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南方在激烈的枪战中,北方空对地、地对空的战斗越来越频繁。
一天后半夜,军营中突然响起军号声,石忆刚爬起来,连长告诉他,南边太原钢铁厂又被炸弹炸了,越南首都河内也炸了,我们施工地段北侧两公里处敌机扔了八枚炸弹。其中一枚扔在老百姓的房子上,一家五口人全遇难了;四枚扔在稻田里,稻子全毁了;三枚落在扩建的公路上,公路上炸了几个大洞。严重阻碍交通,营部命令一连立即派一个排抢修。“为了安全起见,你临时担任一下交通管理员。”连长特别强调,“不管是谁,不管何种车辆,一律减速通过,如果不服从,强制执行。”连长把小红旗交给石忆,再次叮嘱。“战士们的安全第一、保证质量尽快恢复交通第二。”
石忆按照原来的样子把自己武装起来,把军用水壶、帆布药箱斜背在左肩上,把长方形的急救包袋背在右肩上,急救包袋有15个急救包,把武装带扎在腰间,匆匆出了门。
在墨色的夜里,二排战士正点着汽油灯夜战,泥土是从炸翻的稻田中取的,由于三枚炸弹相距不远,显得很拥挤。石忆走到炸弹坑一看,炸弹坑有一亩鱼池那么大,两层楼房那么深。一枚炸在公路中央,一枚在左侧公路边,另一枚在右侧公路边。石忆觉得奇怪,炸起的泥土飞出几百米,这些伍百磅的炸弹的目标应是桥梁和重点建筑,今天怎么扔在这里?也许是炸太原钢铁厂时被共军高炮部队打懵了,仓皇逃跑时胡乱扔在这里的;也许是炸北汼大桥时火力太猛扔在这里的。石忆在整个现场兜了一圈,观察了周围的地形环境,“这段路真糟糕,稍不注意会发生车祸或者撞倒施工人员。”他考虑着走到现场南端,觉得这个位置较合适,没有卸下身上任何东西,站在公路边,注意着南来北往的汽车。
一辆越南卡车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驶来,石忆跑步上前,用手电裹着红旗摆了两下,卡车很快减慢了速度,在石忆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
“同基。邦达(炸弹)。”石忆一边说一面把手势从上往下比划。越南司机点点头,并作了一个谢谢的手势。越南汽车缓缓行进,在经过炸弹坑旁边时,前进的速度更加缓慢,为了不使汽车碰伤中国军人,在弹坑区域中走走停停了三次,直到穿过弹坑区后,重新加足马力,飞快往北驶去。北面有一辆解放牌汽车急速驶来,他连忙跑到北端,在汽车五六十米开外处,按照刚才的方法把红旗一摆,解放牌汽车很快减慢速度,一个穿深黄色衣裤的中国司机探出头来。
“什么事?”司机问,“我们有紧急任务。”
“公路上炸了三个窟窿,现在正在抢修,快速行车危险,可能伤及施工同志,也可能你们的汽车会掉进窟窿,欲速而不达。”
“谢谢你。”坐在司机旁边的军官叫司机减速前进。
夜里行驶的汽车不多。天慢慢亮了,来往的汽车也多了起来。从北面来的汽车大多载着军用物资,装军用物资的汽车都用帆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那些装有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的大米的越南汽车比较敞开。从南边来的汽车多数是空车,也有乘几个妇女老人的,偶尔有装农作物的越南汽车从南边开来。苏联的导弹汽车有的从南边开往北边,有的从北边开往南边。石忆一律展开红旗叫他们减速通过。
一天的抢修防空了五次,由于组织得好,巧妙隐蔽,敌机没有对这个地方空袭。
太阳慢慢西沉,地面上的暑气慢慢消退,微风从东面的海洋中吹来,大地慢慢清凉起来。公路上的弹坑只填了两个,还有一个一点未填,在现场指挥的连长决定把二排撤下去,叫四排上来,这时通讯员跑来报告连长,在别处施工的一排叫他去一趟。连长走时嘱咐朱准才排长,
“四排就会来换你们,你们回去后吃完饭立即睡觉,必要时夜里还会拉你们出来。”
二排长答应。
连长又回头对石忆说:“虽然两个弹坑基本填好,但田里的土是软的,汽车开在上面容易陷下去。另外一个弹坑未填,危险性仍然很大,还要让来往的汽车减速前进,一点马虎不得,任何疏忽都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石忆坚决答应,“请连长放心。”
公路上来往的汽车少得多了,间隔很长时间来一辆,这对抢修工作增加了有利因素。二排下去后,四排干了不到半个小时,个个变成泥人。
石忆看见在泥田里的黄贤道和黄朝进在艰难地推着车,他很想上前去帮一把。突然公路南边远处上空涌起了一股尘土。尘土像一道土冈似的在大路上移动着。石忆渐渐看清了是一个豪华车队,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山背后钻出来,紧接着又是一辆……石忆点了点,十三辆,它们的距离拉得不开,车速都很快。
“这不是一般的人物。”
车子越来越近,石忆把小红旗轻轻一摆,作用好像不大。车子仍然以很快的速度开过来。石忆大踏几步走到公路中央,把小红旗舒展开来,威严地站着,车队马上减了速成,在石忆面前停了下来。
“什么事?”坐在第一辆轿车驾驶室里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国中年男子探出头问。
“前面正在施工,为了安全,请开慢一点。”石忆不卑不亢地说。
“能不能让他们停下来,让我们迅速通过。”
“不行。”石忆斩钉截铁地说,“从公路的目前情况和人员的安全角度考虑都不允许。”
“我要为首长的安全负责。”
“我既要为首长的安全负责,又要为同志们的安全负责。”
“你不看看这是什么车队,这是战争环境!”对方的话出现了强硬。“你这个责负得了吗?”
石忆盯视一下对方,“负得了也负,负不了也要负,最多把我的命搭进去,”他口气严肃地说:“半夜敌机扔了八枚炸弹,三枚在公路上。战士们填了一天半夜土,还有三分之一未填好,土是软的,汽车开得快容易陷下去。汽车一陷下去势必会阻塞交通,交通一阻塞敌机来了怎么办?你考虑过这个后果吗?你负得了这个责吗?另外车队通过稍有不慎会损伤战士,只能减速通过,这是上级下达的硬命令。”
“你们的师长在我们后面的车上,他能不能代表上级?”
“那问了师长再说。”
这时师长也打开玻璃窗,石忆一眼认出在桂林岗哨碰到的那位,立即跑步上前声音响亮地说:“报告师长,前面正在抢修炸弹坑,我们连长命令所有车队必须减速前进,请师长指示。”
那个讲话的男子对石忆认得师长感到吃惊,一下子怔住了。
师长已经听到两人的对话,也认出了石忆,握着石忆的手,“连长的命令正确,照连长的命令执行。你真行,又一次在严格地执行自己职责。”站在旁边的那个军人只得点点头尴尬地笑笑。
黑色的轿车一辆接一辆从石忆身旁慢慢通过,轿车窗上遮着黑布,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人的尊容,石忆注视着车队,看着公路上泥人样的同志们,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一个刚才划破皮的副班长走到石忆面前来涂红药水,看到石忆刚才的一幕,“你怎么能这样阻拦他们,他们都是大首长啊。”
石忆没有吃惊,淡淡地说:“我知道,师长平时也只坐八百斤猪肉换来的苏联伏尔加吉普车,他们坐的是高级轿车,而且不止一辆。”
“那怎么固执,不快放行!若换了我,立即全部停工。叫他们快速通过,万一敌机空袭,炸毁了一辆,你一辈子翻不起身了。”
石忆两眼望着远方,毫无表情地说:“副班长同志,你考虑问题太注重保护自己了,万一车快发生意外怎么办?车辆到烂泥里怎么办?想跑也跑不了,拉也无法把它拉出来,敌机来了,这后果严重,你想过吗?这才真正翻不起身了,这叫害已害人。
正当副班长要说话时,通讯员从公路较远的北面气喘吁吁跑来说,:
“卫生员,连长叫你,立即跑步去。”
“卫生员,你闯祸了。”副班长推测说。
汤海春连长正站在公路上的一辆越南吉普车旁焦急地等待着。看见石忆和通讯员飞速奔来,连忙对石忆说:“给越南同志看看。”连长简要地讲了翻车的情况。
石忆低头朝驾驶室一看,只见司机伏在方向盘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他估计司机伤势不轻。
“同基,同基。”石忆喊了两声。
过了一会,越南司机才慢慢睁开眼,看见几个中国军人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石忆用手示意把车门打开。越南司机忍着伤痛爬起来。他脸色灰白、头上冒出汗珠,无力的手使了好大劲好长时间才把车门打开。石忆钻进驾驶室,检查了司机身体。初步诊断为左侧腓骨骨折和右臂撞伤。
“车内地方小,不知有没有别的地方伤着?最好把他抬出来。”石忆向连长提出了自己看法。
连长同意了石忆意见。
连长、石忆和通讯员一起小心地把伤员抬出来放在地上。石忆重新检查了一遍,又发现左足受到了挫伤。他用医用剪刀剪开伤员的裤子,用双氧水对伤口进行了消毒,取出急救包,撕开暗绿色橡胶外皮,拿出雪白的三角巾,把里面一块粉红色无菌塑料盖在伤口上,用三角巾包扎好,又在外面用两块木质三夹板固定牢。而后把伤员重新扶进驾驶室,并询问连长,“送那里?”
“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愿不愿意到我们卫生队治疗。”连长吩咐通讯员,“把章翻译叫来。”
章翻译正站在连部门口,一个越南姑娘正起劲地对他讲着话,还不断地辅以手势。通讯员跑步到了他面前,他才回过头来。通讯员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他不管这些,大声地说:“章翻译,连长叫你马上去。”
章翻译似乎吃了一惊,连忙问,“连长在哪里?”
“在公路上,有急事。”
章翻译好像不好意思马上离去,回过头又和越南姑娘讲了几句话。通讯员产生了疑团,不过没弄清楚的事又不能瞎放炮,想到连长在那边等着,想到那个越南司机要紧急处理,“章翻译,你怎么搞的,公路上越南汽车翻了车,连长、卫生员在等你哩。”章翻译又说了一句,这才告别那姑娘,跟着通讯员往公路上跑去。
他们气喘吁吁跑到连长跟前,连长对章翻译说:“越南同志发生车祸,他多处受伤,尤其小腿骨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把这情况向越南同志说一声,同时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我们想把他送到我们的卫生队治疗,他愿不愿意去?”章翻译用越南语言和司机交谈一会后,对连长说:“他说有紧急任务,得马上就走,谢谢中国同志。”
石忆为伤员注射了吗啡,用纸包了一些抗生素片和止痛片,通过章翻译说明了服法。
“感恩同基(感谢同志)”越南司机说着打着手势,点点头,强忍着痛开车走了。
石忆转过身要往填弹坑地方走去。章翻译叫住了石忆,对连长说:“我们营房附近有一个老百姓病了,他女儿刚才到连部来,想请卫生员去治疗一下。”
通讯员一听明白了怎么回事,缩了一下头,暗想幸亏刚才……
“病重不重?”
“我也不清楚,她女儿说半夜起就肚子痛了,以后泻了几次,夜里他熬着,白天她到连部门口,找过卫生员几次,没找着,她看到了我,向我打听,听到我会说越南话,把这事对我说了。刚才通讯员来叫我时我们正谈着这件事,我临走时答应了她的要求。”
“你做得对,对越南人民提出的要求不要轻易拒绝,以后也要这样,”连长表扬说:“马上和卫生员一起去一下。”连长对石忆说:“病不重给治疗一下,重的话送我们卫生队。”连长对通讯员说:“你去担任一下临时交通管理员。”
石忆跟着章翻译来到丛林中,往竹楼方向走去。竹楼门口站着一个越南姑娘,看见两人走近,迎上前对章翻译微笑着说:
“早同基。”
又客气地朝石忆点点头。
石忆认识这个姑娘,他们曾在路上见过面。章翻译和越南姑娘说了几句话,回头对石忆说:“她说父亲躺在楼上,请我们上去。”
“那上去吧。”
这时从楼下走出一个老年妇女,手里捧着一碗水,对石忆说:“同基,因糯(喝水)。”
石忆礼貌地摆摆手。
“里欺。(你吃)”越南姑娘停止了脚步,从老年妇女接过碗,端到石忆面前。
“我有。”石忆把腰间的军用水壶往前移了一下。
“卫生员,这水你应该喝,否则对人家不礼貌。”章翻译提醒说。
“对不起,谢谢。”石忆听后从青年女子手里接过碗,象征性喝了一口。
竹楼梯是用较厚的竹片做成的,一块一块镶制而成,放在大门口,当姑娘踏着楼梯,脚下就发出吉格吉格的响声。四个人鱼贯式走了上去,发出的声音更是响成一片。走上楼板时,又有一个老年妇女站在门口楼板上,带着笑脸迎接石忆和章翻译。石忆和章翻译笑着礼貌地还礼。
走上楼板,楼板上发出同样吉格吉格的声音。整个楼面统为一大间,全由竹结构组成。一个老年男子仰躺在中间铺着竹席子的楼板上,身上盖了一条旧毯子。看见石忆朝他走去,抬起半个身子朝石忆点点头。石忆紧走几步到他身旁,扶着老人躺下。病人旁边还有一个和刚才两个老年妇女年龄相仿的妇女,只见她紧锁眉头,客气地和石忆打招呼。越南姑娘卧下身,对父亲讲了几句,就闪到一边。石忆放下药箱,首先看了一下病人的脸部。他认识这个老人,至今还能回忆起老人扛着犁拉着牛走过的情景,现在老人更显得苍老消瘦了。
“病得不轻。”石忆想。
他用听诊器听诊了胸部和腹部,又用手触摸了腹部,他知道肺炎和烂尾炎都可以出现腹泻这假象。通过反复检查,基本排除了以上疾病和肝胆疾病,初步诊断为急性胃肠炎,有轻度脱水症状。
“一边服药,一边观察。”石忆为了慎重起见,通过章翻译说出自己医嘱,他给病人注射了黄连素、把膜胺眯片以及解痉药片给了病人,告诉老人多喝一些淡盐开水,又叮嘱一声,“如果病情好转不明显,可继续找他。”
病人通过章翻译表示感谢。并对三个老年女人和越南姑娘用越语讲了几句话。
石忆下楼时,朝四周扫了一眼,屋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一样象样的东西,几件简陋的竹物,几套旧衣服。石忆同情地望了望屋里的主人——这个家和自己的家差不多贫困。
三个老年妇女和越南姑娘一起把石忆和章翻译送下楼,当石忆和章翻译走下楼梯踏出门槛时,姑娘感激地说:
“我和三个母亲谢谢中国医生。”
章翻译把这话告诉了石忆。
石忆听后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其貌不扬,家产不多的老头竟然有三个老婆。他重新认真地看了看竹屋,竹屋孤单地隐在菠萝蜜树下,四周是长得并不茂盛的丛林,竹屋的材料颜色已是黑黄色,就像那些快要倒塌摇摇欲坠的老屋。它和平时看到的房子比并无明显的优势,联想到楼上不大的楼面和屋内的家俱,这家人显然不是地主。
他把自己的疑问告诉了章翻译。
章翻译听了沉重地说:“越南人民经常和外国侵略者打仗,和日本人打,和法国人打,死的人多。尤其是男子,战死在战场上的更多,造成了男女比例失调。过去打仗,武器不精良,人死得少一些,但已造成这种现象。现在和美国人打仗,飞机、坦克、各种各样的炸弹、化学武器、火箭导弹……将使人死得更多,今后的男女比例失调也许会更严重。”
石忆听了这话,沉重地仰望天空,好半响没有吭声。
石忆和章翻译回到连长身边,把病人的情况作了汇报。连长低头沉思一下说:“石忆,你到通讯员处去一下,叫他继续担任交通管理员,等一会你们两人吃过晚饭后,再去病人家看病情变化如何,越南人民这样信任我们,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
石忆先到正在睡觉的二排巡医了一下,然后约章翻译一起去了病人家。
他们踏进竹屋,病人家除了老男人外都在吃晚饭,看见两人进来,都站了起来。
“同基,恩更?(同志,吃饭了吗?),”下午陪在老男人身边的那位妇女友好地问。
“恩更寿,(吃过了。)”章翻译连忙说。
青年女子不知是什么原因怕羞,把身体别过去,把饭碗放在身体后面,回过头朝石忆章翻译微笑打招呼。一个原来在楼下的老妇人给章翻译和石忆各倒了一碗茶端到他们面前,另一个老妇人把竹凳子放在石忆和章翻译身边,招呼他们坐下。
“挨(坐)。”
“感恩同基(谢谢同志)”石忆和章翻译接过碗坐了下来,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喝了一口。石忆告诉章翻译问病人现在情况如何。章翻译用越语跟她们讲了一会后,回头对石忆说。
“病人服了药和吃了两碗淡盐开水后病情已经好转,只腹泻一次,肚子也舒服多了,咋夜未睡着,现在睡着了,问要不要叫醒病人?”
石忆沉思了一下说:“病人能睡着,估计有了好转,病人目前需要休息,暂不要叫他了,今天晚上估计没有特殊情况。如有变化,随叫随到。”
章翻译用越语转达了石忆的意见,越南母女先后跟章翻译讲了几句话。章翻译对石忆说:“既然来了,请中国医生和我们坐一会,喝喝茶。”
石忆理解对方的意思,既然他们诚恳,为了不失礼节,决定坐一会再走。
“你们习惯喝茶吗?”“习惯。”石忆说:“我们家里也有茶,你们的胡主席还到过我们家乡看过农家的茶生产呢。”“胡伯伯到过你们家乡?”“到过。”石忆笑笑说。“那太好了,你见过胡伯伯吗?”“我没有见过,我是听我的家乡人说的,不过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我的一个亲戚见过胡主席。”“你的家乡人真幸福,你的亲戚真幸福。”“我亲戚说真幸运。”石忆接口说,“听我表弟讲胡主席穿戴很朴素,待人很和气,不愧为世界的伟人。”“胡伯伯是伟人。我也真想见见胡伯伯。”那姑娘说。“我想你能见到的。”石忆肯定地说。
他告诉章翻译让她们继续吃晚饭。这时他才注意起桌上,桌面上有一碗生埯的空心菜,还有一碗像酱油汤一样的东西,里面没有一点其他菜,也没有一点油花花,三根像杨树根一样的东西搁在桌上,石忆知道这叫木蕃,这跟家乡的山芋差不多,两碗稀得照得出人的粥。石忆曾住过越南老百姓的家,知道他们一天吃两顿。自己也经历过三年大饥饿的苦难日子,体会到饥饿对人的折磨,看到这家人为吃这难为情,尤其那青年女子,他叫章翻译告诉他们自己家里也是穷人家,不必介意。
晚饭后,他们在一起聊了起来。
“你们一家就这些人吗?”石忆问,他考虑到老人年龄这么大,而越南这以前没有实行计划生育过,三个女子生一个孩子可能性不大,他让章翻译把自己的话转了过去。
“我们全家本来有8个孩子。”第一个接待他们的老年妇女说着流下了眼泪,“我有三个儿子二个女儿。”老人用手抹了一下流到长期吃槟榔而染得黑红嘴唇的泪水。“三个儿子都参了军,大儿子在海防战斗中牺牲了,二儿子在南方执行任务中在胡志明小道也牺牲了,小儿子在太原钢铁厂当工人,三个月前被敌机的炸弹炸塌厂房压死了。一个女儿在安沛护士学校读书,在5月30日大轰炸中炸死了。”
那个老年女子讲悲惨生活的同时,另一个老年女子也抽泣起来,“现在我们剩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知能不能活到抗美战争胜利结束那天。当然为了独立,即使我们的儿子女儿牺牲也要继续战斗下去。”
“能,怎么不能?你儿子在什么地方?”
“在南方,听说在特别部队,他们执行的任务很特殊,很危险,当然也很光荣。”
石忆知道在南方的危险性,但还是安慰说:“到这种部队是很不容易的,必须具备各方面条件,你儿子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老年妇女听了章翻译的话,虽不放心,但心里安慰不少,抽泣声小了。
原来在楼上服侍老年男子的女子哭得更伤心,像小孩子那样呜呜哭着。
石忆不知何故,一面叫章翻译劝解一面问章翻译什么事。章翻译劝解一会对石忆说:“她生的唯一的儿子在不久牺牲了。”
石忆听了默默点着头,心想下午她怪不得可怜巴巴伴在丈夫身边。丈夫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中最不幸的惨事。石忆站起来,倒了一碗水,恭恭敬敬放在那个妇人面前。
“同基,因糯。”
那个妇人连忙接过碗,凄惨地笑了笑,然后呷了一口。
一个小时后,年轻女子到楼上看了看父亲,见父亲醒了,下楼告诉石忆和章翻译。石忆和章翻译上楼询问老人,见病情确实缓解了,又给老人注射了一支黄连素,就告辞了。石忆刚走到路上,老卫生员迎面走来,对石忆说:“连长、指导员接到营部通知,连队要搬家了。”
“什么时候?”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