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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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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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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连载

第七章 生活的附议

“你放心,我仍旧是黎铭。”黎铭明白颜卿的担忧,他怕他因生活的琐碎囿了格局,他曾经也想过,亲近了才明白,格局的力量和根源正是脚下垠广阔又厚重包容的土地。

鸿蒙巨制,岁月闲隙。短暂的一生所到之处,像飞过的大雁轻落在雪地里、沼泥上的痕迹。没有绚丽多姿的细节,只是一个清淡适中刚刚好的结果。若是不经意的手肘或璀璨的思想的火花拂过芦苇的种子,唤醒了新的生命,人生便有了意义。

“铭,这一去,你可得保护我,在我被村里的姑娘和大妈围攻的时候!”颜卿嘟着嘴鼓着脸,显得十分的苦恼。飞机上前座的姑娘,放下水杯,尴尬地掩饰着咳声。

“放心,有我在!”黎铭瞥了眼颜卿,有他在,谁还会看上颜卿。

路过的餐车顿了顿,询问了饮品,颜卿儒雅地要了鲜橙汁。

“啧啧啧,可是我怎么嫌弃你那么单薄的身体呀!”颜卿从头发丝到脚面打量了一遍黎铭。

“给你打光,你品,你细品!”王程打开手边的遮光板,比了个“请”的手势。

黎铭配合地松了安全带,站起来,轻点脚尖,左手插兜,右手扶鬓。空乘不淡定了,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两人,细品,值得细品呀,千篇一律的旅途每天都有不同的乐趣,也没有催促系好安全带。

颜卿扫了眼漂亮的空乘,给黎铭一个“你懂”的表情。旁边的魏青翻着一沓文件,“你们可以聊聊永胜。”这或许是颜卿插不上嘴的唯一话题了,这一路太聒噪,可也没有那么无趣了。

“永胜男女比率是多少呀?”几乎是魏青话音刚落,颜卿就接上了。

魏青终于从手里的文件上移开眼,明明最是深情却如此诙谐,是在不安吗?

“我这个头起得不错吧,那可涵盖了政治目标,经济方向,文化形式,社会百态。”颜卿眨着眼看着一齐看向他的几人。

魏青:“资金管理。”

魏青:“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研发现,很多实施了的项目没有真正发挥效益,有的项目变更频繁,有的实施了一半,有的立项的时候未充分考虑当地实际情况,也没有充分考虑到企业的发展能力,导致资金浪费,还影响政府公信力,我想,我们在项目的制度管理这一块还要总结下,形成一套完整的监督管理体系。”

王程:“还有一种是,实施完了的项目,验收后使用不及时,县乡村没有明确的交接管理,导致项目闲置。”

魏青:“这个是个大问题,要建议组建专项督导组,普遍巡查,发现一个整改一个,及时整改,就地整改。”

王程:“项目管理制度要结合资金管理制度进行。”

魏青:“资金管理是源头管理,过程监督是重点,项目运维要调动群众参与。”

黎铭:“基层党组织的作用没有发挥,凝聚力不强,党员的带头作用不明显,项目的运维管理就没有长效运行的人力。”

魏青:“这个要在考核机制的完善下,结合当地的实际,民主决策,再晓之以情,把遵守制度当成一种习惯。对老百姓切忌跳过过程而告知结果,一则没有信服感,二则没有参与的荣誉感,三则没有目的实现的获得感。”

王程:“不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就不会珍惜,可以从村规民约入手。”

黎铭拿出包里的笔记本记着,觉得受益匪浅,解决问题的思路一旦形成习惯,会高效地解决问题。他努力地帮村民解决各种困难,即使累得筋疲力尽,解决的不过是一两个家庭的琐屑问题,博得一个负责任的名声,他要的目标远不是这个,他要的是袖手而天下治,不必奔忙而一切井然有序,每个人在困难面前有自己的思路,有自己的办法,真正做到源头提升,黎铭豁然开朗!

魏青:“再聊聊发展方向吧。”

王程:“产业发展还有很大的空间。永胜是农业大县,产品种养殖分布比较散,像石榴在各个乡镇都有分布,群众种植多出于自发性,没有深入研究适合种植的品种,多种着熟人育出来的二代苗,单三川就种着五个品种的石榴。沃柑、魔芋、山药等都是类似的,总结起来,就是没有形成规模、没有形成统一品牌,没有形成集中带动,没有形成辐射式销售。主要是本地和周边城市都没有加工业的带动,区域内市场饱和,在改良技术,树立品牌、形成销售方面,我们还要多方面研究。”

兴奋了一夜昏昏欲睡的颜卿迷迷糊糊地听到这里,此去,大有可为呀!

魏青:“品牌意识没有树立起来,各自为战,争夺小市场,缺乏统一市场观念,这个是狭隘的销售观念,都争夺有限的临近市场,没有拓宽眼界,这是比较吃亏的。还有的,销售不出去,过了季,果子烂在地里,真的很可惜。”

几人小声地谈论着,旁边还是有人拿出了笔记本,听得津津有味。

王程:“很多优质产品烂在地里,这一去,沃柑又可以上市了,要好好地筹划一下销售。”

魏青:“说到这里,永胜的交通也是一个大问题呀。三条高速路建设完工后,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可以提前谋划品牌的统一宣传。”

王程:“物流体系的规范化运转也是一个迫需解决的问题。”任务还很重啊!

魏青:“还有,咱们五个司局结对帮扶的五个村,平时也要多注意研究研究,要示范带动,制度管理和学习机制都要建立起来,要善于发现人才,凝聚力量。同时,帮扶的工作都是到户到人的工作,要多去老百姓家了解情况。”

魏青:“王程,我记得你上次联系的那个院士专家工作站建立的事,落实了吗?”

王程:“司里已经在联系组织了,估计最晚5月份可以达成协议。”

一路云端,均是永胜。

岭南的春,是最早感知到林间阳光的温暖的,山间石缝里的桃花、杏花增添了经冬期待的颜色。一路趴在车窗上的颜卿,激动的神情从丽江到永胜俯拾而下,张成空心圆的嘴带着头跟着半个身子伸出窗去。山棱的沟壑近在眼前,果敢狂狷地插进碧绿的江心,层次清晰的峰峦铺开,吆喝着路过的云彩。他仿佛听见山上的花和江心的鸟对唱着情歌,而云朵掩着嘴在笑,然后,鸟湿了翅膀,花红了脸。

跌宕起伏的故事蜿蜒在山道上,家国大义的人们奔徙在岁月里。

黎铭和颜卿当夜就回了崀南村,弦月初上,星眸微张。清冷的村庄,空气中有机肥的味道,灰黑的墙瓦在星月的柔光中沉沉睡着,偶尔的狗叫声惊不醒村庄梦里的呓语。

“你说这墙长得这么实心眼,睡得这么死,我要是翻进去,会不会有个长发姑娘在院子里洗澡?”颜卿看了看墙,对着黎铭说。

“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

“真是没有情调!”颜卿趁着夜色打量着村庄,咕隆着,“不过我也不嫌弃,诶,那边那些都是蚕豆吗?”

“嗯。”

村委会门前,年前争取的道路硬化的项目,路已经铺了一段,三角石堆在路边上。

“今夜有月,有花,有美人。”颜卿点开言君的视频,“美人,我到咯,早点休息哦!今夜,朕有黎美人伺候,君,你解放了,安啦!”北京,朱言君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黎铭嫌弃地斜眼,“去洗白了!”黎铭和颜卿洗漱完毕休息。

“数载之后,终于又到了同榻而眠的时候了,真是怀念啊!”

“咚-咚-咚——”

“啊,当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颜卿歪过头,故意靠近黎铭的脖子说。

黎铭过去开了门,颜卿站起来故意揽在黎铭腰上的手,被眼刀子逼到了肩上。

“不会吧,这难道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真的不用客气的。”颜卿一看眼前这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就猜到了是谁,还是对着黎铭开玩笑,又转过头对着唐宋,“你是小七吧?”

唐宋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剑眉凤目面白如玉的颜卿,多白的脸呀,和黎铭刚来的时候一样的,也是定点扶贫工作队的成员吗?

“你是被我的美貌迷住啦?小七儿!”

呆愣的唐宋更呆了,小七儿?这儿化音真勾人,这要是个姑娘,自己脚就软了,自己都什么想法啊,唐宋忍不住耸耸肩,摇摇头,心念电转,想起黎铭说的后宫群,黎铭也仿佛叫过自己小七,杠精瞬间就作妖了。

“小七啊,是不是太没存在感了,最少也来个三吗?”

一言就把颜卿逗乐了,“三嘛,嘘,别嚷嚷,我怕你的小身板承受不住来自黑带七段的怒火,嘘,记住啦,哥哥保你!”

“你有我大吗?”

“说出你的芳龄来,我们比比。”

“六月五。”

“哈哈,大五天也是大,唐宋小弟弟儿!其实还有个比你大一天的呢?”

“你知道我名字?”

“久仰久仰!”

“你们要不要睡了?”赶了一天的路,深更半夜在门口寒暄,是精力很旺盛吗!

“哦,话说,你来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是几个意思?”

“哦哦哦,我听见动静过来看看。”

“我们都回来好一会了,你才听见动静,迟钝啦!”

“我也是刚醒来!”

“得了得了,要不要睡了,要不你跟唐宋睡,你们秉烛夜谈。”

“别介,小七儿,宋儿,你先回去睡,今晚的牌已经翻了,明晚朕再宠幸你!去吧,安啦!”颜卿关了门又打开,“宋儿,等会还会有动静,可别来敲门啦!安!”

说完,门关上了,愣在门外的唐宋,石化了,夜色阑珊,早点睡吧!

天明,唐宋起早蒸了包子,北方人好面食,想必颜卿是喜欢的吧,不知道他有没有高原反应,想了想昨晚谈笑的模样,应该是没有的吧。

曹操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睡眼惺忪,一缕头发贴在额头,鬓角滴着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T恤里,黑裤白衣,翩翩公子啊!那双如玉的手,弹起钢琴来想必如流水行云吧!

“唉,宋儿,你的深情让我如此苦恼又明媚,我既许了铭儿,又不忍心委屈了你!啊,既生铭儿,何生宋儿呀!”

“戏精,你的戏份太足了,收收,谁一夜起来五次,还有精神撩妹!”

只听见五次的唐宋关切地问:“颜卿,你也高原反应吗?”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自然就忽视了黎铭说的撩妹。

“高原反应倒是没有,就是中原反应剧烈了些。没事啦,宋儿,别担心!”

唐宋呆呆地,没听明白,颜卿看着呆萌呆萌的唐宋,手搭在他肩膀上。

“没什么啦,就是昨晚在丽江美食街,特色美食吃多了,吃杂了,私心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打住打住,还吃不吃了。”

“哇,小宋儿,你会做包子儿啊,真是我的宝藏男孩儿!哇哦,手艺还不错哦!”颜卿咬了一口包子,香菇包。

“你要是出去也这么说话,我可不打算保你了。这边的方言跟湖南湘湘和江西新余的方言差不多,去了你的儿化音,尾音拖长,重音加重,会更快融入的。”黎铭吃着包子说。

“骚到极致也是美儿!”颜卿咬了一口包子。

唐宋噎了一下,黎铭瞟了颜卿一眼,递过油茶。

颜卿有个特长,各地的方言都能迅速模仿,这也是让黎铭模仿不来又赞叹不已的技能。

饭后,颜卿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棵山茶花,在院子里找了个桶清洗了,泡上生根粉。黎铭倒退回脚步,看着山茶怔住了,这是颜卿以十八学士为植株嫁接出来的阑干少年,花开二十朵,表弱冠少年,朵朵墨蕊红瓣,表忠肝义胆,朵朵十五瓣,表千里婵娟。

黎铭忍住激动的泪水,揽过颜卿的肩,有些难言。黎铭知道试验这个品种,颜卿有多艰辛,花就是他自己,他们自己,花名是他起的,还有送了程瑜的那盆“云中娥皇”。唐宋看着他们,不明所以。

黎铭轻快地背着双肩包去了毕小明家,唐宋带着颜卿去找土。

黎铭到毕家的时候,中堂的“奠”字还挂着,在阳光照射下,苍白泛黄而刺眼,“奠”字下面,用两个画着仙桃图案的老式小碗装满了米,各插着香条,米上覆着一层香灰。原来关着羊的圈已经空了,原来拴着狗的摩托车也不在,毕小明没在家,黎铭看着麻木多过悲戚的毕福生,给了他两千元,毕福生推迟不过接了。黎铭又拿了给毕小明和毕小荣买的衣服,询问医保交了没有,有没有什么打算,毕福生一一答了。黎铭本想建议他去山东培训了就业的,看了看毕小荣,没有说,孩子还那么小,慢慢的吧。闲话了几句,黎铭回去了。想着,三月的动态管理识别,按程序识别进卡户帮扶,可以减轻两个孩子的教育负担。

唐宋以为找土很简单,拿着锄头,提着化肥口袋就准备出去了。

“你不戴帽子?”

“不戴,习惯了。”

“好吧!不戴也是盛世美颜!”

唐宋看着旋即下楼的颜卿,那防护严实的模样,觉得自己还是活得太粗糙了。

“美颜是你和铭哥。”

“把铭哥划出去了,提他干什么,一个没情调的人。”

出了门,颜卿看见路边房下,随处可见的厕所,一块破洞的布遮着门口,布还距离地面一尺,想着,这还有挂的必要吗?或者就是几块即将腐烂的长短不一的木板钉起来的门,想来,昨晚还调侃的要自己冲水的厕所已经是高配了!人居环境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呀。

“这是厕所?”想必昨晚他在空气里闻到的有机肥的味道也有一部分来自这里,呃,感觉怎么全身都不好了。

“如你所见!”唐宋也有些赧色,他生活的地方就是这么贫苦,“不过,你放心,已经开始厕所革命了,协调了项目,已经在做一户一策的方案了。”

“这墙角开了这么大的裂缝,还能住人吗?”

“这户没有人居住,人长期在外面打工,房子空着。”

“这边的牲畜都是放养的吗?”颜卿看着路边随意啄着草籽的鸡,塘坝底下拴着的驴,颜卿还不知道这头驴曾被毕小明起了个威武的名字,眼看伸着长长的脖子伏地而来的鹅要呷到颜卿的脚踝了,唐宋拉着颜卿就跑。颜卿包里的水杯和仪器哐当哐当地碰撞着,跑出去十几米唐宋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轻微地喘着。

“这么刺激,感觉就像那啥,那种偷看别人洗澡被发现了的感觉!”

唐宋一听,微张着嘴看着颜卿。

“我们为什么要跑啊,我跟你说,我有种特异功能,我很招母性动物的喜欢的,他们的诉求我能精准地听懂的,以后,咱们遇见了,不用跑,交给我。”

唐宋有些怀疑自己,难道刚刚那鹅是朝着自己来的,就看见颜卿朝着前面蹲在路边的一个老人走去,也跟了上去。

“大爷,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啊?”颜卿蹲下去问。

“啊,咦-啊-大——”老人口齿不清,气息有些短,说了简短的几个音符,颤抖着手擦着眼角的泪珠。擦拭后,眼白有些朦胧,唐宋打量着老大爷,有些精瘦,颧骨突出,双颊凹陷,头上的青布帽子和青布外衣有些泛白,里面的毛衣应该是扣错了扣子,有一截弯曲着,毛衣里还有一件青灰色的套头保暖衣。

老人的手哆嗦得厉害,想站起来,双脚又颤抖着。唐宋警惕着,不知道老人有没有什么心脏病之类的,如果心梗或者脑梗之类的就麻烦了,唐宋被自己下的一头汗水,赶紧扶着老大爷坐下,“大爷,您坐着吧。”

“大爷,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如果有,您就点点头?”唐宋紧张地问。

“呃-呃呃-咳-”声音有些沙哑,像一口痰卡在了脖颈,又像是声带像有筛孔的风箱。

“大爷,您那里不舒服就指哪里?”唐宋焦急地说。

老大爷仿佛听懂了,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弯曲的手指指向心口,唐宋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的手指,心紧紧地揪着,默念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额头的汗珠滴到了自己手上,唐宋陡然哆嗦了一下,被自己的汗珠吓了一跳。有看着老人颤抖着手臂放低,指向自己左侧的外衣口袋。颜卿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半跪着,就扶着老人靠着自己,给老人到了半杯盖的水,唐宋伸着手,想制止,紧张得发不出一个音符。看着老人指着口袋,揪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大爷,您是说您口袋里有东西要拿吗?我帮你拿啊。”唐宋看着老人焦急地问,看向老人的口袋,鼓鼓的,似乎有东西。老人颤动着喉咙,没有发出声音,虚弱地点了点头。

唐宋往老人的口袋掏去,摸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颗炒熟了的南瓜子,还有两颗红色的印着喜字的软糖,唐宋把塑料袋裹好,又摸,摸出一个五六厘米长的药瓶来,唐宋紧张地看药名和说明,地高辛,轰的一声,唐宋感觉自己的整个头颅都剩下鲜血一样的红色,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和勇气,红色又像火焰一样,焦灼着他的心,怎么办,怎么办?真的是心梗怎么办,要怎么救,不能移动,对,不能移动,然后,然后打电话,对,打电话,急救电话是多少。唐宋的想法跟身体仿佛分开一样,每一个想法都要重复指令自己的躯体产生反应。

“这不就是普通的胃康灵吗?”颜卿拿过颤抖着的唐宋手里的药瓶,扭开,看了看说。唐宋听到声音,怔愣了两秒,虚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爷,你胃疼吗?需要吃药吗?”颜卿问。

老人晃动着手指还指着自己的口袋,说不出话来,颜卿就着左手摸了摸老人的左边口袋,没有了,空的,除了塑料袋和一小瓶药,什么都没有。也许是右边的口袋,颜卿又像右边抹去,摸出一把卫生纸,又放了进去,老人依然颤抖着指着左边。

唐宋缓了缓,蹲起来,看着老人的神情,应该是里面的口袋,颜卿往右边让了让,唐宋从外衣的里面袋子里摸出一本红红的军官证,颜卿看着红色的本子肃然起敬。唐宋双手捧着翻看着泛黄的内页,黑白照片里刚毅的眉眼,照片下遒劲的两个字,陈枢,抗美援朝的老兵,唐宋心里升起敬佩,又恭敬地装了回去。

老人的手指还指着口袋,“呃-呃-”

“看看毛衣有没有口袋?”颜卿提醒唐宋。

唐宋翻起青色的外衣,青红斜纹的毛衣果然有个口袋,唐宋欣喜地一掏,掏出折着齐整的两百块钱,还有一张纸条,陈启明,后面是电话。老人微张着嘴,轻微地笑笑,颤抖着手缓缓地放下,只是依然颤抖。唐宋刚准备拨纸条上的号码,就听见刺耳的摩托车刹车声。

“爹,爹,终于找着你了,就一眨眼的功夫。”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骑着摩托车焦急地停在路旁。

“来,老表,搭把手,帮我扶哈老爷子。”

唐宋突然想起一则新闻,一激灵,“他是你爹吗?”

“是,我爹。”来人应该是找急了,声音有些大。

唐宋看了看两人,老人有些瘦,男人太胖,脸庞有些圆,从外貌上,不太好分辨,拨了纸条上的号码,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唐宋才帮着把老人扶上摩托车,唐宋看看手里,还捏着那两百块钱,赶紧装回了老人衣兜里。看着老人颤抖着手抓着男人的衣服,唐宋有些焦心。

“老人家坐摩托车不安全。”

“知道,知道,出来急了点,不远,就前面海腰村,我多看着点。谢啦,老表。”

“还有,别用救心药的瓶子装胃药,吓人。”

男人尴尬地笑笑,摸了摸头,“随便找了个瓶子装了,没在意。”

看着远去的背影,唐宋有些虚脱,又有些惭愧,这样的老战士自己竟然不知道,遍访还是不够精准啊,不过看他们应该不是贫困户,如果,遍访就把材料收集全了,建了完善的档案库,然后民族团结创建等其他工作一起结合起来,就用做一样事的时间做了两样事、三样事。像黎铭一样,果然人才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唐宋有些明白。

“真有些后怕,看见那个药瓶的时候,我感觉血液都凝固了。”

“在基层,真的要百科全书才够用啊!”

坐在山头上,颜卿想,自己的前半生算是虚度了,基层原来是这样鲜活的概念,那些井然有序的乡下,秀美却不如这里自然。

唐宋也想远了,还好老人的儿子是好相处的人,不然讹上了也说不准,想想真是后怕。后撑着手,又看了看颜卿,果然资源禀赋不同,对待事物的态度也不一样,要是自己,随意挖一些土就栽花了,不想一把土在颜卿的仪器下有那么多的成份含量。

唐宋看颜卿拇指和食指搓土的样子,怎么感觉阳光的味道都被他搓出来了,如果土壤有知觉,那必是幸福的吧!

最后,在北面背阴的山坡上、松树下、粪堆旁找了三层土,用薄膜分层装着,回去了。唐宋给陆续回村的驻村工作队员介绍了颜卿,又去村口人家找了一个大号花盆,看着颜卿像呵护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栽了山茶花,移到墙脚滤水。

颜卿仔细地洗了手,连指甲缝都洗了,随手掏出口袋里的护手霜问唐宋要不要擦,唐宋释疑了,难怪手那么漂亮。

还没擦完手,唐宋和颜卿就听见两声沙哑的摩托车喇叭声,接着一个头发略黄的孩子骑着摩托车,带着一遛黑烟,掠过二人,进了院子。毕小明将右脚撑在台阶上,左脚蹬下脚架,慢慢地向左歪斜停稳车,从摩托车上滑下来,站稳。才发现唐宋旁边的人不是黎铭,弹在唇齿间的叔叔少了些雀跃,眼睛还带着疑惑滴溜溜地转着。

唐宋简单地介绍了颜卿和毕小明,颜卿还有点无法回神,那个靠着台阶停着的摩托车是这个孩子骑进来的?这就是高手在民间?要不是空气中还有油烟味,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可他怎么高兴不起来。

毕小明偷偷地打量着颜卿,竟和黎铭有几分像呢,连发呆的表情都一样。

“唐叔叔,黎叔叔呢?”

“他一早就去你家啦!”

“啊,去我家啦,错过了,我是从王罗村过来的。哦,我是来送洋芋的,今天我去帮罗大爹家挖洋芋去了,他让我送来的,说你们应该回来了。”毕小明解下摩托车上的绑带,拿下洋芋放在一旁,跨上摩托车就要去找黎铭。

“别急呀,都去了两个多小时了,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再等等吧。”也快中午了,黎铭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唐宋看了看表,颜卿看着毕小明娴熟的动作,有些瞠目。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黎铭提着鱼回来了,在院子里看到毕小明,黎铭有些开心,毕小明也很高兴,黎铭杀了鱼,唐宋煮了。看着毕小明裹着舌头的样子,浅笑着,却心疼。

他们的童年在部队里训练也是遍体鳞伤,但都积淀成了他们的本领,或许贫苦的环境里,毕小明也可以将贫困积淀成本领,但却是被生活逼迫的,而不是出于本能的征服,这样的坚韧,精神始终带着防备。

下午魏青和王程来看了他们,又匆匆去了其他村,谋全县扶贫工作自然比谋划一村要难得多,黎铭无限感慨,渴望自己变强。

傍晚,唐宋协同黎铭把颜卿的床安好。

“才春宵一度就要踢开我呀,这么不负责任!新花不都是红百日的吗?宋儿,你红过吗?”

“我,我也想搬过来,可以不?”唐宋红着脸问。

“不用搬了,我们换换,你住这间。”

黎铭无语了,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

“长期只在心里骚,容易精分!”

凌晨五点,黎铭被手机铃声惊醒了,以为是家里面的电话,瞬间弹坐起来,一看,丽江地区陌生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喂,黎书记,我家,我家的驴难产了,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家里也没个拿主意的——”

黎铭懵了,驴是什么?驴怎么了?驴难产?对面急吼吼的声音还持续着。

“黎书记,黎书记?”

“哦哦,哦,大姐,你是?”

“我是罗桂兰。”

“罗桂兰?”黎铭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王罗村有一个,崀南村有一个,海东村还有一个,“大姐,您别急,你家在哪个村呀?”

“王罗村,王罗村。”

还好不远,“好的,您等等,我马上来。”

黎铭穿上衣服就去叫唐宋,醒了的颜卿看着黎铭:“怎么了?”

“罗大姐家的驴难产,我过去看看,你再睡会!”

“罗大姐?驴?难产?”颜卿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驻村扶贫还管驴难产,这个黎铭也能帮忙?他能帮忙生?

“我去,我也要去看看,看看——”看着已经开门的黎铭,颜卿迅速穿好衣服。

黎铭叫醒唐宋,打了村里兽医罗树民的电话。三人点开手机电筒走着就去了,好在不远。月亮还没有落下,星星稀疏了很多。黎铭他们到的时候,罗医生也骑着摩托车到了。

罗桂兰把灯拉到院子里,毕春明不在家,两个孩子也才和毕小明差不多大,没个老人,她也慌了手脚。

圈内,驴有气无力地趴着,头不时回望,身上的毛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身下的稻草都濡湿了,非常虚弱,几个人紧张地看着。

“你们一来,它就好些了,刚刚真是急死我了。”罗桂兰说。

几个人一听,面面相觑,颜卿揶揄地看了看黎铭。

罗树民吩咐罗桂兰兑了一碗红糖水喂下,戴了塑胶手套,沿着肚子周围揉搓着,就伸了进去,颜卿和唐宋不觉地缩紧了腿,觉得有些恶心又有些好奇。

不一会,一头黏糊糊的驴生了下来,母驴缓缓地赚了个圈,舔了舔,罗桂兰端了温水擦洗了小驴。

几人告辞回去,罗医生骑着摩托车走了。月已经沉下去了,黎铭三人在逐渐亮开的清晨里走着,风还有些凉,慵懒的村庄还没醒。

“我生平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我也是!”

“可是你帮上忙了吗?为什么这样的事也要找你。”

“我想,有铭哥在,就有了主心骨,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给人力量。以前还有人来请铭哥修锅盖、补轮胎、教作业、陪同放夜水的呢!”

“你真的把一地鸡毛过成了担当使命!”颜卿打着哈欠,亲眼所见才更心疼,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的才华值得更广阔的舞台,“这就是你放弃了省长的机会来的鲜活的基层!”

“省长?”唐宋惊讶极了。

“海市蜃楼的幻影而已,你也可以!”黎铭看了眼颜卿,对唐宋说。

“你不知道,刘老捶胸顿足呼天抢地扼腕叹息,他最得意的弟子守不住清贫耐不住寂寞,放弃了光明的前程,义无反顾地奔来了。”颜卿盘着唐宋的肩膀,嬉笑着说。

“你放心,我仍旧是黎铭。”黎铭明白颜卿的担忧,他怕他因生活的琐碎囿了格局,他曾经也想过,亲近了才明白,格局的力量和根源正是脚下这无垠广阔又厚重包容的土地。

“谁说你不是了,铭儿!”

“我差点以为你是百科全书,是全能王了。”

“我觉得母亲好辛苦呀!”

“我忍不住想广而告之,你帮了一头难产的驴生了孩子。”颜卿边打哈欠边碎碎念着。

不一会,兄弟群里炸锅了。

颜卿:就在刚刚,我们帮了一头难产的驴。

王程:精神穿越也是一种同情,此生别过,来生还是兄弟!

虞卓渊:梦见驴产子,预示你将有桃花,将要有孕。啊,你得宠啦!!

刘兮扬:求证黎铭。

黎铭:是的。

群里彻底燃了,刚准备吃晚饭的周泽衣吞了吞口水,心想,那边还没有天亮吧。

周泽衣:敛心收神,再接再厉。

周泽衣:万物有灵,不可轻视。

黎铭:会的。

颜卿:我要给我接生的驴,起一个名字,叫桑泥。

虞卓渊:你接生的?

颜卿:这个不是重点。

虞卓渊:重点是只有接生的人才能起名字。

颜卿:它出生第一眼看见的是我。

虞卓渊:哈哈哈哈,它第一眼看见的是它妈。

不一会,黎铭就收到了姜晴的微信:铭,辛苦了!

想必是虞卓渊那个大嘴巴截图发给姜晴了。

黎铭秒回:不苦,都是生命的感悟。北京还冷,多穿衣服,按时吃饭啊!

颜卿收了手机,给朱言君发了微信:言君,你辛苦了!

朱言君:最害怕你突然的关心,是不是又做错事了,还是失宠了,颜美人!

颜卿:没有,我刚刚帮了一头难产的驴,觉得母亲太伟大太辛苦了!

朱言君看着,把手机甩在一边,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呢。

王程:致敬所有母性喜欢的铭,你的魅力将随着岁月的加持愈加彰显。

刘兮扬:附议。

虞卓渊:附议。

颜卿:附议。

黎铭扶额,估计这将是未来两月,群里过不去的梗,谁叫基层就是这么生动有趣呢,总要留下点值得念想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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