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薇婉住院近一个月了,她第一次亲手写了一封信使石忆竟想不到的信。
亲爱的石忆,您好!
自和你分别后,已近一个月了,我估计你在焦急地等待着我的来信。我的心情何尝不着急呢,但没有办法,我觉得让别人代笔总不太好,因为这在部队的医院里,别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让别人代笔意味着公开我们的秘密。如果在家里让于凤代笔,那是另一回事,我们的关系她是知道的。
我这次来信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绕着我的头脑中,我被送回国途中,在渡过北汼河时,幸亏张兆华保护才化险为夷,有三位同志为我牺牲了,而这都是越南官兵,我国的一位司机和刘军医负了伤,牺牲的人中我无一认识,这三位越南同志我脸也未看清,因为我躺在担架上,为了我,这么多人遇难了,这代价太大了,我扣心自问:我这次来越南援越抗美是对是错?我不是在害人吗?这么多时间我一直在做恶梦,也暗暗责怪自己。我早知有今天这个结局,我绝不会来越南的。当然我并不是指我受了伤就后悔,我对自己负伤感到光荣,但我对这么多人为了我牺牲负伤感到内疚。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心里很复杂,头脑里乱得很。
紧紧地靠着你,薇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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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薇婉发出信就焦急地等待着,脑中还闪出那天渡河的一幕,她清楚记得那天自己必死无疑,面对天空望着敌我双方的交战,清清楚楚看着三个黑乌乌的东西从空中掉下来,赶紧闭上了双眼,随即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和自己飞一样地抛了出去后重重地掉在了水里的声音,她想这下肯定完了,想不到会死在这条河里。她没想到会被越南突击队员和张兆华从河里把她托起水面向岸边游去。但发现刘军医被水冲走了。她心中估计刘军医为了护送她光荣地牺牲了,半个小时后喜讯传来,刘军医在下游找到了,负了点轻伤。但一天后她知道有三位同志牺牲了,她沉默了,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极度困难中给了石忆信。
半月后宋薇婉收到石忆的信,她折开看了之后,心情稍为宽慰些,同时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她。宋薇婉对信看了三遍之后还在复看,觉得有一种新的东西在出现,她轻轻读着石忆的信。
亲爱的薇婉,您好!
收到你的信,才知道你碰到惊心动魂的事。我沉思良久,心情不能平静。那天我送你上汽车,你走后,我得知北汼大桥被炸了,你就预感到你回去的路上不会一路风顺。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我希望你不要出事。我担心着你,担心着送你的其他同志们的安危。现在看来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我曾打听着,知道塔山回来了,没想到一名司机负了伤,更没有想到越南一艘登陆艇被炸沉了,还牺牲了三名越南人民军官兵。现在你来信说了这些情况我确实感到惊讶,说实话这代价太大了,我们今后应深深怀念他们。作为中国军人或越南军人,都认为这是无情的事实,作为当事人的你,自责属于正常的,但把造成这种结果的责任摊在你身上是不公平的。我坚决反对,我认为这是战争造成的。退一步讲,你说他们的牺牲为了你,表面看没有错,但你的负伤是救伤员,难道说你的伤要那伤员负责吗?这显然是不对的,今后我会通过张静霞要求塔山打听一下越方牺牲同志的家乡地点和姓名。
现在你最要紧的是放下思想负担,养好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告诉你一事,阮英住的草屋确实被飞机卷走了,她们至今生死不明,我焦急着,我会继续打听的。
我等待你的归来。
拥抱你,石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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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薇婉看完信,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项字上。她一字一字念着,“拥抱你,石忆。”一股暖流通遍全向,她的脸一下子涨得绯红好像一朵盛开的月季花,她和他自从认识以来,从未说过这样亲热的话,现在在这个时候,她体会到深深的含意。一行热泪流了下来,心情像太湖水那么激动。石忆在卫生队里的嘱咐仿佛还在眼前,宋薇婉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的伤病仿佛好了一半,同时她又产生了种新的思想;她为阮英的安危担心,也为石忆的安危产生了担心,这种担心过去在越南不曾有过。因为她也处在那个环境中,现在一脱离这个环境反而产生了强烈的感觉。她明白这种感觉只有自已到了越南才会消失。卫生员在步兵部队里有前方和后方,而在越南这特殊战争环境里永远处于前方。当敌机发动空袭里,别人可以防空,而卫生员必须进行抢救,危险性无疑比别人大几倍。
她捧着信正出神地想着心事。一个一直护理她的女护士告诉她,几天前送来的一个重伤员是她们团里的,还是一个保卫干部,在去桥梁连的路上受的伤。她对自己曾经战斗过的部队有股亲切感,就像她是这个团的真正战士一样,她心中明白除自己在这个团生活过时间外,最主要的是石忆在这个团里。和她一起负伤来国外治疗的人都回去了。虽然病房里住着国内军人和家属,她总觉得有些孤单。那天在冷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寒冷和伤口给她带来很大的伤害。使她行动不便。
宋薇婉很想在下午让别人带到保卫股长床前询问,但这是不可能的,又过了几天保卫股长却来了,
“你好点了吧。”保卫股长关心地问。
“谢谢,好点了。你伤在哪里?”宋薇婉好像自己仍在卫生队里,她用医务人员的口气问。
“你是不是十九大队那个学生?”保卫股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的。”
“你为救护伤员受的伤。”保卫股长感激地说,“你救的伤员是我们保卫股的同志,是你为抢救战友受伤,你真了不起,我代表我们的保卫股向你致敬和致谢。”
宋薇婉脸微微一红,“我那算得了什么,我做了我应该做的。”宋薇婉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相,忙说:“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未回答我哩。”
“臀部中了一块弹片,胸部挨了一弹子。”
“在左胸还是右胸?”宋薇婉经过一阶段的护理工作,懂得受伤部位的利害关系。
“左胸,距心脏部位约5厘米。”
“真危险,手术过了吗?”
“手术过了。”保卫股长笑笑说:“危险期过了。现在能活动了,所以出来走走,看望一下我们的英雄。”
“我那算英雄。”宋薇婉脸红了起来。
宋薇婉从保卫股长的伤处很快联想到石忆的伤处,脱口而说:“你的伤处与三十八分队卫生员伤处差不多部位,不过你子母弹从你的前胸打进去,他是从后背打进去的,他是伏在地上打进去的。”
“你认识三十八分队卫生员。”保卫股长奇怪地问,“是年龄大的还是年龄轻的,叫什么名字?”
“年龄大小我不知道,不过他是江苏藉的,叫石忆。”
保卫股长脸色阴沉下来,“他也负过伤?”
“负过伤。”宋薇婉看到对方脸色变化,不知是什么原因,继续说,“我问过护士,也是送到这里来的,就住在你住的病房里,真是巧合。”
“唔,大概是吧。”
“他受伤时是越南一名女教师救的,那名女教师就住在他们连部旁边。”
“女教师救的?”宋薇婉的话引起保卫股长的惊奇,回想那天他和石忆分手后就有一种预感。从和这位卫生员的言谈中感觉到不会有男女关系,但桥梁连的反映是实实在在的,为了对我军声誉的高度负责,他不能靠感觉简单地肯定和否定。猜想是猜想,事实归事实。回想他到达高坡下车。司机告诉他桥梁连的住房就在那里,他正要往高坡走下去,那边走下来两个中国军人,他向两个来人打听要找的人。
“我就是。”其中一人爽快地说。
保卫股长把那人拉往一旁,低声告诉他是保卫股股长,那人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突然说:“搞错了,搞错了。”
保卫股长不知是什么搞错了,正开口问,突然警报响了,那人立即叫保卫股长往公路东面的树林里防空。一颗炸弹下来,桥梁连两人和保卫股长都负了伤。他被桥梁连卫生员送到卫生队的,桥梁连两人伤不重留在卫生队治疗,保卫股长伤重送到国内。
保卫股长至今还记得那个举报人说的话和尴尬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那个卫生员是被越南女教师救的。”保卫股长问。
“那位女教师负过伤,还住在卫生队里,我照料过她,我们一起相处很好,还义结了姐妹。”宋薇婉把石忆如何负伤以及阮英救护的事讲了一遍,“还有这事?”保卫股长惊讶地说。
“哪有假,一连的人都知道。”
保卫股长默默地想,“看来是搞错了。”他回头问,“你认识石忆?”
“认识,我们是一个村的。”宋薇婉笑眯眯地说,脸微微一红,“那天我负伤他来送我,我听到桥梁连的受伤同志讲我义结姐姐的草屋被飞机的旋风卷走了,是我拜托他去打听一下,他来信告诉我至今还没有打听到,真叫人着急。”
保卫股长彻底明白了,他语调含糊地说,“他早晚会打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