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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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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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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连》连载

第一章 求学

石忆心事重重走上绿野桥。

他一只脚踩在麻石铺成的桥板上,一只脚踏在石阶上,侧过身,带着期望面朝北面望。北面没有他所需要的情景出现。他带着一丝苦笑,走到桥中心,在靠北侧的麻条石栏上坐了下来,他托住下巴,转过身望着桥下的流水出神。

他已经是第三次坐在那里了。路过的人问他什么事?他微微一笑算作回答。他在等一个女子。一个在镇上读中学才来本村半年的上海女子。其实他昨天和前天都等到了。他看见那女子从路上走过来。走近他身旁。当女子从他眼前走过时,他像个哑巴没有开口。他和她之间从未交往过,连最简单地打招呼都没有。现在突然要和她说话,提出一般人都做不到的帮助,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石忆为了等她,总要提前个把小时到这里。虽则等人心焦,女子没有出现时,他只得耐心。女子出现了,他又迟疑不决。他是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下度过。他怀疑自己的勇气,这样等有没有意义。北面的路有三米之宽,三四百米长,清朝乾隆下江南那年又作了大修。它全由小青砖铺成的,既整齐又清洁。有五六个人在走动。石忆打作精神细细辨认一下,其中有两位女子。但没有要等的那位。路的东侧是一大片桑叶地。绵连延伸过去。路的西侧面是绿野河。河里停了七八只赤膊船。路的远处北端有许多高矮不一的房子。粗看好似把道路挡住了,细看才知还有条通路。它们的背后有几十个重叠起伏的山丘,像屏障那样横在那里,石忆眼中最感壮严的是山丘中的最高峰——莫厘峰。

莫厘峰的脚下是市镇。中学就在镇中心。他所等的女子就在那里读书。

石忆为了消磨时间,伏在桥栏旁望着两旁石柱上的石字。石字望过千遍万遍。只得耐心望下去。大多数字已模糊不清,但绿野桥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乾隆四十九年”依稀可辨。

桥下的流水是无声的,水面上的漂浮物在隐隐退去。不管白天黑夜,寒冬暑夏,始终恪守着职责,只有当农船通过它时,才发出咚咚响声。一条小船从桥涧中穿过,船上坐着六七个男女,大声说着话,争论一般,声音振动使桥下发出强烈的回音。

他们争论式的谈话使石忆想到以前的情景,也想到那天晚上的争论。比赛石忆赢了,但王三说石忆目无领导不能加分,否则别人会学样。李柏林认为说话要算数。否则谈何信用。俞祖兴认为石忆应加分,张队长当然不拿石忆工分。张木又坚持王三说的有道理,横着门闩的一句话是我做队长我做主。他的话具有无尚权威,谁也奈何他不得。散会后石忆闷闷不乐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转展难侧,静思的时候想到了读书,但又觉得不可能。然后读书的欲望一天天增强,他的决心也随之强烈。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找到了学校校长。校长明确告诉他肆业不能再读。石忆左磨右磨。校长才脱口说:

“要么考高中。”

这也许校长搪塞吓唬他,也许是激将。他问校长算不算数?

校长微笑着点点头。

石忆在初三读了不到半年,这两年还掉不少。当年的班主任告诉他最好有人辅导辅导。村里的人读中学少得可怜,就是少得可怜的人也把学的知识还给老师不少。石忆觉得最好找一个现在读中学的,最理想的是现在读初三。石忆想到隔壁队里那个上海女子——她在读中学,不知道读几年级?

中学里最忌男女授受不清,连隔着一张桌子同学间讲话也须小心。石忆是一个小伙子了。那女子看上去像个大姑娘了。叫一个从未搭过话没有一点交往的大姑娘来辅导他。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那女子不愿意,轻的说没空,重的来个白眼,石忆也许会找个地洞钻钻,这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

女子终于出现在路上。石忆精神一振,为难也跟了上来。他望着她一步步走来。

上海女子没有大城市女子那种打扮,像乡下女子那样朴素。石忆能坚持三天等她的信心就在这里。女子上身穿一件白衬衣,下身一条淡蓝裤子,脚上一双黑色布鞋,给人一种大方和干脆利落的印象。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肩上的书包似乎在跳动。他脸色平静,朝前看看,偶尔也望望河里的船。

石忆站了起来,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望着她走近。

女子早看到一切,只当没看见。凭女子的特殊敏感,她第一次就发现这异常情况。那人一定有事有求于她,但胆量不足。直到她走到身边也没开口,她望也不望他一眼就走过了。第二天她走上青砖路就注意到他。直到她走近他却看到他欲言无语的神态。她心中哑然一笑,这人像学校中多数学生一样,缺乏男子汉气概。她走到弄堂口突然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见他还在原地方,眼睛正盯着她。她觉得这个人有点悲哀,心中涌起不快。这次她故意平视前方,不去理他。她似乎对河里的船感兴趣,船似乎比人有灵气。女子从对方的神态中判断出正经事。处于那个年代,安分守纪是社会普遍现象,也是社会美德。她对他不怀一点戒心。对方处于徘徊状态。她扫了他一眼,朝前走着,走自己的路。

“放学了。”

对方终于开了金口,她礼貌地回答一声,瞥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着。石忆觉得她再走过去,今天又要落空,情急之中喊了一声。

女子停下步,回过头,她望着他,等他说出意图。

石忆快走两步,走到女子面前。

“什么事?”女子不动声色,那气质十分高傲。这高傲打乱了石忆阵脚。

“你叫什么名字?”

石忆觉得自己问得笨。

“薇婉,姓宋。就为这事?”女子大方地回答,脸上毫无表情。

“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

“有事。”石忆连忙说。他觉得第一炮没打响,实在是件遗憾的事。他为自己的笨难为情。下面怎样讲,本来想得好好的,一下子全忘了。出师不利,全乱了套。他支吾着,怕讲不好她扭头就跑。宋薇婉看他发窘的神态。知道对方不善于在女子面前表达。她很快原谅了他。她平时喜欢稳重宁静,不喜欢夸夸其谈的人,对老实厚道的同学网开一面。她责怪自己过于冷淡。对方的仓促是她冷淡造成的。为了改变一下气氛,语气婉转一点。

“讲吧,什么事?我回去要做功课的。”

宋薇婉态度的变化令石忆感到奇怪,一个奇特的念头在脑中一闪,产生了新的信心。对方的话无形中给他一点启示。由于刚才的经验教训,他变得谨慎起来。

“读几年级了?”

“初三。”

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他感到希望的所在。一种欢悦的心情涌上来。他的话语也流畅不少,“上了两个多月课了吧?”

石忆的表情变化宋薇婉也始料不到。前后不过几分钟,竟判若两人。她产生了疑惑,又出现了冷淡的神色。“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很快发现自己问得不妥当,带着笑说,听人家讲,“你上过中学,高我两届,好做我的老师哩。”

这句话对这个女学生来说也许是实话,是不经意的。但对石忆无疑是脸上掠了一下。石忆脸色徒地红了起来。这时他才明白对方也在注意他。也许这是前两天等她所产生的作用。宋薇婉看到对方的脸色变化,弄不明白自己在那里说错了,更不明白对方的来意。她想不能这样扭捏下去。她认真想了想,似乎悟出了本意,“你是想借本书吧。”她决定采取主动。

石忆稍一犹豫,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

他认真地点点头。

宋薇婉觉得对方面皮太簿,借本书何必那样吞吞吞吐吐,她对自己猜对感到高兴。她爽快地说:“家里有一本,苏联小说,《普通一兵》。”

“俄罗斯、苏联和法国的小说我最喜欢看。”石忆想即使宋薇婉不肯辅导他,借本书看也不错,何况他对这两国的小说特别喜欢。宋薇婉报出了《罗亭》、《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羊脂球》等一些世界名著。石忆能对书中的主人公简单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宋薇婉听得很认真,觉得这个人文学水平不错,她对相同爱好感兴趣,好像遇到一个情趣相投的朋友。她和他之间距离拉近了不少。她语调流露出自然的温和,带着笑。

“明天你在这里等我,我带给你。”

宋薇婉走了,走时留下愉快的神态。

石忆本想喊住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能操之过急。一点小小的疏忽都能破坏对方对他的印象。

石忆一连向宋薇婉借了两回书。

石忆每次还书时,宋薇婉总要石忆谈谈自己的看法。石忆如实谈了。宋薇婉对石忆的见解很满意,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由于两人看法很接近,谈起来很融洽。尤其第二次,他们谈得很开心。

第二次也是在绿野桥上谈的。那天天高气爽,云淡风轻。石忆拿了四本一套的《静静的顿河》等在桥边。宋薇婉从远处就看到了石忆。她加快脚步走到石忆跟前,接过书,她用手指了指桥面,轻盈地上了绿野桥,在石桥栏上坐了下来。石忆跟了上去,站在宋薇婉面前。宋薇婉挪了挪座位,她叫石忆和她并排坐在一起。石忆摇摇头,他不想在这大庭广众的地方人们用好奇的目光看他们,以致生出许多流言蜚语,但为了求得她的辅导。他又不能固执地全部拒绝她。他在对面的石栏上坐了下来。宋薇婉没有勉强他。乡下的小伙子毕业和城里的不同。她说今天晚上没有课外作业,有充分的时间和石忆尽情谈谈对书各方面的看法,要毫不保留地讲出来。

石忆认为这部书的最大成就是把十九世纪二十年代苏联顿河地区的社会风貌逼真地描写出来,使读者身临其境,对格里高力这个人复杂性也赞成,主人公的性格特征鲜明、有个性。他的行动受其环境所影响,一个人的思想动态不可能一下子明白无误地全部告诉读者,但石忆不同意这本书的立场观点。它所宣扬的好像与这个国家所倡导的思想动态对不上号。

石忆认为这部书的艺术性很高,很耐看,他喜欢这本书的艺术。

宋薇婉静静地听着石忆的分析。她有同意的地方,也有不同意的地方,但对石忆的分析持基本肯定的态度。通过一本书的分析能初步看到一个人的见解,一个人的立场观点,一个人的文学水平。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格里高力一家人写得很生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也很清晰地写了出来,这是这本书的最成功之处。书中的主要人物各有个性,尤其是各种人的立场观点也不是单一刻板的,有的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有的不受环境所左右,人物具有真实性。”

石忆感到宋薇婉的分析比他全面,有新的见解,总的水平在他之上,他觉得大城市出来的学生水平毕竟不一样。

桥上时时有人走过,不管走得匆忙的还是缓慢的,都会有意或者无意对他俩扫上一眼,多数人会跟石忆打上招呼。但这并没有影响两人的交流。宋薇婉通过几次交流和接触,认为他们有共同的语言。宋薇婉问。

“你记忆力很好,语文功底不错,为什么不读高中?”

石忆苦笑一下,把肆业的原因讲了一遍,他的经历使她产生了同情,轻轻地说了一句。

“真可惜。”

宋薇婉的感情流露,使石忆感到对方有可能帮助他。现在提出来也许能行,他说了一句试探性的话。

“我想考高中。”

宋薇婉并没有把石忆的话当一回事。她只当石忆在开玩笑,这玩笑开得并不高明,善意地笑了笑。

“不知你肯不肯帮助我?”

石忆表露了诚恳和希望,尽量详细地把去学校的经过讲了一遍,连细节也讲了。宋薇婉见石忆动了真格,不由沉思起来。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

石忆低下头望着桥上的麻石石板,等待宋薇婉的回答。

宋薇婉想了一会,处于两难境地,“怎么帮呢?”她自言自语。

“我想请你做我的老师,晚上帮我复习。”

“你真会开玩笑,我自己是个学生,怎能做你的老师?”

石忆有些尴尬,对方出于礼貌在婉转拒绝他。看来希望破灭。他对这事本来就不抱多大希望,只是在后来几次交往中增加了信心。现在一切付之东流。他准备永远不提这件事了,但转而一想,应该把话说透,这样拒绝才死心塌地。

“我想你把当天学到的知识给我复习一遍,当然给你添了麻烦。”

石忆态度诚恳,又把话说得很明白,这使宋薇婉很为难,接受不好,不接受不好。当然她刚才好像已经拒绝,其实作为一个学生一下子以老师的身份轻易答应是不现实的。人都有自尊心,他不例外。她对他是有好感的,这好感的产生是在初见面的第一印象和后来的几次见面。对方谈话没有故作玄虚,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个性。这个性不同于她所见到的其他在校学生。他给她的印象是诚实朴素。她想到自己毕竟是个女子,有诸多的不便。辅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家中的态度不得而知。她知道自己是家里的公主,一切随她愿意,但也应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她想现在不能轻易答应他。也不能轻易回绝他。轻易回绝也许和他永远失去谈论文学的机会,她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轻易答应他显得有些草率。

她站了起来,望了他一眼,缓步走下桥。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一段路,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宋薇婉突然站住,回头对石忆说:

“我现在不能回答你,让我回去想想,三天后给你回音,你来我家好了。”宋薇婉认真地瞅了石忆一眼,这一眼给石忆某些暗示,使石忆非去她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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