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向有利于正义的一方发展。
在越南南方,解放阵线日益壮大。南方人民以游击战形式发动了强大的攻势,战略村被一一拔除,广大人民被解放。在越南北方,越中军队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权。从“8、4”开战到1966年11月27日,安沛上空已经击落第八百架敌机,而至1967年9月,已远远超过一千架。美国政府为了挽回败局,使越南南方傀儡阮文绍集团继续苟延下去,采用了谈打结合,以炸带谈的方法。以胡志明为首的劳动党党中央和以范文同为总理的政府坚持了胡志明在1966年2月15日宣布的立场;
越南人民决不在武力面前屈服,决不在炸弹的威胁下对话。
美国政府孤注一掷,加强了对越南北方的轰炸。1966年扔的是1956年的炸弹,1967年4月已经把储藏十年的炸弹扔光,开始扔当年生产的炸弹。美国军火商大发其财,疯狂地大量地生产炸弹,据美国国防部在当时的内部通报和后来宣布:
从1965年2月——1968年11月,空袭十万七千七百余次,投下炸弹二百五十八万吨。
战场形势更加尖锐和复杂。安沛地区的空袭完全打破时间规律,敌机来犯的次数更加频繁,甚至打破了气候条件的限制。
一天早晨,石忆跟随部队上了工地,走到半路,警报响了,全连人员迅速进入路边的战壕,石忆猫着腰蹲在防空洞里,一阵剧烈的地对空战斗在头顶上方进行,在各种弹片纷飞的声音中夹杂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扔炸弹了。”石忆脑中的第一反应是炸弹正巧扔在本连的防空地带。他立即钻出防空洞,站在战壕朝四周一望,附近没有断枝残叶,没有硝烟火光,也没有炸弹坑。而那架扔东西的敌机也不知了去向,战斗向很远的地方移过去,这究竟怎么回事?石忆感到蹊跷,不由仰起头来,天空中落下来许许多多东西。这东西小小的,密密麻麻就像地上的灰尘。一会儿后,这东西看上去又不像灰尘,摇摇摆摆往下掉。
“敌机撒细菌。”石忆想,仔细看了一会,这东西继续往下掉,“它又不像细菌,像纸片。”
“敌机撒东西下来了。”石忆大喊一声,全连人员都钻出了防空洞,天上飘下来的东西有的已经接近地面。一张、二张、十张、一百张、一大片……纸片接连不断地飘下来。有的挂在树上,有的吹到田野里,还有的落到山地草丛中,更多的滚到路旁、战壕里。
“传单。”石忆拣起落在药箱上的纸片一看。
“传单,传单。”部队中每个干部战士身上身边都落了纸片。
“停止拣传单,立即防空,等解除警报再说。”汤海春连长看到大家只顾拣传单,忘了防空,怕敌机乘机攻击出现不可收拾局面。
警报解除后,全连人员重新钻出洞,拣起各色各样的传单。石忆把拣到的第一张传单往裤袋里一塞,把飘荡在药箱上的传单拿在手里,认真看了起来。
传单的纸是次等白纸,有小学生的练习簿四分之一那么大。上面是铅行的图画,画面很粗糙,采用的是漫画的手法。画中有两人,差不多高,都没有戴帽子,各自坐在长凳上,中间横着一张桌子,一个脸板着,一个板着脸。
“马上和谈,否则对你们国家不利。”
正面坐着的人气势汹汹,这句用越文写的话放在他的头部右侧。
他的话标明在头部左侧。两个人头顶中间画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戳着一张纸,又标着一句话。“接受和谈。”
匕首、纸、一句话,用一个大圆圈围着。
天空中的传单还在飘下来,房顶上、污水潭里、弹坑里……
周笃兴指导员立即把排级干部召集起来,对大家说:
“美帝国主义妄想用炸弹使越南人民屈服,目的没有达到,就改用和谈的方法。越南人民不信这个邪,现在用撒传单来威胁越南人民,同样不会得逞。”指导员要求各排长把这话迅速传达到每个战士。战士们听了传达之后,纷纷撕传单,有的把传单踩在泥里。连长命令通讯员和吹号员把余下的传单拾起来集中在一起,“它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员。”连长和指导员商量,晚上召开一次全连军人大会,根据传单内容讲解国际形势和目前对敌斗争的动向。
指导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能自动操作的五七炮已从国内运来了,不久可投入战斗,这种武器的炮弹围着敌机四周转,敌机很难摆脱它,战场的形势将进一步改善。”全连欢声雷动。
第二天,石忆从三排的工地往一排的工地走去。修造飞机机库毕竟与修公路不同,人员相对集中,又全部在白天施工。安沛地区虽然空袭频繁,但防护条件比较好。石忆不紧不慢地走着。
“早同基。”一个越南女子从对面走过来,她的装束相对比三号公路的女子要时髦,脚穿皮鞋,身上穿着粉红色的衣服,下面一条黑裤子,她一只手高举起向石忆热情地打招呼,另一只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书。
“你好。”石忆礼节性回了一声,无意间朝书瞥了一眼,见那书的封面上印着马克思的照片,“《资本论》,”他的脑中一闪,《资本论》他知道,但没有读过。而这个饱受战争之苦的国家的女子对马克思主义有着坚定的信念,他对她不由肃然起敬。他指指她手里的书,伸出了大拇指。越南女子把书递给石忆,石忆翻开一看,看见里面还有一本很薄的书,从字的形态一看是越文,越文与俄文字体有些相似,公路边的路标指示他经常看见,越南女子走近石忆,指着一本簿的书,翻开一页,先用越语说了一遍,然后用汉语读了一遍。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读得好,这本簿的书是《共产党宣言》,”
“是《共产党宣言》,”越南女子微微一笑,“说明你不仅懂《毛主席语录》也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书。”
“你会读中文?”
那女子接着说:“我们大学里的课程就有中文和俄文。一般的大学生都会讲简单的汉语和俄语。”越南女子笑着说。
“马克思之所以伟大,是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为无产阶级呼喊,为无产阶级创立革命理论学说,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革命领袖。”
“所以马克思主义一直是无产阶级政党的导师,他永远指导无产阶级前进,不管无产阶级在前进道路上遇到多少挫折。”
“你国大学生都喜欢看什么书?”
“马克思的书、列宁的书、普希金和高尔基的书,我国领袖胡伯伯的书,另外中国的《毛译东选集》同学们也经常看。毛泽东的《矛盾论》和《实践论》我们也读过。”
“你国个坚强的国家,人民是坚强的人民。”石忆赞扬说。
“人民对敌人的行动必须有坚强的理论作指导,以上的书就是坚强指导的理论根据。”
石忆点头同意,“目前的战争表面看好像是你国和美国的斗争。实际上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的较量,从各方的参战国是渭径分明。”
越南女子懂得石忆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友好地分手。
安沛地区的人民和三号公路地区的人民一样热情,尤其是那些给加强营造新房的男女民兵们,更是如此。石忆离开那个女子继续往前走着,他和几个越南老人以及一个人民军炮兵打招呼后,在转弯路口又听到一个越南女子叫他,石忆听声音很熟悉,他朝那个女子看了一眼,一愣,这人很像阮英,但又不敢认。万一认错,多尴尬。何况从三号公路到这里,有好几百里路。对方是出于礼貌叫他的,他决定回答后立即走开。
“你好。”
“石忆。”越南女子听到石忆的声音,激动地叫了一声。
“你在这里。”石忆一愣,很快确定是阮英,又惊又喜,“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阮英告诉石忆侄女在空袭中负了伤,她请了五天假赶来了,昨天在路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石忆的连长和通讯员。为此十分惊喜,原以为石忆所在部队已经完成任务回国了。她问通讯员,通讯员说部队就在附近,但没有说出具体的地址。阮英估计石忆也会在这里经过,耐着性子在路上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心中有些不快。
今天阮英决定在十字路口等,以能从几个方向看到石忆。石忆出现在公路上她没有一下子认出来,她没有看见那只熟悉的药箱。
“阮英,在这里见到你,真没有想到。”
“我也是,我以为你回国了呢。”阮英一眼不眨地望着石忆,想从石忆的身上寻找出分别后的变化。石忆仍然原来的样子,从脸上看出多了几分成熟。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阮英的脸上显得苍老不少,战争和气候不能镇服人的意志,对肉体有所伤害。尽管如此,阮英姣好的面容没有多大的改变。
“你们那里近来敌机来往频繁否?”石忆关心地问。
“很厉害,比以前增加二三倍,虽然谈不上一天轰炸几次,几乎天天有敌机扔炸弹,你们住的那所学校房子被炸毁了。”
“噢,有没有伤人?”
“幸亏里面没有人。”
“我们现在的学校也挨了炸,一间房子炸毁一间房子倒塌。”
“有没有伤人?”石忆着急地问。
“伤了三人,没有死亡。”
“今后要注意防空,伤一人就是伤一个家庭,三人就是三个家庭。”
“是的,都是我大意了,误认为敌机过去了,不会来了,结果我们先进屋的三个学生都受了伤,当里我害怕极了,我想如果你在我身旁的话,一定会很好地抢救小伤员的,那将减少他们痛苦,说不定你会帮助我把小伤员们送到医院去呢。”阮英真切地说。
“敌机去了再返回来是经常的事,那次我负伤就是吃了这样的亏。你也不必多自责,今后吸取教训就是了。”石忆安慰说,“那天我如果在场的话,肯定会抢救的,也会把病人送到我们卫生队或者你们医院里去的。据上级通报,今年扔的炸弹是去年的8.3倍,美军集中印度支那战场百分之七十空军力量。这是敌人在作垂死挣扎,在这种情况下,你更要当心。”
阮英点点头。
大路很宽阔,路面很粗糙,石块铺成的像施工没有完工的路,走的大多数是越南妇女。
阮英往路边挪了挪脚,继续谈着。“两月前我放暑假来过这里,探望哥哥,他在西南的一座山上当炮兵,战斗中负了伤。”
“现在伤好了吗?”
“早好了,回部队去了。”阮英注视着石忆,“你们的部队那时在不在这里?”
“在。我们是七月上旬来这里的。”
“那怎么没有见到你们部队呢?”
“那时可能在安家,在营区挖战壕防空洞,”石忆答完了问:
“你哥哥家还有什么人?”
“一个侄儿,十岁,挺淘气的,他需要人照顾,现在他在姥姥家,等我侄女伤好了我嫂再把侄儿接回来。”阮英回答后转移了话题。
“薇婉妹也来这里了吗?”
“没有,她负了伤,回家了。”石忆深有感触地说:“听她来信说,在回国治疗途中,你们的同志为她付出了血的代价,牺牲了好几人,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感到不安。”石忆讲了宋薇婉渡北汼河的经过。
“薇婉妹是为了支援我国负伤的,护送她过河是我们同志的应尽责职,他们的牺牲不能怪薇婉妹,而要怪帝国美。”阮英通情达理地说。
阮英望着石忆说,“薇婉妹伤重不重?”
“较重。在国内治疗好了,她是学生,就回家了。”石忆避开阮英的目光,朝远方望去。
“你写信时,替我问候她。”阮英从石忆的目光中推测出宋薇婉的伤很重,她住在卫生队就了解到凡送到中国国内的伤员伤势都很重,但石忆没有说明伤重的程度,而且他说已经好了,说明他在安慰她。
“伤在那里?”
“一块弹片卡在脊椎旁。”
“多危险。”阮英也在学生期间学到一些卫生知识。
“你应该写信关心她。”
“谢谢,我会的。”
阮英看出石忆有难过之处,不想追问下去,“那张静霞呢?”
“仍在卫生队里。”
“卫生队在这里吗?”
“不在,到靠近我国云南的边境地方去了,我没有去过,具体地址也说不清楚。”石忆停了一会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明天我再到医院去看望侄女。”
“虽然在这里只有两天时间,仍要当心,这里比你们那里空袭次数多,扔的炸弹也多,防空不能马虎。路边有防空洞,一旦有警报,一定要下战壕,一定要钻防空洞。而且蹲在最里面,从里面望不到外面的战壕为止,不管是我们挖的,还是你们的人挖的,只要里面没有蹲人,都可以钻进去。”石忆看到阮英在认真听,指了指山头,指了指远方。“特别听到打钟声和小警报声后,说明打仗马上开始,一定要钻到防空洞的最里面。注意,蹲到外面没用。”
阮英笑笑,开玩笑地说:“你说得很严重,胆子好像小了点。”
石忆脸红了一下,解释说:“这是谨慎,避免不必要的牺牲,这里的情况和你们那里不同,是敌机重点攻击的目标。敌人在分片分段进行毁灭性的轰炸。平均一天要扔一百多颗炸弹,所以马虎不得。”
“我明白你的意思。”阮英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石忆的脸部。为了防止石忆难堪,望了别处一下,又把眼睛收了回来。
“刚才敌机撒传单,你看见了吗?”
“没有。”阮英的眼睛还注视着石忆的眼睛。石忆朝天空望了一下,“也许被树木遮没了,也许你在防空洞里,传单大部分落在我们那里。有几万张”石忆从裤袋里拿出一张传单,递给阮英。
阮英拿着那张传单认真看了一会,神情严肃起来,“那把匕首是代表武力,想用武力使我们屈服,他们的打算是徒劳的。胡伯伯不会答应,党中央不会答应,我国人民不会答应,我们一定把抗美救国斗争进行到底。”阮英握紧了拳头,“我要把此事教育我的学生们。”
“这张传单你带回去吧,让学生们看看。”
“好,谢谢你。”
两人又在一起待了几分钟,流露出对对方的惦记。
“战争中的情况千变万化,尤其在这里,谁也无法预料今后的情况,要注意安全,回去的路上也要当心。”石忆告诉阮英他该走了。
阮英点点头,滚出惜别的眼泪,又露出了笑容,“希望我回富梁县前见上一面。另外带一封信给薇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