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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霞腋下挟着书本腾腾几步就从石阶上走到传达室门口，妹妹张秀霞跟在后面。她们每次经过传达室门口时，都会习惯地朝墙上的小黑板上望一眼，姐姐凤霞已经有半个多月未来信了，这几天她们特别注意。张静霞对黑板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来信栏中自己的名字，感到很失望，准备跨过门槛往里走去。张秀霞发现了新目标，“宋薇婉有信。”
“一定是她父母寄来的，把它拿来。”张静霞对妹妹说。
传达室蔡老头知道张静霞姐妹和宋薇婉的关系，把信给了张秀霞。张秀霞看到信封上盖着三角图章。
“部队来的。”她告诉了姐姐。
张静霞觉得奇怪。她从来未听宋薇婉说过有亲戚在部队里。她认真研究了信封上的字。字很陌生，很工整。她仿佛从工整的字体中看到了秘密，这是男性写的，与她有亲密关系。
“好一个宋薇婉，对我也瞒得那么紧。”她坐在教室里心里不平地想。
宋薇婉进来了，张静霞想把信压一压，看她反应，又觉得此方法不妥，她一手捏紧信封在宋薇婉面前一晃，摆出审问者的姿态。
“说！对方是谁？”
宋薇婉一看见信，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张静霞立即明白了。她有些不满，她和她的关系那么好，对方竟瞒得那么紧。知心朋友也有不知心的地方。她多少有些不悦，不过她要作最后的检验，看看她与她之间的知心百分比。
“不肯告诉我？”她把信故意放在桌子上。
宋薇婉把信抓过去，往口袋里一塞，动作之快，像闪电一样。
“此地无银三百两。”张静霞意味深长地望了宋薇婉一眼，“这是一封部队来信，你有亲戚在部队？”
宋薇婉点点头，眼睛放出光彩。
“男朋友来的？”
“我表哥。”
“噢，原来是道来米发。”张静霞脑海中立即浮出寺庙中看到的和同龄人有明显区别的小伙子。“他没有考取学校？”
“录取了农高中。”
“那怎么参军了，嫌学校不好？”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既然部队需要，去那里锻炼锻炼也好。你如果有此机会，我想也会参军的，像你姐姐一样。”
“我没有机会，没有天赋的音乐细胞。”
“如果有这机会，去不去？”
“如果有机会，当然会去的。”张静霞看到宋薇婉在转移话题，冷笑一声，她决不让宋薇婉得逞。
“你表哥放弃读书是他的主意？”
“不。我动员他去的。”宋薇婉如实地告诉了女友。张静霞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她，用一种捉摸不透的口气说：“你那个表哥真够乖的，你说啥他做啥，那天庙里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在看你的眼色行事。”
“你瞎说。”
“算我瞎说，那你能不能把信拆开我们一起看。”张静霞伸出一只手，露出一副狡黠的神态，“反正是你表哥，不会有什么秘密，我估计来信无非向你问候问候，讲讲革命道理，我也想受教育教育。”
“这……”宋薇婉吞吞吐吐，“看是可以看的，不过等放了学给你看。”她采用以退为守的办法。“真的吗？”张静霞冷笑说：“其实我怎么会看你的信呢，里面肯定浓油赤酱的东西都有，你叫我看也不好意思看，你放心吧，可以吃得下饭睏得着觉了。不过这一课要注意，注意力要集中，不能眼睛向着黑板上，心里想着信里”
宋薇婉正想反击，上课铃响了。
下了课，宋薇婉坐在椅子上看同学们踊出了教室，张静霞也出去了。一个人跑到操场外的一棵大梧桐树下，见周围没有人，急忙拿出信看了起来。她急速看了下去，信上的内容很多，写了六张纸，石忆向她及全家问好，然后对部队生活作了比较详细的介绍，没有提援越抗美的事。宋薇婉看信后很高兴，心情特别舒畅，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第二节课听觉特别好，记忆力最强。放学后走在路上还回味着信的内容，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在小青砖上走起路来特别轻松。她决定回家后在书房里还要细细慢慢读它几十遍，认认真真研究一下里面的动词和形容词，以加深印象。她觉得石忆六张纸还是少了点，起码八张，十张更好。走到绿野桥旁，于凤向她打招呼，她才停止了回味。
“你好。”宋薇婉礼貌性地回答，瞥了于凤一眼，立即想到田里锹沟的情景，产生了警觉。
“石忆哥来信了吧？”于凤笑着问。
“嗯，你怎么知道的。”宋薇婉觉得奇怪。
“你脸上告诉我了。”于凤说，“伯母也收到信了，中午我到小店里去买盐捎回来的。”
宋薇婉觉得对方很聪明，推理能力很强，今后不能小视对方，否则会大意失荆州。“妈妈的信看了没有？”
“本来等你回来看的，老人家思儿心切，看到信封就想知道里面的内容，所以叫我代看了。”于凤说得很温和，脸上始终带着笑。
“好，好。谢谢。”宋薇婉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滋味，心里虽然不愉快，嘴里还是敷衍着，她和于凤分别后，径直往石忆家走去。
部队进行着脱产形势教育。
团政委、营教导员、连指导员对自己所属部队进行整团、整营、整连各种类型的会议，其中以连队教育为主。
学习内容是政治思想教育和形势教育相结合，目的是不仅把这些青年从老百姓转为军人，还要把爱国军人教育为国际主义战士，只有高度自觉性的部队才能在险恶的环境下很好地执行特殊使命。
清晨，嘹亮的军号声在营房响着，通过空气的传播，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寂静的军营一下子热闹起来，早晨的操练声使原野充满了生机。早饭后，战士们整理好自己的军帽以及军帽上的红五星，扣好领子以及理平代表战斗化和无产阶级化两领子上的红领章，扎上武装带，每人手里拿着由几块小木板做成的能活动的简易凳、钢笔、笔记本，一排排整齐地走向会场，井然有序坐在那里，没一会，歌声响了起来。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男子汉的声音使歌声更加浑圆庄严。每一个战士体会到一种神圣感，激发对保卫祖国的责任感。歌声的停止和歌声的开始有机连接在一起，整个会场的声音彼起此伏，形成一股强烈的高潮。一首歌刚唱结束，领唱的人立即挥动有力的拳头，指挥自己那群“歌手”，发出高昂的声音，“二排”，“来一个！”这声音带有节奏，有气势地压过去，如一股狂风暴雨，一旦对方雷打不动，更高昂更激烈的声音响起，“二排，来一个。”，“快快快！一二三四五，二排来一个。”
于是歌声又响了起来。
歌声是政治学习的前奏，当指导员陈少坤坐上讲台，连长、班排长和战士们坐在一起，屋里静了下来。指导员在前几天已经深入浅出介绍了《北部湾事件》经过后所发生的国际形势。从纵横两方面讲解了美国对越南的军事行动，采用启发式方法，向大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今后美国对越南战争会发展到什么规模？
塔山英雄团来的干部战士在组建时就学习过了，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帮助新战士提高思想觉悟，把问题留下来，让新战士去思索，去回答，启发新战士的思维能力。在一片寂静声中，温和金站了起来，态度从容，表情严肃，语气坚定地说：“我认为，根据世界形势和我国国力，美帝国主义要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可能，和平谈判一时不会，美帝是战争贩子，侵略成性，极有可能发动一场朝鲜式战争。”
指导员点点头。
温和金刚坐下，江苏籍战士孙酣曾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我认为美帝国主义侵犯越南就是向中国人民挑衅，我作为军人，严阵以待。”会场气氛进一步热烈起来。又有几个新战士发言，石忆等他们讲完，站了起来，“我国政府领导人曾明确表示，敌人能从空中来，我们不能从陆上去？陈毅外交部长在不久前的记者招待会上表示我们对美帝的侵略不怕早打，不怕大打。我认为我国政府领导人和陈外长说出我们军人的心里话。根据当前形势，战争随时会爆发，我已经作好一切准备，随时听从上级召唤，奔赴抗美援越前线。”
形势教育对新战士的觉悟起到根本性的变化。
一天，黄贤道班长告诉石忆，连长叫他去，石忆跑步到了连部，在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声，
“报告！”
“进来。”
连长汤海春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
师司令部在桂林城郊西南十多里之地。一条铁丝网随着地形弯弯曲曲延伸过去。铁丝网又旧又锈，地上长满了杂草荆棘，给过路的百姓一种神秘感。铁丝网里的房子高高低低参差不齐，但没有一幢别墅式的房子。
六八九九部队训练队有一百多学员，是从全师基层连队抽选上来的，为进行反侵略战争而培养的救护技术力量。训练队设在师司令部里。学员除紧张的学习外，还担任司令部站岗任务。石忆是两周后轮到的，这对他来说是第一次。大门口，他从哨兵手里接过钢枪，掂了掂重量，背在肩上，走进木棚式的岗哨。警惕地注意着大门外的一切动静。虽然处在和平环境，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疏忽都会酿成大错。石忆在站岗中发现，不管那一级领导，骑自行车者都会在大门口下车，推车而过，并接受检查。和哨兵客气地打招呼。
一个上午进出的人真不少。离交班还有半个小时，石忆产生如释重负的感觉。一声自行车铃声从外面传过来，石忆目视门外，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军人下了车。石忆举了个军礼，那人还了礼，朝石忆笑笑，“你是来学习的吧。”他似乎对石忆的身份很了解。
“是的。”
那人推着车要往里走。
“同志，证件。”石忆不卑不亢，他想到自己的责职。
“噢，我忘了。对不起。”那人停止了脚步，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石忆。石忆看了证件，暗暗吃了一惊，“师长。”他一下子肃然起敬。师长出门不坐吉普车，骑自行车，如普通一兵。
“你这小同志纪律性很强的么。”师长赞扬说。
石忆不好意思笑笑，从师长亲切的话语中感觉到部队首长平易近人。“首长，你是战斗英雄吧？”石忆的提问，使师长感到兴趣，他认真打量了一下石忆，“不是。你这小同志提的问题真有意思。”他露出了笑容。
“首长真谦虚。”石忆说的真心话。
“不谦虚，真的。”
“我不信，我们团长是战斗英雄，你师长怎么会不是战斗英雄？”
“你是几团的？”
“302团。”
师长点点头，“看来你对你们团长很了解，他的确是战斗英雄。”
“你肯定也是。”
“说说看，为什么我一定是？”师长双手扶住车把，那架势像要和石忆长谈下去。
“我们团的前身是塔山英雄团，现在的团长是抗美援朝初期的指导员，你那时最多是营长或者团长，塔山英雄团的军人个个都是战斗英雄，首长理所当然也是。”
师长听了石忆的推断，觉得这个小战士推断能力不错，虽然塔山英雄团没有上过朝鲜战场，小战士也不会了解太多，但其分析有一定道理。他看到石忆有一股积极向上的思想，用鼓励的目光望着石忆，“小同志有点水平的么，读过几年书？”
石忆作了回答。
“不错，不错。”师长点头赞许，告诉石忆，“战斗英雄人人可以当，以后你也可以当战斗英雄。”石忆认为师长在逗他，笑笑说：“首长真会开玩笑，战斗英雄是从步兵中产生的，狼牙山五壮士、董存瑞、杨子荣都是步兵。我一个小小卫生兵怎能当战斗英雄？”
“卫生兵当战斗英雄多着呢，我们四野有一个卫生员叫乔恒志就当了战斗英雄，还参加了全国英雄模范大会，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师长亲切地问石忆，“想不想当战斗英雄？”
“不想。我想当一名合格的战士。”
“英雄也是合格的战士。”
“但毕竟有区别。”
师长很喜欢石忆的坦率，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小同志，当一个合格的战士也不容易努力呀。有空到我办公室里去坐坐，我们再交谈交谈。”师长伸出手和石忆握了握。
“爸爸。”一个剪着短发的女军人叫着从里面跑了出来。
“塔山，学校放假了。”师长慈祥地望着女儿。
“我来这里实习来了。”
师长把石忆的话告诉了女儿，“他说要当一名合格的战士，你呢？”
“我一样，也要当一名合格的战士。”
“你不想当战斗英雄？”师长问。
“爸爸对我的要求太高了。”
“不是要求太高了，我们四野的战士都想当战斗英雄，当得上当不上另一回事。”
师长笑笑说：“你们两人都回答得一样，又都是卫生战线上的战士，今后可能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不可能吧？塔山在学校我在部队。”
师长笑笑，“小同志不要说得绝对了，很多事情往往是意想不到的。”他望着女儿问，“塔山，对吗？”
“对！”师长女儿听了父亲的话，大方地伸出手，响亮地说，“为认识未来一条战线上的新战友，握手。”
石忆红着脸连连后退，“这使不得，使不得。”
师长女儿见状不由笑了，后马上用严肃的口气批评说：“要做合格战士的同志，你太没礼貌了，你这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作怪。”
石忆有点不服，想辩解。
师长开了口：“你作为医务人员。今后接触的病人有男有女，这是一定的。如果碰到女病人，也像现在躲避，这怎么行？如果一旦上战场，碰到女伤员，也说使不得，不抢救？那更不行。塔山的话不错，要做一个合格的战士，首先要在头脑中去掉不良思想。要有健康的思想认识，那才有利于工作，有利于战斗。”
石忆虽然对他们还有保留意见，他想连队都是男同志，在今后战斗中怎么也不可能会碰到女病人女伤员，师长和他女儿只是说的一个假设，，他勉强点点头，口服心不服。但还是说：“报告师长，作为军人，敬礼就是更好的方式，敬礼这更符合军人的礼貌。”说着庄重地向师长女儿敬了个礼，塔山连忙还了个礼。开玩笑地说：“你在逃避，当然这是种很好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