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灯笼悬挂在香樟银杏枝叶中,悬挂在斗拱飞檐下,悬挂在绿水桥边,像云霞的锦幛护着历经风霜的民族粲然卓如的成长,这一时刻,江南江北,万家团圆;这一时节,灯火人间,分外妖娆。
月余归来,黎铭的近乡情怯带着南方征战的风霜,裹挟着对贫困的感伤和时势英雄的豪壮。
美轮美奂的房屋有序地罗列在长街,整齐划一的树木坚毅地守候着脚下的土地,黎铭从未有一刻觉得规律的美如此富有张力,如此动人心魄,如此直达灵魂。
他想,从事所有事业的人,平常都奋斗在自己的岗位上,却无时不刻不聚在一起,凝聚着最强大的力量,为实现一个目标而努力着,这个目标就像庄严的房屋那样美,那样让人心生敬畏,让人甘愿奔赴,让人无限向往。
十里灯笼悬挂在香樟银杏枝叶中,悬挂在斗拱飞檐下,悬挂在绿水桥边,像云霞的锦幛护着历经风霜的民族粲然卓如的成长,这一时刻,江南江北,万家团圆;这一时节,灯火人间,分外妖娆。
月余归来,黎铭的近乡情怯带着南方征战的风霜,裹挟着对贫困的感伤和时势英雄的豪壮。
父亲斜靠着沙发看他的军事新闻,微蹙的眉和鼻梁挤成大字,诙谐了耳鬓的白发;妈妈擀着饺皮,把深邃的年华和温柔的时光都揉进了面里,像过去一样等待着归来的将军;姜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白色衬衣胸前的蝴蝶结带子晃悠悠的,牵动着黎铭丝丝缕缕的情愫。
“爸爸,爸爸回来啦!”手脸都沾满面粉的墨墨扑闪着星辰的眼跑进了黎铭的怀里。“爸爸,爸爸,爸爸回来啦。”
黎怀民端着杯子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下,瓷杯上“为人民服务”的字迹轻了些颜色,墨墨眼里的光照着他纯粹的脸庞。
北京的年味很重,黎铭的时间很紧,他陪着妻子在黎明醒来,和父亲走过青石铺就的长街,给母亲在厨房里挑虾线,梳起墨墨的朝天辫游了海底公园。曾经被漠视的每个以为来日方长的幸福瞬间都被黎铭轻轻地装进兜里,贴在心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是黎铭刻骨铭心的思念,都是漫漫夜色里最温暖的色彩。
“后悔吗?”黎怀民问。
“没有。”黎铭回答,默默地问了自己心里的想法,那应该不是后悔,更多的应该是带着时不我待的愧疚,像小时候自己渴望父亲的陪伴,却在父亲眼里看到的独自咽下的不忍和坚毅的背影,自己渴望长大可以并肩战斗的期盼,有本领就有了责任,有悲悯就有了憧憬,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他觉得自己需要各个知识领域充实自己成长的迫切。
岁月轮回何其相似,父亲不能陪着自己勇敢的成长,却在每一个需要他的瞬间,给他坚毅的支持,或者来自躯体,或者来自心灵,或者来自信仰,即使选择的习惯,即使性格的塑造,都是父亲的影子,是否,他与墨墨,也一样!应该,这就是血脉延续的传承。
“还习惯吗?”
“习惯了!”
“苦吗?”周月华问。
“苦乐相随吧。”乡村的苦是在最需要汲取营养时发现无从获取,没有大型图书馆可以给他足够宽广的海域徜徉。最感到孤寂的,是没有杂着京剧味的乡音给自己思念的慰藉。苦的是自己面临着贫苦,无能为力的惶惑;乐也是无处不在的,炊烟升起满足,明月照着山峦,清风拂过花香,夜半的狗叫声都有韵律的动感。
“黑了!”妻子感叹。
“这是我光荣的印记,是云贵高原对我的接纳,是我对无限炙热的天地真诚的外显,当然,一颗为你跳动的红心依然纯粹,红而热烈!”姜晴红了脸。
“爸爸,这些都是卓渊叔叔买给我的玩具,我都没有拆开,你再重新送我一遍,好不好!”
“我们的墨墨帮小公主穿上漂亮衣服的时候开不开心?”黎铭蹲着,平视着墨墨。
“开心!”
“墨墨,也许你还听不明白,但是你会慢慢理解的,今天,你会为小公主穿上漂亮衣服开心,那是因为你有能力做这件事,等你慢慢成长起来,你有了更强的能力,你就不会只满足帮她穿漂亮的衣服,你会因为能为她设计制作漂亮的衣服而开心,如果你有能力而不去做,你就会不开心,你会感觉有缺憾,自己的才能还没有足够发挥,自己的价值还没有完全实现。而爸爸现在觉得,通过爸爸的努力,能帮助别人过上更幸福的生活,这是爸爸的责任,如果爸爸不去做,爸爸的人生就会有缺憾,就会不开心,但是,爸爸去帮助别人了,就不能每天陪在你的身边。墨墨,你能理解爸爸吗?”
“爸爸,墨墨希望爸爸开心。”墨墨捏着手里的盒子,嘟着嘴说。
“墨墨,对不起,爸爸不能看着你每天都进步一点,但是,爸爸每天都可以跟墨墨视频呀,墨墨有什么开心的事都要跟爸爸分享哦!”
大年初三,黎铭带着全家去爬了长城,山河内外,云蒸霞蔚,苍莽葳蕤。所有用智慧和生命在岁月中守护的历史,都酿成了甘醇的风,不曾因为路途遥远而稍减激情,不曾因为时空转换而熄灭真诚。如果灯火万家,具各安宁,舍一小家又算什么呢?这样和谐美好的人间,又岂是一个小家就守候得来的,必定是无数的家庭共同守护而来的,总有热血要实现伟大梦想而铺垫,总有年轻可以为忠义争芒星辰,人生何其短暂,未来无限广阔。
黎怀民豪壮地朗诵了《沁园春·雪》,“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还看今朝——”长城的青砖回应着每一个赤子对这绵延山河的眷恋。
“可悠着点吧!别呛饱了西北风!”周月华挽着黎怀民的手拍了两下,“可不年轻了!”
“还年轻!墨墨说,爷爷年不年轻。”
“年轻——和糖葫芦一样年轻——”
“黎书记,我家的老母猪有点拉稀,我去开点药,老罗说他去老丈人家了,让明天去,可是猪哪里等得嘛!黎书记,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给我开点,就是一赶趟的事嘛,哎哟——”黎铭接起了电话。
“王婶,你别急,村委会有备着的药,你打电话给罗书记,让他给你拿一些,罗书记知道的。”
“哦哟,这样也好,也好!”
“王婶,春节快乐!”
“快乐,快乐!你也快乐!”
黎铭挂了电话,看见姜晴撑着手微笑着看着他,“怎么成兽医了!”
“本领恐慌,本领恐慌!”黎铭摸摸头,凑过身去,摸着姜晴还不怎么显的肚子,轻轻地说,“我再多学一些,倒了秋天,我给你接生啊!”
“呸,谁要你接生啊!”姜晴红了脸。
初四,黎铭约着兄弟六家人去了郊区的开阳生活体验园,婉约的六位夫人穿着立领开叉旗袍,滑颈披肩,经过了半生岁月,弗若临风而立的牡丹花,大气端庄,典雅蕴秀;六位父亲也是戎马半生,所幸安身立命,各自安稳,如今看着子女立业成家,更多了云淡风轻的从容和惯看是非的稳重;六兄弟都成了家,二胎政策放开后,如今,有孕在身的姜晴和老六媳妇,老大一子一女,老二一子,老三一女,老四一子,老五一女,老六家的待定,这可急坏了王偕。
王程早些年在外求学,很少跟兄弟们聚在一起,年少的几兄弟未将他排在内,却都尊称他程哥。刘兮扬的女儿稍大,领着弟弟妹妹们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上开心地玩着,黎铭看着眼前明媚阳光下的家人,畅快满足,稍微缺憾的是在中亚维和的二哥不在。
承包了饭菜的几兄弟忙开了,按体验园里既有的菜色和肉类选择最拿手的做。黎铭看着土灶大锅倍感亲切,娴熟地升起了火。
“实时播报,前方先头火夫已升了三味真火,请清洗倌和切割师做好准备。”王偕的幽默是与生俱来的。
“高冷、矜贵、漂亮、阳光,仿佛倾注了一生的清凉,实则借了日月三分的甘甜,我的糖番茄不用火,甚至拒绝油盐,自生成一段风流。看之忘俗,食之美颜。”颜卿用右手托举着白底樱花的盘子,左手叉腰,右脚虚点,眉眼斜挑,嘴角含笑,俨然比盘子里切开的番茄要妖娆多了。
“最是我这一低头的温柔,和偃月的腰,此生,我一定要和我自己长相厮守,终生不渝,你们或可与我争宠一二。”颜卿一旦风骚起来,真是没有下限。
“不要逼我放大招哦,哥哥我可是倾慕你很久啦!”洗着白菜的虞卓渊也闹上了。
“若你用余生善待我奇佳的根骨,也未尝不可,想必,余岁有趣得很啦——”颜卿的瑞凤眼旁拂过的柳条更增加了他的妩媚。
“必须的,小妖精!”虞卓渊逼前,迅速揽过颜卿,低下头,颜卿措不及防拉住了柳枝,看着越来越低的头,感觉自己的腰已经下到了极限,他已经看见身后的水塘里的波纹泛着盈盈的笑意,要是落进去,哎呀,黎叔和周叔都在,免不了尴尬了。呀,感觉水的波纹越来越清晰了,粼粼的波光里经纬的青色透着神秘,“渊渊,渊哥,快快快,要收不住了。”其实,虞卓渊也快收不住了,没想到自己刚倒了水的坡这么滑。
刘兮扬离得最近,一把拉过两人。颜卿眨了眨眼,“大哥,原来你才是我的良人。”
“收住吧,再浪,下去掀起波澜呀!”刘兮扬温暖地笑了笑,“下面是厨艺展示时间,别辜负了日月精华馈赠的好意。”
“快收敛一些,你们几个聚在一起,乌泱泱的。”林星澜走过,笑着看着他们。
“娘,他们觊觎你儿子!”虞卓渊扯着嗓子喊。
“星姐,这边油烟重,那边,那边的百合开了,你过去闻闻。”颜卿指着对面说。林星澜笑着,转过水塘。
“岔了辈份啦!叔!”虞卓渊扭着头。
“你就会转着手术刀,操着天使的职业,偶尔回凡间来住一住,这是新的时尚,潮流,懂?”颜卿抬了抬下巴。
“整天玩泥巴的人,还懂时尚、潮流,天天在地上呆着,也不见你上天来看看啊!”虞卓渊咕噜咕噜地说着,颜卿倒过来一盆水,虞卓渊跳着弹开,“呀,我的鞋!”
挽起袖子的几兄弟围着锅灶热闹了起来,远处的山坡上、亭子里、梅花下、春韭旁,老人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俏媳妇们也靓成一道风景,有他们在,出将入相,建功立业也就有了根基,岁月因为他们而圆满,时光因为他们而温暖。黎铭不时看看身边的人,把他们的笑容吸进肺腑里珍藏。
“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教!”
“我的东坡老兄是怎么说的来着,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也不瘦,竹笋焖猪肉。”
“我感觉我把这美容菜的美好荣颜和毕生的善良都都翻炒出来了,你们可别辜负了我的美意。”
“再美的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而已,在我心里,为我投笔做菜的这份情谊,才叫我欢喜。”
“山暖梅可折,江清蟹堪诗。”
“山河无限好,父老不忧贫。云岫出林间,争如乡味醇。”
满满的菜上了桌,擦袖挨肩,两桌还是挤了,不过好在热闹。只有王偕看着有人皱眉,就推称是虞卓渊做的,桌上因为不曾长大的少年而欢快活跃。当吃到黎铭做的葱姜炒肉和酸菜鱼的时候,他们震住了,想把舌头都吞下去,只有周月华和姜晴悄然含了泪,黎铭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呀。几兄弟也忍不住腹诽,基层还有这样的附送功能,什么时候,他们也去历练历练呀。
酒菜半酣,黎铭开了周泽衣的视频,在布置简单的房间内,背后的窗上还有淅淅沥沥的雨,他压眉而上的蓝色帽檐最是显眼。
瞬间看见那么多思念的面孔,周泽衣还是红了眼,周母嘘寒问暖了日常,楚容抱过儿子给周泽衣报了平安,周父看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没有叮嘱,都是鼓励。
视频扫过每个人,父辈希望的是平安,兄弟挥洒的是热血,更多的是周泽衣的侃侃而谈,只有感同身受的黎铭知道,停不下来的话语里是怎样的惶恐不安和刻骨思念。
视频回到黎铭手中的时候,差不多过个半小时,就听见周泽衣夸张地说:“我每想你们一次,天上就掉下一粒沙,从此就有了撒哈拉。每思而不得,地下就涌出一滴水,从此就有了地中海,看我背后的茫茫沙漠和眼前蔚蓝的海水。”
“把‘们’字去了,想我就可以了!”虞卓渊又歪过头,擦了个响指,眨了眨左眼。
“二哥,我也为你宽了衣带,消瘦了容颜。”颜卿抢过。
“二哥,不揭穿一些真相你就不知道,别被他们看似真诚的白色的脸蒙蔽了你清亮透彻的眼,只有大哥和我为你茶饭无心,不思睡眠。”王偕一本正经地带上了刘兮扬。
笑成一团的女眷们又惊动了冬春交替时节,那归来的崖间燕子和林间喜鹊。
“大哥,老规矩,每人送你一句祝福的话,贴在床头辟邪。”王偕挤过头说,“独我那一句,你可揣在兜里,地中海里游,沙漠里面走,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寄言周小将,再立武功名。”刘兮扬最大的遗憾就是熟读了经史子集,千年战场,却未能横戈立马亲身经历。
“到我自己了,兄弟们放心,生平浩气报国,丹心忠义千古。”周泽衣郑重地握拳击胸。
“背城借一身,观君凯旋归。”王程说。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莫忧骨肉情,执手有众卿。”周泽衣想,黎铭和他最是感同身受的吧。
“又到了说人话的时间,二哥,且听我深情陈诉。等你,在雨中,在风里;等你,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虞卓渊沉眉敛眼,故作怨尤。
“起开,戏精,趁热度了。”
“男子千年志,君生未有涯。一身勤珍重,随力报乾坤。”颜卿知道身在异乡,在不可抗的因素面前,人有多渺小,尽力而为,无愧己心就好。
“平生知己者,屈指又到七,二哥,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你且放心,你护得山河静美,我们护你家人康健。”王偕像理解王程一样理解周泽衣和黎铭。
“黎叔叔,我也要说,我也要说!”周子衿坐在楚容的怀里挥着手叫隔着三个座位的黎铭。黎铭恍惚间想起了毕小明,不知道父子三人会怎样度过这个春节呢?看着挥动的手,黎铭收回思绪,宠溺的转过视频。
再看到妻儿的周泽衣喉结轻轻地滑动,没有先前的侃侃而谈,他只想静静地看着他们。
“爸爸,爸爸,我也要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爸爸,你要给子衿带坦克回来哦!”
直到周泽衣那边集合的哨声响起,视频里打在窗上的雨还未停,几人不舍地关了视频,继续吃饭,自是黎铭和颜卿负责热饭菜。
愉快的人和事又愉快了时间,孟春乍见又一载,偷得浮生半日闲。
是夜,刘兮扬请黎铭给他带的研究生视频解答了扶贫政策具体落实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和解决措施,又聊了半夜。
初五,颜卿收到了他基层调研申请通过的通知,激动莫名,跟着言君在瑜伽垫上压腿的他瞬间就弹了起来。激动地打电话给黎铭,在一声高亢的嚎叫声传过来的时候,教墨墨背诗的黎铭也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关乎天和地的事,自己背着荆条去天安门前请罪,吓到我的墨墨了。”
“铭哥,就是关乎天和地的事,我的,我的,我的申请下来了。”颜卿语无伦次。
“什么申请,重婚申请啊,在我这里,至少被驳回,无解!”黎铭转着手中的笔,调侃。
“铭哥,我的基层调研申请下来了。”颜卿依然很激动,声音有些高,旁边下腰的言君一把扭在颜卿的小腿上,咕噜着,“又先斩后奏!”不过也省得闹腾,暂得安静,只是这次上海的立项自己又不能去了。
“我的基层调研申请下来了,我可以去我想去的基层,哼哼,明白吗?”颜卿一边呲牙单膝跪在瑜伽垫上,右手捂胸弯头给言君道歉,一边给黎铭说。
黎铭终于反应过来颜卿的意思了,可以去他想去的基层,还有什么比他所在的地方更基层的吗?不禁也激动起来,这是一把宝刀,一定要拐走啊。
“挂电话,开视频。”
颜卿盘腿而坐,接开视频,只见黎铭扑通就跪下了,旁边还是墨墨诧异的小脸,挪开自己的小凳子,迈着小腿就把房间里的爷爷拉了出来。
黎铭的脸庞上,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肌肉随着下跪的动作轻轻的弹了弹。
“求你,给我一片深情的土地!”
“朕答应你了,为时一月,即刻生效。”
黎铭站了起来,先鞠了一躬,又调皮地说,“重婚同意。”
听见动静瞄出头来的姜晴听到这句话,不淡定了,再看旁边呆了的父亲和墨墨,爸爸带娃,果然多事故呀!
视频一头,颜卿看见出来的姜晴和那满脸的嫌弃,开心了,故意大声说。
“我要和你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同意!”黎铭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不管什么要求,先拐走再说,至于什么内容,他都没听进去。
视频两边的媳妇都不淡定了,作妖还能这么光明正大。
北京的年味像京腔的明亮高亢,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直延续到元宵节后。岭南的农村,过了初三就有人在地里耕种了,魏青、王程、黎铭、颜卿四人初七返回了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