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队这几天都有伤员从连队送来。今天的伤员更多,两个连队的伤员,经过紧急抢救,一部份伤员送往国内医院治疗,一部分伤员留在卫生队治疗。卫生班长告诉宋薇婉张静霞,“你们两人和小王把带血的三角巾丁字带拿到另一个山坳中埋了。”宋薇婉张静霞扛着竹筐子,跟随小王翻过山冈,在一棵大椴木树旁停下。“埋在这里吧。”小王用铁锹挖了个坑,宋薇婉和张静霞把带血的三角巾一块一块往坑里扔。宋薇婉看见筐子底下有半件黄衫衣,伸手把半件黄衬衣拿了出来。“这个要不要扔掉?”宋薇婉问。
“扛到这里的东西都要扔掉。”小王不假思索地说,“半件血衣有什么用,不知是谁的,即使受伤的同志少了一件衣服,上级一定会补发给他的。”
小王的话给宋薇婉一些启示,她好像不经意地问,“以前放在筐里的东西是否都埋掉?”
“都埋掉。”
“到这里来埋这些东西的人经常轮换吗?”
“基本上由我和小周来埋,今天特殊情况,辛苦你们了。”小王似乎听出宋薇婉在打听什么,便问,“你问这个一定有意思吧?”
“随便问问。”宋薇婉面带微笑,但她的眼睛往两旁扫了两下,“两个月前三十八分队受伤的人员东西也埋在这里吧?”
“埋在这里。”小王指着不远处的地方,回忆说,“那天三十八分队负伤人员很多,伤势特别严重,包扎的东西多,除三角巾丁字带外,还有香蕉树皮等,打烂的血衣血裤也不少。我和小周忙不了,叫小张一块来帮忙。小张帮我们把东西扛到这里后,因事忙先走了。”
“还记得有没有埋别的东西?”
“好像没有。”小王望着那里,努力回忆着。
宋薇婉一脸的失望,她朝小王望的方向看去,那边除了树木就是杂草,有一个隆起地面约半间房子大的泥土墩子。张静霞也朝那边望望,她不知道宋薇婉想什么,“我们回去吧。”
“我们等小王把土埋好后一起回去。”
小王埋好后,见宋薇婉还在往那个地方东张西望,沉思一会,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有两样东西;一块蓝布,还有一块花手绢,白色的。”
“是吗?”宋薇婉立即来了精神,“没记错吧?”
“错不了。”小王肯定地说,“只有两个多月,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那天埋伤员东西的时候,小周锹的土,我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往下扔,因为那次空袭一连牺牲了两个同志。我们留意有没有烈士的遗物,所以扔的时候特别仔细。我在扔一张香蕉树皮后看见一块蓝布,接着又看见一块花手绢。为此我和小周作了一番争论。”小王边说边领宋薇婉张静霞走到泥土墩子前,指着说:“一连伤亡人员包扎用的东西全部埋在这里。”他们默默地望了一会泥土墩子,下面有许多年轻人的血。宋薇婉想到也有石忆的血,难过之情升了起来。“你们是怎么争论的?”宋薇婉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小周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花花绿绿。”
“看法不当,用词错误。”宋薇婉立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小王点点头,“我当时也认为小周说的偏激,把一块花手绢说得那么严重,我提醒小周,那东西很可能是烈士的遗物,不要污蔑烈士。”
“那肯定不是烈士的遗物。”宋薇婉马上说,“烈士牺牲了,他怎么能把花手绢作三角巾包扎伤员呢。”
“小周当时也这样认为,我基本同意了小周的判断,但我不同意他上纲上线,不过我对男同志带这东西持保留意见。这东西放在女同志那里可以,但连队没有女同志。”
“其实你的看法也不对,男同志有块花手绢无需大惊小怪。关键是头脑中有没有资产阶级思想。”宋薇婉瞥了小王一眼,“据我所知,这块花手绢是一连卫生员的,是他女朋友送给他的。”
张静霞听了意味深长地望了宋薇婉一眼,并不露声色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一连卫生员的?他的女朋友送给他的?那可是一个爱情之物。”小王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们是一个村的。他未参军前经常在我家门前走过,我俩好着哩,经常打过招呼。上星期来信他曾托我查找过花手绢,我在卫生队的每个房子都找了,没有。又在房子附近找了,也没有。我着急是受人之托啊。”
张静霞抿紧了嘴差一点笑出来,宋薇婉的面皮竟比五十年椴木树皮还厚。
“噢。”小王略有所思,“那天一连卫生员也负了伤。我记得他伤在背上,很危险,在卫生队住了一夜就转到国内去了。”小王有些疑惑,“一连卫生员自己负重伤,不知怎么抢救的,他的花手绢又怎么会到别的伤员身上去的?”
“他带伤抢救。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叫苦,他是重伤不下火线。”宋薇婉继续说下去,“那天一连伤员多,卫生员把急救包、附近的香蕉树皮都包扎完了,还有一个伤员左上臂肱动脉断了,血流不止,他把这块花手绢当作止血带用的。”
“噢,这么说这块花手绢还有功呢。”小王感叹地说,“一连卫生员的精神可嘉。当时我想这块花手绢不应该和伤亡人的东西摆在一起,就往旁边扔了,看来我的想法和做法错了。”
“不能怪你,不知者无罪。”宋薇婉眼睛一亮,“在哪里?”
“就扔在你站着的地方。”
宋薇婉用眼睛找了一会,没有花手绢,又蹲下去翻开草丛找了一会儿。也没有。“会不会被别人捡走?”
小王帮着一边寻找一边说:“不会,花手绢上带有血渍,捡走不可能。而且知道花手绢只有我和小周两人,小张也不知道。小周的为人我知道,思想无产阶级化,讨厌花花绿绿的东西。”
“花手绢不长腿,它不可能跑开。”
“我们扩大范围找一找。”张静霞说:“刮风、下雨都可以使花手绢移动。我们现在朝三个地方找。北面是高坡,风刮上去的可能性小,假如其他三个方向找不到,再回来找不迟。”
宋薇婉朝东,张静霞朝西,小王朝南,慢慢地仔细地寻找一通,没有。宋薇婉又要求两人再找一遍,功夫不负苦心人,张静霞终于在约五十米处的草丛里扒开一看,高声叫了起来。
“在这里。”
宋薇婉听了露出惊喜,朝张静霞跑去。张静霞把花手绢从草丛里拿出,递给宋薇婉。戏谑地说:“我知道导来米法的东西是你的命根子,今天找不到,也许你的魂没有了。”
“本来我要好好谢你,被你这么一说,我不好谢了,否则你的话像真的一样。”宋薇婉笑吟吟地说。
“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张静霞笑嘻嘻说。
花手绢已是皱巴巴的一块,血渍、泥土和布粘在一起。宋薇婉小心地把花手绢展开放平,看见花手绢的图画荷叶处凝结了一滩血渍,有几根野草和一片树叶沾在上面,用手指小心地轻轻把它们弄了下来。“是这一块。”宋薇婉如获珍宝一样高兴。
小王走过来,朝花手绢看了一眼,点点头,“那天我和小周扔掉的就是这一块,想不到它像生了脚似的走了这么多的路。”
宋薇婉感激地对小王说:“幸亏你扔在地上。虽然经过日晒雨淋,时间不算很长,变化不大。如果埋在土里,也许快要烂掉,就算不烂掉,也许会面目全非。”宋薇婉小心地把花手绢折叠好,放进口袋。“我拿回去洗一洗,然后带给一连卫生员。”
张静霞扑哧笑了出来,意味深长地把目光投向小王,又把目光移到宋薇婉身上。“小王,我们的宋薇婉多热心。”
宋薇婉好像没有听到张静霞的话,认真地说:“小王,张静霞,一连卫生员一定会谢你们的,你们要什么?笔记本、汽水?我用代金券到给养员那里买给你们。”
小王摇摇头,“他的精神已可嘉了,为什么还要他谢?我看不需要了,物归原主算了。”
张静霞连忙说:“小王,你这话错了,宋薇婉是代表一连卫生员的情意,你不领情反而不好。我是汽水、笔记本都要。”
“这样不是比花手绢的价钱大了?”
张静霞用手指指小王的头:“你这人真是木瓜脑子,一连卫生员会在乎这点钱吗?汽水、笔记本是有价的,而花手绢是无价的。”她回过头对宋薇婉说,“你说是吗?”
宋薇婉红着脸带着笑说:“就你聪明。”
三个人回到卫生队,卫生队的紧急抢救工作基本结束。宋薇婉走进病房,对其中一个伤势较轻的战士说。
“你们桥梁连在什么地方?”
“我们连分几个地方施工,我们排在富梁县城北面。”
“那你们驻扎在高地上的学校房子里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没有去过那里。”
“过去三十八分队也住在那里。”宋薇婉担心地问,“你们住房旁边有一个草屋。”
“是有个草屋,住着五个女教师。”
“好像是三个么。”宋薇婉说。
“原来是三个,后来新来两个。”
“噢。这草屋没有问题吧?”
“草屋被飞机的旋风卷上了天。”
“啊!”宋薇婉一声惊叫,“那里面的人肯定受伤了吧?”
“不清楚。”那个轻伤员说,“我自己受了伤,在大桥处受的伤,包扎后送到这里来的,汽车经过时我看见那个草屋没有了,我们排的同志正在奔出奔进。”
宋薇婉不觉吸了一口冷气。
正在这时,外面的警报响了,宋薇婉叫轻伤员向附近的丛林里转移,自己搀扶一名重伤员往屋外走去。小王小周跑了过来,把手里的担架往地上一放,帮助伤员躺了上去,抬起来就走。正在这时,敌机对卫生队发动了袭击,一颗炸弹落在病房里,竹屋起了火。
“里面还有一个重伤员。”宋薇婉叫着冲进病房。
塔山和张静霞奔了过来,看见宋薇婉冲进屋,也向屋跑去,当她们跑到门口时,又有一颗炸弹落了下来。
“宋薇婉!宋薇婉。”塔山和张静霞像疯一样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