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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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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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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连》连载

第二十九章 相会

营卫生所和营部住在一起,驻扎在方圆十几里路都无人家的僻静山坳里。各自的房子相对独立,两地相距半里之路,卫生所在山坳的左侧,营部和招待所在右侧。山坳里的竹林特别茂盛树木特别高大,从地面上根本无法望到天空,使地面和空间变得阴凉潮湿。石忆走过竹林,走过几棵高大的槐树,走进卫生所。坐在屋子正面的黄军医正和一个人谈着话,看见石忆,笑咪咪地说:“你来了。”石忆正要问黄军医有什么事,坐在黄军医对面那人猛地回过头来,亲热地叫了一声。“石忆。”

“是你。”石忆一愣,很快露出狂喜的笑容,“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

石忆点点头,回过身,对黄军医说:“黄所长,找我什么事?”

“好事儿,好事儿。”黄军医慈祥地说,“叫你接待宋薇婉。怎么样?能够完成这个特殊任务吧?”

石忆脸红了起来,感激地望着黄军医。

“到外面去聊聊吧。”黄军医站起来笑着说,“去吧,去吧。”

石忆和宋薇婉出了卫生所,往山坳深处走去。两旁的树木和竹子混合生长着,天气很好,但没有一缕阳光从树叶间透下来。石忆看了宋薇婉一眼,宋薇婉望了石忆一眼,都会心地笑了。两人都有满肚子话,但不知从何谈起。

“你记得吗?两年前上莫厘峰的情景。”宋薇婉首先开了口。

“记得,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山脚下的那条路很像现在这条路,只不过树木和环境不同罢了。”

“那时的感觉怎么样?”宋薇婉故意问。

“最美好的感觉。”

“现在的感觉怎样?”

“是上一次美好感觉的继续,而且比上一次感觉更好。”

“为什么?”宋薇婉停止了脚步,回头凝视着石忆。

“那时在和平环境里,现在在战争环境里,通过上次的经历,情感更加升华。”

“真有那么好吗?我不信。”宋薇婉瞥了石忆一眼,站住。

“真的。”

石忆也站住,认认真真看着宋薇婉,宋薇婉面带笑容,脸色红仆仆的,穿着蓝色的军人衣服和黄色军用胶鞋,比以前更端庄漂亮了。宋薇婉没有回避石忆的目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同时对石忆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真不简单,竟敢跑到国外来。”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我是上级派来的。”

“你是被动来的,我是主动来的,比你更有意义。”

石忆知道辩不过她,笑着说:“对部队生活满意吧,习惯吧?”

“我是来过一把瘾,满意,习惯了。”宋薇婉卟哧一笑。

从山坳里面走出来两个军人,好奇地望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人似乎认识石忆,朝石忆点点头,走了过去。

两个人继续往山坳里走去。“你们是怎样出来的?”石忆看周围没有人,低声问。

“我们在北京受检阅后,很多人到外地去串连,我想到你可能在越南……我约了三个人。”宋薇婉讲了事情的经过,“……我们在龙州碰到了张兆华,更加确定你在越南。我们四人叫他带出来,他不肯,更不承认你们在越南。”

“如果那天碰到我,我也不会带你们出来的,”石忆问,“后来呢?”

“我们按地图从龙州走到水口关,中间搭了一段公共汽车,夜里越境出国。”

“真够胆大的,敢越境,水口关不是有一条河么?”

“他们三个都会游水,我也会,狗爬式,我们就这样悄悄过了河。”

“幸亏没有被边防军抓住。”石忆笑笑。

“发现是发现了,豪豪过河弄出响声,有一个边防军人叫他回去,威胁要开枪,我当时心都荡出来了。我们回答他是抗美援越,后来那边理解了。”宋薇婉一脸严肃地说,“其实抓住了也不怕,我们是执行国际主义义务,不是越境投敌。”宋薇婉把再次相遇张兆华的事讲了一遍。

石忆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但宋薇婉确确实实在眼前,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上前线,一定不比你差。”石忆想起去年考试时宋薇婉说的一句话。“你们两位男同学叫什么名字?”

“宋薇婉说了姓名。”“唔,是你们班上的同学吧。”

“是的,他们还到你们队里扫盲过,于凤也认识他们。”宋薇婉继续说,“这次能到达这里幸亏有两位男同学,否则也许到不了。”石忆对两位同学到队里扫盲并没有在意,对于凤认识他们更没放在心上,认为学校扫盲只是阶段性工作。他以前在学校也干过。

“我到这里来你高兴吧?”宋薇婉问。

“不高兴。”石忆坦诚地说。

“为什么?”宋薇婉感到吃惊。

“我多了一份担心。”

“你真自私,你不是也在越南么?”

“我的情况和你不同,我是战士,应该勇敢地参加战斗。你来了我不但要照顾好战士们,照顾好自己,还要担心你的安全。”

“没有必要,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但愿如此。”

宋薇婉虽然对石忆的回答并不十分满意,但同时看出对自己的爱,更加靠近石忆,关心地问:“你受伤的地方阴雨天痛不痛?”

“不痛,没有后遗症。”

“让我看看伤疤。”

“这有什么好看的。”

“一定要看。”

石忆没有办法,拉着宋薇婉走到一棵大树后面,朝四周望了一会,撩开了衣服。宋薇婉看见伤疤,惊叫一声,用手指在前胸量了量心脏的位置,又到后背用手指量了量,轻轻舒了一口气,“好险,离心脏差一点点。”

“有你保佑,所以子母弹不敢往心脏上钻。”

“看你,还开得出玩笑。”宋薇婉用手指在石忆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这下可以放心了吧。”石忆把衣服放下。

“放心了。”宋薇婉轻声说,“你们连队受到敌机好几次轰炸了吧?”

“十多次。”“五次轰炸伤了人,还有几次未伤人。”宋薇婉补充说。“谁告诉你的?”石忆觉得奇怪。“卫生队的同志们。”

他们离开大树,回到路上,走了一段路,在一大簇竹子面前停了下来。宋薇婉说:“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吧。”

“会不会有旱蚂蝗?”

“没有,我走路时就注意了。”

石忆摇头笑笑,“不能看表面现象。上个月我随洪副连长到半山腰砍竹子做捞沙工具。当时没有看到旱蚂蝗。把竹子扛到连部,刚放下竹子就发现头发上有一条旱蚂蝗,过了一会觉得肚脐上痒痒的,撩开衣服一看,一条旱蚂蝗早已把肚子吸得鼓鼓的。”

“你在扛竹子前有没有检查一下?”

“认真检查了一遍,洪副连长也检查了,当时没有。”石忆朝竹子望望,继续说:“我发现旱蚂蝗不久,洪副连长在耳边也发现了旱蚂蝗。”

“那我们站一下吧。”

石忆点点头。

“我给你的花手绢有没有带在身上?”宋薇婉突然问,她要检查一下石忆对爱情的认真态度,检验一下石忆对她的东西珍惜程度。

“唔……丢了。”石忆张开口后等了好久才所话说出来。

“哼。”宋薇婉噘起嘴巴,板着脸。

石忆陪着笑说:“让我解释一下。”

宋薇婉没有吭声。石忆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当时我想自己送伤员,一定能在卫生队把花手绢拿回来。后来伤员由老卫生员送,我托他把花手绢拿回来,由于伤员多以及情况紧急,老卫生员没有拿回花手绢。那天我也被送到卫生队,又转到国内,根本无法查找。我伤愈归队,问过老卫生员,他向我道歉,我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对他发脾气吧?”

“花手绢不同于别的东西,你应该懂得其中含意。”宋薇婉面带不悦。

“我懂。”石忆解释说,“出国时我把别的东西都寄回家,唯独把花手绢留下。平时我一直带在身上,要不是带在身上,抢救伤员时不可能把它包扎在伤员手臂上,幸亏有了这东西,救了战友一条命。”

宋薇婉脸色才好看了点。

“我想这事碰到你身上,也会这样做的。”石忆有意将了她一下。“我们间的情意不完全在这花手绢的存在,主要是头脑中要有对方。”

宋薇婉假装板起了面孔,“就是你会狡辩。”说着把口袋里另一块花手绢拿了出来,捏在手里,瞥了石忆一眼,“我还有一块,本来可再给你,看到你对花手绢不在乎,所不给你了。”

石忆急忙说:“我在乎的。”“在乎么,以前不及格,今后看你的表现。再丢了?”她把花手绢递给石忆。

“不会了。”石忆拿着花手绢往口袋里迅速一塞。

一阵山风吹来,竹子剧烈地晃动,发出哗啦啦响,有几张竹叶飘落下来,其中一张落在宋薇婉的头发上,宋薇婉没有察觉。石忆走上前,帮宋薇婉把叶子轻轻拿下来。

“你到这里来好像有人故意安排的?”

“是这样。”宋薇婉露出了笑容,讲了事情的经过:一月前你们营黄军医送一个病情较重的战士来卫生队,病人是二连的。我想黄军医一定知道你的情况,我把病人住院的事通知了当班军医,把病人收进病房,我等黄军医办完事后,悄声问他,“石忆是你们营的吧?”黄军医回答后才认真看了我一眼,不认识我,好奇地问我,什么时候派来的,我告诉他是新来的,是学生,自愿来援越抗美的。他听后似乎不相信我的话,我把经过简短地讲了一遍,他还是半信半疑,“你认识石忆?”他问我,我告诉他是一个村的。“那你们是真正的老乡了。”

张静霞这时有事找我,听了我们的谈话,嘴快告诉了我和你关系。“怪不得打听得那么起劲。”黄军医慈祥地笑笑,“我会安排的,让你们见上一面。”卫生队要送一批漂白粉来,黄军医向卫生队长要求,指定我一起来。

“黄军医真体贴人。”宋薇婉发自内心地说。

“嗯,他是一个好领导。”

他们肩并肩,又往里面走去,一座陡壁的山挡在前面,他们拐了个弯。“你来这里后,读书会缺课了吧?”

“现在全国在‘停课闹革命’。”

“一旦复课了呢?”

“这没关系,等援越抗美结束了,再补不迟。”

“你的想法真伟大。”

“不要取笑,到这里来本身很光荣。”他们默默走着,想着各自的心事。石忆突然问,“你们那里敌机经过多不多?”

“经常有。”

“有没有受到攻击?”

“暂时没有。”宋薇婉的话使石忆产生忧虑感。卫生队长期处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容易暴露,致命的弱点是防空机动不大。石忆认真叮嘱说:“要当心。医务单位也是敌机重点攻击目标,要和同志们一样认真地防空。防空不是胆怯行为,而是为了更好地保存自己完成任务。”

“我会当心的。”

宋薇婉的话并没有使石忆解除忧虑。目前的环境复杂,情况变化莫测,随时随地会发生伤亡,在空中力量没有威慑的情况下,前方和后方没有界线,两者兼而有之。“卫生队的同志欢迎你们吗?”“欢迎。我们刚来几天,因为我们的同学负伤了,我们只好陪在他身旁。他们不给我们事干,我们讲国内的事,讲北京的事,直到阮英来了,我们才真正参加了援越抗美。”

“阮英是个好老师,越南人很注重感情。”

“我和她建立了真挚的友情。”宋薇婉望着石忆说:“是的,越南的女子是很富于感情,别的女子这样,阮英更是如此。我们用各种方式交流,彼此心领神会。她很聪明,跟我学了不少汉语,能简单地说一些日常用语。”

“阮英对我说过,老师们都会说汉语和懂汉语,通过你和她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的汉语知识得到实践,我和她以前也接触过,她基本都用越语,这次负伤以后,她开始和我用汉语讲话了,不过她回去的第二天我们搬家了。”石忆深情地望着宋薇婉,“你为我解决了难题,报恩的难题,当然并不是说做了一些事就报了全部恩情。”

“这我知道,沧海中的一粟。”

宋薇婉讲越南经常有病人来,其中有不少女病人,卫生队为了工作便利,向上级反映情况,师里派来一位女军医,又派来一个女护士,我们合作得很好,听女护士讲,女军医是师长的女儿。

“师长的女儿也来了。”石忆自言自语,“有其父必有其女。”

“怎么,你们认识?”

“认识,她叫塔山,我们还谈过话。”石忆讲了桂林的情况,“师长很平易近人。”

警报响了。

宋薇婉跑到竹林旁,石忆跑到一棵大树下面,宋薇婉猜想跑的地方不对,遂离开竹林朝石忆前面跑过来,石忆连忙说:

“别过来,拉开距离。”宋薇婉跑回竹林旁蹲了下来,石忆看她蹲的姿势和地形不符合要求,忙跑过去纠正。“蹲的地方尽量在低势,防空和步兵作战不同,但利用地形地物是一致的。防空要全神贯注,任何一次防空都马虎不得。”石忆讲解了防空常识。

“有没有违反常识的时候。”宋薇婉问。

“有。”石忆肯定地回答,“在地面受到攻击,部队出现伤亡,就要违反常识,救人是第一位的。”石忆说完跑回大树下。

飞机的呼啸声在山坳上空响起,又很快消失,宋薇婉要站起来,石忆连忙制止。“敌机虽然过去了,有可能马上转回来,防止它制造假象。”宋薇婉只得重新蹲下。

“怕不怕?”

“不怕。”

“想不到你胆子够大的。”

“胆小不是女子的代名词。”

石忆服了,宋薇婉敢到前线来就足以说明她的胆量。石忆伏在地上,叫宋薇婉照着他做。“不要怕衣服脏,衣服脏了好洗干净,防空不到位负伤既毁了衣服又毁人的肉体,还可能毁了生命。”宋薇婉学着石忆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石忆朝天空望望,站了起来,凭以往的经验,敌机不会来了。他从大树下走了出来,宋薇婉也从竹林走了过来。突然,敌机的呼啸声在附近很低的空间发出,紧接着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石忆看见宋薇婉一时不知所措,大声喊道,

“卧倒!”

他看见宋薇婉在路上伏了下去,自己往地上一滚。又有几枚炸弹在不远的地方爆炸。弹片削断两棵大树,削平一簇竹林,一根竹子斜形飞到天空,在空中翻一下突然跌落下来,掉在前面的路上。又有一颗炸弹下来,击中山坳中部的房子,大火和浓烟滚滚而起,很快烧到树林里。

“快去救火。”

石忆拔腿往火场冲去。宋薇婉愣了一下,接着跟着跑了起来。“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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