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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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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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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连》连载

第四十八章 看望

石忆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十几公里外的三支队野战医院里。几双关切的眼睛正望着他。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军人对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军人说:

“李护士,他醒了。”

“魏护士,去告诉钟医生。”

魏护士一阵风走了。没有多久,一个男军医奔了进来,用手电检查了石忆的瞳孔,检查了四肢,耐心地问了石忆一些其他情况,对李护士说:“让他安静待着,如果他还要睡,就让他睡好了。”

石忆又睡了一个上午,彻底醒了,觉得头有些沉,但还能回忆起负伤经过。记得陈玉春为了保护自己扑在上面。自己负伤,他岂会安全无事?他问护士,护士告诉他陈玉春伤势很重,在抢救室抢救。石忆挣扎着爬起来,要求去看望陈班长,护士劝阻他。但石忆态度坚决,非要见上陈班长一面不可,并讲了陈班长的舍己救人的事迹。护士把这一情况报告给军医。军医考虑一会,才同意说:“陈玉春同志处在病危状态,心跳随时可能停止,而石忆是卫生员,破例让他看一下吧。”

石忆失血很多,脸色苍白,四肢无力,走路两条腿直打哆嗦,他的身体几乎压在了护士身上,他只得停止步。“你们这里有没有男护士?或者卫生员。”

“没有。”

“那给我找一根木棍来。”

“为什么?”护士望着石忆,“木棍也没有。”

“我明天去吧。”石忆轻轻地说。

“同志,走吧。”护士明白了石忆的意思,“我们是革命同志,抢救室离这里不远,你们连那个同志生命垂危,随时会停止呼吸。”石忆听了,挣扎着往前走去,护士一把扶住了他。

“魏护士,你搀扶那位到那里去?”一个迎面走来的伤员问。

“抢救室。”

“难为你了,魏护士。”石忆谦意地说。

“没什么,卫生员同志,其实我们早已认识了。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还对我这么客气,把身体往我手臂上靠靠。我可给你一些帮助。”

“我们早认识了?”

“你不认得了,几月前你送来一批伤员就是我接的。”

“你的记忆真好。”

“不是我记忆好,是你的头被炸着了,记忆差了。”

石忆脸红了起来。

陈玉春仰卧在床铺上,头上裹着绷带,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一个护士在换甘露醇,一个军医在认真地观察他伤势的变化。石忆走到床边,轻轻叫了两声,陈玉春没有一点反应。

“他处在昏迷状态。”军医告诉他。

石忆无声地流下眼泪:“他的情况怎样?”

“很糟糕。”

陈玉春被白色单被盖着,石忆无法看到伤的部位,也不便问这问那,他怕干扰军医的抢救工作,他默默地望着陈班长。

“石忆同志。你身体虚弱,回去吧。”过了一会,魏护士说。

石忆回到病房,对魏护士进一步讲解了陈玉春的事迹。魏护士很感动。“来这里治疗的同志都有一段感人的事迹,例如上个月有一个叫豪豪的同志牺牲前向我要了一支钢笔写了“革命”两字,停止了心跳。这些事迹构成了援越抗美的悲壮画面。在安沛地区,在整个援越抗美战场,新的事迹在不断地产生,新的英雄在不断地涌现。牺牲的和活着的人都具有闪光点,这是我们的精神财富。也是我们援越抗美的精神面貌。”一个护士从外面奔了进来,喘着气对魏护士说:“快,抢救室钟医生叫你去。”

一个小时后,魏护士回来低声对石忆说:“陈班长牺牲了。”

石忆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翻身从床上爬来起来,扶着墙壁往外走。魏护士眼里也噙着泪,快走两步扶住了石忆。

陈玉春的遗体已经转移到另一间房子里,屋子里除抢救的人员外,刚从连里赶来看望陈玉春的连长和朱准才排长也在场。另外多了两个中年军人。正方形的竹屋里,中间放了一块由两只木凳子搁着的木板。陈玉春的遗体躺在木板上,两眼微微闭着,像睡着的样子。他的身体仍被白布盖着。木板旁边放着一口杉木做的没有涂漆的白皮棺材。

一个中年军人对另一个中年军人说:“政委,开始吧。”

“好,院长,先瞻仰一下烈士的遗容。”

院长领着在场的人沿着烈士走了一圈,立定身体,面对烈士恭恭敬敬站着,拿下头上的帽子,低下头静默了三分钟,又鞠了三躬。政委用缓慢而又沉痛的声音读了一段毛主席语录:

成千成万的先烈,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子,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政委介绍了陈玉春同志的出身、生前部队、参军时间、职务、年龄、主要事迹。“他是把生还的希望让给别的同志,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他是当代王杰式的同志,我们为失去这样的好同志感到格外的悲痛,也为有这样的好战友而骄傲。”政委希望在场的人都应该向烈士学习。

连长代表所在部队向烈士保证,继续完成烈士未完成的任务。

政委从院长手里接过一面鲜红的党旗慢慢盖到陈玉春的遗体上。连长、二排长、院长和石忆四人一起把陈玉春的遗体,放到棺材里,并轻轻盖上了盖。有声的泪和无声的泪都一齐滚了出来。

一个士兵用铁锒头一下一下不停地把铁钉钉牢盖头,石忆跪着嚎声大哭,过了一会站了起来,连长和二排长在前面抬着,政委和院长在后面抬着,石忆、魏护士和钟医生扶着往门外走去,其他人员一齐跟了出来,默默地、缓缓地把烈士送上了汽车。

这时天空响起了大警报声,接着响起小警报、打钟声也响了起来。

三支队野战医院设在竹林和丛林之中,房子的结构和建筑材料和三号路的卫生队很相似,不同点是一个科室的病房分散在几个地方,相隔距离视环境而定:一般三十至四十米,各科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大,如内科到外科需走五六分钟,一切由防空的要求确定。外科有两台发电机,专门备手术之用。病房的四周布满了战壕、防空洞,为了便于重伤员放担架,专门挖了四个大型防空洞。外科有十来个病房,每个病房可住十多人。伤员来自各部队,三支队、四支队、多数是炮兵部队。

石忆躺在第二病房的三号床上。一号床是三支队的一名副排长,来院一个星期。看到石忆闷闷不乐的神态,关切地问。“伤处痛得厉不厉害?”

“这没什么。我们连经过敌机十几次攻击,牺牲了十几位同志。我想的是昨天牺牲的班长,我们感情深呀。本来他不会牺牲,为了我,他倒下了。”石忆悲痛地说。

副排长安慰道,“在越南战场上,这种情况多的是。我们连牺牲的同志比你们更多。可以说有一半同志是舍己救人牺牲的。你不必多想,现在最主要的是养好身体,连队的工作等着你呢。”

在二号床上的剃着光头,身穿草绿色军衣的炮兵伤员接口说:“牺牲是阵地上经常发生的事,我的态度是在阵地上力争打下敌机。在病房里多吃饭、多休息,养好伤上阵地再打敌机。晚养好一天伤就是少打一次仗,少一次揍下敌机的机会。我要把这次负伤作为我打敌机的动力。”

石忆听了,点点头。

魏秀兰护士从外面跑了进来,她后面跟了一个女军人。女军人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越南驻安沛地区司令官等几人来看望大家了,现在在院部,等一会到外科来。大家的军容注意一下。”

女军人说完正要出去,突然看见石忆躺在床上,忙停止脚步,“你也在这里,又负伤了?伤在那里?”说完快走两步和石忆握了握手。“怎么伤痛得很厉害吧?精神不佳。”

“塔山,我的伤倒没有什么,一个班长却为我牺牲了。”石忆简单向塔山讲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班长精神可嘉,但你也不要自责,战场上么,本来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牺牲是难免的。”塔山听了石忆的话接口说:“关键我们活着的人要振作精神,仗还在打下去,工作还要干下去,生活还要过下去。你已经经过一次负伤了,应该比别人更坚强。现在能够起床的话就起床,等会越南人民军领导要来,要精神饱满,展示我们中国军人的风采。”

“我马上起来。”

“这就对了,我知道你是好样的,是个合格的战士。”塔山笑着说,“洗个脸,在床边活动一下,我有事走了,有空会来看你的,希望下次来不再看到你愁眉苦脸的,这个道理你懂的。”

塔山走了一刻钟后,身穿白色军装的越南安沛地区司令官一行在医院政委的陪同下走进了病房。政委向司令官介绍了副排长的职务和负伤情况。司令官曾到中国南京军事学院深造过,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和副排长握了手,亲热地说:“中国同志为了支援我们修造机场,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牺牲了不少同志,负伤不少同志,我代表越南人民军向你表示慰问。”

“谢谢。”副排长笑着说,“司令官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望我们,我很感动。支援越南是我们应尽的国际主义义务。中国和越南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又是友好邻邦。岂有近邻被别人欺侮而不相助之理。为了越南的独立自由,我流点血值得。”

越南司令官和其他几个越南同志鼓掌起来。

越南司令官和炮兵伤员握了手。政委又在旁边作了介绍。

越南司令官说:“中国的炮兵部队很英勇。几乎天天有美国飞机被打下来。这里是敌机重点攻击地点,炮兵阵地更是如此。敌我交战频繁,形势朝有利于我方发展。敌机被炮兵部队打得胆战心惊,没有以前那么猖狂了,来时也躲躲闪闪。这些年来炮兵部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为此我代表人民军向中国炮兵部队的同志们致敬。”

炮兵伤员说:“我来越南之前就有一个想法,美帝国主义敢这么霸道,主要原因是他们自恃强大,能多打下美国飞机是我最大愿望。打掉他们的霸气,打掉他们的所谓强大,打出社会主义国家的威力来。至于牺牲负伤,我的观点是要奋斗就有牺牲。”

越南司令官对炮兵伤员竖起了大拇指。

越南司令官和石忆握手的同时,听了政委的介绍。激动地说:

“卫生员同志,你真是好样的,罗成教在朝鲜战场上舍己救了崔莹。你为了我国的妇女,舍己负了伤,你是活着的罗成教式的战士。”

石忆摇摇头,“司令官同志,你不要把我说得这样崇高,我不能和罗成教相提并论。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做的一点算不了什么,我的战友们都会这样做的。我们的一位陈班长比我做得好,他牺牲了。至于我,作为军人,作为战场上的医务人员,保护人民,保护妇女儿童,是义不容辞的职责。昨天我把防空洞让出来,应该是小事一桩。如果你们的军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这样做的。”

越南司令官再次和石忆握了手,赞扬说:“在你看来是小事一桩,其实是一种伟大的献身精神,一种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中国军队伟大,名不虚传。”

“司令官同志,其实越南同志也是好样的,也很伟大,我去年负伤是你们的一位教师救的,我军在去年北汼过河时,你们的三位军人为了我国伤员牺牲了。”

“那是我们应该做的。”司令官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位女伤员是我的女朋友。”

“啊,好,这是越中友谊的又一光辉点。”

越南司令官对在场的越南慰问团同志和医院的政委说:“中国军人都是好样的。”

医院政委接口说:“越南军人也是好样的。”

几天后,石忆在病房外的场地上散步,塔山从内科走了过来,她和石忆握了手,笑着关心地问:

“石忆同志,伤好些了吧。”

“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望我,这里虽然不在国内,但医护条件还是挺好的,当然,夜里起来防空有些影响,我是不碍事,对一些重伤员影响较大的,防空时抬出抬进,容易损伤伤处,另外还影响他们的睡眠。”石忆问塔山,“你来看我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不碍事,我刚下班,你负伤了,我本来前天就来看你了,无奈这几天实在忙,所以拖到今天。”塔山望着石忆说,“我们走走吧,到前边树林里谈谈,这里人多,不方便。”

石忆迟疑一会,本不想走,怕这样做有些失礼,只好点点头朝树林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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