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霞这几天心情很乱,很想找一个人叙谈叙谈。
大姐张凤霞已经半个月未来信,不知是什么原因。二姐张静霞南下串连已近一月,至今未归,虽然她确信两位姐姐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同胞之情引起对她们的思念。父母曾不止一次问起她们姐妹分别时的情况,她只能一而三地重复以前的讲话。她曾思量,如何摆脱这尴尬的局面,最后决定到绿野村去一趟,可以了解一下与姐组一同南下串连的宋薇婉家一些情况,以打听二姐的消息,另外还能和义姐于凤谈谈话。
绿野村也卷进当前的风暴之中,除房子墙上贴满了红绿标语外,一张“造反有理”的标语贴在绿野桥上,张秀霞认为这张标语贴的地方不妥。
李柏林秦根惠和其他几个人走了过来。
“张老师。”李柏林首先跟张秀霞打招呼。
张秀霞脸微微一红,连忙说:“老师,老师,现在是什么时候,今后叫我张秀霞。”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么。”
“我是例外。”
“既然你不许我们叫就算了,不过我们现在写的几个字也是你教的。”
“这些标语是你们贴的?”张秀霞接着说,“把‘造反有理’贴在桥上有些不合适。”
“这座桥是我们村的象征,也是历史的见证。清朝乾隆期间,我们村里一个穷人被地主陷害,绑在莫厘山脚下一棵香樟树下要砍头,我们村上的农民就是从这座桥出发,劫法场,救了那个穷人。现在把这张标语贴在桥上完全合适。”李柏林说。
“不可等同而论。”张秀霞不同意李柏林看法。
李柏林本想请教不同在那里,秦根惠开了口,“听说你去了北京?”
“去了。”张秀霞高兴地说。
“你很幸福,有没有受到检阅?”
“受到。”
“毛主席的面容看清楚没有?”李柏林问。
“人多,距离远,不很清楚。”
“有些遗憾。”
李柏林接着说:“听到他老人家讲话了吧?”
“听到了,印象最深的是‘人民万岁’。”
“毛主席最相信人民,最热爱人民。”李柏林说,“他的一句名言是站在最大多数人民一面。”
“所以他是盘古开天地以来中国人民最伟大的领袖。”
“对,对一个人的评价就应该他是不是为大多数人民服务为标准。”
张秀霞和他们分别后,往于凤家走去。
于凤正在家里看石忆的来信,这是她从石忆母亲那里拿来的。石忆好久时间未来信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石忆母亲虽然着急,但没有像上次退信那样惊慌失措,多次和于凤商量,于凤也无能为力,本来可以和宋薇婉商量商量,宋薇婉不在,她只得一方面安慰石忆母亲,一方面拿了几封石忆以前的来信研究研究。
“于凤姐。”张秀霞踏进门槛亲热地叫了一声。于凤看见张秀霞,忙放下信迎了上去,“秀妹,怪不得早晨喜鹊叫。”于凤笑盈盈地说,“听人家说,你们学校有不少同学去了北京?”于凤给张秀霞倒了杯茶,叫张秀霞坐下,张秀霞接过茶杯坐下说。
“去了,二三十人,男同学女同学都有,我和姐姐一起去的。”
“我们村的宋薇婉也和你们一起去的吧?”
“一起去的,我们住在一起,是在北京大学的教室里。”张秀霞讲了一些细节。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前。”
“宋薇婉怎么还不回来?”
“我姐姐也没有回来。她和宋薇婉一块到南方串连去了,至今都没有回来,不知怎么搞的?”
“会不会有危险?”于凤产生了担心。
“绝对不会。”张秀霞很自信,“现在天下太平。”张秀霞的口气完全是大人式的。
“我说是自然因素,譬如掉到河里,或者跌进深山沟。”
“也不会。不会都掉到河里,或跌进山沟。”
于凤觉得张秀霞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人至今未归,总觉得让人放心不下,她突然想起,“到南下串连有没有其他人?”
“怡信和豪豪一块去的。”
于凤定心了些,“有他们两人去,安全系数大些,怡信这同学很有主见,我和他相处三个月中,看到他办事稳重,不愧为班里的班长。”
“是呀,听我姐姐说,怡信是他们班里的智囊人物,也许我姐姐和宋薇婉叫他一块去就是想碰到困难时让他拿个主意的。”
“依我看,怡信再过两年肯定会成为一个大学生。”
“是大学生的料子,听豪豪讲,他是团员,是入党的培养对象。”
“是么,我早看出是个出息的料子。他和我们队的石忆一样,都是大学生的料子,只不过石忆生不逢时罢了,怡信也许不一样,现在困难时期过了。”
“怡信是个助人为乐的人,我姐姐和班上的不少同学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包括学习上和一些体力上的事情。”
“怡信这人真不错。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日子真是值得回忆的日子,不过今后怡信成了大学生后会不会变?我听人说过有些农村学生进城读书后连爹娘都不认了,还能认只相处三个月的一般朋友?”
“怡信不是这样的人。他虽是镇上人,家境一般,他的父亲是个工人,工人阶级的觉悟性和先进性经常教育和影响着他。我姐姐说,在镇上的学生中,他对农村学生最热心,从未有一言半语歧视农村学生,有一次一个镇上的同学对农村学生非礼,他对那个镇上学生进行了严肃批评。有时农村学生的家长来学校找子女,他最热心接待。他到农村来扫盲,是他第一个报名参加的。他讲过,这是接近农民伯伯最好的机会。”
“怡信真好,希望下一次扫盲仍然到我们村里来。”
“如果有机会,我相信他仍会来的。”
“豪豪也不错,为人直爽,敢说敢干,这在我看到的人是很少见的。我佩服他的胆量,但他不讲究策略,碰到有算计的人可能要吃亏,我曾对他指出过,他一笑了之。他说现在在读书,没有算计的人,就算有算计的人也不会算计到他身上。班长是个好班长,有班长在用不着怕算计。我真担心今后出来工作了也许会碰到挫折,那时可能会想起我的话。”
“豪豪在我面前讲了你不少好话,他说你真像一个姐姐,真心待人。”张秀霞笑着说。
于凤也笑笑,“秀妹你是在胡编骗我吧,他怎么没有向我表露一点。”
“真的,男子汉一般都不轻易在女子面前流露,他们把尊严看得很神圣。”张秀霞把话停顿了一会,“就连怡信也赞扬过你的为人。”
“是么?怡信也会赞扬我。”于凤感到惊奇。
“是的。他说你是他见到的最好的女子。”
“真的,不可能吧?”于凤欣喜地说:“我可没有那么好。”于凤的脸红了起来。
“真的,我怎能骗你。他说你善良,集不少好的优良品质,宋薇婉倒并不讲起你,你们毕竟不在一个队里,那次学校门口看见你找她,你们两人好像有些疙瘩,我希望你们两人要和好,不过你对宋薇婉很关心,足以表示出你的大度。”
于凤叹了口气说:“说大度谈不上,宋薇婉出去这么多天,家里很着急,等一会我陪你到她家里去,对她奶奶说说。”
张秀霞一口答应。
张秀霞看见桌子上有几封信,问谁的,于凤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要张秀霞拿个主意。
张秀霞听后沉思一会说:
“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不会按正常的规律进行,你再等一段时间,他会来信的。”
于凤陪张秀霞出了门,往宋薇婉家走去,这时宋薇婉家队里的一个社员说:
“宋薇婉的奶奶中风了。”
怡信宋薇婉等四人来到水口关边防站房子较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走进路旁的树丛中一边休息一边朝南边观察着。
公路上静悄悄的,边防站的房子也静悄悄的,只有房子旁的木杆上一面红旗在不停地飘动着,发生轻微的响声。他们蹲了一段时间,南边的情况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里也没有军车进出。”四个人心里又急又懊恼。虽然他们在来的路上也曾看见几辆军用汽车从南边开过来,也有几辆装有物资的汽车开往南边去,由于在十几公里路以外碰到的,这些都不能说明问题。只有在这里看到才有实际意义。
“前面是不是水口关,我们只是一个猜想。”怡信说,“我们必须到那里去看一看,一方面我们证实一下我们的猜想,另一方面观察一下周围地形,以便于决定下一步行动。现在我分工一下,我和豪豪跟房子里的人周旋,宋薇婉和张静霞是女同志,行动相对来说方便一些,你们看一下周围的地形。看得仔细一点,张静霞看我国的地形,宋薇婉看越南的地形,在我们未开口讲话之前,你们不要看,等我们讲话了,势必分散他们注意力,那时再看。”
另外三人都点点头。
四个人走到房子前,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要往前走去。这时跑出来一个边防站的人员,大喊一声:
“站住!”
“什么事?”豪豪说,“路也不许我们走。”
“这是国界,南边就是越南了,你们想走到外国去?”
“嘿,这是什么态度,一个小小的边防人员,说话那么冲。毛主席说话还对我们客客气气,你比毛主席伟大?”
怡信对豪豪不满地扫了一眼。
“你,”那个边防站人员气得要发作,另一个边防站人员走了出来。“什么事,这么吵?”
“是这么回事?”怡信连忙说:“现在全国学生进行大串连,我们到广西来了,正往前走,那个同志不准走,这是对的,那是你们职责,但脾气大了一点,故而两人吵了起来。”
“误会,误会。”那个人笑了起来,“这里是水口关,过去就是越南,你们也不必往前走了。”
“水口关?怎么一点也不像关口,怎么没有碉堡,没有铁丝网?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但这里是水口关千真万确的,我们国家这么大,要那么多碉堡、铁丝网干啥,何况我国和越南关系那么好,更没有必要。”
“水口关,我们出世第一次到过关口,有些好奇,能不能让我们在关口望一下,对面是越南吧?”
“是越南。”那个边防军官犹豫了一下,“按规定是不允许的,看在你们在北京受毛主席检阅面上,破例看一下,但必须看了就回去。”
“那谢谢了。”
四个人走了几步朝木桥望了一下,张静霞和宋薇婉便朝东边走去,那个边防站人员大声喊道:“站住,干什么?”“方便一下,不可以?”那个边防人员无可奈何地说:“快去快回。”过了一会儿,宋薇婉和张静霞出来了,突然从南边开回来一辆解放牌汽车,在边防站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朝北开去。
“这司机是穿黄色衣服的么,但没有领章,帽徵。”
四个人都疑惑起来。
正在这时,从北面开来一辆装有物资的解放牌汽车,四个人都清楚地看到两个司机是穿蓝色衣服的。
汽车在边防站门口停了下来,下来一个司机,进了屋子,等一会出来了。上了车,开着车往南边去了。
“真是有抗美援越。”四个人都高兴得差一点跳了起来。
“我们现在就冲过关口到越南去。”豪豪兴奋地说,并准备往南走。
“不行,”怡信马上制止说,他们立即往回走,走了约一千米钻进了路旁树林。
四个人在树丛中的地上坐了下来。豪豪立即嚷嚷说:“我们来的目的是抗美援越,明明知道有抗美援越,却不敢去,这是什么逻辑?”
“你嚷什么,怕别人不听见。”怡信严肃说,“你不注意到人家不许你过去吗?你这样硬去,小心把你抓起来。”
“那我们回龙州,帮助他们卸货装货。”张静霞说。
“回龙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还不到这地步。”
“那我们怎么办?”宋薇婉问。
“我们到越南去。”怡信坚定地说。
“你刚才说我们不能往南去,人家不许我们过去吗?”豪豪抢着说。
“人家不让我们去我们要去只能越境偷偷过去。”怡信接着说,“我刚才注意到木桥很小,河不宽,我们游水过去没问题。”
“我也认为游水过去好。”张静霞同意说,“遵照怡信吩咐,我对东边的地形侦察一下,有树林掩护,我们在东边越境没问题。
“我对越南也望了一会。”宋薇婉说,“越南也没有铁丝网,也没有房子。”
“越南那边是树丛,我们只要游过河进树丛就行了,现在看来两国关系好,越南对我们防卫也会比较放松,我们过去了,即使被他们的人抓住,我们说明目的,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我们尽可能做得隐蔽一点,若被发现抓住了,虽然问题不大但也够麻烦的。”怡信立即提议说,“我们夜里过去较合适,而且要距木桥远一点,但又不能太远,太远了情况不清楚,又不能去看。这里虽然离边防站近些,进出的汽车会分散他们注意力,这样对我们的偷渡有利,关键是我们过去时千万不能弄声音。”怡信告诉大家回去准备——一人两天的干粮,买一件背心,一条短裤。
第二天夜里,怡信等四人悄悄来到水口关东面百米处。怡信作了安排;自己先过河,摸清对岸情况,若无意外,用猫叫形式通知张静霞宋薇婉过河,等她们顺利过河后,豪豪再过。
到了半夜,他们悄悄来到边防站东边树林里。
天色很暗,这给他们偷渡带来有利条件。怡信穿了短裤过了河,他上对岸后又走了二十来米,没有发现越南人,兴冲冲地通知两位女同胞过河。两位女同胞过河也没有遇到麻烦,豪豪很兴奋,他想前面三人能如此顺利,自己更无问题。
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他下水时不慎被葎草滕绊了一跤,卟嗵一下掉到水里。
“谁!”边防站那里传来吆喝声。
“咪,咪。”豪豪故意用猫音叫了两声。
“这肯定不是猫叫,是人掉到水里声音,快!有人偷渡。”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豪豪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对岸游去。等跑在前面的人追到他下河地段时,他已到了河中心。
“回来,不然我开枪啦。”那人拉开手枪枪栓。
“别开,我是学生,你打死毛主席学生是反革命,你要坐牢的。”豪豪急了。
“我是执行任务。”那人严肃地说:“你再不回来,我真的开枪啦。”
“我是听毛主席的话,支援世界革命。”豪豪边说边往南边游。他到了南边,准备上岸。
“我喊数到十,你再不回来,我就开枪。”那人把枪管瞄准豪豪,“一、二、三、四、五、六……”
那人还在数下去,并准备射击。
“慢,你这家伙,死心眼,我回来肯定是不会的,你开枪不要在背后打我,我转过身来,你要打,打我的胸膛,我让你知道我是条好汉。”
“好,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