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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忆背着背包，提着沉重的行李走出汽车站，在三岔路口和怡信、张静霞、孙酣曾分了手。
他大踏步走在公路上，贪婪地望着周围的景致。家乡的自然景物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近处的村庄和远处的山峦依旧如此。这景致浓重地透示出它的亲切和熟悉。公路两侧的杨树增高长粗了。
石忆回到家乡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回想起回来路上的情景，一个个故事真是使他难以忘怀。汽车从越南老街进入中国云南河口。公路两旁的鞭炮声使他激动。他们静悄悄地出国，热热闹闹地回国。河口政府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文娱晚会。他在动听的歌声中想到红河两岸的厮杀声以及安沛城死一般的沉静。第二天他和黄贤道在南溪河里游泳，望着南岸的树木和青草出神，那里有他的战友和救命恩人。当目光回到北岸时，想到了宋薇婉的伤病，想到那一双盼望的眼睛，他的心又回到了家乡。
他和黄贤道在街上散步时，黄贤道说：“你对宋薇婉的照料不但要在生活上，更要在精神上，这样才利于她的恢复。”
“我回去不是两方面都有了吗？”石忆不解地问。
“远远不够，我知道你俩情深意厚，你放弃一切为了她，但你要记住，不要认为你到了她身边就万事大吉了。你应该认识到回去照顾她是感情的结果和应尽的责任，而不是对她的恩赐。在具体行动和语言中要自然流露，女性比男性细心得多，你是搞医务的，工作性质使你须细心，而对待感情更要细上加细，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察觉，这样就会适得其反，变成了你不是照料她而是伤害于她。”
“我记住了。”石忆认真地说，“我会注意的，为了她的康复。”
他们走了几步，来到一块草地上，石忆突然说：“班长，你对女性很了解，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有了。”黄贤道爽快地说，脸上带着笑容。
“城里的还是农村的？”
“广州市的。”
“广州是大城市，你也是大城市的。”
“我是广东乡镇的。”
“噢，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58年就到韶关铁路上工作，她父亲也在那里工作，一年后她女儿来看望父亲，我们就认识了，彼此有了好感，后来就成了朋友。”
“就那么简单，没有曲折的情节和动人的故事。”石忆来了兴趣。
“没有，我们的故事就像大多数中国人的爱情一样。”
“嫂子有没有爱情礼物给你，例首饰或其他纪念品？”
黄贤道连忙说：“相片，相片就是最好的礼物。”黄贤道接着纠正说，“我们还未结婚，你不要叫嫂子。
“她是未来的嫂子。能不能认识认识未来的嫂子？”
“行。”黄贤道大方地从自己身上的的挎包里的日记本拿出相片递给石忆。石忆接过一看高兴地说：“未来嫂子很漂亮的么，很像卫生队里的一名女护士。”
“她像团里的女护士？”
“简直像亲姐妹，她做什么工作？”石忆站了起来，黄贤道也起来了。
“小学老师。”
“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石忆赞扬说，“一个文来一个武。”石忆把相片还给黄贤道，问：“什么时候结婚？”
“回去就办。”黄贤道幸福地说。
“到时候寄两块喜糖来。”
“那一定的。”
他们正谈得热烈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女音在叫他，感到奇怪，回头一看，惊喜地说：“是你。”
“没想到吧？”塔山神采飞扬，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
“你怎么在这里？”
“飞机场虽然造好了，但里面还有一些工程要做，我们支队可能还要呆一年半载，为此，医院人员进行了调防，我和一部分人员调回北京了。”塔山望了石忆一眼，“我们准备从河口乘火车到衡阳，再转车从京广线上北京。”
“北京可是个好地方，是我国首都，我真羡慕你。”石忆笑着说,“那魏秀兰护士有没有走？”
“也走。”
“人呢？”
“已和一部分同志出发了，魏秀兰护士在你的印象中不错吧。”塔山问。
“很好。”石忆坦率地说,“我住院期间得到她周到照顾还帮我补一双被炸弹炸了一个窟窿的袜子，我谢也没有谢她，很不好意思。”
“你知道她身份吗？”“不清楚，只知道她是护士，其它我不想打听，因为她是女同志，不方便。”
塔山笑笑，“她是上将的女儿。”
“噢，上将的女儿，待人这么好。”石忆说，“如果我知道她是上将的女儿，我这双袜子肯定不会让她补的，现在想起来更不好意思了。”石忆深有感触地说，“我会记住她的，因为她曾帮助过我。”
“你爸爸也在这里？”石忆问。
“对。爸爸要到北京去开会，他来这里一方面送送退伍的老战士们，另一方面和我一起走。”
石忆点点头。
“宋薇婉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仍不太好。”石忆低声说。
“你在这里是不是也退伍了？”
“是。”
“为了宋薇婉吧？”
“嗯。”
“听我爸爸说，部队回国后要从卫生科、卫生队以及连队抽一些卫生员去军医学院学习，我爸曾提起你，他说你有希望轮到，你走了，挺可惜的。”
“只要宋薇婉病好，其他什么都不可惜。”石忆真诚地说。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自己的目标，就往前走吧，祝你成功。到家后代我向宋薇婉问一声好。来，我们握手言别吧。”塔山主动伸出了手。石亿轻轻握了握。
石忆走到绿野桥时看见三嫂捂着脸走了过来，热情地说：“三嫂，好久不见。”
“噢，石忆兄弟，我脸火辣辣痛，捂着脸只顾往前走，没有看清你抱歉得很。”三嫂挂着笑说，“回来啦？”
“回来了。你脸怎么啦，被人打了一下？”
“人倒没打，被黄蜂蛰了一下，痛得耳根上的两根筋突突地跳，脖子上的核都起来了。”三嫂紧皱着眉头，“我想到医院去治疗一下。”
“不用去了。”石忆环视一下四周，见不远的旧矮房子屋面上长着十几棵瓦松，跑过去拉下两棵，拿其中一棵揉烂了，“这东西有用？”“嗯，试试吧。”石忆把瓦松在三嫂脸上擦了几下，三嫂顿时觉得不痛了，“哟，怎么不痛了，真神了，真仙了。石忆，你的本事真大。”
“不是我本事大，这是土方。”
“这东西平时在屋顶上晃来晃去，挺讨厌的，想不到还是仙草呢。”
“它不是仙草，是草药，俗语讲，一味草药，气死名医。就是这个道理。”石忆把另一棵瓦松递给三嫂，“等一小时后你再擦擦，你痛虽然止了，肿还未全退，擦两三次肿全消了。”
“只要能好，我擦十次八次也行。”三嫂痛止了，精神来了，“石忆兄弟，宋薇婉在外地转了一圈不知得了什么样的怪病回来，躺在床上这么多天还起不来，我真为她担心，你人好心好，让她住在你家里，你真是一个有良心人。”
“说有良心应该的，做人做事都应该凭良心，否则这个世界还不乱了。”石忆认真地说。
“那她那个病能治吧？能否也给一棵草药，让她好了，再一次气死名医。”
石忆笑笑，“病这东西可生着生不着。有的病治起来容易得像随手可得一样，有些病治起来比上青天还难，一味草药气死名医挨不上她，得换另一种方法。”
“薇婉姑娘人好，你心好，我祝愿你们好人有好报，到时候媒人我不会帮你做了，但喜糖我要吃的。”
“谢谢，如果有那一天，不会忘记你的。”
“什么那一天，马上就结，还可冲冲喜哩。”
“用冲喜来治病那不行，不过我会另想法的。”
石忆走到自己家门前，发现房子有一些变化，站住看了一会，原来的羊厩填了土，搭了一间草屋，草屋里砌了一口小泥灶。石忆估计母亲为宋薇婉住宿而扩建的。母亲在来信中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他走进老屋，看见宋薇婉正漫不经心地看书，正当他喊她时，宋薇婉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石忆，一愣。石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宋薇婉面前。
“薇婉。”石忆亲热地叫了一声。
“石忆。”宋薇婉惊喜交加，活动不便的她居然能凭借一股冲力往石忆身上扑去。
石忆忙用双手把宋薇婉扶住。
宋薇婉抚摸着石忆，眼眶里涌出热泪。
石忆眼睛盯着宋薇婉消瘦的脸，手搭在宋薇婉消瘦的肩膀上，眼睛也湿润了。
两人拥抱一阵后，宋薇婉从激动的状态下平静下来，叫石忆坐下，仔细地端详着石忆的面容。凭直觉石忆可能又负伤了——石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未和她通信。宋薇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石忆有负伤的痕迹，叫石忆在她面前活动活动，以检验石忆有无异常。石忆像小孩一样听从她的摆布。“我认为你又负伤了。”宋薇婉放心了。
“是又负伤了。”石忆把负伤经过讲了一遍。
宋薇婉感慨万千。两人的命都是别人给的，宋薇婉是越南同志的生命换来的，石忆是以战友的生命代价换来的。如果两人中牺牲一人，怎么办？这简直不敢想下去。在三号公路见面后，一年多过去了，这近四百天的时间，在人生道路上是很短暂的，然后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时期，充满惊涛骇浪。他们在大风大浪中读懂人生。
宋薇婉深情地望着石忆。石忆比以前更英俊了，变得更成熟了，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想法：我病得这样还能配得上他吗？他不嫌弃吗？陈四美、王魁式的人物不是没有。“石忆，那天渡河我额头上中了块弹片，现在留下一个疤痕。”她故意把刘海拨开了点，“我的面容不如以前了。”
“这是光荣的标记。”石忆打断说，“要说疤痕我身上也有，再说，就是几块弹片打到你的面部。毁坏你的面容，我还是认为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因为我和你确定关系之后，我就一直认为你是最美的。”
宋薇婉看到一双真诚的眼睛，一双热情的手，心里有了一种依靠，她又一次抱住了石忆。担心是多余的，一股暖流从胸中涌起。“石忆，不去了？”宋薇婉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去了。”石忆肯定地回答，指指背包，“我把东西都带来了。现在服兵役的年限缩短了，这次是大批复员，附近几个村子也有人回来。怡信、张静霞也回来了，他们说过几天来看你。”
“真的？”宋薇婉又一次惊喜，“豪豪呢？”
“牺牲了。”
一阵沉默。宋薇婉变了脸色，流下两行热泪。她心情复杂，感慨万千，豪豪的牺牲使她十分难过，他的死某种程度与她的有关。
“他葬在什么地方？”
“越南。安沛中国烈士陵园，和陈玉春同志在一起。”
又一次沉默。
“妈妈呢？”石忆为了打破沉默，问起了母亲。
“去镇上了。”宋薇婉说。
“她身体怎样？”
“很健康。”宋薇婉问，“张兆华回来没有？”
“回来了。”
“钱林呢？”
“没有。”
宋薇婉看着石忆沉默一会儿，“据我猜想，这次复员轮不到你，因为你是技术兵。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为了我才复员的。”宋薇婉瞅着石忆。
“是轮不到我复员。”石忆承认，“你病成这个样子，我怎能放心。”石忆坐在床沿上，“这次是大批复员，我们的部队马上回国了。如果不回国，空袭频繁，我不会要求复员的。”
宋薇婉点点头，微笑着。
石忆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只苹果，削去皮，递给宋薇婉，“吃吧，慢慢调养好身体。”
宋薇婉接过苹果，低声说：“我这病，拖累了母亲和于凤妹。”宋薇婉动情地讲叙于凤给她的种种帮助，“有些事母亲来办是力不从心的，于凤妹给办了，天天来帮助，有时实在忙，晚上也抽空来，她真是一个热心人。”
石忆很感动，他们欠她的情太多了。
他们能给她什么帮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