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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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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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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连》连载

第二章 恋情

豪豪从图书馆拿了一本《南方来信》,兴冲冲地去找怡信。怡性不但是同学是班长,更是知心朋友。班长学习成绩优秀,平时很关心政治,他不但自己做到,而且还要求其他同学也这样,特别是他。他走进教室,见怡信正在发同学们的练习薄,就说:“班长,图书室新添了一批图书,我借了一本,你看看。”怡信放下练习薄,从豪豪手里接过书,看了看封面,又看了看内容介绍,点点头说:“这是一本很有现实意义的书。越南南方的人民真苦,处于水深火热。自从北部湾事件后,美国派了第七舰队舰载飞机轰炸越南民主共和国沿海的军事设施,又对越南人民进一步大搞战略村,大搞特种战争。”

“你怎么知道的?”豪豪奇怪地问。

“我经常看报纸,《人民日报》刊登这方面的内容最多。”怡信把书还给豪豪,“你这本书看好后借给我看看。”

“张静霞也要借,她在图书室里对我说了。”

“哦,那你借给张静霞吧。”

张静霞正从门外进来,听见两人在讲她,故意扳起脸来,对怡信说:“怎么,你们两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怡信知道张静霞的性格,也熟悉张静霞的表情,笑着轻轻摇摇头。而豪豪却不同,他把一切都看得认真,红着脸分辩:“不是的。那本《南方来信》怡信想看,我说你先开了口。班长说你看好了再借给他。”“如果你要先看,现在就拿去好了。”

张静霞扫了豪豪一眼,她觉得那种窘相实在有趣,“呆板的ABCD。”她笑着回头对怡信说,“班长如果喜欢,我发挥风格”。张静霞一方而显得大方,另一方面不愿多为难豪豪这个老实人。

“不要推让了,让豪豪看后,你先看吧”。怡信看了看封面上两个越南男女战士手握钢枪的英姿,翻了一下目录觉得先受教育与晚受教育一样,说,“我有报纸看。越南和美国的关系的确很紧张。美国人称王称霸,越南是个民族自尊心很强的国家,不会买美国人的帐。照此发展下去,可能会发动战争。”

“完全有这个可能。”张静霞收住笑脸同意怡信的看法,“以前朝鲜战争就是这样打起来的。”

“他们打起来,我国有可能出兵。越南是社会主义国家,又是我国邻邦,我国政府不会熟视无睹。”

“我国出兵,轮不到我们,管他呢。”豪豪不以为然地说。

“轮不到我们?”怡信瞥了豪豪一眼,“你这种思想要不得,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关心国际形势。打一年仗也许轮不到我们。打两年三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有可能轮到我们。朝鲜战争不是打了三年?”

“我们暂时不去管这件事。”张静霞插嘴说,“班长,今年到农村扫盲工作搞不搞了?”她的当务之急关心的是非常时期的学习问题。

“原来打算搞的,校部考虑我们是毕业班,取消了。不过校长说今年暂时不搞,明年肯定搞。”

“谢天谢地。”张静霞兴奋地说:“学习这么忙,我自己学习都来不及。宋薇婉也有这样的想法,她说最好明年搞。”

宋薇婉也有这样的想法,怡信觉得奇怪,论宋薇婉以前的学习成绩和思想认识是不相符合的。

石忆到宋薇婉家学习已经一个多月了。

每天晚上,他们在宋薇婉的书房里,面对面坐着,一个认真地讲,一个认真地听。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集中在手上的笔。宋薇婉的耐心是天生的,这给石忆的学习是一个绝好的条件。石忆尽最大努力把她教的记下来,认真程度胜过学校的学生,这使宋薇婉很高兴,对他的辅导更加卖力。石忆的知识水平不平衡,语文基础较好,数理化基础差些,他除在晚上学习外,还在课外继续用功。

两人在学习时一直保持着严谨的态度,在学习数理化时特别专心仔细,只有在学习语文时才变得轻松,能随便地谈论文学,讲些对小说的体会。

“《静静的顿河》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相比,那本书的文学水平高?”宋薇婉问。

“《静静的顿河》。”石忆毫不迟疑地回答。

“哪本书的思想性高?”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你喜欢保尔吗?”

“喜欢。喜欢他的勇敢,喜欢他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忠诚,喜欢他不向命运屈服坚强意志,但我反对保尔对待女性的态度,尤其是对待冬尼娅的态度。冬尼娅和他有一段莫逆之交,他不应忘恩负义,更不应轻率地和冬尼娅分手。”

“你喜欢冬尼娅吗?”宋薇婉说着注视着石忆。

“冬尼娅是个不错的女子,很注重感情。她和保尔建立友情后,自始至终关心着保尔。当保尔遭到生命危险时,做出了有情女子所做的一切,就是她和保尔分手之后,在铁路上看到保尔寒酸时,也是抱着关心的而不是幸灾乐祸的态度跟保尔谈话,虽然她的思想有些小资产阶级化,但并没有湮没她的善良。她爱美,这是人之常情。”

“你认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最精彩的部分在那里?”

“冬尼娅和保尔的初遇,保尔被误放出狱后和冬尼娅的相遇以及保尔双目失明后坚持写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确是本好书,通过这书可以看出斯大林时代苏联人民精神面貌,奥斯特洛夫斯是世界无产阶级的英雄。”

宋薇婉好像随便提出这些问题,但她对石忆的回答听得很认真,听后微微一笑。

宋薇婉家有五人:奶奶、父母亲、哥哥和她。父母亲在大城市工作,很忙的,一年不来一趟,石忆没有见过他们。奶奶对石忆印象不错,开始也到书房去看看,见石忆把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自己的孙女俨然像个老师。一个一本正经地教,一个认认真真地学。她满意地笑了。宋薇婉的哥哥大石忆三四岁,身材还可以,脸色有些苍白,虽然劳动半年多晒了不少太阳,也没有掩盖掉缺血的肤色。他对石忆来复习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当石忆来他家时,他大多数微微点头算作回答,他很早就去生产队。

又过了一段时间。

石忆像往常那样把书本一卷,塞进裤袋,走出家门。在大门口,他看见于凤从里弄口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于凤看见石忆后快走几步,亲热地叫了一声。石忆答应,问道,

“手里什么东西?”

“入团志愿书,我在向团组织靠拢。”

“是好事儿。”

于凤听了很高兴,“那你也向团组织靠拢吧。彩妹是团员,我的入团介绍人,前次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希望你也请她帮助。”

石忆摇摇头,“我功课忙,暂时不考虑。”

于凤劝了几句,他还是这个态度。

于凤把话题转到复习上,关心地问,“宋薇婉在教你什么?”

石忆一一作了回答,并把书本从裤袋里拿出来给于凤看。于凤摇摇手,笑着说:“你也要请人教,我更看不懂。”她瞅了石忆一眼,关心地说,“现在时间早得很,也许宋薇婉刚放学。”

“早点去可以自习,她一天功课我一个晚上要学完。时间少,得抓紧点。”

“是不容易。”于凤同意石忆的看法。

石忆和于凤分手,朝东走去。于凤突然觉得像丢掉点什么,她说不清楚,回过身默默望着石忆远去的宽厚背影,脸上掠过一阵阴影。她等石忆转弯不见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石忆刚走进小里弄,宋薇婉就在大门口迎了上来,觉得奇怪,正要开口,宋薇婉笑盈盈地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语调中带有亲切、关怀。这使石忆摸不着头脑,他想今天够早的了。于凤还讲了的。他望望天空,太阳还未下山,沙朴树叶上还洒着阳光。

“不晚吧?”

“晚了。”

“晚就晚了,明天早点。”石忆不想和她辩。

宋薇婉脸上露着笑容。两人一起进了屋,宋薇婉回身把门关好。

“你哥呢?”

“早去队里了。”宋薇婉轻盈地进了厨房,石忆走进书房,把书拿出来,小心摊在桌子上。像往常那样开始自习。他有好几道数学题还一知半解,需要宋薇婉重新讲解一遍。他不怕她说笨,要的是学懂。宋薇婉从厨房出来,双手端着一只钢精饭盒子,走到石忆面前,并把书往旁边挪了挪,轻轻放在桌子上,柔声说:

“今天不忙复习,请你把饭盒打开。”

石忆觉得宋薇婉今天有些异常,望望她,看看饭盒,没有动手。

“打开呀。”宋薇婉更柔声更富有感情。今天他们好像不是师生关系而是主客关系。她在石忆对面坐下,眼睛盯着石忆,催促着。

石忆更加莫名其妙,不知道宋薇婉使的啥花样,在宋薇婉眼神一再催促下,只得小心地把饭盒打开,一股热气从里面冲了出来,饭盒里有四五个白面馒头,石忆立即明白了什么,轻轻地把饭盒推向宋薇婉。“我吃过晚饭了。”

宋薇婉把饭盒推了过来,微笑说:“奶奶犒劳你,叫你吃了再复习。”

“那怎么行?”

石忆感到难为情,“我占了你的学习时间,费了灯火,还……”

“看你说的。”宋薇婉立即打断了石忆的话,声音是柔声的,柔声中带有一种特别的语调,“辅导你等于我复习一遍,灯火本来要点的,你来前是一盏灯,来后还是一盏灯……”宋薇婉讲了一箩筐话,见石忆还是稳坐不动,伸出干净雪白的手,从饭盒里拿出馒头,掰开,塞到石忆手里,笑着说:

“消灭它。”

馒头的馅是猪肉。上佳食品,半年不知肉滋味,这是当时一种普遍的社会生活现象。这现象在石忆一家体会得更深。在前年过春节连绿豆大的猪肉也没有一块,也许后来人不会相信。但这是事实。宋薇婉拿出这样好的东西款待他。他感到意外。

宋薇婉像在注视着石忆,又像注视着桌上的书,脸上绽出一丝红晕。

“奶奶对你有好感。”

在宋薇婉一再催促下,石忆只得吃了。宋薇婉露出了笑容。在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对生活问题不闻不问,目标是明年的考试。谈吃的话题,今天第一次,石忆觉得奇怪。他想象征性地吃一只就算了,不料宋薇婉拿起第二只,又一掰两,放到石忆手里。

“吃东西要成双。”她的话像一语双关,又像不经意的。

石忆不敢去想这想那,推托一下后,想既然掰开了,就吃吧,吃完之际,怕宋薇婉再掰开,忙用手压住饭盒盖,“不能再吃了,我真的吃了晚饭来的。”

宋薇婉笑咪咪地说,“我知道你吃了晚饭来,这么大一个人,再吃一只不碍事,三只的含义也不差,就像几何定律三角形有其稳定性。”

“吃了三只有四只吧?四平八稳。”

“稳定了就算。”宋薇婉下了保证,她在石忆吃了一半就跑到厨房里端了一面盆水,放在石忆面前,“吃完了把手洗一洗。”便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花手绢,放在桌上,“洗好手用手绢擦一擦。”

石忆擦好手,把白色的花手绢还给宋薇婉。宋薇婉没有接,含着笑问:

“这花手绢好不好?”

“很好。”石忆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认为女孩子的东西不会不好。

“你认真看看。”宋薇婉像猜到石忆的心思。

石忆觉得宋薇婉小题大做。花手绢是女子的专用品。一个男子看女子的东西多么无聊,他笑着摇摇头。

“一定要看的。”

石忆不知宋薇婉搞的啥名堂?本想向她提出来,怕提得不适当使她动气不辅导他,只得把花手绢摊在桌上,认真看了起来:花手绢是丝织品,雪白底色,上面画着彩色图画,两支大小不一翠绿荷叶,插在清澈的塘水中,中间有一朵含苞待放粉红色荷花,两条活泼可爱的小鱼,游动在其间,几簇水草点缀性长在它们四周。整个画面线条不多,廖廖几笔画得很神似。石忆看后抬起头,对宋薇婉说:“对画我是外行,我的看法这是一幅鱼儿戏荷图,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荷花荷叶是静的,鱼儿是动的,画面的线条是静的,整个画面的内容是动的。”

“真的吗?”宋薇婉好像吃惊地问。

“真的。”

“那你留着吧。”

石忆笑着摇摇头,把花手绢放在宋薇婉面前,“给我有什么用?我从来不用花手绢,一个男子拿这东西,还不被人笑破肚子,还不被人说是娘娘腔。”

“这话不对。”宋薇婉立即反驳,“你刚才不是也用了么,也没有变成娘娘腔,我也没有笑破肚子。再说拿块花手绢就是娘娘腔,那世界上的娘娘腔不是太多了么?”

石忆虽然觉得宋薇婉的话有点道理,但还是认为这东西对他无用,故坚持说:“我不要。”

“奶奶的东西你要,我的不要,你看不起我。”

宋薇婉噘着嘴,一副委曲的样子。

石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到宋薇婉为这生气,感到不可思议。也许自己真有不通人情之处,便陪着笑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我的老师,我能看不起你?男人拿花手绢的确不像样。这样吧,你一定要给我,我收下藏起来,怎么样?”

“这我不管。”宋薇婉卟哧笑了。当然最好放在身上,随身带。

石忆见宋薇婉这样待他,白吃、白拿、又白占了她的时间,作为一个男子汉,实在惭愧,他感激地说:“我不知怎样谢你。”

宋薇婉笑眯眯,低下头,柔声地说:“这算不了什么。一个人么,总有自己的想法,看法,当然,这里面包含了我有我的意思,你有你的意思,我尊重你的意思。”

石忆听了这些含糊不清的话,虽然不全部理解宋薇婉的话意,多少明白一点,觉得自己应该回报一下对方,否则太没有人情味了。他想自己家里穷,房屋是全村最差的,家具几乎没有,其他可以送得出手的东西也没有。身上分文没有,向人家借面子上过不去。他想等生产队年底分了红,多少可以拿到几个钱,到那时候谢较好。

石忆吞吞吐吐地说:“到了年底,我会给你一个意思。”

宋薇婉把头一歪,调皮地说:“要这么长的时间?”

石忆面带窘相,苦笑说:“对不起,请谅解,现在寒酸得很,真正的贫农。”

宋薇婉觉得对方是榆木疙瘩不开窍,这么多话这么多暗示一点不懂,简直无可奈何,故意把脸一板,“你这人真小气,依我看,你家有无价之宝。”

石忆皱了皱眉头,心中确实很不高兴,宋薇婉到过他家,了解他家底细,现在来取笑他,出他洋相,人穷有人欺,宋薇婉也来欺他。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本想一走了之,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走意味着放弃学习。他不能在她面前发作,悻悻地说:“我家有好东西,瞒得了你,除了人,没有一件珍贵东西。”

“对呀,人,无价之宝。”

石忆这才开始明白对方的用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连心房也跳得厉害,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害躁,偷偷瞥了宋薇婉一眼,见宋薇婉脸涨得红红的,在灯光的反射下,白白的脸上像抹了一层胭脂。

两人对视一下,又不好意思回开头,这么多天来,他们第一次感到这么拘束,一人看着花手绢,一人望着书本,屋外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小路上走路人的脚步声。

“这……那行呢?”石忆小声地说:“被你奶奶知道了,还不把我赶出去才怪呢。”

“怕什么。”宋薇婉压低声音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们年龄还小呢。”石忆顾虑说。

“当年保尔和冬尼娅建立关系比我们还小呢。你现在几岁了?”

“十八。”石忆回答后问,“你呢?”

“差你一岁。”

“我读初三记得只有十六岁。你很聪明,怎么会是十七呢?”

“八岁那年我生病了,所以迟读一年。”

“唔。”石忆点点头,又沉思一会,“我现在养活自己都困难。”

“我也有两只手,我不要你养,包括今后。”

“不能说满话,既然我们建立了关系,我会尽到我责任的。”

石忆低头想了想说:“那……学校是不允许的。”

“你又不在学校,他们怎会知道,就是今后考取了,你不说,他们又不是仙人。”

宋薇婉讲好绝对秘密,谁泄密谁负责,石忆提出只保持情感,不作冲动行为,他们要为今后的生活负责,现在是努力的时候。

两人刚商量好,突然听见客堂里有脚步声,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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