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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华当副班长了。
班长被提升为排长。到设在十一号公路的连部去报到。两个人在一起开了一年半的车，现在要分开，都很激动依恋。张兆华开着汽车送班长上路。一路上班长告诫张兆华除自己以身作则外，更要带领好一班人，做好班长的助手。张兆华握着方向盘，一面听一面点着头。
汽车从安沛机场出发，一个小时后就驶入一条未被扩建十分破旧的路段。由于这段路是中国援越部队西线后勤运输线，枪支、炮弹、物资、粮食都从这里经过，因而路旁的炸弹坑特别的多，有的是一公里就十来个炸弹坑，有的是弹坑连弹坑，有不少弹坑横在公路当中，路面高高低低凹凸不平，有时候汽车就在弹坑边颠波着前进，这里平时就少雨，近段时期更少，风吹尘灰到处飞扬，在通过弹坑密集区里，有时张兆华下车指挥，班长谨慎开车，没想到敌机光顾三次，汽车不得不开进弹坑，有一次张兆华伏在弹坑里防空，炸弹下来虽然没有炸飞汽车，但张兆华则受到泥土的打击，头没破脚未断，身体上挨泥土石子几下，谈不上伤势无大碍但满身是泥。上车后继续赶路，尽管张兆华开着车窗，闯进来的风还是热烘烘的。张兆华早想跟班长说到河里洗个澡，凉快凉快再走。但为了赶路，忍住了，直到走了两个多小时，看见第四条河流，张兆华实在忍不住了，向班长提出自己的要求。班长理解张兆华，但还是劝解自己的助手，“能不能再忍一忍，到了连部再说。”
“不是我不肯忍，我已忍了两个小时了，又热又灰难受死了。何况这里敌机少，防空条件好，又快接近十一号公路了。”
班长很了解自己的助手，他是个不怕脏不怕累的好同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好战士，开这次车比平时累好几倍，虽然现在路段的炸弹坑比刚才明显少了，但车子还是在晃荡着前进。磨刀不误砍柴工，他同意了张兆华的要求。
汽车在离河一百米远的一片树林里停下，张兆华下车时，班长告诫说：“你穿了裤衩下河，洗好后到汽车里来穿衣裤，看见河边有越南老百姓，尤其是妇女离得远一点。”
张兆华在车子上对河周围望了两遍，不放心走下车又重新对河道河岸望了两遍。一条并不宽的河流弯弯曲曲下去，水里没有一个人。河两岸有不少树木，也没有人，便对班长说：“现在看附近没有一个人，我走到河边假如看见有人，洗个脸洗个手就回来。如果没有人，我洗个澡一会就回来，为了防止出乱子，我连汗背心也不脱了。”
“这样好。”班长认为张兆华想得很周到，嘱咐说：“你长裤衬衫到河边去脱为好。”
张兆华答应后快步走到河边，又朝四周环视一下，确信没有人，他选择了两弯曲不满十米的地方，这样便于隐蔽，脱下长裤衬衫，一个鱼跃跳进水里。清凉的河水一下子使人感到舒心痛快，身上的疲劳了减去了许多。他张开双臂轻轻地蛙式划了一回水，狗爬式地游了两三回，又仰游了四五回，然后屏住气潜到河底，用足力气游了一二十米。猛的一下子探出水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兴奋不已，立即想到家乡的太湖水，联想到和彩妹在一起浮墩潭里摘莼菜的情景……他安闲自得地在河里洗着。觉得不过瘾，决定再扎个猛子回到老地方，然后上岸回去，就在他在水底下游荡一会探出水面时，突然听到几个女子的声音，回头一看，不觉大惊失色。对面树林里有五六个女子正朝河边嬉笑着走来，她们穿红戴绿，不像三号公路的女子，也不像安沛地区的女子，好像是中国少数民族的装饰，其中有两个女子一边走一边在脱衣裤。她们明明看见他，也该看见河边的衣裤，但她们并没有当一回事。他不敢上岸，更不敢朝她们看，决定逃之夭夭。他迅速潜到水底下去，准备不到原来的地方，而往下游游去，因为他看见下游有个拐弯处，他想拐了弯上岸比较好。再跑到汽车上去就万事大吉了。他想让班长过一会把他的衣裤拿回去。他在水底下屏住气游着游着，游过弯又游着，他认为游得越远越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爆炸了。才猛的一下子探出水面。
他呆住了。附近有三四个越南女子在洗澡，而且脱得一丝不挂，这是怎么回事？他懵了，朝原来的那个地方望去。发现刚才那五六个女子正在戏水。而附近的好像是另外来的几人。她们突然看见水底下钻出一个中国男子，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继续嬉闹着。张兆华不敢看她们，也不敢再潜到水底下去了，他冲出水面朝岸上跑去。
这几个女子看到张兆华的举动，觉得莫明其妙，有的继续洗她们的澡，也有的慢慢上得岸来，朝自己的衣服走去，张兆华听见脚步声，吓得脸色发白，也顾不得什么，直往汽车奔去。坐在汽车里的班长吃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快开门。”
张兆华跳上车后，急促促地说：“快开车。”
班长皱了皱眉头，“你衣服呢。”
“顾不得了。”
汽车驶上公路，疯了一样地朝前开去。
嫂嫂在半个小时前去医院了。
阮英告别侄儿上了路。她出门不久就防空了一次，昨天她写了一封信，信是用中文写给宋薇婉的。自从听了石忆说她伤病还未全愈，她有很大牵挂，为此这两天一直没有睡好觉；妹妹的不幸就是她的不幸。她想通过信说出自己的心声，同时估计宋薇婉收到她的信也会回信，她写好后又认认真真看了几遍，对字句进行了酌勺，然后在和石忆见面时把信交给他。
路上的行人不少，脚步大多数走得匆忙。这两天战斗的气氛更加异常：有时候枪炮声和敌机的呼啸声惊天动地。有时候像死一般寂静。早晨清新的空气、温和的阳光时刻会出现毒气一般的黑色烟雾。她觉得石忆说的话很对，这里毕竟和富梁县不一样，阮英想起前天和石忆玩笑式的话她认为自己开得欠妥，她决定在今天见面好好道歉，站在约好的地方等了半个小时，迟迟不见石忆过来，心里不免焦急。她耐心等下去，她估计石忆工作忙，一时来不了。但又想到石忆一定会赶来的，也许现在正在路上。从以往的交往中，她认为石忆是一个可信赖的人，又等了半个小时，石忆还未来，觉得回富梁县的时间快来不及了。是继续等还是上路？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回去吧，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到石忆，尤其她身上还有那封给宋薇婉的信，何时给他。再等吧，来不及赶到富梁县去了。她开始慢慢地踱着，后来变得东张西望了。又等了十来分钟，估计石忆不会来了，心里十分懊丧，她有些责怪石忆了——他难道不知道回去的路程，阮英干脆走到十字路口，继续等着，她看了看表，决定再等十分钟不见石忆就回去了。
嫂嫂正从医院方向走回来，看见了阮英站在路口，奇怪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
“我在等一个人，他至今没有来。”阮英吞吞吐吐地说。
“他是谁？”嫂嫂更加奇怪了。
“我的一个同学。”阮英不敢把等石忆的事告诉她，她不想节外生枝。
“我有一件事告诉你。”嫂嫂讲话很激动。
石忆像往常那样先走去二排，再到一排，然后准备和阮英分别。大警报声响了，接着小警报声也响了。
石忆看见越南老百姓纷纷往战壕里跳，他不愿意和他们抢蹲防空洞，加快脚步往二排走去。二排干部战士已经全部撤到战壕里，并钻进防空洞。石忆知道二排有一个机动防空洞，他曾不止一次在那个洞里待过。他走到那洞口上面，跳下战壕钻了进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石忆蹲的防空洞上面往战壕里一跳，急匆匆往洞里一钻。石忆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越南妇女钻了进来，喘着气坐在那里，不由一愣。
“同基。”那妇女也看见了石忆，难为情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地对空的战斗已经打响，在越南战场上屠杀越南人民有功而荣升的杜立斯带着他的中队和其他几个中队四十八架飞机向高炮阵地发起了攻击。高炮阵地和机枪阵地顽强地反击。天空中充满了枪炮声和敌机声。炮弹皮子弹壳纷纷从空中落下来，有好几块弹片掉在战壕里。石忆连忙从防空洞里钻了出来，朝战壕两旁一望，刚才那个妇女正站在东侧，不知所措地向两旁张望。石忆走到那个妇女面前，“同基。”他用手势告诉她蹲到防空洞里去。你怎么办？她用手势问，“我有办法。”石忆用手势回答。
那个妇女先是犹豫一下，然后激动地对石忆说道，“感恩同基”，三脚并作两步钻进防空洞。
石忆往战壕两侧扫了一下，战壕里空荡荡的。他朝天空扫了一眼，身体往战壕壁一扑，把华侨帽子往上推了推。一块炮弹片掉到树上，又从树干上跳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打在帽檐上。石忆后悔没有接受机枪连送给他的钢盔，有钢盔就安全多了。那天在机枪连抢救结束，副连长为了表示感谢要送一顶钢盔给石忆作纪念。石忆从两个方面考虑没有接受礼品；第一是钢盔是机枪连同志很重要的防护工具。第二他即使拿回去连队也不能戴着工作，别人都戴帆布帽子，他戴钢盔，在整个连队显得特别。他不愿做这样的特殊人物。
敌机一批过来，又一批过去，很像极其讨厌的蚊子，随时向地面上的战士扑来，又有一块弹片掉在他的脚下，他轻轻地用脚把它往旁边一拨。
“同基。”那个妇女不放心石忆一人在防空洞外，把头探出，“美倍。”她用手招呼石忆进去一起防空。
石忆摇摇头。用手示意那妇女赶快躲进去，并背着药箱轻轻走过两个防空洞，重新往战壕上一扑。
敌机采用高低空交叉的战术，子弹壳、炮弹皮满天飞舞。吉吉刮刮和噗噗的声音到处响着。有十来块子弹壳、炮弹皮掉在石忆身旁的战壕里，石忆估计这一仗又在自己头上打了，很可能重蹈那天夜里敌机打落后掉在自己身边的险恶。他走到一棵大树下，把整个身体贴在战壕壁，他想利用大树，减轻弹壳对他的危险。同时把头低下，把急救包袋顶在头上，帆布药箱放在胸前。
陈玉春蹲在不远处的防空洞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雨点般的弹片落在远处和近处的地方。他估计今天这一仗又和一月前的那次大仗无多大区别，听那天战地报道说，那天高炮高机部队打落包括一架美国将军在内的飞机共四十六架，打伤三十七架。从枪炮声中可以听出今天的激烈程度与那天比虽没有那天激烈，但也不轻多少，，陈玉春正在想着时似乎听到有一个人在战壕里走动。他不由得警觉起来。屏住气听了一会，好像没有。过了一会，他清清楚楚听到有一块弹片打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人没有吭声，只轻轻移动了脚步，不觉奇怪，战壕里有人？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仗打得这样激烈，还不进防空洞，那人不是在玩命吗？是班里的战士？不可能。也许是越南老百姓。他觉得也不能让越南老百姓无辜地牺牲，，应该立即请他进洞。他知道班里有一个机动防空洞，应该马上让他到那里去。就挪动几步探出头往发出的声音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人靠在战壕壁。陈玉春看到那人穿着胶鞋，知道不是越南人，便叫他，“快进防空洞。”那人没有吭声。陈玉春又喊了一声，对方还是没有回答。陈玉春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是中国军人也不知目前的危险，这是不是正常？冒着被炮弹皮击中的危险，钻出防空洞，看见是石忆，更觉得不可思议。“卫生员，你怎么不钻防空洞？”
“我等一会，你进去吧。”
“还要等什么？”陈玉春看见一架雷公式飞机从空中俯冲下来，更是觉得心快跳出窝，着急地说：“快，危险！”
石忆丝豪不动。好像天上根本没有飞机，陈玉春说的话也没听见。
战斗的主战场很快从别处向这边移来，落下来的弹片简直像小雨到中雨到大雨。情况十分危急，陈玉春不明白石忆今天会变得这么愚苯和固执？石忆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时在关键时刻会变得很苯。他想到石忆是连部里的人，现在在他们班的地方，他应该对他的安全负责。送他到机动的防空洞里去是当务之急。他冲出防空洞，没跟石忆说话就推着他到机动防空洞口。
“里面有人。”石忆急了。
陈玉春低头一看，一切明白了。
“毕竟是连里的同志……”陈玉春想，看到目前的情况，立即产生另一个反应。“到我防空洞里去。”
“不行，我不能占你的防空洞。”
“外面太危险，不去不行。”陈玉春觉得现在不能和风细雨地说了，他近于命令式了。这时又有十几块炮弹片落下来，一块砸在陈玉春肩上，一块打在石忆药箱上。“卫生员，不要任性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他增强了语气。
“你蹲里面，我蹲外面。”石忆知道炸弹下来蹲在外面易死，而里面就安全多了。
“好！好。”陈玉春想，时间就是生命，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两人奔到洞口时，一块炮弹片飞到石忆手臂上，石忆感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衣袖里渗出了鲜血。陈玉春趁机把石忆推进洞，石忆忍着伤痛，退出洞正要使劲把陈玉春推进洞。突然，杜立斯驾着飞机带着呼啸声俯冲下来。石忆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到了，使足全力把陈玉春压倒在地上。没想到陈玉春一个燕子翻身，把石忆反压在身下，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大旋风横扫过来，一阵呼啸声飞驶而过，紧接着发出劈劈啪啪的爆炸声。
二排干部战士都从防空洞里钻出来，看见战壕内外散满了断枝残叶，八班长、卫生员倒在血泊中，不觉愣住了。
越南妇女爬出防空洞，伤心得抢天劈地地哭了起来……
阮英听着嫂嫂的叙说，已肯定那个卫生员就是石忆，握紧了手里的信，泪珠像线一样掉了下来，石忆生死不明，增加了她的担心度。不知石忆被送往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