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依旧关心着他们的生计,对即将发生在永胜的历史性检验时刻的到来没有太大的关心,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人间才如此纷繁灿烂,每个人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因为价值实现是对别人的贡献就道德捆绑,那是狭隘的个人主义,没有真正将自己融入到整个社会命运共同的群体中。黎铭想,真正的英雄主义,先是实现了自己,又刚好成全了别人。
湛蓝的天空恢宏着一腔激情的辽远,彩练一样的旗帜整齐肃穆地飘扬着初心不改的誓言,黎铭半蹲在部门口给魏青拍照,刚结束了表彰会议,魏青理了理肩上斜挎着绶带,把荣誉证书举在胸前,阳光透过国旗打在魏青的侧脸上,整个人显得庄严神圣,仿佛踏着光而来的战士,伟岸且坚韧,手机晃了晃,光线模糊了魏青的轮廓,一瞬间,黎铭觉得有种悲壮的情绪,生命艳丽的红色和暗淡的灰白,有多少荣誉就有多少牺牲。稳了稳脚,黎铭又快速抓拍了两张,在魏青的催促中站了起来,看了看手机,背景雄浑,任免春风,他们,无所畏惧。
黎铭心底的湖面上荡漾着对深冬阳光温柔的涟漪,湖畔的水仙花盛开着森林敛聚的芬芳,湖底的鹅卵石下藏着俏皮的石斑鱼,岸边的香樟树落下黑亮的果实在悸动的湖泊里,弹奏起清澈又激昂的信心。
刚开完会回来的刘冈看见准备离开的魏青、王程和黎铭三人,叫住了问,“鲁地拉镇王文学家的小的那个孩子软骨病治好了没有?”
“还在上海康复中心,因为时间拖得长了,恢复起来比较慢。”魏青回答到。
“八岁了,学习也要跟上才行啊!”
“我们崀南驻上海的李子航老师每星期去给她上三天课呢,周末几个学生也去,现在已经可以跟上一年级的课程了。”黎铭神色恭敬地说。
“他家其他人呢,搬进梨园小区还习惯吗?”
“生活用品都配齐全了,王小英去了民族小学,王文学去永北肉牛养殖场打工,付成妹在活动中心培训烹饪,都还习惯。”
“黎铭,毕福顺家呢,还好吧?”
“还好还好!两个学生都挺努力的,小荣的病治好后活泼了很多,毕福顺经常在花田里帮忙,偶尔也去附近的乡镇帮忙建房子,生活越来越好了。”
“还缺个女主人!”
“我们留意着,有合适的帮忙介绍。”
“咦,这么说,陈永贵家怎么样了?”
“幸福着呢,国庆节生了个胖儿子,七斤二两。”
“好好好,王程,那个退伍的小兵叫和宾的,踏实努力肯上进,前久写了封感谢信过来。”
王程点点头,“孩子很朴实,很有才华,以前傲气了些,经过生活磨砺,也务实了!”
“你们做好基础工作的同时,还要善于发现人才,培养人才,那才是打造一支不会走的工作队的真正含义。我走了,有个外国使团要接见,你们回家去看一下家人再回去,注意调节。”
魏青、王程、黎铭三人目送着刘冈离开,他们的眼里蕴满了泪水,一个部长,每天处理那么多事,却清晰地记得定点帮扶县贫困不同乡镇不同的几个家庭的情况,一直认为自己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价值实现,换成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以一颗素心工作着,蓦然发现,被别人关心着,是自己的肯定难以照亮的温暖,走得再远,组织是身后最坚实的盾牌。远去的身影,那鬓边已悄然花白,步履却依然刚健,身姿仍卓然挺拔。
定了第二天六点的航班,几人匆匆回了家,山南水北的,在生活方式上没有多大的区别,主要是环境的不同,北京更多的是恢弘空阔,历史人文气息的积淀,经济的高速发展;云南多是高原山岗,多民族文化的融合,传统经济的缓慢发展。虽说人生无处不青山,可是故乡的情愫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记忆,家人的关切是行走的意义。
王程的小女儿躲进奶奶的怀里,对突然出现在家里的王程有些畏惧,“爸爸”在幼小的孩子的意识里久远成模糊的背影和眼里打转的泪水,王程的母亲靠着厨房的门站着,呆愣的眼角浮上惊喜,王程还半蹲着向前伸手,泪水迷蒙了三代人的眼。
谦谦已经会走路了,挣脱黎铭扶着的手,轻微垫着脚歪歪斜斜地地走着,像醉酒的小老头,撅着嘴自己强行扭着脚想走直线,又被自己绊倒,墨墨捂着嘴趴在地上画着弟弟的样子,黎怀民看一会报纸抬一下头看一下姐弟俩,一家人其乐融融。
魏青回家时,只有妻子在家,自己的父母带着儿子去苏州参加奥数比赛了,推开儿子的门,房间里大大小小的奖杯见证着一个以父亲为榜样的孩子的努力。
相聚的时间,即使通宵开着灯,依然过得很快。第二天,几人四点多就起了,五点多的时候,路过天安门广场,暖黄色的灯光下围着层层叠叠的来自各地的青年,等着一场庄严的升国旗仪式。有些缅怀是历史的精神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到得永胜,才未时,不过一个上午,从北京又到云南,甚至刚下飞机时,已有了近乡情怯的悸动,而离开不过三天。
“从前车马慢,如今家乡远。”魏青感概古人所有关于美的想象都已成为现实,而他,此刻,只愿万家康乐,山河饱暖,不禁又回忆起,去岁儿子的生日,子初特意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带着红领巾,虔诚地双手合十许了愿,后来,魏青问了愿望,说一定帮儿子实现,儿子打量了他很久,在他感觉自己有些忐忑的时候,儿子严肃地说,愿世界太平,没有战争。那一刻,他没有平时笑骂黎铭他们的轻松,他绷直了自己的脊背,什么都没有说,心里静水流深,那么宏阔却又那么朴实,心怀坦荡又率真豁达。他想说谢谢,对湛蓝的天空说,对脚下的土地说,对路过的每一个人说。
魏青三人刚进政府的大门,就遇到了从车上下来的杨文,“来了,来了,要来了!”杨文激动不已,“第三方考核评估组要来了!”
背着双肩包的王程和黎铭乍听也难以平静,就像临考的人突然知道了考试的确切日期,惶恐、惊喜、忐忑、期待、疑惑一起涌上心头。
“我们去你宿舍研究一下吧!”杨文看着魏青几人背着包,知道他们开完部里的汇报会才回来。
几人一起去了魏青的宿舍,过了饭点,出去吃麻烦,黎铭泡了泡面,杨文才惊讶地反应过来,昨天下午他们还在部里汇报工作,那一定是今早的飞机,从北京到丽江,又从丽江到永胜,一路奔波三千多公里,只怕五点多出发,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又有些心疼,站起来就要走,“你们先休息会,过两个小时,我们再讨论。”
“别呀,就现在了,两个小时我们都可以研究两三个指标了,时不我待,我把高副书记请来!”
“那我打给县长,要不我们去会议室吧。”
“这里也一样,地图、材料都有,方便。”魏青指了指墙上的地图和书桌上的笔记本,唐毅和高予来了也兴奋不已。
“有种丑媳妇就要见公婆的感觉!”黎铭紧张地说。
“放心,你不丑!这点自信我们要有!”一阵笑声中,几人研究开。
“这次大考重点早已经明确,我们就围绕‘两不愁三保障’展开,就要交答卷了,真难以平静”杨文搓着自己的手说,朱新铖和罗承就到了,一时,宿舍里有些局促。
“一个一个来吧,第一个收入方面!”
“全县实现产业新型经营主体全覆盖、就业组织化输出等,基本实现收入达标,主要风险隐患是进城安置的搬迁群众26户,每个乡镇都有设计,都已经安排了保洁、护路等公益性岗位,还有六德3户已脱贫户因为产业置换略有影响,接近监测范围,已经纳入监测系统进行预防。低保户、残疾户补助已发放,民政和残联已经排查无收入方面问题。”罗承说。
“六德存在风险的3户纳入动态监测系统,时时观察。同时,也不能只是等着,可以联系中菌公司看看,还能不能再多吸收三户。”朱新铖说,“昨天刚刚跟市里的调研组去基地看了,销售部缺人才,种植部倒是不缺的,我现在就问问看。”
“这一块暂时没有问题,请吕总队长交付下去,由驻村工作队员再次进行核查,好,下一个,漏评率、错退率、认可度的问题。”杨文说。
“我们经过了六轮所有户的动态遍访,组建一个工作队,按一个标准量化,严格程序进行识别退出巩固,漏评率和错退率不会存在问题;自强诚信感恩、三讲三评、爱心超市等活动常态化开展,经过四轮的自检自查自改下来,再综合乡镇反馈及纪委、组织、宣传部门的调研来看,群众认可度较高,这块不存在问题。”罗承自信地说。
“这块基本放心,不过也不能盲目乐观哦,要防止突发群体性事件。”
“好,第三个,吃穿这块,这块上次研究过已经没有问题了,主要是肉类分类问题;第四块,安全饮用水的保障方面。”
“这个上次我去片角红光和枯木两个村,还存在资源性缺水的问题,已经安排水利局吴俊峰在实施引水工程了。”魏青说。
“项目今天上午已经开始验收了。”罗承补充到。
“说到这里,我们还要确定一点,所有已经实施的水利项目,要确保效益发挥,所有的小水窖都要蓄满水,杜绝在我们县内出现‘灰犀牛’的影响事件。”杨文强调。
“上次领导小组会议后,全面排查了全县基础项目,没有出现‘灰犀牛’现象的工程,乡镇也分组成立了项目运维管理组,定时监测着。”
“经过自检自查自改分片区走下来的情况来看,高海拔山区资源性缺水和季节性缺水的现象还是比较普遍的,有些可以靠项目工程解决,有些却无从引水,像鲁地拉格克的火炭坪,东明的路马托代那些地方,当我们的小水窖储水不够用时,我们必须完善送水方案,并且保证送水的联系人和联系方式都要让缺水的老百姓知道。水利局要在这个星期内进行一次全面排查,确保人畜饮水在水质水量取水方便程度三个方面都达到标准。”高予说。
“核查已经开始了,我再联系一下关副县长,确保到户到人。”
“好,第五块,住房安全保障方面。”
“住房保障这块,根据昨天汇总的数字来看,四类重点对象CD级危房改造已经完成,已经达到安全使用和遮风避雨的标准,非四类重点对象中还有八户不愿意改造,其中程海三户,期纳三户,三川一户,顺州一户,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长期在外务工,仅逢年过节回来,认为改造没有必要;二是不认可补助标准,想争取更多补助;三是准备攒钱扩建房屋,原来的就不改造了。自行迁徙群众的房屋修缮,还有三户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完工。”
“这个工作要重视,从明天开始,在家班子驻村复查,主体实施在乡镇,住建部门加强指导。做到乡不漏村,村不漏组,组不漏户,户不漏人,每个人都要住在安全的遮风避雨的房子里面。还有一个反复提的老人住老房的问题,也要加强排查,要从意识的改变和习惯的引导方面强化教育。说到这里,进城安置的搬得出,稳得住的问题也要注重,我们要加强对进城安置群众的人文关怀,要带领他们尽快熟悉环境,融入这片土地,开始新的生活。”
“第六块,教育保障的问题。”
“永胜2017年通过了教育资源均衡国家验收,学校基础设施各个方面都有了提升,基础这块不愁,重点放在控辍保学这块,不能让一个学生因贫失学,教育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根本方式,我们不仅要做到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不因贫失学,也要做到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不失学,这不是拔高标准,这是教育的基础工作,也是脱贫的长远巩固。对贫困家庭的学生,义务教育外,我们要鼓励他们继续接受高等教育,对他们进行更多的奖励和补助。我们在中央定点帮扶单位的帮扶下,新建了民族中学,又与云南民大附中签订了帮扶协议,我们教育落后的局面正在扭转。”唐毅说,“主要问题出现在乡镇,我们还有3个辍学生,都是非卡户,都是离异家庭,由老人抚养,其中两人去了浙江,一人去了西藏,乡政府和学校已经极力动员监护人劝返学生,去西藏的一人下星期一返校,其他两人不愿回来,已经做好作证资料,从宽泛来说,这块不存在问题。”
“特殊学校的建设进度怎么样了?”杨文问。
“学校已经建好了,主要是教学设备的完善,项目工程在验收了,老师也在招聘公示期了,三月份能够实现招生开学。”罗承说。
“控辍保学这块,还是有些担心的,陈尧副省长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其他地方也有,我们县肯定存在,就是虚假上报的问题,鲁地拉、东山、松坪那些地方,还有坝区,前年还有一千八百多个辍学生,今年就只有三个,其他的呢,结婚了的,甚至生孩子了的,都动员到学校了,都毕业了?我们的工作,要经得起查,这块,教育局还是要全面摸查。”
“第七块,医疗保障方面。”
“这块我们不存在问题了,卫生室达标,药品配置达标,医生比率合理,每个村卫生室一万元流动经费解决药品需求的措施也得到省里面的批示,全省范围转发学习,医保全部参保,大病保险参保,大病救治这块卫健和医保、人社、民政联动起来,没问题了,医疗保障这块。”
“医疗报销这块工作要跟上,尤其是县外医治的。”
“到这里,分析下来,我们可以迎接考试了。”杨文激动地说,“真是学子危坐心悸动,持笔如枪暗自忧啊!总感觉工作还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不觉讨论到傍晚,各自散去。杨文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烟雾散去一些,揉了揉腰,五年日以继夜投身的伟大的民生工程,就要接受人民的检阅,心情澎湃,惶恐而喜悦。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笑了笑,回了自己的宿舍。
黎铭坐在车上,山由暮青变得浅紫,炊烟把生活的渴望融化进宁静的酉时。刚进村,就看见毕小明张望在村口。毕小明看见了黎铭,跑上去,牵着黎铭的手兴高采烈地走向村委会。
“你在村口守着干什么啊!”
“没事,考完试,我在村口数车玩。”黎铭知道,毕小明是在等他回来,像前几次那样,他眼里有像墨墨一样看到他时的惊喜的光。
“这次回北京有没有看到墨墨呢?”
“看了,墨墨还想来跟你玩呢!”
“那您怎么不带墨墨来呢?”毕小明声音提高,有些不满意。
“她奶奶舍不得呢!”
“小荣呢?”
“在家烘洋芋呢。”
两人牵着手,背着阳光走进了村委会,黎铭把包拿给毕小明,毕小明提着包就上楼放进房间,黎铭进了会议室和几人商量。
“第三方考核评估时间定了,年后就来,2月1日至2月10日,县里面综合保障的方案后天估计就下来了,咱们提前做好工作,有备无患。”
“我在车上理了理,我们要做好几块工作。一是档案资料准备工作,评估组来到咱们村,到村抽组抽户,我们要提前准备好各类名册,村所有人口名册、卡户名册、残疾人户名册、低保户名册、危房改造名册,在校学生名册等,我和金纬负责对表格的再核查。二是入户途中道路畅通和安全问题,对道路中碎石的清理和道路中故障车辆及时帮助畅通,要有应急方案,另外确保入户安全,提醒所有的户,狗要拴养,鹅要圈养。下一步时间来得及,我们要建一个流浪狗收容所,确保每个人的安全,眼下,却是来不及了,这块工作刘波负责。三是“两不愁三保障”工作的短板再核查,收入、吃穿、住房、教育、医疗饮水等,这块,不重复入户,三人负责,同步核查。四是五支队伍的培训巩固,第一支是被访谈对象组,包村领导、驻村第一书记、村三委干部和各村小组长,咱们要做到对扶贫政策、村情贫情、帮扶措施的清晰,咱们各自要强化自己的业务知识。第二支队伍是明白人队伍,我们的卡户要做到户均有一个明白人,明白自己家什么时候识别退出,享受哪些帮扶措施,这个唐柏村和下海甲村还有几户说不清楚,我们再重点讲解一下,语言不通的,我们就要强化第三支队伍了,第三支是我们的翻译队伍,每个村小组至少两名翻译,一名彝族语言翻译,一名傈僳族语言翻译,为了防止临时有事等,还要各预备一名,我们的翻译不能是村三委干部,但要熟悉扶贫政策知识,防止翻译错误,词不达意。第四支是我们的带路人队伍,到村带路,熟悉户与户之间最短又安全的道路,最好和翻译是一个队伍,这样不冗杂。第五支是问题反馈资料佐证组,由我们几人组成,因为我们不跟随入户,对评估组反馈的问题,我们要及时佐证,做到高效而真实。第四块是我们配合县里面做好后勤保障,这些我们等后天县里的方案下来了,再细化村的方案。五年的努力,我们是和村庄一起成长的,我们看村庄的变化是明显的,但是第三方评估组成员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的生活环境不一样,而且他们评估的时间短,有些变化是看不到的,有些问题不一定有我们的专家清楚,即使有一些问题看得不全面,我们要做到包容,并及时反馈真实信息,不可随意起冲突,这是基本的尊重。就要将我们自己的成果展现在全国面前,这种心情是喜悦和紧张的,让我们共同迎接考试的到来吧。”
黎铭说完,罗凤清长叹一声,他最担心的就是访谈,他一肩挑村委会书记、主任,一定是会访谈到的,他可以把做过的事说一遍,具体针对每户不同的贫情进行精准帮扶的措施和成效,他可以说得很明白,像黎铭一样要整体性的说就困难了,更难的是那些政策,他知道政策内容的意思,可就是不能完整地记住,只能说些关键词。黎铭看着罗凤清,“没事的,我们一起!”
“还有村容村貌,这种最好拿的印象分一定不能丢了。这个星期着重清理吧。”
第二天,村里召开了会议,各项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晚上,村委会又集体学习,相互提问,罗凤清越紧张越记不住,急得满头大汗,黎铭讲了一些记忆方法,好了很多。翻译,带路的人都选好了,基础工作都核实了一遍。最欣喜激动的要数唐宋,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戒指都买好了,就等着永胜公示脱贫的那一天,向罗琴求婚,然后领证,他要把这片生养抚育他的土地光荣脱贫的时刻和他的幸福的高光时刻一起铭记,他坚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辉煌时刻一起创造和见证。
百姓们依旧关心着他们的生计,对即将发生在永胜的历史性检验时刻的到来没有太大的关心,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人间才如此纷繁灿烂,每个人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因为价值实现是对别人的贡献就道德捆绑,那是狭隘的个人主义,没有真正将自己融入到整个社会命运共同的群体中。黎铭想,真正的英雄主义,先是实现了自己,又刚好成全了别人。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忙着杀猪腌制火腿,也有几户邀请黎铭他们去吃饭。为了避免家中血腥,冲撞了太岁,对田田不好,老陈叔将家中要杀的两头猪用三轮车拉到村委会杀,众人一起帮忙。
黎铭刚刚接了满满一盆猪血,准备端到厨房中,手机就响起来,黎铭把盆轻轻地放在槛沿上,微漾的猪血浸到围裙上,手上也粘了些,黎铭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指上的血液,拿起电话接了。
“海叔——”
“黎铭,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海成中哽咽地说,在村卫生室的海成中看着自己吊在床尾的腿裹得像轮胎店招牌上的白巨人,悲从中来,用纸使劲吹了鼻子,又粘了粘眼泪,一半因为疼,三分因为遗憾,剩下两分因为自责。斜眼看了看旁边酒醒了的王春祥,感觉更加疼了。王春祥抱着手斜睨着眼睛,怎么看,都觉得海成中一个大男人,故意提高的声音显得更加矫情。
“海叔,您怎么了,别着急,有事慢慢说!”黎铭直了直背,安慰着说。
“对不起,黎铭,难得组织信任我我一次,海叔对不起你的信任!”
“海叔,怎么啦?”
“黎铭啊,海叔对不起你——”海成中似乎没有听黎铭说什么,自顾自地倾诉着。
“海叔,你在哪里?”黎铭感觉可以无限延长的道歉,了解不到实际信息。
“哦,哦,我在我在星湖街上的医院里!”
“您等我,我马上过来!”
旁边的唐宋听过太多的“您等我了”,已经条件反射地放下刀,发起摩托车,旁边的秦宁和金纬也暗自反省,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默契反应,这根本不是思路敏捷的原因,难道他们还没有完全用心融入这片土地,不够深情付出?
“老陈叔,你们先忙着,我们去星湖卫生院看看。”黎铭的声音在风中穿过震颤的尾音时,黎铭和唐宋已经出了村委会,黎铭连围裙都忘了摘下。
“我看,你就是因为嫉妒!”海成中呲着牙偏着头对王春祥说。
“你有什么,我要嫉妒你,你是中了彩票还是有个骚媳妇,老子嫉妒你?”王春祥依然抱着手反问到。
“你是谁老子,你老子死了,你死性不改!”海成中被气得脸色铁青,捏着拳头,脖子上青筋凸起,如果不是因为脚吊着,只怕早就跳了起来。
“你,你你别激动,是老子嫉妒你,嫉妒你,嫉妒你青蛙皮一样俊的外表!嫉妒你——”
“那你也可以嫉妒我,王哥!”唐宋一进门就听见王春祥对海成中说嫉妒他的外表,忍不住开玩笑,果然经常在外跑着的人骂人都有一些鲜活气。
黎铭一进门看见海成中半靠在病床上,左脚打着石膏缠着白色的绷带高高的吊着,像只青色的大虾仰面卧在床上,见黎铭进去,海成中竟滑下两行泪,王春祥歪着嘴嘁了一声,更不屑了,将头扭向一边,唐宋赶紧跑过去。
旁边的病床上躺着感冒打吊瓶的海国宁大爷,没有人照顾,老人朝黎铭招招手,黎铭走了过去,俯身轻轻叫了声,“海大爷!”
“我是星星的爷爷,有点感冒,来吊个瓶,我想去上个厕所,黎铭,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下瓶子!”
“可以可以,海大爷,我扶您坐起来,您慢点!”乡镇卫生院的床不可以自动升降,黎铭右手插过海大爷的脖子,左手护着瓶子,扶起海大爷坐在床沿,又弯身帮他套上黑色的千层底鞋,海国宁憋了很长时间,他不想喊王春祥帮忙,一副痞痞的样子,看着不顺眼。
看着黎铭围裙上的血迹,海国宁安慰到,“你别担心他们,没大事!你自己要保重!”
黎铭随着海国宁怔怔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围裙,明白了老人是担心自己,“没事的,海大爷,这是猪血,刚刚帮老陈叔杀猪了。”
“王春祥那个人是从小和正云他们一起长大的,本心不坏,人也机灵,不过没有原则,爱贪小便宜,关键时候误事。海成中也差不多,看着憨厚实诚,却好面子,犹豫不决,托付不得。”黎铭轻轻点点头,海国宁走得很慢,许是憋了很久。老人看人总是很准的,黎铭扶着海国宁穿过橙色炮仗花的院子,到了卫生间,留了一条门缝,黎铭在门外举着针水瓶,仰头看了看,是葡萄糖,慢慢的,两人又回到小小的病房。
唐宋已经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是海成中骑摩托车赶集回家,被醉酒开三轮车的王春祥追尾,导致海成中摔断了左腿,手臂轻微擦伤。
“你喝酒了还开三轮车?”黎铭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交通安全他几乎是逢会必讲的。
“今天结工资,小酌了两杯!”
“才两杯吗?闻闻你那满身的酒气。”海成中提高了声音。
“春祥哥,酒驾是违法的,我们要对自己和他人负责。”
“得得得,天天讲,认得了认得了,我下次不喝了!真的不喝了!”本来王春祥想据理力争反驳的,听到违法才不耐烦地说到。
“黎铭,只是我不能当带路人和翻译员了,只怕没个把月好不了,我对不起你的信任,对不起你——”海成中又提高了些声音,缺憾的声音里还带着自豪。
“诶,你别讹上啦!”
“老子——”
“你们安静点,这件事我建议私了,同时春祥哥你还要到派出所接受警示教育,你去吗?”
“什么时间?”
“年后我可没时间!”
“就这个星期五!”
“好吧!”
“然后,我们来谈谈赔偿的事,医药费,春祥哥你全额赔偿,误工费按一月三十天每天六十算,一千八。”
“可是这逢年过节的,谁有岗位提供给他,再说,他平时也没有天天出去务工啊,而且,保不准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呢!”
“春祥哥,你也知道这逢年过节的,你也不能替他疼,咱们也不宜把违法的事闹到派出所,再说,他休养也需要补品。”
“好吧!”
“老子不同意,老子的带路人和翻译人干不成了,还有精神损失费。”
“可以啊,把你的精神拿出来让我踩两脚,看怎么损失的,就你还带路人翻译人,癞蛤蟆吞天,你有那个本事吗?”王春祥咬着牙愤愤地说,对这种事,他向来觉得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抱着手右脚虚点着,抱着手左右晃动,仿佛真踩着什么东西。
王春祥想起什么,又转过头向着黎铭问到:“不过这带路人和翻译人是什么啊,带哪条路,翻译哪国语言啊,有工资没?他能干的事我也能干,我可以去呀!”
黎铭还想解释,想起海大爷的话,偏头看过去,海大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提着饭盒的星星也回来了,眼里闪着光,欢快地跑进了黎铭的怀里,黎铭也没解释什么。
“春祥哥,你酒驾,这个月的积分扣10分,你服吗?”
“好吧!”王春祥显得有些不在乎,爱心超市里的物品都是细碎的生活用品,他可以去集市上买,只是公示出来,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十分也换不来两只鸡,三瓶酒。”王春祥嘀咕着,黎铭听见了,懒得辩驳他,有些人不是道理能够警醒的,总要承受来自生活的教训才能成为习惯,生命因此沉痛而执着。只希望他极力护佑的这一隅生民,少些波折,平安喜乐。
“我去到底行不行啊?”
“去哪里啊,王大叔?”星星仰着头问。
“去把傈僳语翻译给别人听,星星。”黎铭蹲下身,看着吊瓶里的针水只有一层了。
星星蹙着眉,不确定自己到底可不可以,傈僳语自己也会说,只是很多词傈僳语里是真的没有的,有些跟不上了,他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黎铭,还是决定先和毕小明商量下吧。
“方案已经做了的,春祥哥,我们还要回去研究一下,再回复你。”唐宋看黎铭不想说话,接上了。
“再重新选个吧。”回去的路上,黎铭说。
“我觉得老陈叔就很好啊!”
“孩子呢?”
“让罗琴帮着带没问题的。”
“关键时刻,你总是忘不了你家罗老师,什么都是罗老师。”
“谁叫咱们是模范夫妻呢!”
“是夫妻了再说吧!”
年底了,村庄很热闹,李子航带着学生团队和外出务工的人们回来了,其他地方务工的人都相继回来了,村里的人明显感觉了他们的变化,他们也感觉到了村庄的变化。杨措没有回家,选择在工厂实习。唐宋又组织了一场篮球赛,杨付云几个人的球技没怎么见长,只是无论头发、头发,还是脸上的表情,都让人看得顺眼多了。
村委会门前的路上,罗桂梅扯着罗桂兰的袖子从没扣绕过,又从后面的田埂上绕走了,一片玫瑰花红得耀眼。
“大姐,你到底有什么要说的?黎铭你还不知道,人家什么没见识过,人家心里敞亮着呢,你这么大姑娘上花轿一样扭扭捏捏的来了几趟了,一点都不像你了。”
是呀,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了,罗桂梅想。“嘁,走了,家去了!”罗桂梅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大步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