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杰手里的十字锹倒了,木头把刚好打在旧墓碑“考”字上面的马屎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碎屑在蔡文杰迷彩的鞋面上,打散的马屎团散开在墓碑上,有几缕光线晕开,总有一些悲戚是无端升起来的。
老陈叔照顾月子,忙得不亦乐乎。黎铭几人轮流做饭,处理着日常,看项目查材料做表格,只有倒映在墙上的影子转移着时间,窗外咋咋呼呼的声音每天都传递着房前屋后鸡毛蒜皮的小事。
九十多岁的海红军被狗绊着轻微的摔了一跤,打电话给黎铭,及时送到了医院,全身查下来,没有伤到筋骨,可海大爷就是吃不下东西,三天没有进食,黎铭慌了,脑部CT、心脏全部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问题,老人的心脏甚至比年轻人都健康。黎铭每天晚上守在医院里,刘钺每天提着粥去给海红军,海红军一口都吃不下,连续一个星期,就喝了一瓶冰水,连续一个星期,白天,唐宋、谭志远、刘波几人轮流守,偶尔,刘波去换黎铭值夜。第9天,海红军还是没有进食,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黎铭看着紫褐色的皮肤变得苍白,又变得深紫,眼窝也深陷进去了,手腕和脚踝瘦得自己一只手就能环绕过来。
“太爷爷,海大爷来过两次了,要不让他进来吧,您如果想让他进来,您就眨一下眼睛。”黎铭凑在海红军的耳边说。海红军一动不动,连翻身都不能自己翻了,可颤抖着微微伸了伸手指,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太爷爷,让东星大伯来还来好不好。”海红军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无力睁开了。
黎铭给海红军拉拉了被子,海红军又缓缓地睁开眼睛,蠕动着干皱的嘴唇,黎铭用沾水的棉签轻轻地擦湿了海红军的嘴唇,附耳过去,听见极难辨识的一个音“热——”
黎铭愣了愣,窗子微开,自己穿着薄毛衣还有些冷,有些疑惑,还是把被子又往下拉了一些,海红军才重新闭上眼睛。黎铭退出病房,走廊的座椅上,七十多岁的海明义双手搓着裤腿,眼神空洞。看着黎铭出来,强力收回了神。
“我爹还是不同意我进去吧!”黎铭听出了沧桑和无奈。
“五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饶我,五十二年四个月了。”
黎铭知道事情的大概,竟然无从劝说。
“那是我爹的老师,我大叔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就那样被批斗没了。”黎铭听着沉重的声音,抬起头时,看见海明义鼻翼里滑下的泪水。
“你们没有经历那个时代,你们不懂。东星应该快到了,我先回去准备了,只怕他不愿意回东院了,就在西院里办事吧。”
原本一个大院子的,隔了一堵墙后,父子各住一个院子。
海东星从广州赶了回来,七十岁的女儿爷从临县赶了回来,第十一天的时候把海红军接回了家,海红军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儿子、女儿、儿媳妇、孙子、孙女、孙媳妇、重孙子赶回来,老老少少竟有二十几人。准备好了棺材、红布、毛毯、铜钱等,桌椅板凳爷借好了,灶台锅圈也搭好了,柴也买了两百斤,当晚,海红军奇迹般的喝下了一碗粥,面色竟慢慢回过来,将养了两天,精神也好了起来,一个星期,竟然可以下地了。后来才知道,不是摔跤的原因,是因为晨起就着酥油茶吃了一只红参和一只泡参,补过了头。
黎铭很累,也很恐惧,生命脆弱的时候经不住微重的呼吸。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郑玉玲背着两岁的枇杷在清水河边割高粱,边对孩子说。“后面的想不起来了,等你读书的时候自己背啊!”
两岁的孩子已经睡着了,随着郑玉玲弯腰的动作,晃悠着双脚,后仰的头也俯过来贴在郑玉玲的背上,口水浸湿了郑玉玲的印花棉布衬衣,一顶布帽子从郑玉玲肩膀上滑下来,掉在了地上。
“一背诗你就睡着,真没点读书的天分。”郑玉玲解了背带,左手反手扶着,又绕过右手,从左腰侧接过孩子,蹲下身,孩子半睁开眼睛,哼了两声,郑玉玲轻手拍了两下,孩子才又睡了!
裹紧了背带,郑玉玲将孩子放在一垄未割倒的红高粱下,微风轻轻地吹拂着红高粱狭长的叶子,斑驳的影子摇晃在孩子脸上。郑玉玲喝了两口水准备继续割,就看见五六个眉眼英锐的人向她走来。
“姑娘,你一个人割吗?”陈尧弯身问到。不像普通话,倒像是其他村的方言。
“嗯嗯,我提前来割。”
“你叫什么名字啊?”
“郑玉玲”郑玉玲有些怯怯的,朝孩子的地方看了两眼。
“玉玲,你叫我陈叔叔就好,我们就是来看看村庄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咱们好一起想办法!”
“嗯嗯。”
“玉玲你多大啦?”
“翻过年去就17了。”
“我家有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大呢!”
“你读高中了吧!”
“没,没有,六年级读完我就没读了。”郑玉玲神色有些茫然。
陈尧身后的人拿出笔记本就要记,郑玉玲抬头看了看他,闭着嘴不说话了,郑春燕家就是因为她还小,生了两个孩子,听说她家李晓东判了刑了。
陈尧转过头看了眼杨勉,杨勉会意,收了笔记本。陈尧目光慈爱地看着郑玉玲。“玉玲,别担心,我们就了解下情况,想知道你不读书的原因。”
郑玉玲抬头看了看,心里想了想村规民约,还是如实地说了:“我读完小学,班里就我和李晓东年纪大,以前学校离得远,不想读书,老师来家里说了几次,看见他们来了,我们就远远地躲开了,被爷爷用青蒿条赶着去学校,读了两年,后来学校新建了,路倒是近了,可是,本来就九岁多才多一年级,后来督导六年级,实在觉得读书没什么用,要背的课文又多,没有赶羊自在,索性就逃学了,老师再去,就跑了。后来,看到别人都拿着补助的钱回来,还有外面的老板来捐衣服鞋子,还是后悔的。”
“后悔怎么不继续返校读书呢?”
“回都回来了,再去,也跟不上,家里也没人,后来,杨文兵也对我很好,我们就结婚了!”
“你结婚了呀?”
“结了,孩子在那边高粱沟里睡着了。”
“那你们还没有领证吧,孩子也落不了户呀,以后上学也受影响!”
“这个黎书记跟我们讲过很多次了,他帮杨文兵联系了上海的岗位,也有了收入。我们到年龄,就迅速领证,办户口。起初,每个星期都有老师来我家给我讲法律什么的,我也懂了些,后来,也有医生来给我讲一些生理知识,我又懂了些,后悔以前学得少了。唐宋哥哥说,‘所有的无知都要用加倍的努力来弥补’,我觉得是对的。过两天我想去涛源林鹿服装厂车间学习,黎书记已经帮忙联系好了,等不得集体收割了,我今天来看看,先把我家的这片割倒了,到时候大家也省点力。”
看着背后的几人蹙着眉头,郑玉玲接着说,“你们不会告我家文兵的吧。”
“不会告,不会告,你别担心,我们就是来调研问题,然后解决问题的。”
“你们也别担心,生活会有很多条出路的,不只是读书这一条,黎书记都给我分析过了,他说以后在家门口就业,带枇杷也不用愁。不过,黎书记还说,书还是要自己多读一些的。”
陈尧含了泪,懂事的孩子真让人心疼,“我看看孩子!”
郑玉玲王旁边的沟指了指,陈尧往前蹑脚走了两步,看见高粱杆之间睡得正熟的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小名叫枇杷!”
陈尧从包里掏出几百块钱递给郑玉玲,郑玉玲坚持不收,正僵持不下,黎铭和金纬、秦宁几人从崀南光伏建设点下来,讨论着,从清水河路过。
“风口上风力有点大,必须要加一层厚一些的垫片,不然,光伏板不稳,容易吹落,后期维修影响了发电的效益,这种把取之不尽的阳光转化成集体经济的项目,浪费了分毫都可惜啊!陈枢虽然说从厂家直接定,货到了以后,你如果有时间,还是过来看一下,我可能要出去一下。”黎铭边走边说。转过弯突然就看见了眼前的几人,黎铭有些恍惚,感觉很熟悉,就在唇齿之间,可就是想不起来名字,汗珠从鼻梁上沁出来。
“黎铭!听说你们村有村规民约,其中是不是有一条不能接受别人的心意。”
“这条是没有的,不过有个类似意思的——啊,陈副省长——”黎铭听着声音,突然想起了名字,更多惊讶,怎么市里面和县里面一个陪同的都没有,自己也没有收到通知。
陈尧看着反应过来的黎铭,浅浅地浮上笑意,将钱轻轻地塞在孩子的背带里,轻声说:“玉玲,加油哦,别担心,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郑玉玲点点头,黎铭也看见了熟睡的孩子,引着路往侧边走去。“郑玉玲不是因贫辍学的吧?”
“不是,因为她爸爸酗酒,经常打她妈妈,三年前,她妈妈喝农药离开了,她爸爸清醒后悔恨不已,一蹶不振,不久病死了,郑玉玲也无心读书,在亲戚的撮合下,结婚了!”
“那个时候你还没来?”
“还没来,一年后来的。”
“像这样的不到法定年龄就结婚生子的情况,全村有几个?其他乡镇突出吗?”
“有三个,都具体分析,做了一人一案,男孩子都联系了两后生的帮扶,都在上海,两个女孩未生育,在职校学习烹饪,郑玉玲现在孩子大了,让杨婶带着,也可以去林鹿服装厂学技术。”
“你们是真心为他们考虑的,还要加强青少年的普法教育和家长的法制宣传。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是的,现在学校每星期五下午都有家校互联活动,形式多样,实行下来,效果比较好,家长的教育意识都有提高。”
“这个办法好,要长期坚持,还要丰富形式,多联系组织部门开展必要的专业讲座。”
“好的。”
“全村组织输出多少人,是怎么管理的呢?”
“至十月底,全村组织集中输出198人,包括两后生在内,都在省外,其中上海108人,有一个老师长驻上海进行管理,负责上海务工人员的活动组织和困难问题解决;四川的25人,没有单独的人员进行管理,由务工带头人进行活动组织和收入统计;湖南的有19人,也没有人进行管理,由外出务工的人选出的务工委员会进行问题解决和活动组织、收入统计等,其余的北京、西藏、广西都有,由村委会的人定期负责联系。我们建了一个外出务工的群,都在群里面交流感情,分享见闻,目前气氛融洽。”
“你也在群里面?”
“在的。”说着,黎铭拿出手机,点开群,陈尧看到群名“劳动最光荣”,成员216人。
陈尧滑着手机看聊天记录,看到李子航发在群里的活动策划,也看到了黎铭的建议,还有杨付云几人吐槽的社会现象,语言朴实得像白开水一样,但折射着太阳七彩的光。
“你们这样管理,让人感到温暖。”
“崀南村去年脱贫出列了,剩下的未脱贫的人口,今年都能脱贫吗?”
“还有3户11人计划明年脱贫,其余的已经到了村评议公示阶段了。”
“3户11人分别是什么情况呢?”
“毕福泽户因残因学,家中4人,因为毕福泽去年去涛源务工,从房梁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四级伤残,休养了一年,家里还有两个高中生,全家的经济来源主要靠王桂梅花田务工和绣十字绣为主;海秋兰户因病因灾,家中4人,两个老人瘫痪,海秋兰丈夫年初出了车祸,一个孩子不足周岁,全家担子在海秋兰一人身上,主要来源以卖凉粉为生;罗凤竹户因学,家中3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两个小学生因为父亲病故,母亲改嫁,跟奶奶罗凤竹生活,老人平时靠卖蔬菜为生。针对这三户不同的情况,我们也采取了不同的帮扶措施。下一步,协调教育帮扶,加强医疗救助和低保保障,壮大村集体经济,只有村庄整体发展起来了,才有更多的就业机会和生财之道,”
“实事求是,针对每家不同的情况,你们要采取不同的帮扶措施,这几户的情况要及时和民政、教育、医保部门联系,有什解决不了的困难,要及时上报,大家一起想办法。”
“来的路上看见成片的红玫瑰,现在又看了这一带红高粱,好像听你说光伏电站也快建好了吧!”
“快建好了,只是光伏板不稳,可能要下个月才能实现并网发电。”
“其他的短板还有什么吗,‘两不愁三保障’还有什么短板?”
“没有了,都是常态化的长期巩固,我们都能自己解决,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易地搬迁复垦复绿的问题也要加强!”
“太白山搬迁点已经初步实现复垦,枯木崖的还要半个月左右,在年底前能完成。”
“你们的帮扶工作务实,状态好,成效明显,一起努力,‘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与君共勉。”陈尧拍了拍黎铭的肩膀,握着他的手摇了摇,“走了,去下一个点看看。”
“要不,我跟您去,给您指指路,也学习学习。”
“论基层经验,你们更熟悉,要向你们学习。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别打乱了你们的工作节奏,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们走到哪看到哪!”
陈尧几人走了,看着远去的背影,黎铭从轻车简从的作风中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干部真诚的品质和醇厚的情怀。
黎铭迅速掏出手机跟魏青汇报了刚才的情况,魏青接到了电话也呆愣了,没有收到相关的调研通知啊,可能杨文也不知道。刚开完县委常委会议,魏青留着杨文汇报滇中引水工程和光伏提灌项目的事,会议室里只剩杨文、唐毅、高予和魏青,魏青开了免提,“我也是在清水河高粱地偶然遇到的。”
“你没有看错?”
“交谈了将近半小时呢,确定没错。”
“去哪个乡镇了,有没说?”
“没说。”
魏青挂了电话,杨文斟酌了下,发改、人社、卫健、教体等十个部门都各自对接联系了工作调研,应该是一起来的,杨文给市里汇报了情况,袁书记在昆明开会,郑明市长刚好在光华乡走访,又给陈尧打了电话。陈尧既遇到黎铭,已经做好了市、县知道的准备,“不用陪同不用陪同,现在的导航很方便。我们行程不定,走到哪看到哪,发现问题就停下来研究,没有问题就多走几户,并行不悖地做工作,不进行工作绑架,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从不同的角度发现问题,及时研究解决,才是目的。”
“你在光华看,我就不去了,我走走其他乡镇,你也不用管我,我们食宿自己安排,我们自己解决,没有负担,相对自由!你去了,我们行程就有了限制,老规矩,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有一点需要你落实的是通知行业扶贫主责部门和乡镇党委书记镇长明天下午三点参加反馈会。明天见!”陈尧对郑明说。
“明天见!”郑明挂了电话,打电话给杨文,“不要妄自揣测,按既定的工作计划开展工作,有问题查找出来,共同研究是幸事,没有发现问题,我们更要加强自检自查自改工作。”
“饭不用准备了。”
挂了电话,郑明继续走访,从明白卡看帮扶措施,从措施落实看帮扶成效,从交流对话看精神提振。光华的变化是明显的,道路硬化了,平顶楼房也多了,花卉产业和朝鲜蓟种植已经初成规模,这是让人比较欣慰的,不禁感概,永胜的产业还是比较成功的,出口创汇的有羊肚菌、朝鲜蓟、波斯菊等,还有一大批正扩大规模的特色水果和中药材销往全国各地,这个不足五千平方公里,生存着11个民族的高原边陲小县正逐步发展起来,“两不愁三保障”已经实现,如期脱贫,全县人民都信心满满。产业振兴的基础已经夯实,在脱贫攻坚战役中锤炼成长的大批干部又实现了人才振兴和组织振兴,可谓山河壮丽,未来可期!
可是产业也很零散,没有集中统一的大产业,也没有统一的品牌宣传和完善的销售渠道,这是一个大问题。
才想着,就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背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晃晃悠悠地走在石桥边沿,下面是十多米深的河,河里水流湍急,石头硕大,浪花溅在桥墩上,扑面而来的湿意。郑明怕惊吓到孩子,不敢大声喊,提着心急步走过去,护在身侧。
“叔叔,没事的,我们经常走,很好玩。”孩子灿烂的笑着,露出两排牙齿,上牙有两颗掉了,应是正在换牙。
一定要修一个护栏,郑明心里想。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孩子走出了头,郑明蹲下身问。男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从姐姐的背上滑下来。
“我叫欢欢,弟弟叫乐乐,我是国庆节出生的,弟弟是儿童节出生的。”女孩骄傲地说。
“哎哟,我们欢欢和乐乐可真会挑日子呢!”郑明开玩笑说,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两颗糖给孩子,接着问,“你们去哪里呀?”
“去找爸爸他们,他们在给爷爷奶奶换碑,叫我放学了带着弟弟去山上吃饭。”
“能带叔叔一起去吗?叔叔想去看看。”
“好呀!”
欢欢带头走在前面,郑明接过乐乐抱着跟在后面,一行六七人就拐到了田埂上,沿着河坝往东走,走了一段折向北,到山脚下爬坡,穿过矮小的灌木丛,又走了七八百米,看见二三十人在帮着将旧的青灰色的破损开裂的碑石移开,新的青白色的大理石碑帽上,用黑红黄三色涂着花卉和仙鹤图案,四五座碑,已经换好了两座,两匹马悠闲地在旁边喷着响鼻摇着马尾吃着干草,马鞍卸在旁边,欢欢看见爸妈和叔伯,兴奋地跑了过去。
突然,马尾翘起一个弧度,几团马屎打在已经拆卸的墓碑上,郑明突然就悲从中来,一股疼痛像线拴在了心上,不断勒紧,随着跳动一阵一阵抽着疼。中原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相结合的边屯文化,延续了几千年的土葬习俗,含着风水庇佑的思想,土葬是家道殷实的人家最重要的事情,可是,近两年,逐渐有了攀比的风气,大碑大墓屡禁不止,也有用墓碑大小来捆绑孝心的,山地林木种植也受到了影响。
郑明无法说出苛责的话来,理了理情绪,收了收表情,上前问到,“老哥,换墓碑呢?”
“嗯嗯,今年种朝鲜蓟赚了点,给父母换个大点的体面点的碑,表示表示孝心。”
“他们能感受到你的孝心吗?是你的体面还是父母的体面?”
蔡文杰一时说不出话来,尴尬地摸了摸脖子,怔怔地看了郑明的面庞几秒,确定不是熟人,但刚刚乐乐就是从他怀里放下来的,应该也不是坏人,可说出来的话又那么噎人,旁边有自己那么多亲戚,明智的人都不会挑事的,再说,看他的神情,也不像挑事的,那为什么这么问呢?
“现在全国都在推行殡葬改革,这样大的墓碑肯定是要整改的。”郑明不想把话说重,改革进行了几年,收效并不明显。旁边的几人已经停了下来,扶着锄头看着他们。
“前几年就听说了,也没见什么动静,没什么,要改了又说吧!”
“全国早就开始整改了,只是咱们县是国家级贫困县,现在侧重脱贫攻坚,殡葬改革的力度小了些,下一步,脱贫攻坚成果巩固了,就全面开始整改了,大哥,你听我一句劝,把这墓碑的基座去了,埋深一点,大概露出地面一米多,后面也就不用再整改了。”
“那还不如以前的高呢,不如不改!”蔡文杰已经有些愠怒,旁边的都是邻居亲戚,面上也下不来啊。
“改了吧,老哥!改在前面不费力!”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的消息准确吗?你是谁呀?”蔡文杰有些嗔怒了。
旁边的王如翠走过来,拉了拉蔡文杰的袖子,蔡文杰瞪了她一眼,蔡文杰感觉自己臊得慌,这抱着儿子来的人是谁啊,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我是郑明,在市里工作。”
“郑市长,您好!这是我三表哥,我是王如翠,我舅舅皮付明家是您挂包的,中秋节我在他家见过您。”王如翠绞着袖子壮着胆子说,她也是才想起来。
蔡文杰手里的十字锹倒了,木头把刚好打在旧墓碑上“考”字上面的马屎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碎屑在蔡文杰迷彩的鞋面上,打散的马屎团散开在墓碑上,有几缕光线晕开,总有一些悲戚是无端升起来的。
“市长,你是市长——市长,真的是要整改吗?”
“真的要整改的,老哥!”
“好吧,改!”蔡文杰咬了咬牙,“我们几兄弟商量一下吧!”
蔡文杰扒过老三的背,几个人围了起来,商量着。有两人不停地向郑明看去。郑明坐在地上,脱了鞋,倒着鞋里的石子。
“他那个样子真的是市长?”
“好像跟电视里的有点像。”
“说得好像你看电视看新闻一样!”
“就知道用身份压人!”
“老三,他没有说自己是市长。”
“那不得了,管他呢,我们不揍他一顿算好的了!”
“得了,就花螺蚊子想吃大象,满嘴喷泡。”
“那到底改不改?”
“还是改了吧!”
“就死翠子嘴碎,乱认什么市长!”
“翠子不认,人家就不是市长啦!”
“哎呀,改吧!你看见蚂蚁腿拧得过大象胳膊!”
蔡文杰走到刚安了了墓碑旁,趁水泥未干,又用铁杆撬开了石头,吆喝着几个人帮忙,一起去了基座,单留着碑心和碑帽在地面上,去了两边的雕塑,整体看上去,小了很多,一座原计划要挖的喜墓也没有挖,白色的石灰粉圈着一个突兀的长方形。郑明帮忙抬了一座,走了。一直忙到七点多,才改完。欢欢帮着收拾了饭菜留下的纸盒塑料袋,蔡文杰背着儿子,望了望比先前还矮小的墓碑,神色有些复杂,在人群的最后,牵着马下山了。
太阳还没有落下,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和杨文想的一样,果然陈尧和十个厅局长是一起来的,经过两天半的调研,郑明市长主持了反馈会,十个厅局长先后反映了发现的问题,对应的局长又分别研究了解决措施。教体反馈时,陈尧反问,“据摸底调查和反馈,我们县还有78个残疾儿童?这个数字实不实?”
“实的。”
“那么我们的一生一策做好了吗?单靠送教上门是不能满足需求的,这点要深思。”
“县里特殊教育学校正在规划建设。”
厅局反馈完,陈尧作了总结,“在全县干部的一起努力下,我们永胜的变化是巨大的,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过我们今天不讲成绩,我们先把问题解决了,发现问题,我们就要及时整改,任何细微问题的整改都会促进我们的进步,任何细小的帮扶措施都能促进百姓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根据反馈和调研情况来看,一是教育保障方面,我们没有形成整个社会联动的局面,我们的‘四步法’没有真正发挥震慑的作用,同时,早婚早孕的现象较多,单鲁地拉镇就有二十八人是十八岁以下结婚的,她们还是孩子,却要抚育一个甚至两个孩子,虽然是民族地区,但这种现象也反映出我们的义务教育在偏远山区还存在盲点,我们要联动社会和家庭共同做好后代的教育;二是产业带贫方面,我们县有各种特色产业,也都具有规模,部分乡镇也有主导产业,全县打出了万亩荷塘、万亩石榴、万亩沃柑、万亩花椒、万亩魔芋、万亩核桃等多个万亩,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产业,也减少了风险,但是没有形成县域的主导产业,我们的销售没有跟上,没有统一品牌,宣传渠道单一,龙头企业的影响力也还需要提升;规模扩大、完整的销售链和龙头企业正面能量的形成都是要深刻思考的问题;三是就业组织化程度方面,永胜在整个省来看,才接近平均水平,我们县是产业大县,可真正在本土产业上投工投劳的不足五万人,我们的培训人次那么多,要思考培训是否真正发挥作用,我们外出务工的那么多,要建立劳动服务站,加强能人带动的组织化程度。也不是所有乡镇都做得不好,我们的情况是不平衡,像崀南就有服务有跟踪有反馈,我们要用匠心来做扶贫工作,这不仅仅是一项工作任务,更是长久的情感投入,我们要多从他们需求的角度出发,实事求是解决问题;四是环境治理方面,我们的公路沿线、大街小巷杂乱广告太多,然而,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同时,垃圾处理简单粗放,以焚烧为主,三川还存在焚烧稻草玉米杆的现象,我们要多措并举保护好这片净土;五是易地搬迁拆旧复垦的问题,复垦复绿了,不仅保护了耕地,还防止我们的百姓继续回原来不安全的房屋内居住,保证了安全也重新配置了资源;六是殡葬改革这块,我们县内大碑大墓太多,活死人墓、活人墓太多,因为我们是十一个民族交错杂居的县,风俗习惯各不一样,工作推进中有很多困难的因素,但我们要善治,善于做群众工作,这块工作我们记好一个宗旨,不能和活人抢土地。”
“我们调研的时间短,发现的问题只是一个面,我们平时要加强自检自查,以公仆的初心践行自己的价值,在这场伟大的战役中,我们收获的将是一个时代进步的光辉成果,尤其是我们多民族地区,我们的努力,就是民族跨越发展的阶梯,我们要甘当这个阶梯的垫脚石。”
最后,杨文作了表态发言。散会时,已经七点,初冬,天黑得早,长庚星已经早早地升了起来,草草地吃了饭,陈尧带着一行人匆匆走了,还有十多个县要看,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鏖战人。
第二天一早,郑明就召开了全县整改工作研究部署会,视频召开到四个县,重点以短板排查促进问题整改,围绕“两不愁三保障”,全力解决住房配套设施、资源性缺水、教育普法宣传、医疗资源保障等问题,各部门强化协作,实现数据线上线下配合,十四个行业主责部门认领问题,殡葬改革和脱贫攻同步推进,全面铺开脱贫摘帽前的问题对账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