着老陈叔的大黄附耳神情专注地听着,用脚去扒叶子。听铃声就可以肯定是自己的手机,陈列高兴地捡起,大黄绕着陈列的脚转了两圈。

“可能听迷了,自己放下了,忘记了,老陈叔,谢谢你带着我跑了一圈,手机倒是不值钱,就是要录信息。”

“没得事没得事,在我们村,丢了东西好找得很。”

出门,老陈叔看见罗医生背着包骑着摩托车就往关阳村赶,拦住问了情况。

“接到电话,海云生发烧出红疹呕吐,我去看看情况。”

“不会是不会是,我们防护得那么好,别担心!”一听见发烧,村里就很恐慌,老陈叔心里肯定不会是新冠感染,问陈列,“时间空余吗?一起去看看?”

听到这个名字,很熟悉,是另外一组去的,也是被访户,陈列点点头,老陈叔骑上摩托车,陈列坐上去,想起来海云生户是王逸他们组负责入户的。三人急匆匆地赶到海云生家,王逸有些慌乱,陈列挨着他站着,罗医生问了些问题,检查下来,是高蛋白过敏,挂了葡萄糖,情况好转。

入户的过程匆忙且愉快,收获的是源自精神的激励和成于使命的敬仰。

回到村里,其余三组都到了,吃过饭,村里提供了低保名册和季节性缺水应急方案,评估组对崀南的入户抽查访谈在夕阳绕篱的无限晕染中结束了,罗凤清没有紧张,问的都是贫情,他答得很有条理。

老陈叔和黎铭说了一天的经过,顾勤也听了陈列的汇报,傍晚,黎铭带着顾勤去看了三名老战士,九十多岁了,精神还很好。带着崇敬和钦佩的情愫,评估组走了。

崀南的村庄在天光云影里安详,水库里的水和鱼波澜不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悄然新绿的枝丫还在高岗上,目送着远行的人,青山排闼,来日方长,期待着下一个寻常的遇见。

4月23日晚,抽查完了既定的目标,评估组反馈了问题,魏青参加了会议,听取了肯定的意见和长远巩固的建议,县里的工作围绕着整改和巩固,继续开展。

一座边陲的小城轮转着日夜更迭的淡然,一隅安居的人民延续着日复一日的烟火,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像褪去一件旧衣那么恬静,像洗了碗底的油渍那样自然。

魏青几人站在凤凰山的山顶上,看着山脚下的小城,想着自己握拳的铮铮誓言,咧咧的风吹着身边的松树,仿佛天地呼吸的声音,他们,像征战胜利的将军。回首向来,所有生死激烈不过寻常的沙场,所有自己曾经铭刻的瞬间,都是流光的色彩充盈在自己的血脉间,长成了丰神俊朗的姿容,成就了自己戈戟一样的灵魂,永远向着光辉的事业,不蔓不枝,不折不朽,不链不掣,不离不逸。山河不语,已然器成方隅,岁月不诉,已然希声象形。

五月的乡村,又事农桑,村里的水田泛着天青色的光。黎铭偶尔也在田里帮忙插秧,偶尔也抬起脚看看,腿上有没有蚂蟥。

唐宋选了个周末,去丽江拍了婚纱照,和罗琴办了婚检手续,就等公示一出就去领证。

毕福生从浙江寄了乐高回来给两个孩子,学校还没有开学,毕小明和毕小荣在村委会上网课。田田也长出了两颗牙齿,村庄里动物们的音乐依旧此起彼伏,拴在干涸的塘底的“黑虎”悠闲地吃着草,罗桂兰家的驴又生了一个小仔。

南方的雨下得汪洋恣肆,永胜灼热的土地等待一场透彻的雨,经久贫困的改变等待一个喜讯。

5月16日,和满天的云彩、碧绿的枝叶、满脸的笑容一样,人们奔走相告、大街小巷谈论着永胜脱贫退出的信息。

“永胜县等31个县、市、区已达到贫困县退出标准,符合贫困县退出条件,现批准退出贫困县。”

每一个字都渗透着汗水血泪和遥远的守候支持,都饱含着心酸苦楚和日夜跋涉的坚持,都张扬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自信果决。

从此,戴在永胜头上19年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的贫困帽子被摘除,一个新的起点燃烧着鞭策奋进的信仰,一段新的征程追溯着永不停歇的时间,随着日月不停地向前。

杨文以为自己会拥抱一个激动人心的信息而放心地睡一个好觉,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彻夜,回忆着脱贫攻坚的一路执笔不停。

唐毅以为这一路兼冰履薄,把山河的壮阔举全县的力量描摹,自己会倾尽山海的祝福,不曾想一夜临窗,哽咽难言,看了半城灯火。

高予看着墙上贴的作战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短板标注和解决措施,和一个个红笔销号的圈,用夜的眼睛追寻着衍生在黑暗迷惘深处的光明,深深地鞠着躬,敬牺牲的英雄,敬过往的岁月,敬已经接续的奋斗。

魏青折了院内的一枝海棠,伏在案前,铺开杏黄的纸张,细述三千里路云和月的情怀,下一辈,正成长起来。

王程收起桌上的四本台历,用一段青春的规划,换了一身球衣,在民中的球场上酣畅淋漓。

炎新铖把县脱贫攻坚的宣传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把脱贫攻坚的诗集读了一首又一首,直待得天明依旧。

罗承收起了桌上的一份份研判分析报告,拿着水壶,哼着小调,给院里的每一棵树浇了水。

黎铭看着阑干少年,即使将萎也仍旧不改最初的颜色,历尽风霜,仍是少年。

唐宋联系了镇民政办,登记了信息,终于在铭记一段历史,铭记一段使命中领了证,抱着罗琴在花田里久久依偎,细嗅深情。唐宋抱着罗琴在花田里转了好几圈,放下,兴奋的将花田里的玫瑰花摘了一袋又一袋。

唐宋摘一会花,又把口袋里的证拿出来看看,仔细的品评一番,“看你那眼睛,都笑没了。”又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子,反复几次。

“真傻,不知道当初是谁看不上我的。”

“我们是日久生的情,一见钟情那种肤浅,不是我的内涵。”

花田里,笑着追远了。

傍晚,老陈叔终于研究出了一桌全玫瑰花宴,玫红色的幻想,玫红色的甘甜,和挚爱一样,爱人、爱事业、爱整个世界都一样,简单而持久。

是夜,罗琴穿着唐宋用不知多少花瓣缝制出的长裙,层层叠叠的花瓣细细密密的起伏,冰冰凉凉的贴着她的肌肤,丝丝缕缕的眩晕从每一个毛孔渗入,带着她飘飘渺渺的徜徉在云端。

王雅怡几个人惊讶地看着罗琴,只剩满眼的玫瑰花黑玫瑰花映照中绯红的笑脸。

“这厮完全拔高了标准啊!”谭志远哆嗦着说。

“真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才能!”刘波说,看了看王雅怡握着双手,满眼的星星,“你们两个拼个家吧,知根知底的!”

“我们两个?”两人异口同声的问。

刘波耸了耸眉,不置可否。有些不知不觉的情愫就不知不觉的开始生根发芽了。

“废了很多功夫吧,可惜只能穿一次。”罗琴由内到外都是玫瑰花瓣缝制的衣服,冰冰凉凉又摩擦得肌肤酥酥麻麻的。

“一次就够了!”唐宋的声音沙哑的落到玫瑰花瓣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玫红。

“童子,要不要给你来个教育,婚前画册的那种!”刘波偏过头揶揄。

“劳刘公公费心了,给朕拿来吧!”唐宋清了清嗓子,用手弹了弹袖子回答。

“哟呵!”

“宴席真不摆了?”

“往后看吧,谨慎点好!”

“琴琴,你也不委屈?”

“是你委屈吧,你也抓紧啦!”

“朕准许你半个月不上朝!”黎铭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说。

“吾皇万岁!”唐宋抱着罗琴放在副驾驶,迫不及待地回家去了。

夜风清凉,星光璀璨。黎铭、谭志远几人坐在屋顶上,看着模糊的村庄,漫无目的的闲聊着。

“刘波——”

刘波听着寂静的夜空中似乎有熟悉的声音,摇了摇头,黎铭和谭志远偏头看向刘波。

“你们也听见了?”刘波坐了起来。

“静姐,你回来了啊?”开门的王雅怡看着门口的李静清,问。

“刘波在吗?”

“在的,在屋顶上。”王雅怡指了指屋顶,刚好看见刘波弓着身子往下看,在半轮明月的映照下,像儿子插画上呆愣了的树袋熊。

“刘波,你下来!”

刘波看着仰着头看着他的那张脸,浅金色的头发微微往后垂到腰间,微风吹着,像程海里招摇的水草,慢慢的生长,慢慢地向着他的脚下生长,多少个夜晚浸染的眼泪像水草上开出的白色的花,花朵仰着头,向他呐喊,一步步跑向她,跑向她。他就要抬脚往前迈,黎铭一把抓住刘波的胳膊往后拽,刘波才清醒过来,自己是在楼顶。

仰着头看着的王雅怡和李静清看得心惊胆战,刘波趔趄着飞速下了楼梯,楼顶的栏杆上,黎铭和谭志远趴着看。

“萍萍——”

“刘波,我们去复婚吧!”

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月光很温柔,山风很温柔,村庄也很温柔。

第二天,全县召开了扶贫开发领导小组脱贫工作推进会议,研究完善了防贫监测帮扶机制和巩固的长效措施,网格化管理制度到户到人,工作、生活似乎没有变化。

五月底,全县三级干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能力提升培训全面铺开,杨文、唐毅和魏青几人到财政部和杨浦区汇报了永胜脱贫攻坚工作和取得的阶段性成果,行者常至,功久初成。

六月,北京疫情新增,魏青、王程、黎铭几人夜夜煎心;永胜未脱贫人口“两不愁三保障”全部达标,防洪抗旱和殡葬改革成了工作重心。六月禾秀,风起云飏。村里的防贫监测从务工稳定转为重大灾害的防控上。

七月,中央定点扶贫单位又为永胜送来4名干部,十八年来,部里21名干部,与全县人民甘苦与共,风雨同舟。乡村振兴在人居环境提升工作安排中,接过了脱贫攻坚巩固的大旗。

八月,永胜脱贫攻坚普查工作结束,辅证了永胜的高质量脱贫。晴空排鹤,牛羊食场。南北贯通的大永高速、宾永高速建成通车。

九月,脱贫攻坚铺垫了乡村振兴的基石,永胜的软籽石榴红硕了永胜的半壁山峦,江山多娇,又看今朝。

十月,中秋和国庆同庆,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喜悦的歌声响彻在祖国大地,浸透在山峦高岗。

十一月,秋收的村庄开始积淀来年的精神,笃初作始,功成其巨。华夏的土地山川壮美,人民康乐。

十二月,凡此过往,皆以成序,峥嵘岁月,再启华章。

中央定点帮扶永胜工作群人数越来越多,阑干少年又盛开了土里坚定的誓言,日月入怀,使命在肩,迎着曙光,永远向前。

新的一年,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他们,走在夕阳西下的田埂上,看着生生不息的土地上,努力作为的生命轮回,踔厉奋发,笃行不怠。

一段以赤诚的初心浇筑、以纯粹的情怀镌刻的人生扉页上写着:幸而为人,生就一个伟大的时代,可以无我的姿态融入广阔天地而不辜负生命;幸而年轻,参与了一场伟大的战役,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干而了无遗憾。

仔细想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基层的土地鲜活,人们的眼里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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