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风接送着月升日落,田间的水绵延着稻麦瓜果,还有日复一日见着的人,似乎没有消弥的笑容和老去的痕迹。
是夜,新闻链接永胜发生4.9级地震,震中为涛源和片角交界处的枯木,受灾较为严重的还是片角红光的老房子,墙角有扯裂现象,最严重的拉开了二十多公分。
县政府的院子里,一排桂花树下,杨文、魏青几人接着电话,各单位的主要领导集中在院子里,随时准备调度资源,现场查看。
“爸,真的没事,崀南离震中比较远,震级4.9级,有震感。”
“是呀,我还在外面,您听到的是风声。”
“好的,您看一下啊,不过现在我这边有点黑,您等我一会。”黎铭挂了父亲的电话。
月光皎洁,山风清凉,湖水泛着深紫色的波浪,今夜的村庄很多户还亮着灯,户外还有交谈声,火红的凤凰花淹没在夜里,晕黄的灯光中,一半黑色、一半红色,树下的大石头上还有老人抽着烟斗,都讨论着地震的事,惊惶的狗围着人们转着圈。
黎铭借着小卖部较亮的灯光,接起了视频,“爸,我在东海边的下海甲村,好好的,您看,头顶上的凤凰花开得艳艳的。好,好好——您看啊,妈,我全身上下好好的,您看,旁边的大爷们还聊着天呢,我和唐宋看看情况就回去,你们别担心啊,叫晴晴也别担心,你们早些休息!”
挂了视频,黎铭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呼吸着山花的烂漫和海风吹送的牵挂,虽然疲惫,却很舒畅,瞬间就没有那么紧张害怕了。流光轻柔,笑声仍在,虽有灾害,人间有爱,所有的守护不管值不值得,只管温不温暖。
第二天,民政局统计了全县受灾的数据,完善了救灾方案。县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结合灾情进行贫情分析,结合补短板项目,调整了资金,进行新一轮危房改造。
“这笔是专项资金,借不得!”
“你看,从高速路那边借,行不?”高予蹙着眉。
“那边的第二批款都没到。”
“这笔呢/”
“这笔也动不得,果子已经在树上了,等不得了啊!”
“那就是可以借的,没有了。”
“在想想办法吧!”
魏青才下车,就听见院子里县长和财政局长拿着两张纸,用笔记本垫着打着勾,香樟树的叶间渗下错落的光,晃动在他们脸上。魏青刚想走过去,电话响起来,朝着县长点了点头,接着电话上楼了。
崀南也有几户受灾的,老陈叔家的房子后墙开了几公分,墙上瓦片掉落一些。晚上,月光透过碎瓦,折射在以前装棺材的房间的墙上,泛着微微的蓝,老陈叔怔了怔,看着空空的房间,呆了半晌,拉上了门。
“我看着这脚又肿了些,疼不?”老陈叔看着王秀珍泡在盆里的脚说,又伸手进水里摸了摸,“怎么是冷水?”
“大夏天的冷水才舒服。”王秀珍坐在凳子上,上身前倾搓了搓脚丫子,陈永贵已经从厨房里提了水壶出来。
“脚抬起来,加点热水。”陈永贵已经摘了水壶盖。
“都洗完了,加什么热水!”王秀珍说着把脚搭在盆沿上。
陈永贵往盆里倒了半壶水,踮着脚跟侧蹲下,又摸了摸,“怎么还不烫,水壶不保温了。”说完还想加一点。
“都洗完了,还加什么!”王秀珍靠在柱子上,弓腰试了试,“这还不烫,够烫你一身糙皮了。”说完,自己笑了笑。
“你试着可以了啊,那可以了,你再泡会。”
“我洗好了,不洗了。”
“爷爷,我要看《动物世界》。”芊芊在床上弓腰拉着自己的脚喊到。
“爷爷就来换台。”陈永贵说着就进了房间,从紧挨着自己的床的柜子上拿过遥控器,往外走了两步,看见王秀珍脚还搭在盆沿上,靠着门说,“你泡会,泡完了,我泡。”
“爷爷,不是这个。”
“好,爷爷换。”陈永贵看着王秀珍抬眼看了他一眼,像是翻白眼,莫名觉得好笑,靠着门,就痴痴地看着王秀珍泡脚。
王秀珍泡了一会,热汗就从额头、脖子和胸前冒出来,抬起了脚,“不泡了。”
“那我泡会。”陈永贵用脚从床底下勾过一个矮凳子,坐在王秀珍北边,脱了鞋就扔到槛沿下,连着袜子一起泡进盆里,边泡边脱了袜子。
“说多少次了,脚泡完再洗袜子。”
“今天没干多少活,省事。”陈永贵搓了搓脚,揉起了袜子,弯着头抬着眼问,“脚疼不?”
“不疼,只是有些酸胀。”
“还是多泡热水。”
陈永贵搓袜子的水溅到了王秀珍脚上,王秀珍撇了撇嘴,把脚穿进了拖鞋。
“秀珍,这两天看着黎铭他们到处跑,我想着约着老毕,把几家房子开了的,瓦掉了的几家补补。”
“这个好啊。”
“这样,这样就可能顾不上做饭了。”陈永贵抬起了头。
“我当多大事呢,饭本来就是我做的,是你抢了去,我去得了。”
“那就三四天吧,我们加快点。你不能抬重东西,菜做简单点。”
“知道了,洗快点吧。”
第二天天刚亮,陈永贵喊上毕福生,从圈楼上搬了几块板子,敲敲打打钉了个模板,铡了些稻草,和了泥,先将自己家的墙糊上了,架着长梯子就上了房顶,看着软风吹着稻花,惬意的从兜里拿出烟斗点燃,看见刘明拉着菜就要去街上,扯着嗓子喊,“老华子,等着,把你王婶拉到村委会一下。”
“好嘞,老陈叔。”
“你慢点,不急的。”陈永贵对着院中的王秀珍说,又转头看着路边,“老华子,慢点啊。”
“晓得嘞,老陈叔。”
“几步路也要送。”王秀珍看了眼陈永贵,看着他手里的烟斗。
“顺路的,王婶。”
陈永贵看见王秀珍看着他的烟斗,才想起来,用发黄的手按了按,熄了火,把碎烟叶倒出来,又把烟斗放进了口袋。
“你慢点!”王秀珍爬进皮卡车副驾驶,对着陈永贵说。
陈永贵点点头,“你少做点——”看着车开远了,“话都没说完,老华子也是,急啥子嘛!”看了看远处远处,接着补瓦。
黎铭带着秦宁、金纬几人挨家挨户查看。陈永贵的补墙队从三人增加到了十五人,四天就把一个村开裂的墙都补上了,只用了村里发展村集体经济的八千块,县里补给的救助金都调到了受灾严重的海腰村。
“你们做这些,会有福报的。”门口坐着的九十多岁的王麟书老人,对着收工具的黎铭说。
“王大爷,膝盖好些了没?”黎铭倾身大声问到。
“好多了,那个膏药管用。”王麟书只剩3颗牙了,抿着嘴唇回答。
“回头,我再让颜卿寄一些过来!”
王程的脚还没好,依然坚持着每天入户,经建司调研的吴允言站在山岗上,看着脚下升起偶的云雾,伫立良久,他知道,工作队的几人离家千里,一年除了汇报工作几乎都在永胜的各个山间岭上奔徙,父母病痛不能尽孝膝前,妻子持家不能分担一二,孩子成长不能一路陪伴,他们报喜不报忧,苦痛都自己忍着,在他乡的故乡里独自活成让亲人信任的脊梁。不过,他们也是快乐的,他们能用自己的才干,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把理想变成现实,用平常的日夜更迭岁月轮转,来见证新的事物、新的生命的成长变化,累积硕果的每一颗籽粒,也许,没有他们,换成了别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真情地投入和忘我的付出。善良且坚定的他们,即使没有这一段时光,也会在其他道路上绽放光芒,因为,他们本身就自带着光点。偶然的选择都成于必然的性格,这段岁月会是他们最值得回味的一段,仅此而已。想着自己走过了半生,不觉就老了,大概最值得欣慰的,就是自己所有付出努力得来的成果,会有人接续得更好,便足够了吧。
山里的风接送着月升日落,田间的水绵延着稻麦瓜果,还有日复一日见着的人,似乎没有消弥的笑容和老去的痕迹。吃了饭,黎铭几人坐在田埂上,嘴里都含了几片玫瑰花。
“这样温柔的风,这样娇羞的玫瑰,总有一段诗词在我的呼吸间若隐若现,总有一段情感在我朦胧的心间将行将止。”秦宁咀嚼了几下,又扯下一瓣花瓣含在嘴里。
“再香甜的花瓣也挡不住你吐出的诗词和爱情带着大蒜的味道。”金纬笑着斜睨了一眼子宁。
“去,山风努力营造的唯美意境都被你破坏了。”秦宁说。
“乡村爱情最是真挚纯朴!你们不考虑?”黎铭也开玩笑。
“这个是真的,我以过来人的身份真切地诠释着这个生命的真谛,即使我本身就是在村庄里长大的,可也最接近这深情的土地。”唐宋一本正经地说,“不轰轰烈烈地爱个天昏地暗,都对不起走过的这一段。”
几人齐齐看着唐宋,“你是诠释了爱情,还是诠释了纯朴?真谛?你就拉个手就是轰轰烈烈!”
“我说真的,轰轰烈烈其实就是表面平平淡淡,心里波澜起伏,你们都不知道,爱在心里是那样的绚烂多彩,酸甜苦辣,不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会有那么丰富的情感,有时候,甚至连自己也摸不透,就是这样,对,就是那种自己对自己的不完全认知,所以让人着迷。”唐宋偏着头看了看他们不明所以的神情,看着天空说,“你们明白不,就是那种看星星一样的感觉,有时候觉得很远,一瞬间,又觉得很近。”
“怎么听着,你只是爱上了你自己的感觉!”
“是也不是,因为爱情给我的这份感觉,让我丰富,所以,我终究爱的还是这段情,和给我这段情的人。嘶,如果有一天,连这段感觉也不爱了,会不会这个人也不爱了呢?”唐宋拧紧了眉。
“嘶,把这货剁了当花肥吧,真受不了。”黎铭擦了擦手臂。
“这样真性情的妖精我倒是还想来一打!”秦宁皮上了。
“真的,我帮你们留意着啊。也不用谢,我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唐宋皱了皱眉,想不通就不想了,坐起来仰着头说。
“我去选朵花!”金纬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不用这么急,不用,不用,真的不用,等我看好了再说,还没有目标呢,你们也太急了些,总要给我点时间啊,不过你们这个状态我倒是喜欢的,有目标,有动力!”唐宋仰着头偏了偏,又眨了眨眼睛。
“啊,空气都被你污染了!”
“那是你内心躁动的火花,不要害怕,不要拒绝,好好地享受那种感觉带给你的灵动——”
“我爱的和爱我的,我会选择我爱的,所有生活的感觉都是自己的,爱可以足够包容,足够支撑。”刘波有些黯然地说,几人似乎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丝捉摸不到的悲伤。
唐宋刚想接着说,黎铭几人的手机一起响了起来,唐宋顺手拉过金纬的手臂,偏头看他的信息,一起响,一般都是他们的定点帮扶工作群,不是有重要讨论就是工作谋划,思路广阔,而且是一个始终过程的全部论证,很是受益,唐宋迫不及待地点开。
魏青:明天周六,上午亲子活动,县城聚,不接受请假。
黎铭瞬间就认为是去动员有孩子的搬迁户,和孩子玩耍,带孩子体验生活。做好了孩子的思想工作,为孩子上学方便,有孩子的家庭通常愿意搬,只要他们愿意搬,适应了新的环境,就会形成车头效应,搬迁入住率就高了。
黎铭回:上次部里募捐的衣服、文具还有一些,大概有五十人份,是集体从县城出发吗?去一个点还是分散几个点?
魏青:你走火入魔了!请在你内心深处真诚地对墨墨和谦谦说声对不起!
“快说!快说!”唐宋也不知道说什么,挽着黎铭的手就催促着,黎铭看着金纬和秦宁都抬头看着他,转了转眼睛,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唐宋又接着往后看。
黎铭:真诚地说过了,不是去东明吗?
魏青:不去!
黎铭:上次去坝依拉看的那个孩子,听骆校长说,成绩有提升哦!
魏青:请你再真诚地对墨墨和谦谦说对不起,并面壁三分钟!
王程:工作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留半天时间给家人,留半天时间给自己吧,上午亲子活动,下午程海游泳去!黎铭,明天穿墨墨给你买的那件T恤哦!
黎铭终于反应了过来,才感觉好久没有看到女儿和儿子了,每天忙到很晚,他们都睡了,姜晴也有几天没有更新视频了,看到的都是儿子的老视频,九个多月了,长了八颗牙,已经会坐会爬了。
秦宁:那我们呢?
魏青:们是指谁?
金纬:是我!是我!
王程:你们两个加油吧,加油哦!
唐宋一边读一边笑,刘波收了些思绪,谭志远拍了拍他的手臂,刘波转过头,两人相视笑了笑,有些因果的故事牵扯得很长,也许究其一生,也看不到头。
魏青:方案一选择旁观,促进成长。方案二在村待命,搞好后勤。方案三放飞自我,加油努力!
唐宋抢过金纬的手机就回了,金纬:选择方案三,我们持续跟进。
王程发了惊讶的表情,等待好消息哦!
黎铭:齐哥呢?
魏青:丽江开会去了。
金纬:我嗅到了父爱醇厚的气息。
黎铭:哥们的快乐,你们是模仿不来的,加油!旺!
唐宋笑着锤打着黎铭的肩膀,黎铭笑着反撑了手,“也包括你的,三只,真是让组织操碎了心,组织振兴、人才振兴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收了手机,几人回了房间,阑干少年的枝桠上拱起了细小的花苞,黎铭搜了搜香江的新闻,没有熟悉的名字,找出明天穿的衣服放在床尾,看着视频进入了睡眠,明月照着他温柔的眉眼。
夏夜夜短,只有多情的虫声窥视着绵软的梦。黎铭吃过早点跟罗凤清说明情况,就准备出发,“旺仔们,哥出门前有句交代,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走你!”唐宋、秦宁、金纬几人一起合掌前推做发力状。
“守好朕的后花园啊!”黎铭扭着头说。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秦宁高举着双手跳了起来。
来送鸡蛋的罗琴站在门口,看着几个人,笑如清风拂面。
黎铭进到政府里,院内停满了车。食堂旁边的一棵不知名的老树飘着柔软的花絮,南边的会议楼里有声音,黎铭倾身听了下,非洲猪瘟的防控,分组跟进的责任落实,虽然永胜生猪需求量大,但县内就可供应,部分还可外销,重点是避免外面的进入,加强南、北、西北六个关口的监测,形成日报制度,是可以防控的。
黎铭预想着这样的会魏青和王程应该都会参加,可能今天的亲子活动他们要取消了,还好自己可以参加。黎铭有些失落,又抱有一丝希望,试着打了个电话给魏青,果然电话响了两声就挂了,黎铭站在柏树下等着,几秒后微信回了过来,“在开非洲猪瘟疫情防控的会,宿舍门开着,你如果到了先上去,或者来会议室听一下也行。”
黎铭想了想,都是责任分工,没去了,选择回魏青的宿舍,难得放松一下,他不想让墨墨看见他的时候,还思索着工作,今天上午,只陪孩子,希望没有其他事。
黎铭给自己倒了水,在整装镜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领,今天墨墨班级举行完亲子活动就可以放假了。活动九点半开始,看了看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是自己起太早了!
黎铭摸了摸鼻子,看起了姜晴发给他活动方案,他唯一可以参加的就是父女心连心,活动可以不用在现场,视频采访也行,按方案,女儿的问题爸爸答,儿子的妈妈答。黎铭脱了鞋,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猜着老师可能会问的问题,不禁有些迫不及待,想了很多问题,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了五分钟,黎铭又看了看其他现场活动,“求仁得仁”、“彬彬有礼”、“智勇双全”,单看名字,应该很有意义,可是自己却不能参加,希望颜卿能让墨墨玩得开心。
黎铭感觉自己有些渴,连喝了两杯水,竟觉得自己有些微微的紧张,一年多不在墨墨的身边,父女俩还有默契吗?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呢?对女儿的成长,自己要怎样好好地引导呢,黎铭一反思,墨墨就快四岁了,可自己对她的喜好、她的兴趣发掘、她的未来规划远没有解决一个贫困村的贫困问题想得多、想得深、想得长远。越想,黎铭越坐不住了,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到窗前俯视着那棵树,柔粉的花穗在风里轻轻拂荡,黎铭想起那松鼠尾巴一样的马尾,心平静了一些,又不禁嘲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患得患失了,果然有了亏欠就有了缺憾,有了缺憾就想弥补,想要弥补就有了性格的缺陷,都是往复的。
黎铭又接连想了十多个父女连心可能问到的问题答案,女儿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颜色,喜爱的故事等,应该和自己想的没有出入吧,又打电话跟母亲核实了下,黎怀民和周月华都在活动现场了,接到黎铭的电话,周月华高兴地揶揄自己的儿子,“墨墨像你,了解你自己就了解了墨墨。”周月华抱着谦谦,看着谦谦要抢手机,“谦谦,叫爸爸!”,谦谦好奇的盯着手机,两只手换不过来,固执地抓着。黎怀民跟着跑远了的墨墨,理了理她的小辫子。
“这不是是什么都没有说吗!”黎铭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像自己,可是如果问到喜欢的故事,自己小时候喜欢葫芦娃的故事,墨墨也不会喜欢葫芦娃吧,年代感是怎么也消除不了的啊。
不觉到了九点二十,黎铭点开了直播,一个航拍的镜头过后,视频扫过一排排父母和孩子,到颜卿和墨墨时,两人一起凑近镜头,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黎铭突然就觉得很幸福,就像自己陪在墨墨身边一样,“墨墨加油!”黎铭也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活动有一百多名孩子,分十个组同时举行,黎铭窝在沙发里,看着笨拙的家长,笑得前仰后合,姜晴把彩绘的鸡蛋打碎的表情可爱极了,脖子微微向前伸着,圆睁着眼,张着双手,惊恐得表情包都出来了。比划猜动画片时墨墨的手势和表情都惟妙惟肖,颜卿几乎瞬间就猜了出来,三人传画又画出了千奇百怪的形状。不过几轮下来,墨墨组的分数竟是最高的。
一等奖3名是一套五十四本经史子集的儿童读本,黎铭没有问,但他知道墨墨肯定想要这个。
“小杨,门留着,等会我们关,钥匙我们会还到政府办的。”开完会,人都散了,王程对后勤中心调视频的工作人员杨叶说.
杨叶收起电脑,以为王副和魏副要谈工作,点点头,留下钥匙,匆匆地走了。
魏青打电话给黎铭,黎铭穿了鞋带上门盯着手机下楼来,看见散会的领导们拿着笔记本相互讨论着,自己无暇打招呼,节目快到自己了,三人传画已经到第十组了,按方案下一个节目就到父女连心了,就该到自己了,黎铭匆匆地向会议室走去。
伤了脚的杨文慢慢地走着,一边询问涛源的卡点有几个人,看着向会议室走去的黎铭,对高予说,“刚刚过去那个好像是黎铭!”
“看着像,应该是吧,魏青还没有下来,应该是找他去了!”高予说。
“我打个电话给他,问问那个毕福生家情况怎么样了,上次部长来,去的那户人家,那个孩子有些机灵劲,好好培养一下,初中考进民族中学精英班,就不用愁生活费了,叫毕小强还是?”杨文问。
“毕小明!”
“就是他,就是!哦,我的手机可能放桌空里了,你先上去,我回去拿!”
“好的,那您去,我去梨园安置点看看!”
“工作要紧,也要注意调节,抽时间也要休息会!”
“知道了!”
杨文扶着脚,上了楼梯,慢慢地折返会议室。
“下面,首先让我由衷地表达我的崇敬之情,墨墨的爸爸在云南丽江永胜崀南驻村扶贫,一个学期都不能回家看女儿一次。我们都知道,保家卫国的战士是可爱可敬的人,因为他们用生命保卫着祖国,让我们每天都沐浴着和平的阳光,他们是默默无闻的英雄。我们也应该知道,我们的扶贫干部也是战士也是英雄,他们离家千里,奋战在贫困的第一线,为消除绝对贫困,实现共同富裕而努力,他们也是可爱可敬的人。墨墨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位可敬可爱的人,我们的墨墨也是一位优秀的孩子,下面,请墨墨接通黎爸爸的视频,我们这一组以视频的特殊方式答题。”刘老师主持的声音响起,黎铭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有人惦念的苦都不算苦,尤是别人的理解和关心更让人感动。
墨墨兴奋地连接了视频,姜晴看着黝黑的面孔,心底油然升起一丝自豪,又只有自己是以视频的方式问答,视线都集中过来,有些紧张,手有些微微颤抖,颜卿接过手机站在一边,大屏幕上就出现了黎铭和他背后的永胜全景图。
“都准备好了啊,开始啦,先讲一下规则,父女连心和母子连心都是听到题目后,孩子在做题板上写下答案,不会写的字可用拼音代替,爸爸或妈妈猜,准确或相近的得分。”
“第一题,女儿最喜欢的花是什么?”黎铭从视频里看着墨墨拿起笔毫不犹豫就写,想着四岁的孩子应该不会写玫瑰两个字,来云南前,墨墨喜欢玉兰花,每次散步都要看很久,可是,上次来崀南后,墨墨每次都问花还开着吗?墨墨的心里应该是喜欢玫瑰花的吧,黎铭还在思索,墨墨就抬起了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萌化了黎铭的心,“玫瑰!”黎铭坚定地说,题板翻过来,工工整整的玫瑰,黎铭感觉一种骄傲的思绪从心底升起来!
“第二题,女儿每次打电话都会问的问题?”黎铭的眼眶有些湿润,这题不用想,看墨墨认真的眼神,一停笔,黎铭就说,“爸爸,永胜脱贫了吗?”题板翻开,一字不差,老师也有些泪意,多坚强的孩子。
“第三题,女儿最想对爸爸说的话!”墨墨写完朝黎铭点点头,黎铭说,“爸爸快乐!”题板翻开,墨墨写着,祝爸爸快乐!
“可以采访一下墨墨的爸爸吗?为什么知道女儿想的是爸爸快乐!”
黎铭轻轻地擦了擦鼻子,“墨墨是个懂事的孩子,刚来云南时,她说她不要新玩具了,让我回去,我说玩具能让墨墨快乐,可是在爸爸有能力帮助贫苦的叔叔阿姨们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爸爸也很快乐!她又问爸爸要快乐多久才回去,我说等永胜脱贫了就回去,从那后,墨墨每次打电话,就会问,永胜脱贫了没有?爸爸,你今天快乐吗?”说完,黎铭微微转了转头,擦了擦眼角。姜晴也涌上激动的泪,黎铭和墨墨都很优秀,以后,儿子也会很优秀。
活动现场隐隐有人抽噎,活动继续,再也没有组和墨墨黎铭那么默契的,累积下来,墨墨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珍藏版少儿读物。
杨文默默地坐在会议室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想起自己不足两岁的儿子,潸然泪下。
王程坐在一边,跟王寔视频,“小寔,你想拼个什么样的照片给老师看呀?”
“我想拼个您陪我看《离骚》的照片!”
“可是,那样我们要稍稍垂一下上眼皮哦,这样,你翻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那一句,用手指着,偏头向左看,想着爸爸就在旁边,你问爸爸这句怎么解释,好不好?然后让妈妈照一张照片,发给爸爸,爸爸用夕阳中的程海作背景,P好了发给老师!”
“可是那句的意思我会!”
“我们可以相互探讨嘛,温故而知新!小寔,你还喜欢什么样的场景,说给爸爸,我们多拼几张!”
“爸爸,我想拼一张我们一起练毛笔字的,可以吗?”
“可以,那爸爸用大安的雨后的山林作背景,咱们对着天地练正气!照相的时候要避免写带折勾的笔字啊,爸爸那个笔画写不好,这次要把右边的位置留着爸爸,还有呢,照相的时候头稍微抬一点,看着轮廓饱满。”
“爸爸,再合一张我们下象棋的吧,我想要三川的那张晚霞中的田埂纵横的照片作背景。”
“咱们想一块去了,儿子,照这张的时候,你下黑棋,爸爸希望你是黑马!”
“不,爸爸,我是汗血宝马,我要执红棋!”
“好的,儿子!小寔,你还小,活泼一些啊!”
“爸爸,要稳重,养浩然正气,凛然而不可侵犯,您不在,我可以保护妈妈和妹妹,您放心吧,我去照相了,一会传给您!爸爸再见!”
王寔等着王程关视频,却看着爸爸呆呆的神情,心里有些想哭,可是爸爸不在,他要坚强。
魏青在一侧,黎铭插着耳机,回放着视频,王程找着永胜的图片,轻轻笑了笑,埋头看起来。
“子初,你先把作文底下标上页码,然后照成照片发过来,先做着编程,爸爸先看作文。”魏青看着视频说,用平板接收了作文,慢慢看了起来,不时看看视频里自己的儿子拧着眉头想着编程的公式。
“爸爸,这个求平方根的公式我忘了。”
魏青抬起头,“看一下第五课8分23秒往后的视频讲解,看完了还不理解,爸爸再教你,好不好!”
“好!”魏子初开心地说,点开了保存着的视频课,爸爸虽然不在身边,可是像给自己写的信里一样,其实,爸爸是和自己一起学习的。
魏青认真地看起了作文,总感觉有屏幕的光闪烁,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柏树在窗子上落下摇曳的树影,又低头看着作文。
五分钟后,魏子初抬起头来,“爸爸,我看懂了。”
“坚持看完,好好理解一下!加深记忆!”魏青温和地说,魏子初静静地接着看。
“看完,继续编程序。”魏青接着看,过了几分钟,抬起偷来,看着儿子撑着手看着他,“子初,先保存一下,我们先讲一下这篇作文。”
“这题编完了,等着您呢!”
“那咱们先讲作文,首先,从标题开始,绿色的夏天,咱们丰富一下色彩词,碧绿、墨绿、青绿、黄绿、靛青、绿色,你再对比一下,是不是两种色彩组合在一起要比用一个层次感强一些,那么这些词中,你觉得哪一个跟你的作文更搭配一些呢?”
“青绿。”
“好的,接着来看结构,我们写的是记叙文,用的是总分总的结构,可是最后我们结尾仓促了点,和开头有点不对称。如果我们呼应第一段,用拟人的修辞手法,把‘绿色的叶子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夏天的故事,我站在树下静静地听。’改成,‘我站在树下,静静地听着,碧绿的树叶把微风带着的故事,透过阳光轻轻地和我诉说。’你看,是不是要好一些,无论我们写什么,都要把自己和情感融入进去,画面要简洁生动。”
“爸爸,我改了,晚上再发给您看啊!”
“好,你再把昨天的奥数题照给爸爸看一下。”
杨文擦了泪水,微笑着走进会议室,找到自己的手机,因为开会调成了静音,现在屏幕亮起,有五个未接电话,可是,这一刻,他迫不及待想打电话给妻子,他想听听儿子的声音,带着愧疚期许和激动等着电话接通。
会议室里没有人发现会议室里的信号还没有关闭,仅仅只是关了显示屏,三川、大安、程海、东山、鲁地拉、光华还没有退出会议的信号,听着会议室里的声音,有几人早已泪流满面。
“啊,听听儿子的声音,果然可以消除疲劳,这大概就是血脉延续的力量吧!”魏青看完最后一道题,挂了视频,才发现杨文站在一旁,柔和地打着电话。
黎铭扬着笑又看了一遍,即将结束了。王程还挑着大安的背景图,窗外的香樟树发出新的嫩黄的叶,在微风中散发着淡淡的香。
“你们让我感到由衷的敬佩,你们对这片土地倾注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挂了电话的杨文含了眼泪说。
“你又何尝不是呢?这一年,回去过一天吗?”魏青也含了泪,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一起走来,从责任的担当和品德的坚守让人长久信任,也正是这种品质让他们甘愿付出。
“下午打算做什么啊?”魏青问杨文。
“没有什么突发的事的话,去梨园安置点看看施工进度,要保证九月份能住人,然后回来总结一下!”杨文边翻未接电话边说,又回了两个。
“好,就按这个进度跟踪下去!”
“卡点还不能撤,一线的工作队辛苦,单位领导要多关心,多去看看。”
“安置点晚上我陪你去看,总结晚上我陪你写,下午,一起去游泳,偷点时间放松一下?”魏青看着杨文挂了手机,劝说到。
“你们下午准备去游泳?去翠湖还是去程海?”杨文有些心动,好久没游了!
“计划去程海,秦宁、金纬他们在下面等着。”
“饭点了,先去食堂吃饭吧,饭后半小时内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游泳!”杨文抱着一丝期望说。
“哎,一点小老百姓的快乐都没有!”魏青揶揄。
围着桌子坐定,刘婶上了菜,几人早就适应了云南的饮食习惯了,甚至有些无辣不欢。刚上菜,黎铭就收到金纬发来的信息,“归来饭否!”黎铭笑笑说,“忘了那三只旺仔了!”单回了一个“否”字。
金纬又发过来,“下午泳否!”黎铭被逗笑了,这三只今天一定很无聊吧,回了句,“备好,或可一战!”
吃饭时,唐毅回来了,魏青邀到,“唐县,下午一起去程海游泳,怎么样!”
“还有十三个乡镇资金结转结余率比较高,下午开个会研究下,已经通知下去了,这样吧,你们先去,我看时间早的话下来!”唐毅说。想想,自己有好几年没有游泳了,上次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了,暗想,要是没有通知下去就好了,又想后面也没时间研究了,都七月中旬了,还是早安排下去好,脱贫了,乡村振兴应该经常有时间去了。
吃完饭,四人回到魏青宿舍,杨文上了闹钟,“给我半个小时,这半小时内没事的话,我们出发!”
黎铭泡了一壶茶,洋溢着笑容聊着儿子女儿。“我问一下高予去不去啊!”魏青咨询着杨文。
“他去梨园安置点看进度了,下午他儿子从宁蒗过来,小升初了,别打扰他了!”杨文说。
“二十五分钟了,准备出发。”杨文背起收着衣服毛巾的背包。
“叮咛咛——”闹铃响起。
“没事,走吧!”杨文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四人出发了,走在路上,看向窗外,杨文指着山腰上的一个黑窟窿说,“那个隧道已经打到马枫坡了,明年底应该可以通了,到时候永宁、宾永路都应该通了,合上丽攀高速,永胜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可以贯通,路网建成,加上铺设好的产业基础,永胜高质量的农产品走出去指日可待啊!即使有一天,你们回去了,想起这高原上的味道,我早上发,你们晚上就可以收到了。”
“再看山脚那白色的线,真是最美丽的风景。”杨文指着西边山脚下的高速路说,“远远看去,那线条仿佛蔚蓝天空和云彩之间的鞋带,带着刚劲带着柔软,群山的峰线勾勒出天空一个高度的视线,高速路的线条则描摹着土地的长度,绵延向远方。”
“最近没有写一些作品?”魏青问杨文。
“等有时间了吧!”杨文双手交叉在脖子后,往后靠了靠。
程海的轮廓在下完崀南坡后,露出一角来,泛着粼粼的波光,路边的凤凰花开得灼烈而红艳,远远看过去,安静得像一个镶了红边的蓝色釉盘,仿佛与生俱来的守护。黎铭想,大概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守护。
车里,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几人都不觉摸向自己的手机,杨文颤了颤肩膀,铃声响起来很心烦,同时也舒了口气,手机不响,他也心忧,怀疑自己的手机有问题,更觉得不安。
“估计有事了!”杨文无奈地摊了摊手,接起电话,黎铭关了车里的音乐。
“书杰,嗯嗯,你说,嗯,好,我马上过来,注意做好家长的思想工作!”
“出事了,三川两个初中生溺水死亡了,我马上赶过去,黎铭,送我过去一下,从东海边走,快一些!”杨文焦急地说。
“我也去!”魏青说,他挂钩联系三川,“我弃泳,认领五户!”魏青说。
“什么五户?”杨文不解地问。
“一个协定,游泳比赛,输了的对进城安置户从动员到入住并巩固进行帮助。”魏青解释到。
“这个比赛有意义,我也认领五户!”杨文说。
“诶,黎铭,崀南的防溺水安全工作从宣传到保护措施都要做好啊!崀南有个水库,又靠近程海,平时工作要做到位了。”每年都做那么多工作,可每年溺水死亡的人依然那么多,有什么方法是可以普及的呢,杨文深思着。
“书记放心,已经在做了,这方面的工作。包括防野生菌中毒等,都在落实了。”黎铭说。
“你们的工作做在前面,好,要持续做好!诶,黎铭,你们游泳要注意安全啊!”杨文突然有些不放心!
“放心,他是渤海湾里长大的!”魏青知道杨文忧心三川的两个学生的事,宽慰到。
程海湖里,唐宋和金纬已经游了两圈,秦宁在岸边一边掐着表一边在腰上拴着水葫芦,“宋哥,你电话响!快来接!”
“他们怎么还不来啊?不会又被绊住了吧!”
唐宋刚游到边上,嘴里还叼着一根水草。“收好你的啤酒肚,那边有姑娘看着!”秦宁笑着说。
“哪里,哪里?”金纬一边拿过T恤遮着,一边张望,却一个人也没有。秦宁笑着又出去了几米冒出头来,金纬拿着腰上橙色的水葫芦就准备下水。
唐宋接起电话,是老陈叔说村里有二十多人集体反映情况了,唐宋瞬间就想起了黎铭去年被围在人群中,鸡蛋液从肩上滑下的模样,心里隐隐作疼,还是打电话给了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