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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了，黎铭已经泪流满面，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狰狞的贫困摆在面前，穷苦像张狂恣肆的风无情地席卷着无助的人们，未曾想过贫困挤压下的人们还有多少生存的张力，或者是不是贫困也认为，久而久之连卑微也可以被习惯。在这盛世华章中，凄苦是那么苍白，那么顽劣。
黎铭和唐宋回到村时，山空夜静，虫声稀碎。王婶收拾好碗筷，背着睡熟了的芊芊刚准备回家，老陈叔就来接了。
黎铭和唐宋进了会议室，会议室气氛紧张，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市里面的视频调度会正开到村，罗凤清一个人坐在调度席前，刘肃羽副市长刚好问到罗凤清问题：“崀南村目前的玫瑰种植面积是多少？如何与贫困户建立利益联结机制？关联了多少贫困户？到年底预计增收多少？”
罗凤清舒了口气，还好没有问他贫困户识别要求和退出程序，虽然他也记得，可是说起来总是不顺畅，一紧张还容易结巴，不过还好黎铭每个星期天都督促他们一起学习，刘副市长问的问题，黎铭跟他说了十几遍。
“崀南村目前共示范种植玫瑰170亩，采取与沁香玫瑰股份有限公司订单合作的方式，公司提供苗，我们负责种植，公司以鲜花每斤10元的价格进行收购，已关联全村贫困户60户，每户一人以一元入股，年底按1：4：5的比率进行分红，即除去外部股本分红后，计提10%作为村集体经济收入，40%作为留存合作社扩大再发展基金，50%向贫困户分红，带动贫困户收入稳定增长。花田预计亩产千斤，分红可达三千元，平时，以合作社购买服务的方式聘贫困户务工，从7月开始，每月平均劳作20天，再加上贫困户土地流转收入一千二百元，可促进贫困户每年增加五千元以上收入。”
“现在，第一批玫瑰开始采摘，我们贫困户的技术也有所提高，据初步统计，有86户愿意自主种植，面积大概有200亩左右，只是沁香玫瑰股份有限公司收购有限，下一步制约因素是销路的问题，黎铭正在多方联系，扩大销路。”
“罗书记对情况还是很熟悉的，没事，你们放心种，销路大家一起想办法！”
“刚刚看见黎铭回来了，黎铭，你来回答下一个问题。”
“李总队长下午已经跟市里面汇报了情况，你处理问题很及时，你再具体说说情况。”
黎铭忍住饿意，迅速地整理了下思路，回答：“崀南村共动员两后生34名，集中在杨浦区两所学校，因为人员较多，同时集中在上海务工的还有12人，江苏的8人，浙江的9人，崀南小学五年级老师李子航长期驻上海协助人社部门联系学生和工人，帮助他们迅速融入城市，同时帮助他们解决一些生活工作上的困难。昨天，杨浦区老师联系李子航老师，组织了迪士尼乐园模型人偶宣传活动，罗亮亮因为和别人误换了手机，联系不上，又因自以为损坏了模型而希望挣钱赔偿，在心愿公园唱响了彝族小调赚了800元，今天早上七点我们在迪士尼门口找到他。后来，得知模型没有坏，他用自己挣的钱让我带回一个礼物给他父母，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省略了焦急，黎铭陈述得简单。
“要跟李老师说清楚，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畏首畏尾，这样有意义的活动要多组织，我们的学生也要多锻炼多培养。这次，我们的学生还是有担当的，损坏了东西还想着要赔偿，就这种精神，我们就应该多鼓励。”
“我们县里的干部也要多关心这些在外的老师和学生。”刘肃羽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你刚刚说学生给父母带了礼物，带的什么礼物？”
黎铭非常后悔提了那一句，本想表明一下孩子的善良，还是弄巧成拙了，他也没想到全市的视频调度会副市长会问这样的问题，黎铭的脸红成了酱紫色。
“一个马桶！”黎铭纠结了一会，他想，其实，他可以和孩子的纯粹一样坦然。说完后，他听见自己身后和视频里传出了笑声，他释然了，尴尬了一路，他提着的是一个人外出后意识的改变，是对自己家乡故土的期望，在上海最习以为常的马桶，在崀南村可是第一个。它以最低调的包装，却以这样最高调的方式展示在全市面前。
“可见，外出学习是非常有必要的，意识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以后，我们家乡的发展建设还要依靠他们。你们工作实，全力为他们服务，值得全市学习。”刘肃羽看着黎铭的脸，憋住笑，说得有些生硬，他也有些意外。
“好下一个，视频切换到东风乡东明村委会，请包村领导徐兴言回答问题。”“你的问题有一个，请问，东明村委会山依竹小组学生李兰的问题，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我先介绍一下简要情况，李兰，12岁，两年前父亲采岩蜜摔下山崖死亡，其弟弟李石一年前因无人看管误喝家中农药，抢救无效死亡，一年前，李兰母亲带着她改嫁到同村谷建平家，不到半年，其母病故，继父癫痫，现在，继父膝下无子，父亲瘫痪在床多年，李兰为照顾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有辍学风险，下一步针对此户的帮扶措施，一是组织家庭医生签约服务，全力治好谷建平的癫痫；二是对谷贵才的瘫痪进行救治，并进行低保兜底；三是动员李兰继续就读东明小学三年级；四是将谷建平户纳入易地搬迁范围，搬到新村，房屋正在建设中，预计再半个月可以完工。后期在新村给予产业帮扶，扶持种植核桃，养殖山羊。当前主要由挂包单位水务局和社会爱心慈善组织给予生活物资方面的帮助。”
黎铭想起了这个空谷幽兰一样的孩子，七月份才随着魏青和王程去给她送协商来的救助物资，无辜地闪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被村里克母克父的流言萦绕着，爷爷强制让村里的毕扒用清香叶和兰花石给她熏香除邪，烧得发白的石头在清香水浇淋下在铝瓢里冒着蒸腾的白雾，瘦屑的脸庞在烟后变得模糊，只有那双黑眼睛透过白雾闪着黑亮的光，照亮了半脊山梁。
他的爷爷甚至想把她嫁给三里外山坡上和她父亲同岁的独人户刘先明，被王程严厉批评了。
当时，旁边的黑山羊在本应草木丰茂却荒凉萧索的季节里，趔趄在光洁的枝杆上，舔舐着已经风化的方便面盒子，山坡上只用几块石头垒起来的坟茔，几乎分辨不出。
黎铭的哀戚伴着他的疲惫和饿意，使他浑身战栗，不得不用手支撑着沉重的头。
“底数清晰，有帮扶措施，要持续关注，排查同类问题，精准帮扶都是到户的问题，要实时更新数据，你们的工作做得很好。”
“下面，将视频切换到顺州镇阳坪村委会，包村领导季玄回答，精准扶贫的‘五查五看’具体是指哪五查、哪五看？”
“五查五看：查收入，看家庭收入来源的结构稳定性，清楚经营性收入、工资性收入、财产性收入、补贴性收入等；查住房，看住房的安全稳固性，清楚住房的面积、结构、安全情况等；查财产，看贫富程度，清楚农户经营设施、经营实体、外购房产等；查家庭成员结构，看能力和负担，清楚劳动力从业状况、赡养人口、读书人口等；查生产生活条件，看基本生产生活状况，清楚地力耕畜情况、种植结构、主要日常生活资料等。”
黎铭拿出本子做着笔记，默默地回答着。
“阳坪村全村劳动力多少，其中贫困户多少，有劳动意愿的多少？”
“崀南共655户2820人，劳动力1988人，已外出务工351人，有外出意愿的58人，残疾23人，大病34人，还有动员空间的62人。”黎铭根据问题回答着自己村的情况，旁边的几人迅速拿着笔记本记下，更加佩服这个驻村书记，跋涉了几千里，都没有好好休息，这些数字张口就可以说出来，他们也做不到。黎铭想，自己的工作还要创新方式开展呀，还有很多人可以动员。
“至2018年底，你们计划脱贫多少，针对预脱贫人口，你们采取了那些帮扶措施？”
“崀南村2018年计划脱贫22户61人，采取的措施主要有：一是就业技能持续培训，组织集中务工，不能外出的8户每户都到花田务工，年底进行分红，加上土地流转费用，收入方面可以达标；二是饮水安全这块，有2户孤寡老人户，水井季节性缺水，年纪也大了，还要接通水管才行，上次太白山搬迁点的有放出蚂蟥来的说法，还要定期进行水质监测，乡亲们才能放心。三是住房多次核查，不满足安全使用功能的进行整改，现在这样的情况就只有毕家村毕东华户的厨房没有门窗，大概5天可以整改完成；不遮风避雨的情况比较复杂，还有6户存在问题，要分组进行督促修缮，加快时间完成；四是医疗保障，还有3户没有交纳医保自付的10%，要动员交纳，4户患有慢性病，明天开始可以联系医院，不行的话集中组织他们去治疗；五是教育这块，虽然不存在辍学问题，但还要加大宣传，鼓励家长支持教育，确保学生留得住，学得好；六是村还要建立一套完善的脱贫监测机制才行，确保脱贫群众持续稳定增收。”黎铭有条理地说着，更像是自言自语。黎铭弯低了腰，感觉更饿了，看着黎铭的王雅怡知道黎铭和唐宋肯定没吃饭，猫着腰去厨房煮面了。
“下面把视频切换到东山乡苦荞村，包村领导卢维，请简要介绍市督导组反馈的胡云秀户问题及整改情况。”
“胡云秀户，人口6人，家中两个老人，两个学生，大儿子读高中，小儿子读小学，房间只有三间，目前大儿子住学校，小儿子住在圈楼上，市督导组反馈的问题是，住房面积不达标，我们的具体整改措施是将中间80平米的堂屋砌上围墙，中间隔开，分成两间，因为槛沿较宽，可以将西边老人住的房屋的门从北边换成东向开，这样就可以有五间房，实现达标。到昨天为止，外墙已经粉刷完，准备安装门窗，预计两天可以实现入住。同时，这户存在的问题是，胡云秀大儿子高三成绩不理想，按目前的分数看，难以考上大学，可以动员进行沪滇协作的‘两后生’进行继续学习。”
“整改措施结合了实际情况，户情掌握清楚，要有专人持续跟进。下面把视频切换到涛源镇，请镇长何衍就住房舆情情况进行说明。”
“星期三，涛源镇十里庄的8户集中到县里面上访，主要情况是8户中有2户是D级危房户，拆除重建了，其中张启明户当时重建时，砖混结构，有超标的嫌疑，工作组几次到他家进行政策解读，他家表明有2个学生，一次性建房不麻烦，我们表明只能按4人人均面积不超18平米的标准进行补助，张启明表示愿意自筹资金建设，现举债5万元；张启华户属独人户，新建住房两间，可此人有间歇性精神病，不发疾病时与常人无异，发病时感觉房间内有人要谋害他而不敢居住；还有6户属C级危房，6户都享受过2016年农危改补助，其中3户因2017年4.8级地震影响，享受过民政临时灾害性补助，有2户享受2018年4.6级地震灾害性补助；有5户有外出人员务工，享受了交通补贴及奖励性务工收入。当天，县扶贫办协调了住建局、卫计局、人社局和农业局业务人员对信访群众进行了政策解答。对张启明户存在高额债务问题，农业部门对其夫妇进行沃柑种植技术培训，联系了诚意沃柑庄园将长期聘用其为员工，每天劳动工资80元；人社局帮助追回张启明务工收入一万元，并对其两个儿子进行务工岗位牵线，已经联系到广州的汽车配件管理岗位，工资4800每月，星期二将和其他乡镇的150人一起外出务工，这样，2019年张启明户能够通过务工收入，偿清债务，关于房屋改造资金将不予补助；张启华户卫计局派了专员和审计局挂包帮户的干部共同帮助他进行入院诊疗，目前，表明可医治，按80%的比例进行医疗费用报销，同时，治疗好后，诚意庄园表明愿意吸纳其务工增加收入。现在，涛源镇的工作正全面进行自检自查自改，确保走访不漏村组，不漏人户。”
“还要举一反三，部门之间要多开联席会议，共同协商解决问题，乡镇也要积极对接联系部门，要正确看待舆情问题，百姓不懂，我们要以积极的方式对待，讲好政策，多方联动，共想办法。涛源的做法很好，值得借鉴学习。”
刘肃羽顿了顿，看似无意的说：“十里庄要多下些功夫，别让问题掩盖了成绩。”
黎铭突然就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看了眼视频里刘肃羽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来江边的王副书记，恐怕上面知道些什么了，黎铭又看了看唐宋，唐宋应该没有时间去了解王祺的事。
“三川方源村包村领导黄粟，市督导组反馈的石沙古、石沙左两户，整改到什么程度了？”
“石沙古、石沙左户均为宁蒗建档立卡户，因缺技术致贫，2014年识别为卡户，2016年自行搬迁到方源村，2户9人，户籍仍在宁蒗，其中石沙古户搬迁途中因疾病死去一人，至今未销户，昨天，已经责令石沙古回乡销户了。现在，两户最大的问题是住房和教育的问题，在经过多次劝说后，两户均表示不愿意搬回原籍，现在，联系宁蒗后，两户住房由宁蒗负责补助，由我们负责组织实施改造。现两户在山林间搭建简易房屋，通过民意调查，做好排斥户的工作后，镇政府现已找施工方在方源村搬迁点为其修建房屋，估计两月可完工，同时，两户有一子两女已到义务教育年龄，按就近就学的原则，动员其就读方源小学，期间，两户‘两不愁三保障’问题由我进行跟踪解决。”
“现在的问题是可否迁移户口，对这两户户口迁移到本村进行管理，方便医保缴纳等管理。”
“请永胜县公安局参会同志解答这个问题。”
“这样市内迁徙原则上只要双方愿意，是可以的，不过迁徙人要在迁入地有长住房产证明，所以建议房屋建成后持户口本及房产证到宁蒗办理。不过，户籍管理系统与全国扶贫开发系统信息要一致，建议及时更改国办系统信息。”
“请扶贫办参会同志就信息更改情况进行说明。”
扶贫办副主任尹周南解释：“首先，宁蒗县对两户卡户进行备注说明，永胜录入这两户，在国办系统对丽江开放的时候，宁蒗删除两户，在帮扶措施上兑现以前的帮扶补助，由永胜进行新识别录入，作为卡户进行管理。”
“我们现在还有一户比较难解决的，是在自检自查过程中发现的。在燕子崖附近，有一户从四川嫁过来二十多年的李玉芳，李玉芳因出嫁时家庭不同意，李玉芳执意嫁过来，其家称其死亡，注销了她的户口。二十多年来，李玉芳未与家人取得联系，中间悄悄回去过一次，其家因为地震搬家找不到人，现在，李玉芳配偶死亡，有一个12岁的女儿卢清，因为没有户口没有上过学，母女两人照顾着从宁蒗迁徙过来的已经瘫痪的爷爷，这户没有纳入卡户进行管理，问题较为复杂。”
“请公安局再次对这户户籍管理进行分析。”
“针对这户的情况，首先应劝说李玉芳回四川原籍找到家人出具未死亡证明，办理户籍登记，如果找不到家人，可找同村熟悉的人出具证明，然后根据自愿原则迁徙户口，如果迁移到宁蒗，相对好办一些，如果不愿意迁回，则动员卢方成迁到永胜，由永胜进行识别管理。再办理孩子的户口，可以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
“扯皮，这样的情况，家中有病人，有孩子，要怎么回去找，路费不是钱？路上吃饭不要钱？四川原家，因为地震搬走了，地震的只是她一家，邻居家就不地震？这就是你们的作风？人已经很困难了。”刘肃羽拍了拍桌子，发起了火，视频里一片安静，刘肃羽擦了擦额角，接着说。
“三川镇协同自行迁徙办跟踪解决好这户问题，联系宁蒗，由宁蒗组织人员劝说该户迁回本地。宁蒗再对这户进行兜底保障，卫计局对卢方成进行签约服务，联系县内企业动员李玉芳就近务工，安排卢静就近入学。经过动员及政策解说后，如果卢方成仍然不愿意搬，再由永胜继续做工作，但户口属地原则管理，由宁蒗先做动员，同步解决此户的‘两不愁三保障’问题。”
“同志们，脱贫攻坚是一场持久战，是一场人力战，不是我们用现代技术解决问题，不是我们坐在办公室里操作仪器设备就能精准解决群众的问题，我们自己就是战胜贫困的子弹、刀枪，我们唯一用的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知识武装的头脑，我们身体力行的勤奋，知屋漏者在宇下，我们解决的是每一户每一人的问题，我们只有走访更新信息，共同研判分析存在困难，落实帮扶措施，才能做到精准。”
“这样的会我们每月都要开，通过会议，我们可以举一反三，对照别人发现的问题，反省检查我们自己，借鉴别人解决问题的方法，来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这就是，‘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真谛。”
散会了，黎铭已经泪流满面，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狰狞的贫困摆在面前，穷苦像张狂恣肆的风无情地席卷着无助的人们，未曾想过贫困挤压下的人们还有多少生存的张力，或者是不是贫困也认为，久而久之连卑微也可以被习惯，在这盛世华章中，凄苦是那么苍白，那么顽劣。
黎铭的头里仿佛还响着飞机的轰鸣声，又似乎是杂着战鼓的呐喊声，在摇晃着刺目的一片“黎铭”的喊声中，黎铭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唐宋端着面，站在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