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师拿着那块花手绢犯难了,花手绢在她手里已经两天了。
那天她和小女孩追上石忆时,石忆已经走近连部。连部门口站着两个中国军人,其中有一人是军官,她看到那人在转身时后背腰部以下露出带套子的手枪在晃荡着。那个军官和另一人看到石忆背着伤员,都朝石忆奔了过去。她只好放慢了脚步,等石忆和两个军人把伤员送上汽车后,把急救包袋还给了他。她并非不肯还花手绢,怕在这种场合还会使他受到伤害,会把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她在读书时就闻听过中国军人的纪律极严,尤其在男女关系上特别严厉,朝鲜战场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清楚地记得在树林中敌机扔下副油箱的那段情景。卫生兵谨慎怕事,行动中在躲避她,要不是敌机经过,要不是敌机扔下副油箱他早就走得远远的了。空袭伤人的时候,她叫唤他,看到他先犹豫一下,后来估计到有伤员,才急匆匆朝她方向跑来。
那天她看到他和一个军官一个翻译一起护送伤员走的,回来已经天黑了。她不便一个人在夜里给他。她知道他们的伙房在西边山坳里,平时也看到他或者别人在吃饭时会拿着钢精面盆到伙房里去打饭菜。她决定在路上等他还他,但不凑巧,这两天他没有去。
她有上课任务,没有更多的时间等他。他猜想那个卫生员一旦发现那个东西丢了一定很着急。他羡慕中国的女子,在和平的环境中生活、学习,也自豪自己的祖国,为独立而战。她尤其羡慕那个送花手绢的女子,他珍惜地携带着她的东西。女教师在课后之余想到这件事,觉得应该想个办法把东西还给他。这几天空袭很多,活动很紧张。她在白天也碰到过他,但总不凑巧,他有时和翻译一起走着,有时和一个军官一起走着,总没有机会。
她不能在有一个不明真相的人面前望他,和他谈话,以免节外生枝,惹出事端来。
女教师曾设想过把那东西扔在他睡的房子里,觉得不妥,万一被别人拾去不太好,也想过在他经过时把花手绢扔在路上,也不妥当,万一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倒成了说不清楚的麻烦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把花手绢拿了出来,仔细地看着。图画得很好,惟妙惟肖。她赞叹中国的工艺品精堪,也佩服他们俩的送情之物挑选得独特——礼轻而意重。而又便于携带。联想到中国人是个重感情的人群,正如他的现在对待越南人民注重两国友情一样,她觉得应该学习他们,在今后的行动中要维护两国人民的情意。她认为既要还给他,又不能伤害他,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观察着、留意着,终于知道这几天他在上夜班。她把这事告诉同伴,她们商量三个人一起在黑夜的路上把花手绢还他安全得多。这样可以增加保护色彩,一人望前面,一人望后边,即使有人看见还可以说得清。
石忆这两天有点闷闷不乐,花手绢不慎丢了,今后如何向宋薇婉交待。宋薇婉知道了一定会责怪他的。他想不出丢在什么地方,是救伤员的树林里还是护送伤员的车上?第二天曾到树林里寻找过,也到他背伤员的地方去过,却一无所获。第三天是他轮到上夜班的日子,他不可能放弃工作去找,即使找也难找着。
夜幕已经降临。
石忆朝天空望了一会,空中只有眉毛形的月亮,四周中沉浸在一片淡黄色的朦胧中。他想这天气给施工部队的威胁虽然没有漆黑的天色那么大,但也不可轻视。他快步朝施工地段走去,刚走下高坡,看见三个女教师前后排列着站在那里。
“早同基。”年龄较小的那个女教师先打了招呼。
“你好。”石忆觉得奇怪,他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他们间从未这样直接打过招呼。
石忆从第一个女子面前走过,那个女子朝他微笑着点点头,并用手往后一指。
第二个便是那个和他一起抢救过伤员的女教师,她手里拿了一样东西,等石忆走近,客气地叫了一声,并把东西递了过来。石忆一惊,他不敢去看那东西,更没有伸手去接那东西,条件反射地朝前朝后望了一下,看到四周没有人,心才定了一点。
“黑夜里恶作剧,这不是诚心害我么。”石忆心里很不高兴。不要说夜里,就是白天被连里的同志看见了,这还了得。石忆没有回答,心想立即一走了事。
“同基。”在树林中碰到的女教师又叫了一声。
石忆厌恶地回了一眼,无意间看清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正是自己失落的蓝布和花手绢,心中一阵暗喜,又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是自己错怪她们。“谢谢。”石忆双手接过花手绢,迅速往裤袋里一塞,又朝前后望了一下。他这才想到一定是从地上背伤员时掉下来的。“为什么白天不还到夜晚来还,为什么不是一人来还而是一下来了三个?”石忆明白了其中含意。他感谢那个女教师想得周到。
石忆用手势再一次表示感谢。当走过第三个教师时,看见她在暗笑。只好装作没有看见。石忆急匆匆地走过一段路后,又朝四周张望一会,“还好,没有一个人看见。”他的心里一块石头才落地。他看见三个教师手拉手笑嘻嘻往草屋走去,才从裤袋里把蓝布拿出,打开一看,花手绢在里面好好的,好像已被洗过,发出一阵清香,不由闻了一下。于是重新放进裤袋,“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好风光,姐姐呀,你采茶好比凤点头,妹妹呀,采茶好比鱼跃网,一行一行又一行,摘下的青叶往蒌里装……”石忆高兴地哼着《采茶舞》歌曲往工地上走去。
二排八班正在高坡北面小木桥南边的地方铺青石子。陈玉春走后,八班副行使班长职务。一盏点亮的汽油灯放在公路边。八班副和张文生在一起撤石子,八班副撒石子的功夫很好,一锹细石子往空中一抛,细石子翻了两个跟头便均匀地落倒在黄泥浆灌浇过的大石块和粗石子混合的路面上。
“八班副,今晚这个月色,对防空不利,要小心。”石忆提醒说。
“是这样,不过我们会当心的。”
“你们排的另外三个班那里去了?”
“沙子用光了,今天排长带领他们到河滩捞沙去了,指导员也去了。”张文生插话说。
“温和金呢?”
“在前面。”
石忆走到温和金面前。温和金激动地说:“我问过家里了,我曾祖父当时30多岁,七尺多高,满缌胡子,有些武功,他的耳后有一个桂圆大的黑痣,很醒目。”
“你说的和我们家乡人说的一致,今后我复员了,一定到我们家乡来作客,我和张兆华陪你去你曾祖父牺牲的地方。汽车连的张兆华曾祖父是温大成的部下他来信说的,他叫我向你问好。”
“太好了,谢谢你,也谢谢张兆华。”
石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日记本,撕下一纸,写了自己家的地址递给温和金,温和金小心放进衣袋。
石忆朝南边望望,小木桥南边灯光一片,尤如一个繁华的城区,汽车的喇叭声,压路机的隆隆声以及铁锹和石子的碰击声接连不断传来。他知道那里是四排,更知道那里的危险性更大。便告别八班往南走去。石忆没走多少路,手摇警报器响了,公路上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
四野静得出奇。
石忆伏在路基上遥望天空。三颗像星星样的东西从西南方向飞速移来,它们没有在施工地段上空盘旋,过了一会,消失在夜空中。大地上继续保持寂静的状态,过了好长时间,解除的警报的声音响了,工地上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石忆走上公路,正往前走去,急促的警报声音又响了。施工人员熄灯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公路两侧疏散。三个星星样的东西已经窜到上空,一股旋风从石忆身上扫了过去。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后又响起一连串噼噼啪啪的爆炸声。
石忆感到背部被一个东西击了一下,钻心一样的痛,咬咬牙,往八班方向跑去。刚才他清清楚楚看到爆炸点在八班方向。
温和金倒在公路的斜坡上,其姿势像卧倒在那里,双手护着胸。
“温和金,你负伤了?”石忆着急地问。
“被石子打了一下。”温和金似乎说得很轻松。
“让我看看。”
“不用了,快,里面肯定有伤员,副班长可能出事了。”温和金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朝树林里一指。
石忆来不及思索,便朝温和金指的方向跑去。十多米处八班副扑倒在地上,双手捧着华侨帽子,大半个帽子盖着头的后脑部。石忆连喊几声也没有听到八班副的回答声。石忆为了看清楚,只得打开手电。八班副被一颗子母弹从中食指缝中打进去,穿过后脑,从咽喉部穿出来,鲜红的血从嘴里淌出来,双眼紧闭着。石忆摘下伤员帽子,作了包扎,摸了摸脉膊,听了听心脏,判断八班副牺牲了,为了慎重起见,石忆对伤员作了心肺复苏按摩,无效,注射了“心三联”,也无效,决定把伤员背到公路上去。这时四排的干部战士跑了过来。
“石忆,情况怎么样?”跑在最前面的十三班长黄贤道着急地问。
“八班副牺牲了。我准备把他背到公路上去。”
“这事我们来干吧,你再找找看,有无别的伤员?”
黄贤道招呼本班几个战士抬着八班副往公路上走去。
石忆用手电朝附近照了一遍。树上和地上一片狼藉;一颗大炸弹在半空爆炸后,分裂出几百颗拳头大的子母弹着地爆炸。又分裂出无数个滚珠样的弹珠。石忆惊奇的是不管爆炸开的还是未爆炸开的子母弹,全部呈三角状分布在地上,人工放没有那么均匀。石忆明白,在这附近方圆一百平方米的地方,非死即伤。他寻了一段路,又看见张文生倒在地上。张文生看见石忆就说:“卫生员,我两个手臂不能动了。”石忆经检查看见一个手臂打进五六颗子母弹,另一个手臂也被弹片削伤。张文生经石忆包扎和骨折固定后,石忆告诉他自己跑到公路上去。张文生要留下来帮助石忆抢救伤员,“我两条腿好好的,眼睛未受伤,我帮你找其他同志。”
“你吃得消?”石忆关心地问。
“行,现在救伤员要紧,我的伤算不了什么。”
“你伤得不轻,精神很好,去公路吧。”
“不,轻伤不下前线,重伤不叫痛。”张文生坚决地说。
“好样的。”
两人搜索前进,走了十来步,张文生大叫一声,“陆星在这里。”
陆星已把自已急救包包在双眼上,摸索着从里面爬出来。
“伤一只眼睛还是两只?”石忆跑上去问。
“我左眼睛打进了弹片,火辣辣痛。右眼睛虽然不痛,但也看不见。”
“你坐下,我看看。”石忆小心把陆星的三角巾解下,看见一块拇指大的弹片卡在左眼上,没有盲目把弹片拔出,怕不慎把眼球中的玻璃晶体一起拿下,那会使眼睛必瞎无疑,他小心地把这只眼睛包起来。另一只眼睛吹进了混着泥土的残叶,石忆用双手翻开眼睑,然后用氯霉素眼水冲洗干净,嘱咐道,
“被弹片卡住的眼睛闭着,冲洗的眼睛睁开试试。”
陆星努力睁开眼,“见了见了。”乐观地说,“看来右眼没伤,我还能留在越南,一只眼援越抗美。”
“你的左眼睛能否保住不一定,即使保不住,现在医疗科学发展,装个假眼。假眼跟真眼差不多,一般人看不出,你还能双眼参加援越抗美。”
石忆对张文生说:“陆星的眼睛要紧,早一点送卫生队就多一点希望。你眼睛好,你陪他一起去公路。到了公路,见到汽车就拦,拦了就走。”又回头对陆星说,“你们两人先去,我估计还有伤员,来不及送你们,抱歉了。”
石忆目送两人走后,继续往前走,一个战士倒在地上,他的全身除面部没有受伤外,其他地方花花点点打满了弹片和子母弹,全身变成一个血人,已是奄奄一息。石忆一边包扎一边数着,全身四十五处。石忆在四肢、躯干、会阴部、腹部包扎了近十个三角形急救包和丁字形急救包。他发现急救包袋里急救包没有几个了,正在这时,四排战士过来了,石忆叫四排战士把他抬走。
一阵轻轻地呻吟声传了过来。石忆拎着药箱跑了过去,看见一个伤员仰躺在地上,他满面鲜血。石忆认为伤员最重的部位在头部,拿出三角巾急救包正要包扎,突然他看到伤员的腹部被子母弹弹片削破了肚子,一段肠子从腹腔里流了出来,伤员神志不完全清醒,胡乱抓着妄想把肠子塞进腹腔。
“不能塞。”石忆大喊一声,急忙用双手抓住了伤员的双手,“快,快过来一人。”
黄贤道和十三班战士急匆匆跑过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忙说:“石忆,我来抓住他的手,你给包扎。”
“班长,你抓紧,朱寿明,你去喊两个人,另外到连部拿一副担架来。”石忆从伤员身上退下裤带,把裤带串成一个圆圈,用胶布粘住,然后裹住肠子,贴在下腹部上,用三角巾包扎固定。
“这个同志很危险吧?”黄贤道担心地问。
“很危险,但不一定牺牲。”石忆小心地抹去伤员脸上的血,“脸部和头部被两三块弹片和一粒钢珠弹伤着,但不是致命伤,肠子虽然流了出来,只要不把肠子塞进去,腹腔感染程度轻,这样对治疗有帮助,伤员很坚强,这样大的伤一点呻吟都没有。”石忆给伤员头部包扎后,关心地对伤员说:“李德兴,你呻吟好了,这样对疼痛会好些。”
“我能挺得住。”
“好样的。”
朱寿明和黄朝进飞快地拿着担架跑来,石忆和黄贤道几人小心把李德兴抱上担架,对黄贤道说:“班长,在路上慢点,担架尽管保持平衡,这样才减少颠动,到了汽车上,要告诉司机,告诉车上其他人,不要随便移动,开车要稳,伤员要马上送走。”
石忆继续往前找去,一个伤员匍伏在地上,他的伤势使石忆大吃一惊,伤员已经昏过去了,全身到处都是血,石忆估计伤员有一百多处伤。石忆用手背碰在伤员鼻孔处——伤员还有气息,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还在跳动。石忆初步诊断伤员虽然伤处较多,但致命处没有。
杨强辉拿了班里近十个急救包跑来,急促地说,“班长叫我送来的,他还在车上。”
石忆接过急救包给伤员作了全身包扎,他关照杨强辉和刚跑过来的战友把伤员送走。石忆为了不丢一个战士,在脑海中清点了一下伤员人数,觉得八班还少一人,继续寻找起来,果然发现一棵大树后面还躺着战士小周。小周的身上和上臂好几处伤着,人也昏迷不醒了,石忆用他的自救包包扎了一处淌血较多的伤口。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这可能是子母弹打进肱动脉所致。如果这处伤口不包扎,血淌到卫生队肯定要生命危险。
“怎么办?”
石忆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中忽然碰以裤袋里的一样东西——一块蓝布和一块花手绢。
石忆把这两样东西拿了出来,决定把蓝布给伤员包了,留下花手绢,但蓝布包了血仍然渗出来,必须在上臂肱动脉处再缠一块止血布。
石忆拿着花手绢犹豫一下,眼前浮出宋薇婉的千叮万嘱的神态,自己这几天丢失花手绢所产生的闷闷不乐的心情,“救了人再说”。石忆咬咬牙把花手绢包了上去。
这时有两个越南老人抬着一副门板跑了过来,他们看见地上的伤员,把伤员放在门板上抬了就走。
石忆清点一下,八班九个人全部负了伤。他记得温和金的伤还未包扎,急忙往温和金躺着的地方走去。
温和金已经被一排同志抬到公路上。石忆走到他身旁时,黄贤道悲痛地告诉石忆温和金同志牺牲了。
“什么,牺牲了?”他说被石子打了一下。”石忆简直不敢相信黄班长的话。
“子母弹打在他的要害处。”
石忆俯下身,用手推了推,温和金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用手电在温和金胸部一照,看见温和金胸脯上全是鲜血。“真该死。”石忆狠狠骂了自己一声。如果自己当时细心一点,看一下温和金伤口立即止血抢救,也许能救,他悔恨自已的失职,望着温和金的遗容,一股复杂的心情在胸中升起,无声地流出了眼泪。黄贤道看见温和金手里捏着一张纸,小心地把它拿出来,一看,“石忆,这是你的地址。看笔迹好像你写的,怎么回事?”“他的曾祖父参加了太平军,牺牲在我家乡的山峰上,我和他约定复员后陪他看他先祖牺牲的地方吊孝,嗨,现在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
八班集体伤亡的消息很快传到连部。连长、副连长、副指导员和老卫生员急忙赶来。草屋里的三名女教师也跑了过来。四排长和四排已经把牺牲的同志和重伤员抬上五辆汽车,轻伤员上了另一辆汽车。
石忆把伤亡情况作了简短地汇报。
“我们把伤员送去。”连长望了望毫无声息的烈士,看看伤势很重的其他八班同志,悲痛地对老卫生员说:“你和我一起,让石忆留下,家里还要有人照顾,副连长也留下。”
石忆点点头,把老卫生员拉到一旁,低声说:“托你一件事,小周手臂上的一块花手绢是我的,你到卫生队后留意一下,给我带回来。”
老卫生员用异样的目光望了石忆一下,“这东西很宝贵?”
“很珍贵。”石忆带着恳切的表情说,“帮帮忙,带回来,一定。”
送伤员的汽车全走后,副连长吩咐四排留一个班在八班工地上,其余的人都回到自己施工地点。
石忆立即想到身上已经没有急救包了,万一敌机攻击一排就糟了,他决定回连部去拿急救包。走了几步,感到自己很累,这情况以前是没有的,又走了一段路,身体更不行了。全身软绵绵的,头脑里乱烘烘。“今天怎么啦!”他反问自己,“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娇嫩?是否对温和金的牺牲自责所致,是否因抢救伤员而引起?”走着走着眼皮似乎在打架,天地旋转起来,最好能睡一觉,但责职提醒他必须坚持住。石忆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跨出去的脚步作不了主,跌跌撞撞往直属班方向走去,走到草屋前的小路上时,再也走不动了,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沉。
啪!他和药箱一块摔在地上,想爬起来,爬不动,想喊,喊不出声,慢慢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草屋里的三名女教师并没有睡着。刚才的空袭不但惊动了中国部队,也惊动了她们。当飞机的呼啸声在空中发出,她们冲出草屋跑进了树林。南边传来了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她们知道情况不妙,估计有人伤亡,但详细情况不知道,黑夜掩盖了真相。中国军人奔出奔进,沉重的脚步声使她们感到事态的严重,壮着胆跑到爆炸地点,看见牺牲的中国军人和重伤员一个个抬上了汽车,她们流泪了。她们看到最后一个伤员由自已国家的老人抬着,三个人不约而同上前扶了一把。她们看见伤员头部包了一块三角巾,也突然看到了手臂上的花手绢。这东西刚才才还给那个卫生兵的,她们回忆起那个卫生兵接过花手绢惊喜的神色,知道这东西对他来说多么珍贵。现在包扎到了伤员手臂上,她们惊骇了,她们也理解其中的含意。
汽车开走后,她们回到了草屋,睡在床上,回想刚才悲壮的一幕,又想到那块蓝布和花手绢。心中产生一种别的联想。那个和石忆一起抢救过伤员的女教师感到头脑更清醒。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年轻小伙子伤亡,然后她还看到那个卫生兵脚步有点乱,是否抢救大批伤员累的缘故?
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这声音由远而近,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她听出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她更注意这声音有点不大正常。本想告诉同伴,怕听错闹出笑话。屏住气又听了一会,又似乎感到很正常。这条路上进出的中国军人很多,各人的脚步声不一样。她埋怨自己神经过敏。
啪啦一声,屋外的走路人显然跌了一跤。外面的小路虽是泥路但平整得很,没有一件障碍物,那人是不小心跌的,“不知有没有跌痛?”她担心地想,“他会很快爬起来的。”她集中精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几分钟过去了,外面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声音,那人肯定没有爬起来,她敢断定。她又听了一会,外面还是没有声音,才感到事情的不妙。她连忙起床,打开门一看,那人果然跌在路上,一动不动伏在地上。她冲出门,跑到那人身边,看到了熟悉的药箱,熟悉的身体,背部衣服上渗出的鲜血,一切全明白了。
“同基,同基!”她着急地喊了两声,又推了两下。
她没有叫醒他。也没有推醒他,她叫醒了屋里的同伴,她们一起来到屋外。
她对同伴讲了一句,飞快地往连部奔去。