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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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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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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连载

第四十六章 青苗防虫的故事


第一次来临江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天地间的威压,庄严而神圣,因为山是那么高,仿佛风雨雷电就在头顶,天是那么低,仿佛日月星辰都在眼前。光明磊落,坦荡无私,把所有的欲念都碾压进微尘里,把所有的颓丧都挤出躯体。还有一些信念也随着游走,好在我们是一个团体,有魏青、有王程、有黎铭,时时给我信仰的加持。起初,我以为我们的队伍就是四五个人,一样来自遥远的北方,听着陌生的乡音,等我积淀得多一些,我才知道我们的队伍是所有的扶贫工作队员,风雨同舟不断前行,再后来,等我积淀得更多一些,我才知道,我们的队伍是扶贫工作队员和所有贫困群众一起的整个社会的力量,我们努力,他们也在努力。

“我们秉承着高原最赤诚的初心,一起把自己的发展与区域的发展连同在一起,把自己的事业与县域的减贫事业联系在一起,把自己的价值实现与家国的使命联系在一起,我们安身立命的同时,携手美的向往和追求一起前行。善良和责任是扶贫路上,我们一路走来,相互坚定的倚仗,也是凝聚更多力量不断前行的磁石。我们像这红硕的石榴籽一样,紧紧围绕在一起,我们合理有序、团结一致地推进每一项工作,我坚信,有我们共同的努力,永胜的脱贫攻坚一定会取得辉煌的成绩。”杨文在第五届石榴节上慷慨激昂地说。

“下面我颁发脱贫攻坚带贫先进个人奖,他把干涸的土地绿荫成富饶的山岗,他带领贫苦的乡亲实现致富的梦想。修枝打杈,优花优果,他把高原的石榴画成蓝天白云下最动人的颜色;访贫问需,偕作偕行,他把寒凉的山脊唱成高山平坝中最美妙的音符。五年间,他带贫一千三百多人,他就是我们片角的石榴王任信诚。”魏青抑扬顿挫地说着颁奖词。

黎铭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两侧展览的硕果累累的石榴树,想起了去年台儿庄首次中国丰收节上的永胜软籽石榴销售一空的场景,时间很快,一年似乎轻轻的就过去了,做过的事和取得的成效都经不起推敲,只是,今年的软籽石榴更胜从前。

五月初,方卓联系了几个公司的经理,把永胜八万亩的石榴全都预定了,这相当于给合作社和果农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术业专攻,种植出来,不善宣传也没有销路的人们就不用忧愁市场的销售。

凤凰广场上很热闹,高亢的音乐弹成人们唇边的笑和心底灿烂的情绪。彩虹门两侧的石榴,阳光一样金黄色的脸上漫开胭脂一样的红晕,流转着眼波顾盼着边上青花瓷器、提花珐琅、新巧的篾箩和拉丝的姜糖,黎铭才发现,永胜的文化多民族文化的完美融合,是从色彩到精神的传承和创新。

结束了石榴节开幕式,黎铭和杨文、唐毅、高予、魏青一起去主会场参加了草地贪夜蛾的防治会议。

“永胜是农业大县,一直以产业发展为抓手带动贫困户脱贫,并以产业基础的长远谋划实现产业振兴,带领全县人民一起脱贫致富奔小康,然而,时运不济,今年上半年,气候干旱,花期又遇了倒春寒,很多蔬菜水果大量减产,种植业受到相当程度的影响,又因为非洲猪瘟的防控,外销的猪肉量下跌,牛羊等市场价格的不稳定等多种因素,导致永胜养殖业销售额降低,贫困群众的收入相应减少,边缘易致贫群众人数增加。为破解金沙江沿岸产业荒芜、环境脆弱的难题,实现产业长短结合,定点帮扶单位关心支持,定点扶贫工作队充分协调,大力引进企业,北大荒集团与永胜成功签订订单农业的协议,在金沙江沿岸种植了四万多亩的红高粱,只要我们种得出,就能实现销售。但是,现在,草地贪夜蛾在云南境内全面爆发,它的危害是巨大的,会将我们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化为乌有,导致红高粱减产甚至绝收,这对老百姓的打击是巨大的,前期宣传轰轰烈烈,干得热火朝天,后面惨淡收场,不管原因是什么,给了他们希望,希望又破灭了,这就是无为。如果处理不好,贫困群众通过劳动致富的信心和动力会受挫,他们对政府决策及执行力也会持怀疑态度,认可度也会下降,所以,我们必须打赢这一场草地贪夜蛾的防卫战。经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研究决定,县领导按挂联乡镇进行挂牌防治,各乡镇按农业农村局制定的方案严格设置监测点,全面统筹村三委及驻村干部力量,分片负责,一日一报。各乡镇按照需求,及时联系农业部门,组织专家技术人员进行培训。农业农村局抽调精锐力量,实现全县所有红高粱种植户贪夜蛾防治宣传培训的全覆盖。”高予副书记说。

黎铭坐在台下,想着今年年初全国大面积降雨降雪降冰雹,春季又重大火灾、地震不断,夏季南方干旱、沿海台风,这一年,全国的脱贫攻坚工作都到了决战决胜的关键时刻,永胜也全面对照标准进行自检自查补短板工作。他想,在时间的洪流中,敢于直面贫困的现状,截取一个规划的时段,集中所有的力量来消除绝对贫困,消除绝对贫困又以“两不愁三保障”实现人的价值尊严,不断提高追求,发展产业为乡村振兴奠定基础,保护生态践行绿水青山的理念,力量凝聚铸牢共同体意识,最后,人、人与人、人与自然都实现和谐,是对历史的继承,是对文化的发扬,是对生命的尊重。黎铭感觉一串一串的词汇在筋脉间游走,又在脑海里汇聚,碰撞着隐隐约约的火花。没有生命不经磨砺而散发光芒,包括世间所有的事物,不禁充满了斗志。

带着部里驻湖南沂江佳义镇泊宁村的第一书记成槟的交流团队到崀南,黎铭讲解了公司、合作社和贫困户之间的新型利益联结模式的产业带贫。

“以产业为一个契机铺开,其一以产业振兴带动人才振兴和组织振兴,以党建互联的模式成立合作社,选聘村委会有能力的团队进行管理,他们学习先进的管理经验,不断扩大团队并提高影响力,就有了人才的振兴,进一步增强凝聚力,发挥示范带头作用,就实现了组织振兴;其二以产业转型实现生态振兴,以产业为基点,选择适合当地区域发展的产业,实现新旧产业转型升级,通过优化产业布局,不断扩大种植面积,形成生态宜居的富饶村庄,为乡村振兴奠定环境基础;其三,以产业实现就业增收,通过规模的扩大,吸纳更多的劳动力实现就近务工,增加收入,提升个人内生动力,提高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所以,选好一个适宜当地发展的产业很重要。崀南也是经过反复的思考和充分的调研,才选择种植食用玫瑰和羊肚菌。崀南过去以烤烟种植为主,随着政策刚性的制约,只有转型才有出路,种植玫瑰是结合程海旅游经济的规划进行的一个探索,好在,经过全村父老乡亲的一起努力和部里的支持,成功了。”

“这个过程一定经过了大量的调研、思考和总结,没有深厚的情怀和创新的勇气难以完成,要改变人们积久的习惯和意识,短时间内得到认可和支持,困难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解决的。”成槟想,自己当初动员土地流转几近抑郁,甚至被围殴,至今,还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声音,居住的村委会外墙上被泼了粪便污物,就有些心情沉重,“沂江虽然脱贫了,但需要巩固提升的面还很广,要是有你们谋划得全面,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泊宁村的观光农业也很成功啊!”

“开发过剩了,遇到了发展瓶颈,前期没有规划好,没有统一的标准,服务质量参差不齐,现在要扩大规模,利益纠纷复杂,观念又陈旧,要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规模,统一布局还有很多困难。”成槟感慨,“看到你们这火红的玫瑰,听了你的总结,我有一个感触,只要心中有人民,那就够了,足够我们立足当前,着眼长远!这更像是一副脚镣,在舞蹈中摩擦出灿烂的火花,才更显得扶贫干部的情怀和担当!”

“所以人才的培养和组织的带动很重要!”黎铭也很感慨,即使自己回去了,这片让他挂牵的土地,有了规范的制度和活力的组织,能焕发更耀人的光彩。

“以前,自视甚高,总感觉自己学富五车,基层不能施展才华抱负,后来碰了很多壁,才真正体会到基层的磨砺是心性的升华,是仁德才干的锻造。你才来一年多,就带领崀南构建了学习和工作制度,改善了基础设施,制定了产业规划,大概没有时间迷惘吧!”

“我来时,我爸就送了我八个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总结一些成果,不过是想着那些贫苦,发自内心的想做一些事,完全摘除自己,只是想做一些事,心情就会变得轻快起来,还有很多乐趣。虽然牺牲了一些对孩子成长的陪伴,但是,完全摒弃自己的欲望,活着真诚的姿态,基层值得!”

成槟含了泪,金纬和秦宁目光坚定地看着花田,南山的峰线模糊了眼眶。

“黎铭,农业局贪夜蛾防治的专家组来了,分两个组,一个组在村委会,一个组在下海甲村文化活动中心,你有时间参加吗?”黎铭接了唐宋的电话。

“我去下海甲,你在村委会!”

“成槟,最近云南爆发草地贪夜蛾,形势严峻,我去参加一个培训,你看,让金纬和秦宁引着你去看涛源的扶贫车间,已经联系好了,结束了,返回,咱们到村委会吃晚饭,你看这样安排可以吗?”黎铭征询成槟。

“可以可以,你先忙,回来我们接着交流。”成槟在黎铭的身上感觉到了自己没有或者是自己不突出的坚韧,也感觉到了年轻干部的责任与担当,是自己减退了的对生活和自己的热爱。感觉只要在他身边一站,就充满积极向上昂扬的力量,仿佛所有的怅惘都是自寻的烦恼。

金纬和秦宁带着成槟一行七人去了林鹿服装厂的扶贫车间。

黎铭匆匆赶到下海甲村委会,农业农村局植保站的谭老师已经准备开始授课了,活动中心坐满了人,从田地里赶回的人们拿了帽子扇着,头发被压出一圈圈褶皱,黎铭坐在最后,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着。

草地贪夜蛾又叫秋黏虫,从非洲传入,在云南寄主植物以玉米和高粱为主,宿主为白僵菌、绿僵菌,分为棕色虫蛹、花斑棕粉飞蛾、白色圆颗虫卵、头带Y型黄线的六个龄段的成虫,食叶食花食杆,繁殖较快,危害巨大,红高粱种植又忌有机磷肥,忌敌敌畏、乐果等农药,应全面监测,尽早治理。

黎铭感叹,任何灾害势单力薄不可怕,有阶段性也不可怕,至少有时间反应,可怕的是成片的呈不断扩大趋势又迅疾猛烈的自然灾害。

植保站谭老师拿出模型在乡亲们中间介绍着,黎铭收起笔记本,嘱咐着王雅怡晚餐事宜。

培训结束,已近傍晚,黎铭和培训老师一起回到村委会,崀南村委会的培训才刚刚结束,黎铭看见毕小明在罗琴的带领下组织着三四十个同学坐在前面,认真仔细地听着。

毕小明看见黎铭回来,从散去的人群中挤到黎铭身边,“黎叔,我学会辨别贪夜蛾了,把我也排上吧,反正还是假期,我的作业已经做完了!”说着伸出了晒得黝黑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挽着黎铭的胳膊摇晃。

黎铭看着那扑闪的眼睫毛下晶亮的光,握住小小的手,摇了摇,“欢迎加入!”

毕小明高兴地拉着毕小荣穿梭在人群中,毕小荣回头朝着黎铭招了招手,黎铭想起那个躲在床底下的孩子,如今笑得那么灿烂,黎铭竟感觉那笑容像破土而出充满好奇的羊肚菌,弹着张力,带着轻黄色的稚嫩和希望。

“谭老师,我们设两个监测点,一个在清水河那边,一个在枯木崖这边,每个点设五个小组,加强监测,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还请您多指导。”黎铭谦逊有礼的说。

“职责所在嘛,应该的,我们加个微信吧,有什么问题随时交流。”

“我也加个!”唐宋凑了过来,刘波和谭志远帮忙收拾好院子,摆上碗筷,成槟他们就到了。

“今天真是受益匪浅,长见识了,果然灵魂和身体都要走在路上。这大江大河承载的伟大事业,让我心情澎拜。”成槟很感概。

“辛苦辛苦,来,洗下手准备吃饭!”黎铭和金纬拿出玫瑰精油皂。

“这里面的玫瑰花是外面花田里的吗?”成槟搓着手嗅了嗅,“我闻到了相同的气息!”

“哎哟,这不是我们洞庭湖才有的银鱼吗?”成槟看着桌子上的银鱼鸡蛋汤惊讶地问。

“地下的水都是连着的呢,游着游着就游到了。”唐宋开玩笑。

“你以为是你,游着游着就游到了!”谭志远怼了一句,唐宋有点懵,没明白,自己游到哪里了。

“所以,世界很小,咱们都驻村,都是邻居,常来常往!”黎铭给成槟舀了一碗,又顺着舀了一圈。

“咱不超标吧,不要违反了八项规定啊!”成槟开玩笑。

“哪能呢,就是你们刚刚路过的那个碱水湖,风景优美,鱼类丰富,老百姓都管银鱼叫萝卜丝。蒸炒煮炸凉拌,怎么高兴怎么吃。”黎铭自豪地说。

曾经赵星隅戏说了永胜十八怪,“四季火腿灰里埋,各类菌子屋后栽。小小湖泊也称海,海里银鱼当咸菜。”想起赵星隅,带着财经报和财政杂志的记者来采访,黎铭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应该从东山下来了,明天应该来崀南了吧,想起东山,黎铭又想起民政局杨浩在雨夜里被浸泡的帐篷,还有滚落在黑夜里的石头和差点截去的腿。

斜晖脉脉,言笑晏晏,黎铭轻轻地提起茶壶,“维太平不易之世,脱贫攻坚之年,百草丰茂之月,谨以高原玫瑰之蕊,程海静心之泉,敬远道而来的战友!”

“为使命而战,满饮此杯!”成槟说。

几人端起玫红色的花茶一饮而尽,夕阳下去,暮色上来,宾主尽欢。

几人坐在程海边,看着山边的树,树上开满了花。月光皎洁,星夜灿烂,湖水静静地听着他们聊过往、聊理想,半脊山岗上的村庄困倚着微光,在风里想象。

“几年前,这里还是茅草屋、杈杈房,你们或许没有见过,我大概描述一下,你们看周围的山梁,在背风的山坳,或者迎风的山顶,没有固定的选址,很随意,我们的傈僳族贫困群众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在稍微平缓的地方,随意丢出一把磨得锃亮不知用了几辈的砍刀,刀尖如果插进土地,就说明这块土地接纳了他们,可以建房居住了,他们建的房屋也仅仅只比穴居多一些树杆的守护,他们简单地挖个六七平米宽两米多深的坑,在地面的四角累上石块,交错搭上横杆作围墙,在地面平铺上松树杆隔开,往上两米,架一个三角的横梁,铺上三层茅草,就是这样,一座两层的茅草房就建好了,上下两层各开一个半米见方的门,下层住着羊,上层住着人。夜晚,他们可以从围杆的缝隙里看见满天的星星,也可以感受到呜咽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凛冽。他们豁达,居易俟命,可以简易到完全不在乎住的条件有多简陋,经历雨打风吹,霜寒雪冻,完全把自己融入到自然中,仿佛天生就是山峦的一部分;在他们眼中,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他们和羊居住在一起,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以。”赵星隅在临江的牛厂旁俯视着群峰,财经报的记者和财政杂志社的记者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千峰万仞,莽莽苍苍。

“去年,茅草房全部改造完成了,在这之前,我们的扶贫工作队员来,访贫一户,在千米多深的崖边走着一米多宽的路,要走两天,晚上没有住的地方,只能住在稍平的玉米地里。有时候,走一天遇不到一个人。一年前,也是这个季节,我们的牛厂建成不久,我在这里听说了一个痛彻肺腑的真实故事。民政局挂包帮户的干部,在走访贫困户的过程中,每次走访都要背着帐篷出发,他们带上干粮,把帐篷搭在稍微平缓的玉米地里。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他们的帐篷被掀到空中,又掀下了山崖,雨水像豆子一样打在身上,被子被泡湿了,水没到膝盖,从山顶被冲下的石头从身侧滚落下山崖,没有人家,到处都是落石,电筒被冲走了,他们整整泡了一夜,一个有腿疾的工作队员,差点被截肢,住了大半个月的院才回到家。这样的事例不甚枚举,我不定义它是故事,它们更像是在无数恐慌中战胜自己的一段岁月,有一种精神就随着罡风渗透进土地,有一种精神就随着星辰照耀着人世。”有泪滴悄然从赵星隅的脸上滑落。

“第一次来临江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天地间的威压,庄严而神圣,因为山是那么高,仿佛风雨雷电就在头顶,天是那么低,仿佛日月星辰都在眼前。光明磊落,坦荡无私,把所有的欲念都碾压进微尘里,把所有的颓丧都挤出躯体。还有一些信念也随着游走,好在我们是一个团体,有魏青、有王程、有黎铭,时时给我信仰的加持。起初,我以为我们的队伍就是四五个人,一样来自遥远的北方,听着陌生的乡音,等我积淀得多一些,我才知道我们的队伍是所有的扶贫工作队员,风雨同舟不断前行,再后来,等我积淀得更多一些,我才知道,我们的队伍是扶贫工作队员和所有贫困群众一起的整个社会的力量,我们努力,他们也在努力。”

“我好想见一下你说的魏青、王程和黎铭。”韩雨已经有些哽咽,她听刘邑讲过黎铭卖鹅的故事,感受到他平常的事迹里有趣的灵魂。

“眼前的山岗,让我坚信,你们用生命在扶贫一点都没有言过其实。”崔宁已经泪流满面,“上次刘邑姐姐写了一篇黎铭的报道,可惜这次去贵州了,没赶上,她一直盼着再来一次,走更多的地方,她说,你们真正把‘欲仁则仁致’发挥到了极致。”

“星隅,我头晕的厉害,可能这里海拔太高了。”谢瑾言觉得头像炸裂一样痛,一道道闪电在头颅里流窜,胃里翻涌着,心和肝仿佛拧在一起,手脚僵硬,全身冒着虚汗,看着他们仿佛说着什么,可是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赵星隅翻了翻谢瑾言的眼皮,掐了掐虎口,不敢大意,这样厚重的山腹,高原反应严重会引发休克,到乡镇两个小时,到县城再三个小时,现在十点多,赶到县城差不多三点,县里不一定备有高原维能,他记得上次黎铭准备了两盒。

山风呼啸,赵星隅立刻打电话给黎铭。

“刚想问你,就打来了。”

赵星隅说了情况,黎铭坐直了背,唐宋、金纬几人见黎铭坐直了,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成槟看着他们,所有所思,也跟着站了起来。

黎铭一边折回村委会一边打电话订酒店,回了村委会,拿了药和笔记本就赶到酒店大堂等着。

成槟进房间前看着埋头写总结的黎铭,知道了那些他曾以为夸大其词的报道,其实不过是他工作的一角。

赵星隅赶到程海的时候,已经三点半了。成槟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路边摇曳的凤凰花,看着黎铭帮着将人扶到自己隔壁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氧气罐和高反的药,熟练地照顾着脸色苍白的谢瑾言。

奔波了一天的几人枕着海风里淡淡的夏天的炎热,梦里的情绪全是苍茫的高原里扶贫的青色。

黎铭看了看表,五点多,天就要亮了。就在大堂的沙发上写着草地贪夜蛾的防治措施,监测点人员安置和农药购置等,在山风包容明月温柔的夜里,黎铭想着,玫瑰种植基地和羊肚菌种植已经分去了很多劳动力,金沙江沿岸贫瘠土地上红高粱的种植是开创性的产业,第一年种好了,会带动贫困群众种植的积极性,同时,也是对签订公司北大荒的负责,第一年产量和品质不好,会影响合作的诚信和下一步企业的引进,所以,即使天灾不断,也一定要种好。贪夜蛾扩散迅疾,加强监测点监测,统一农药购置,集中进行防治,应该效率更高。

黎铭想着,不觉天已微亮,赵星隅下楼来,和黎铭一起沿着西海边跑了五公里,凤凰树上的花,还开着一些。风里有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看着平静的湖面,湖面上云影倒映的青色一点点地释放着睡眼迷蒙的时间和善良的生命。黎铭浅浅地嗅着空气中的香味,相信是时间和生命的气息,恬静而绵长。

“好久不见了,回去还好吧!”

“一切都好,上星期在广场,遇见了黎叔带着墨墨在背诗,墨墨已经能将全篇《滕王阁序》背下来了。”

黎铭感觉一缕晨风从他的眼睛进入心底,温润着整个肺腑。

早起的崔宁在大堂看着黎铭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早已从刘邑的讲述和昨晚的一瞥中丰盈了他的形象。吃过早餐,谢瑾言好了很多,黎铭带着记者调研了玫瑰基地和羊肚菌种植基地,讲解了带贫模式,采访了毕福生和王顺福,金纬和秦宁带着成槟看了扶贫安居工程示范点和红高粱种植点。

“海叔,海叔,您醒醒!”金纬摇着倒在高粱地边上的海贵。

秦宁看去,齐腰的苗绿油油的,清水河旁边的空地上歪斜放着几根松树杆,收拢的睡袋放在一侧,海贵穿着青色的T恤仰面倒在高粱地里,头和脚搭在高起的两行土垄上,腰窝在沟中,斑驳的光线打在脸上,一个土黄色的陶罐倾斜在手边,一个瓷碗翻着,一双棕黄色的筷子插进了土里,冒着一小截在外面,两块西瓜皮随意丢在田垄上,如果不是散落在外面的拖鞋,很难发现昏迷的海贵。

金纬摇了摇海贵,没摇醒,看着从嘴角流到脖子上的黏糊糊的口水,还粘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蚂蚁,金纬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纸,半跪着擦了,摸了摸额头,烫得厉害,脖子上成串硕大的红包。

突然,海贵四肢轻微抽搐起来。海贵挣扎在他烈火灼烧的梦里,他感觉自己燃烧成一团火,成片的贪夜蛾飞向火中,噼里啪啦豆子爆破的声音,然后断肢残翼不断弹到他的脸上,他想伸手拂开,发现手已经烧起来了,可以看见肉烧黑后,连着的筋脉燃烧是蓝色的,他想呐喊,可紫色的、黄色的、各种道不明颜色的火焰就顺着他的喉咙燃进里心脏,他睁大里瞳孔看着漫无边际的贪夜蛾潮水一样涌来,他抖动着,挣扎着,越来越多的贪夜蛾炸开,他胸前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金纬掐着海贵的虎口,半跪着打电话给黎铭,说明了特征。黎铭向几人简要解释了情况,让刘嘉陪着赵星隅带着记者团队去采访,嘱咐唐宋回去备车。根据他的初步判断,症状应该和王寔、墨墨的差不多,不过墨墨他们没有那么严重,可能是发现得早的原因。

不明原因,几人不敢轻易移动海贵,等着黎铭。

“你们每一件事都要向黎铭汇报吗?”成槟看着金纬问。

“凡关乎性命的事,第一时间汇报,这是原则问题。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遇到紧急情况,可以自己酌情处理。”金纬说。

“第一时间?无论何时何地?”

“无论何时何地!”

成槟直了直背脊,感觉全身的细胞都竖立起来,这样的人,让人肃然起敬。仿佛活在心里,用血液滋养着精神,乍听就让人筋骨舒张,自己也变得高大起来。

“我不讲一句话,不拍一张照片,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保证不打扰您救人,我就去看看。”崔宁把自己的相机递给了韩雨,诚恳地看着黎铭。崔宁知道现在的百姓很反感张着旗鼓做好事,即使结果是好的,目的不纯粹,就像棋子被摆布,自然让人生厌。

黎铭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释,跟记者朋友们双手合十道了歉,匆匆赶到清水河。金纬让开了些,黎铭就趴在地上,扒拉着海贵的眼皮看。

“应该是被虫子咬引发的高烧,和墨墨他们有些相似。”金纬和秦宁面面相觑,王寔和墨墨他们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来。

“还好不是心肌梗塞,快,帮忙抬到车上。”听到金纬的描述时,黎铭瞬间就想到了心肌梗塞,乡亲们好酒,最怕遇到这种情况,现在排除,暗自舒了一口气,不过发烧也耽误不得,黎铭跟成槟说明了情况,让金纬和秦宁继续讲解着工作开展过程,自己和唐宋拉着海贵就去了医院。

成槟感叹,用这样的匠心和深情去扶贫,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啊!信念生成了格局,格局比方法重要。

病房里人太多,崔宁示意唐宋出去说。站在医院的窗前,唐宋往外看去,远处的山道上,几辆挖机在平着路。

“你们经常来吗,怎么那么熟悉?”崔宁想着刚刚黎铭熟稔地叫出医生的名字,熟悉地挂号、交费、打水。

“怎么说呢,和回家差不多吧,这两年,差不多比回家还频繁,少的时候一个星期也要来上一两次,多的时候一天都两三次!”唐宋想着又两个月没有回家了,眼里有些苦涩的酸胀。

崔宁有些愣住,想问很多问题,身体却有些瑟瑟的,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过了电一样,意识也模糊起来。

唐宋摇了摇头,又自嘲地笑笑:“习惯了,有时候一个月工资都拿来垫付了,不过乡亲们都会还来。”

“这样的病例最近比较多,应该就是虫子引发的,可能情况都有些大同小异,不过轻重程度不同而已。等他醒来了,问问具体情况就知道了!”杨溯站在门口对黎铭说。

“滚,死婆娘!敢谋杀老子!”挂了两瓶退烧针刚刚醒来的海贵睁开迷蒙的眼睛,就看见刚刚赶来不久帮海贵擦着脸的罗玉梅,右手粗暴地拂开毛巾,输液管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摇晃着,有些轻微的回血,海贵的胸膛因为生气剧烈的起伏着,他想侧过身,背对罗玉梅,看着没挂完的针水,侧了一半,手扯着疼,肩膀和脖子都很酸痒,感觉难受,又平翻过来,看着罗玉梅委屈担心的表情,更加心烦,索性闭上了眼睛。

听着动静跨进来的杨溯和黎铭,看见罗玉梅不明所以的神情,眼睛蒙上一层雾瞬间濡湿了。她沾满泥的鞋都来不及换,担心了一路,才进门不久,就被海贵一顿骂,病房里的十几人一起看着自己,罗玉梅有些担心、有些委屈、有些尴尬,有些躁得慌,感觉自己像光屁股的猴子,被人审视着。

“海叔,你醒啦!请您给我们讲一下情况,我们好具体给您诊断!”黎铭轻声说。

“你问她,指不定是看上哪个了,嫌老子碍眼,想害死老子,骚婆娘!”海贵听见黎铭的声音,睁开眼睛磨着牙斜睨着罗玉梅。

黎铭拍了拍海贵的背,杨溯把海贵重新扎好了针,一起转头看向罗玉梅,罗玉梅绞着手中的毛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唐宋打电话给我才知道的。”罗玉梅急促地说。

“不知道?你这毒妇,就是和哪个对上眼了,想把老子毒死!”海贵睁圆的眼镜有些涨红,才醒来不觉得怎么,这会怒气一上来,感觉全身火烧一样难受,燥热烦闷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愤怒地看着罗玉梅,罗玉梅也茫然地红了脸,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跺了跺脚,瞠里海贵两眼。

“罗婶,您也别急,您说说大概的情况吧。”

“昨天下午他开完贪夜蛾培训的会回去,和娃吵了几句才吃饭——”

“别扯那些没用的,直接说过程!”罗玉梅才说两句,就被海贵打断里。

“海叔,知道您疼痒难耐,您先忍忍,我们梳理一下。”黎铭侧过身和海贵说,海贵用鼻子哼了一声,咯着牙偏了头,不说话,自己生者闷气。黎铭转过头,对罗玉梅说,“罗婶,您接着说。”

“这个死鬼,就是这个暴脾气。”

海贵就像撑着左手坐起来,杨溯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又慢慢的把头滑下去。

“吃饭的时候,他和老五喝了两杯,说种了十几年的玉米,还对付不了几只虫子,两个人碰了几杯,就癞蛤蟆进烂泥田,找不着自己了,饭后扛着睡袋就要去逮虫子,劝也劝不住。没他打呼,我倒是睡得好,今早五点就起里,想着他们守了一夜辛苦了,给他们炖了一只鸽子,炖好了去,发现只有老海一个人在,后来我就去花田摘花了,后来就是唐宋就给我打电话了,我骑着摩托车就来了。”罗玉梅焦急地说,省去了海贵看见她送汤时说的骚话。

“就是个毒妇,亏得老五回去了!”海贵咬着牙骂着,又觉得后背和脖子痒得厉害,反手就想抓!

“哎,抓不得,这两天抓不得,海叔,您得忍着点!”杨溯制止了海贵。

“恶婆娘,让老子遭这样的罪!”海贵骂骂咧咧。

罗玉梅忍不住了,从海贵醒过来一直骂自己是毒妇,一病房的人都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恶毒的事一样。一把把毛巾扔在海贵的脸上,海贵怒着脸,撑着右手就坐了起来,想一巴掌挥过去,又隔着输液管,动了这两下,回血更多了,只得作罢,扯了脸上的毛巾,扔进盆里,打翻了盆,盆里的水淌了一半,刚刚有些愤怒的罗玉梅吓得退了一步。

唐宋进了卫生间,拿出拖把想把水拖了,回过神来的罗玉梅抢过拖把拖了起来,拖把上有些尿骚味,拖在瓷砖上,房间里顿时有些腥味。

“海叔,您讲一下细节,我们好判断。”黎铭扭干了毛巾,倒了水对海贵说。

“昨天培训完,我一寻思,自己种了十多年的包谷了,秋黏虫还不知道吗?就约了老五一起吃饭,饭后去蹲守,老五说那块地晚上只怕有蛇,我们还喝了两杯洋蓟酒壮胆。饭后,我们背了你们送的那个睡袋就去了清水河,我们还特意去张老爹家菜园子翻了两颗白菜心里的虫,去和秋黏虫比对比对,是不是有那么邪门,找了一只,果然不一样,真像专家说的,秋黏虫头上还真的有个装逼的金线纹Y字。我又去地里翻了好几只,都是一样的。半夜,老五媳妇打电话来说她肚子疼,老五回去了。夜里风有些大,吹得嗷呜嗷呜鬼哭一样,不过咱是糙汉子,裹紧些倒也不怕。今早,我又去翻了几只虫,这恶婆娘就送了一罐鸽子汤来,喝了,我想着,这婆娘还是心疼俺的,没想到心黑着呢,还没喝完,我就感觉全身痒得厉害,钻心的那种痒,就像虫子直往肉里爬的那种,这恶婆娘只怕在汤里加了东西!”

“你说说加了什么?”罗玉梅也愤怒了。

“加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海贵斜了眼睛,伸长里脖子。

“你这死没良心的,我都不舍得喝一口!”

“你当然不舍得,不舍得死。”

“你——你——”

“诶,别吵了,我们先来理理,海叔,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来仔细地理理。”海贵听着黎铭温润的话,心莫名就安静下来。

崔宁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自己骑摩托车来的看着柔弱的妇女,听一个电话就知道大概病因的驻村书记,听了黎铭的话就安静下来的暴躁大叔,信息量太多,真是不枉此行,基层果然是艺术的诞生地,刘邑写的是《山河事业人民文章》,他就写《生命的相互磨合》,他观察着每个人细微的表情,默默打着腹稿。

“海叔,您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有没有被虫子咬?”黎铭轻声说着。

海贵在脑海里反复回味着陶罐里鸽子汤,汤里软烂的东西,感觉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干呕了几下,唐宋递过垃圾桶,海贵却是什么也没呕出来。

“你说,你是不是在鸽子汤里放了秋黏虫了。”海贵绿着脸问,没错,就是那种钻心的痒,大概跟虫子钻高粱杆一个感觉。

“什么,我没有?我就放了一些藁本!”罗玉梅辩驳。

“藁本?”海贵听了,仔细地想想,那味道好像真的是,又斜着眼睛看了看罗玉梅,看她眼里的急切,不似说假话,可是,自己喝了一半,陶罐外面怎么会爬着秋黏虫?哦,是了,就算罗玉梅在汤里放的是秋黏虫,也不可能到高粱地里还有虫子爬在外面,大概是自己逮回来的虫子爬在罐子上了,海贵这么一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罗玉梅,又斜着眼看了看,也没有那么碍眼了,可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也是她自己活该,没事放什么藁本,那么软趴趴的东西,也不怪他想多,能把藁本炖那么烂,只怕很早就起来煮了。可是自己为什么喝了汤就头晕目眩的,莫不是汤里加了其他东西,这么想着,海贵又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海叔,您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被什么虫子咬着哪里?”

“没有没有!什么虫子敢咬我,醉也被醉死了,不过我倒是捏死了两只夹夹虫。”

“什么夹夹虫?”杨溯抓到了重点。

“就是夹夹虫啊,不知道它本名叫什么,就是背上有两个短翅膀,又不会飞,尾巴上有两只短小的夹子,像蜂一样,又不全像,一捏就死了,还喷了股墨绿色的浆在我脖子上。”海贵毫不在意地说,似乎很常见。

杨溯想从兜里掏手机,摸了个空,大概放在柜子里了,拿过唐宋的手机,搜了一张图片递过去。

“对对,就是它!”

“甲板虫,看个体差异,多数人都会过敏,海叔这么严重的原因应该是昨晚喝了酒,还算好的了,好了,现在病因找到了!”

“哼,毒死你,老狗!”罗玉梅别扭地说,念他辛苦,给他炖了只鸽子,还骂自己是毒妇!

“媳妇,玉梅——我——哎哟!”海贵用左手拍了拍被子,被子上弹起一溜灰尘。

“海叔,民约三十五条,勇敢一点!”唐宋在一旁鼓励!

“玉——玉梅——玉梅,对不起啦!”海贵和罗玉梅都红得转过了头,吵了半辈子,从来没道过谦,第一次道歉,就当着这么多人,又想起村民大会上那些向媳妇道歉扭捏着的糙汉子,自己还嘲笑他们拿得起放不下,真到自己里,还真不好意思。

“死老鬼!”

崔宁又捕捉了一个信息,民约还管夫妻之间道歉的吗,真是有趣!

“唐宋,我们赶紧回去打药吧,按海叔的描述来看,成虫四段的虫子应该有点多,要加强防治了,现在就联系谭老师说明情况,我们统一买了农药,集中防治,扩开了,就难防御了。”黎铭和唐宋急忙回到村。

海贵挂了三次针水,每次三瓶,退了烧,开了药也回去了。

成槟带着他的团队走了,赵星隅也带着记者朋友们走了,故事衍生的土地平平淡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黎铭在清水河和枯木崖设了两个监测点,用两个傍晚集中了喷洒了农药,红高粱长势良好,遏制了贪夜蛾的迅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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