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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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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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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连载

第三十四章 乡村五月又插田

 

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经过涅槃的疼痛后,它们有了更多的自由和成长的空间,他们看似孤独却共同承担着风雨,万物似乎都是一样的,这种规律更是生命的赋予,是宿命的安排,是硕果的创造,不过是生命规律循环的时间有长短而已,人能看着一些事物成长衰亡,了悟生命,没有比这种从规律到自由灵魂的升华更让人快乐的了。

苍烟晚照,落霞飞白,田野里有几块田已经泡上了水,平得齐整整的,映着天空和山峰,泛着青色的光。

刘波接回几人,早过了饭点,王雅怡盖着菜等着,老陈叔负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而到大门外去看,又眯着眼看看太阳,骑着三轮车就要去找,远远的看见芊芊和王婶走着来村委会,王婶扶着腰,不足三月,略微有些反应,吃不下东西,老陈叔放下车跑过去扶了。

刘波把车开进院内,唐宋打开车门就往地上扑去,幸好刘波扶住了,再看时,唐宋的脚踝错了位,脚面也肿得像青色的菜汁馒头一样,海大娘和罗老爹也痴痴的。

黎铭和谭志远的脸色像淋了一夜冬雨那样苍白,老陈叔找不到词形容,看着他们,就像自己院中抽芽的青菜,白中带着灰绿,因为久不下雨,连着精神,都是蔫蔫的。

老陈叔给唐宋摸了摸脚,手一错接上了,又擦了一些药酒,还是嘱咐饭后去老中医那里拍了片子包了药。

几人撑着头听谭志远断断续续讲完,王雅怡抖着肩膀,总感觉蛇就在她后面的灶台旁。

老陈叔骑着摩托车就去了太白村,推开海大娘家的门,看见圈楼上挂着的晶亮的苔藓一样长长的蛇皮,随风在圈门上飘着,老陈叔兴奋莫名。

“还好,还在!这么粗!”老陈叔蹙着眉,也被这么大张的蛇皮惊呆了,夏天还有蛇蜕皮,看向厨房门口,还有一张,被风吹得靠在了墙角。收了蛇皮,老陈叔激动又伤感,只怕黎铭的坚韧又添了新的鲜血,完美无暇的人仅有的一丝柔弱,被生活的刀刃反复拿出来舔舐折磨,希望这夜色,能够治愈那些伤痕。

夜半三更,星河承宿,村庄的田埂上放夜水的人揉进了多少人的梦,又拂走了多少月光的清辉,总有一些睡不着的草木记得。生活和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唯有热爱,是发自内心的接纳。

不过两天,罗凤清带着十几人把海大娘和罗老爹家的老房子拆除了,附近几家的残垣也推翻了,平整了泥土,当即就栽上了小叶榕。

罗明中知道了打电话骂娘,直接被海大娘挂了电话。海大娘还是迷迷糊糊的,王雅怡直接搬去新村,和海大娘一起住了。

唐宋中午和晚上都把包着草药的脚抬到凳子上,宣传着防治蛇虫的方法。播完,唐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墙角的雄黄发完了,只有空袋子在风里发出些许声音,他怔怔地想,这个小广播,似乎总也有播不完的东西。每个人的开心都是因为满足了自己对生活的期许,每个人的痛苦都是因为生活给平凡的岁月不同的瞬间不同的打击磨砺,不过是,有些人的快乐是因为别人的快乐,痛苦是因为别人的苦痛。恰好,周围的都是这样的人,所以,走在了一起,也就不觉得日子苦了。

落日的余晖把水村山郭渲染得晕黄神秘而清俊温暖,唐宋刚关了麦,就听见刘芳茵激荡着美丽心情的声音,“铭铭,宋宋,志远你们快下来吃西瓜,正宗的期纳瓜。”

黎铭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唐宋扶着楼梯的护栏一坎一坎地下楼梯。老陈叔收拾好碗筷,接过刘芳茵手中的西瓜,“已经用井水冰镇过了,直接切,来个好看点的花刀啊!”刘芳茵和老陈叔开玩笑。

“芳婶,您主持了那么大的活动,一分钱都没花,还没好好感谢您呢,您倒提着西瓜来了,多不好意思啊!”

“哎哟,别那么见外,我这不是来收取报酬来了吗?”

“呀,宋宋,才两天不见,你这是怎么了?”刘大婶看着从楼梯口冒出来的唐宋,忙着过去扶。

“不碍事不碍事,就是去清水河崴了下脚。”

“哎哟,裹得这么卡哇伊,看着就很疼,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可不是小事,这下,可不能再跟着这个拼命三郎不要命似的不分昼夜去跑了。”

“嘿嘿嘿,芳婶,您还知道卡哇伊啊,您这绰号起得真有水平,贴切形象生动。”唐宋竖起了大拇指。

“你也赞同啊,那就好好休息,不能再动着了,二次伤害是很麻烦的,要静养。”刘芳茵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听说你们遇见大蛇了,那今年是红鸾星要动了,跟你说,我家晓谦也就年底了,现在就准备起了,你也通知家里面,早点准备啊,临时慌乱,容易漏了安排。”

老陈叔用大盘子切了西瓜端出来,还用瓜皮划了个凤起苍梧的造型,黎铭也被那精致的造型吸引住了,完全可以媲美星级酒店的花刀师傅啊,这不过是瞬间,又没有工具,这乡村真是卧虎藏龙啊,自己还得多发现才是。

“你这糟老头子,一点没生疏呀,年底,我家娶媳妇,预备下了啊!”

“年底,那可没时间。”老陈叔想着王秀珍,笑了笑。

“未必就是年底,下半年再看日子,先预备下了。”

刘芳茵边说边捡了西瓜给黎铭和唐宋,唐宋咬了一口,又沙又甜,“这期纳瓜没错,正宗!”

“铭铭,我家的田都打好了,秧苗也扯好了,明天就可以下田喽!”刘婶歪过头吃着西瓜看着黎铭。

“芳婶,我可不可以把我咬下来的这口瓜粘回去,如果我吞下去了,我的嘴就软了,我倒不是怕这瓜软了我的嘴,主要是怕硬了您的心,您看,真的,要静养,不宜下水。”唐宋将刚咬下的西瓜包到一边,眨着眼嘟着嘴抬起脚,扶着墙说。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我真的要被你这货笑死了。”对唐宋有点偏见的老陈叔彻底释怀了,拍着自己的腿笑得像个孩子。

“像只沙皮,哈哈哈——”刘芳茵也笑得拍了拍唐宋,“真是个活宝!”拿过唐宋手里的西瓜就塞到了他嘴里,又笑得叉了腰,弯腰看着笑得含蓄的黎铭,刘芳茵弓着腰说,“铭铭,明——明天哦,早上,王家田!”

“好的,刘婶,好的,我要准备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带上你的书卷气就行!”

又闲聊了一些,王婶也来接老陈叔一起去散步了,刘芳茵笑着出了门,比来时更觉快乐。

天隐星河,鹭起微波,海风带着新夏盛情的叶和炙热的玫瑰气息,敲打在窗户上的时候,黎铭在布谷鸟的清脆声中醒来。

黎铭突然很想墨墨,很想谦谦,翻看了他们的视频,墨墨已经和王寔学着背《离骚》了,九个月大的谦谦长了六颗牙,黎铭打开窗,任清凉的风带着远方的思念盈在自己的鼻息间,空气中似乎有甜甜的奶香味,他感觉墨墨就睡在旁边,不禁自言自语的和墨墨玩飞花令。

“墨墨,听见布谷鸟叫了吗?布谷鸟可有很多名字呢!有子规、杜宇、杜鹃,爸爸还是最喜欢子规,墨墨也喜欢是吧!那咱们玩飞花令,就含布谷鸟啦,其他别称也可以哦。”

“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

“布谷鸟已经叫了好多天了。”

“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墨墨连这个都会背了呀,墨墨真棒,爸爸真希望赶紧下雨了。”

“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

“哎呀,墨墨,爸爸要起床了,我们晚上再接着玩,爸爸今天要去栽秧哦!刘婶可说爸爸栽的秧长的稻谷会有书香味,爸爸学会了,也教墨墨栽啊!”黎铭伸着懒腰起了床,窗下的阑干少年枝条上鼓起了芽包,书架上《平凡的世界》被风翻起了页,催促着平凡而新奇的又一天。

黎铭跑完步回来吃了早点去换衣服,“换一件吧,穿件长袖。”唐宋垫着脚站在黎铭身后说。

黎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短袖确实不合适,太吸热了,又换了一件青色长袖T恤。

“脖子上擦一圈防晒霜吧!”唐宋继续说。

黎铭想起崔老师对自己开的玩笑,“黎书记晒黑了,是身体力行地融入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反映。”想着,不觉定定地看着唐宋笑了笑,偏了偏头,瑞凤眼轻轻地往上挑了挑。

“怎么了?”唐宋懵着脸问。

“看着我换衣服,照顾我的肌肤,你这角色转换我真诚地抗拒!”

“只要你愿意,一纸诏书,我愿意!一直等你的七!”唐宋弓腰作谄媚状。

“我不愿意,我嫌弃!走了!走时记得带上门,唐瘸子。”黎铭潇洒地走了,给唐宋留了一个后脑勺,暗想,这小子恋爱后越来越有趣了。

“诶,我还没有说完,我有帽子和水鞋,你带上!”

“不用!你留着吧,小姐姐!”黎铭边走边回忆,自己的意识里和百度到的照片都没有穿水鞋插秧的。

黎铭走在窄小的田埂上,回忆了遍搜索到的技巧,其实也没什么技巧,挺简单的,分苗插进土里就可以了。黎铭从怀疑到满怀信心地走到王家田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冒出山顶,田里一片水光,黎铭总觉得一切和生命有关,需要时间推衍的事物都是烟青色的,像眼前的秧田。

黎铭看见刘婶远远地挑着秧苗来了,忙迎了过去,帮着稳挑子,“芳婶,您少挑一些啊,挑太多压了腰。”

“哎哟,铭铭,早!没事没事!这一挑应该刚好够栽这三分田。”刘婶把一挑秧两头歇在田埂上,竖着扁担站在中间。后面走来了一个头发蓬松,揉着眼睛提着糕点的年轻人,黎铭看着面生。

“这是我小儿子,王晓谦,在浙江一个钟表厂打工,前天刚回来,我跟你说,铭铭,他们可忙了,两年都没回来了。晓谦,这是村里黎铭黎书记,多向人家学学。”

王晓谦回家不过两天,听到妈说黎铭这个名字不下十遍了,挑着眼睛看了看,心里有些吃味。寻常聊天说村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在意,随意叫了声铭哥,两人聊了一些,王晓谦听黎铭纯正的北方口音,不禁问,“铭哥哪里人呀?”

“铭铭是北京来的。”刘芳茵撩了撩头发说。

王晓谦肃然起敬,自己外出打工三五年,回到村庄,感觉哪都落后,卫生条件又差,全村一个马桶还稀奇得像个宝一样,交通闭塞,二三十公里路都要一个多小时,房屋矮小破旧,夜里黑灯瞎火,感觉哪里都不好,满是嫌弃,从北京来偏僻的村委会挂职,光是这份定力和坚守就让人佩服,不觉多了几分尊敬。自己栽秧,是出于亲情,而黎铭帮着栽秧,又是出于什么呢,自己家什么都没有,姐姐也没有,人家根本不求什么,这么一想,又多了几分亲切。

刘芳茵家的田方方整整,东面临沟,沟边还长着打着串串白色花苞的酸草,红色的蛇果和开着黄花的石藿草点缀在田埂上,几人从西向东栽,刚好可以避过太阳的炽晒。

刘芳茵扯着膀子甩了几个秧,黎铭看着绿绿的秧苗在空中呈一个抛物线,最后稳稳地落在田里,溅起一些泥水,在水田里漾开一圈圈的波纹,仿佛在青色的天地帷幕之间扩开白纱的俏美,黎铭总觉得那就是生命里的时间在流连,在循环。

一个个捆着的秧苗,在刘芳茵的手里优美地旋转着,田里的波纹圈圈交错,像云彩织就的雨线在天地间弹奏的唯美音符一样真诚自由,黎铭仿佛体会到了大音希声的微妙,试着拿起一个秧苗,斜侧着腰,伸放之间,一个秧甩出一个去,黎铭眼神跟着秧苗移动,微张着嘴,神态可爱极了。

王晓谦拿出手机就照了一张特写,阳光刚好升起来,暖黄的光线打在黎铭的侧脸上,俊美得像希腊神话里的神祗,如果把青色的T恤脱了,露出肱二头肌,那就完美了,王晓谦暗想。

“呀,过了田了。”黎铭怔怔地看着秧苗落到隔壁的田中,讪讪地笑笑,“没掌握好力度。”跑着过去捡了回来。看着刘芳茵扔得兴起,又拿起一个掂了掂重量,扔了过去,打倒了刘芳茵先前扔的。

“够了,够了,铭铭,那一块够栽了,分散点扔,一个秧横着可以栽一行,两三个可以栽七八行,你看着点扔。”刘婶看着黎铭笑着说。

黎铭摸摸头,是呀,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看不出来呢,是贴近生活不够吗?或者是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终究欠了些自信,怀疑和犹豫都是因为智识和实践的不足,果然是影响判断力的,黎铭暗想,黎铭几乎形成了每事必然反省总结的性格。刘芳茵看着黎铭怔怔的,以为自己说他不高兴了,直起腰,拍了拍黎铭的肩膀,“没事没事,你随便扔。”

黎铭对着刘芳茵浅浅一笑,“芳婶,你要多教我哦,等会也是,我真可是第一次栽,可别嫌弃了。”柔和的阳光包裹在几人身上,就像轻纱柔软地护着简单的美好。

“不嫌弃不嫌弃,很简单的,别紧张。”刘芳茵让黎铭帮着栽秧,也不是希望他栽多好,更多的是一种自豪的情绪,是别人家都没有的荣耀,即使一棵秧也不栽,只要他往田里一站,就是对她的肯定。

扔完秧,黎铭看着零散丢在各个角落的秧苗,自己将用双手有序地排列它们,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经过涅槃的疼痛后,它们有了更多的自由和成长的空间,他们看似孤独却共同承担着风雨,万物似乎都是一样的,这种规律更是生命的赋予,是宿命的安排,是硕果的创造,不过是生命规律循环的时间有长短而已,人能看着一些事物成长衰亡,了悟生命,没有比这种从规律到自由灵魂的升华更让人快乐的了。

“铭铭,我和晓谦栽两头,等会,我家王老头子喂了猪也过来了,你们两个又栽中间。”刘婶脱了鞋,黎铭笑着应和,也脱了鞋袜。

“铭哥,要不,你来栽边上,挨着田埂,有老鼠洞的地方,有时候一摸,会摸到黄鳝和泥鳅哦!”王晓谦绕到田的另一侧,说。

“还有这样的趣事啊!”黎铭也很好奇摸黄鳝是什么感觉。

“你别听他混讲,这个季节,黄鳝哪有那么好摸的啊,田都打了一遍了,早钻深了。他就是懒得挪线,晓谦,你爸干活马虎,你遇到没有赌的老鼠洞,糊上一把泥,省得漏了水。”

“晓得晓得——”

黎铭看着刘芳茵挽起裤脚下了田,泥水刚刚没到膝盖处,自己也挽起裤脚,用脚底试了试,凉凉的,慢慢往下,稀泥从自己的脚趾缝中渗出来,一缕一缕的,滑滑的,盖了自己的脚背,那种感觉和踩在路上是不同的,走在路上,是为了前进,方向是明确的,踩在田里,仿佛是汲取土地的力量,是五行的繁衍在自己手中轮回的美妙。

刘芳茵和王晓谦插好线,其实就是两根半米长一公分粗的钢筋打了个弯钩,拴着尼龙绳作准绳,黎铭站在中间,从秧捆里扯了一把握在左手。

“铭铭,看这根线,在线二十公分前栽一排,再靠着线栽一排,然后在线外二十公分再栽一排,每根之间10公分左右,秧苗插到田里两公分左右,稳就可以了,不难的。”

黎铭看着刘婶栽了几棵,弯腰靠着田埂栽,拇指和食指捏着秧苗就插了下去,不过轻轻一插,就只剩苗尖露在外面,黎铭拔起来反复试了两次,王晓谦偏头抿着嘴笑。

“铭哥,你想淹死它的企图是不会成功的。”说着,分别用拇指和食指、中指、无名指夹着秧苗栽下,又倒着来了一遍,黎铭看着王晓谦的手,原来栽秧也不固定手法,怎么自由怎么方便怎么来,王晓谦看着黎铭又陷入思考,心里感叹,那些满腹经纶的才华都是这样随时随地的思考变成创意的谋略的吗!虽然对家乡的落后多少吐槽,但与自己年幼时的家乡相比,变化已经很大了,这次回来,醉酒的和无所事事的人都少了,村里有了活动场所和卫生室,墙眼里那些破旧的塑料袋也没有了,村里的争吵声似乎也少了。

“也不用那么复杂,你看我,就这样丢下去,如果它能立稳,就算是在这片田地站住脚跟了,我们只用稍微加一点力就可以了,之所以排列整齐了,只是为了方便收割,只要栽稳了,那些规则也是可以不顾的,只要帮助它们能经历一些水的冲击、风的吹刮之类的考验就够了,至于怎么栽,你想像星星一样,胡乱栽一气也是可以的。”王晓谦站直了身子,分着秧苗往田里扔,秧苗竟然没有飘在水面上,只是有点歪而已。

“别听他瞎说,这混小子,生来就野,不守规矩。”刘芳茵笑着嗔怪。

“还有,不用整个手掌都放到泥里,手指就可以了,不然有个坑,还有,栽后面的时候会有前面站的脚掌印,要抹平了才栽。”王晓谦开心地说着,自己上次栽秧,还是读初中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法还一点都没有生疏,有些技能果然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记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乡愁,王晓谦暗想,用握着秧苗的手撩了一下头发,泥水顺着鬓角流到了脸颊,水面上游过两只水板凳。

刘芳茵笑着看向两个年轻人,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走来的,年轻多好呀,像手中的秧苗,还有无限的可能,可是,自己也不差,生活虽然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想象,平淡的幸福却真切地流连在她的指尖和怀中。

“铭铭,你过去点!”黎铭扭头再看时,刘婶已经栽过三排。

“芳婶,这么快呀!”

“别急,慢慢来,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别这么说,芳婶,有机会体会这样的生活,我也很快乐,只是,你们可能要等我了,您先歇歇。”凡事力求完美的黎铭虽是这样说着,筋脉却升起一股倔劲,向右移了两步,栽了几棵,拔起来又试着栽,王晓谦和刘芳茵栽了两边的,神态一样的站着看黎铭栽。重复试了几遍,黎铭掌握好了力度,栽下一排,左右看看,还是满意的,迅速地栽起来。刚栽了三排,王明清就来了,换过王晓谦站到了埂边。

“黎书记,谢谢你啦,这么忙还来帮忙!”

“别那么生分,叫铭铭就可以了。”刘芳茵笑着说。

“是是是,王叔。”黎铭向右移了移,让了位置,刘芳茵和王明清移了线。

“妈,现在外面都用耕田机栽秧了,我们还这么原始。”王晓谦说。

“我们这里的示范田也有啊,只是这里这么多田埂,又不是连片的,还是自己栽省事。”

黎铭越栽越好,越栽越快,刘婶也惊住了,知道他是第一次下田,可是,这才不过栽了三排,那行距有线拉着还说得过去,有比对,有参照,可是这间距,她栽了三十多年的秧也不能这样将每株秧苗的距离掌握得这么准,像阅兵的战士,分毫不差,还有那速度,分合之间,速度均匀,虽然不是技术活,但这熟稔程度及惊人的适应能力,让人咂舌。看着摇曳在微风中的嫩叶,刘芳茵仿佛看到了一片金黄的稻田,弓着虔诚的腰,散发着清风明月一样儒雅的气质,渗透着墨水的清香。

“芳婶,挪过去点。”刘芳茵移了三次位置以后,眼角泛着星星的惊讶成了心底的叹服。

“晓谦,过去一些,越界了啊。”

“这不是你串了轨了吗?”王晓谦愣愣地看了看回到。

“你看你这三棵,对齐了不?你手里是握着公平的哦,要让它们完全体会到规则的重要性。”

王晓谦呆呆的站着,第一次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怀疑自己的能力,自己刚刚还感叹来自血液的乡愁的力量,不过瞬间,就被超越了?

“黎铭,你这没有十多年功力可练不出来,从小就栽?”

“什么十多年,就十多分钟,优秀的人就是优秀,那是你模仿不来的。”刘芳茵怼到。

“王叔,我在部队长大,可能学了一些通用的技能。”黎铭对着王明清解释。

“猴崽子,让你去当兵你不去!”王明清瞥了一眼儿子。

“三嫂,这会功夫就栽了这么多啦!哦,晓谦也回来啦!真孝顺,回来就帮着栽秧,诶,这是,晓谦的同学吗?”王明艳挑着秧路过,问。

“王姐,是我!”黎铭栽完手里的秧,侧腰从背后的秧捆里扯了一把,抬起头来。

“哎哟,黎书记。”王明艳没站稳就要往前扑,幸好扶住了挑子,刘芳茵又扶住了挑子,才没让王明艳倒在田里,于是,两个人田上田下扶着,姿态甚是滑稽。

“快稳住吧,溅我一身泥不要紧,压倒了一片就白瞎这功夫了。”刘芳茵说什么,王明艳没有听清,她看着黎铭身前那齐整的秧苗,深深地折服了。

王明艳在田那边的连连催促声中,挑着秧走了,刘芳茵开心地哼着歌,慢悠悠地栽着,黎铭分了她一半的范围,她的速度也慢下来,一曲又一曲的小调弹在水波里,轻轻地拂过刚栽的秧苗,又被风吹远了。

黎铭边栽边悠然偏头看,刘芳茵脸上洋溢的笑容,像极了母亲骄傲且幸福的神色。透过自己的手肘,黎铭看见南山隐隐的峰线在历史屯边的古老城堡外绵延开,脑海里浮现出“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果然生活的诗意是可以和历史一起沿袭的,总有瞬间的感悟,纵然隔着时空也可以相互契合。在宏远隽永无垠广阔的天地中,自己不过是一个转瞬的光点,但就是这样微小的光点,无时不散发着光芒和温暖。黎铭觉得无限清新的气息涌入自己的心间,自己的内心和筋脉也变得宽广起来。

连片的田里,人逐渐多了起来,王明艳传开后,附近田里的人都过来看黎铭栽秧,又都乍舌走了。

“咦,这不是土狗子吗?玫瑰花田里有,怎么水田里也有,它还会游泳啊?”黎铭双手捧起着一只从手旁划过的一只棕黄色的土狗子。黎铭把它轻轻地放到田里,看着它的姿势果然像狗刨,开心地笑了。

突然,黎铭感觉自己的右脚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不过瞬间,又消失了,黎铭以为是幻觉,借着后移抬脚看看,泥和水顺着往下滑,并没有什么痕迹。就听到王晓谦喊:“哎哟,水里好像有水蛆,妈,你不是说这几年的田里都没有水蛆了吗?”

“被叮了啊,那可能是沟里流进来的,也是你们血甜,铭铭,你注意啦,看见白色的虫子就避着点。”

“水蛆?”黎铭第一次听说,一年多以来,他在云南见过的昆虫几乎是他前半生见过的昆虫总和了。

“嗯嗯,向被针扎了一样疼!”

“像被蚊子叮咬一样?会有什么传染不?”

“这个没研究过。”

“你以前被咬过?”

“就是被咬大的。”

“哦哦哦,那你还是很坚强的。”

黎铭悄悄的想,那应该没事,说着跟着线又往后移,又被咬了一下,也没当回事。

“黎铭,我们来看看你出糗的样子,是不是特迷人。”

黎铭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唐宋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根柺棍拄着来,刘波提着沃柑慢慢地跟在后面。

“来来来,小波哥,小宋哥,到这里来,这个角度好,慢慢的看。”王晓谦指着自己前面的田埂,“我帮你们遮光,准备扶好你们的眼镜。”

唐宋和刘波慢慢地走过去,怎么看着黎铭那么从容自信,不应该啊,走到前面再看时,黎铭前面的秧苗毫无疑问是田里最整齐的。

“芳婶,这些都是黎铭栽的吗?”唐宋诧异地问。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王晓谦抢着说。

“我想求证一下,请开始你的表演。”唐宋提着脚扶着拐棍摆了一个请的姿势,刘波早就拿起了手机。

黎铭手指接转承合之间灵活多变,小指勾着,轻轻地从薄薄的一层水里撩起晶莹的水花,不带着一点泥的杂质,纯净透明,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再看秧苗,每棵都挺得直直的,一样齐一样高一样距离,每棵都透着刚毅的筋骨和温柔的谦逊,仿佛真的和插秧的人气质如出一辙,再看那浑然天成的动作似乎是与生俱来一样,比机械多了灵动的美,多了铅华的真。

“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世间有如此完美的人,遇到你之后,完美的人我没想过别人。”唐宋把下巴抵在拐上感叹。

刘波偏着头一脚踩在栽过的田里,踩着三五棵刚栽的,王明清也不恼,绕到田埂上,弯着腰补栽了。

“这种谦恭的精神催促我奋进。”刘波收起手机,“王叔、芳婶、晓谦都上来吃点水果吧!”

黎铭感叹了下,才这么一会,就感觉腰有些酸,果然不是以前的年纪了,提起脚走到田埂上。

“刚从涛源摘来的,吃个新鲜。”接过唐宋手里的沃柑,黎铭看着刘波和王晓谦看着自己的小腿表情诧异。

“怎么,没看过泥巴拖满裤腿啊!你们也可以来锻炼锻炼,那真的是一半在土里安详,坚定着自己的理想,一半在风中张扬,吐纳着阳,那感觉,很微妙的。”黎铭剥了个柑橘,半眯着眼睛说。

“那好像,好像是——”王晓谦突然紧张得想不起来名字,只记得这个东西让自己又爱又恨,以前,村里有个患白血病的老头,要用它来作药引,逮十条可以换一盆自己喜欢的蝴蝶兰,它叫什么来着,叫——

黎铭单手就去抹小腿上的泥巴,软软的,不是泥巴,好像吸进自己的皮肤里面了,黎铭又摸了摸,触感怎么那么惊悚,一扯,扯不出来,“嘶——”黎铭倒吸了一口气。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和自己一片皮肤的灼痛传来,“啪——啪——啪——啪啪——”黎铭也懵了,呆呆地看着田埂上黑黄黑黄的一堆,圆滚滚的,软软的背上还有暗黄色纹线的东西,黎铭的心头吹过一阵风一样,浑身都酥麻酥麻的,他最怕的就是这样软软的东西,看着柔弱无骨毫无伤害,却最是痴缠。他的脚瞬间就像过了电一样,仿佛地上的一堆随时会弹到脚上一样。

他模糊的记得,以前听过,云南的丛林里,栽盛夏的预后,树叶上,草丛中,有一样会飞的虫子,专吸血,不吃饱不放弃,吃饱了会自己掉,叫蚂蟥,难道水里也有?

黎铭弯腰前后左右细看自己的腿,甚至连脚掌心都翻过来看了,“啪——啪——”王晓谦狠狠地拍了自己腿上的两只,黎铭只觉得是拍在自己的腿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又紧张地看了看。

“这个——这个——这个需要打疫苗吗?”黎铭看着自己腿上红红的一片,痒痒的,几道浅浅的血迹顺着腓骨往下淌,皱着眉头问。沉默了几息后,几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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